與“布克獎”失之交臂的《普拉克西斯》

⊙張麗秀［北京社會管理職業學院， 北京 101601］

引 言

費·維爾登是一位當代著名的英國女性小說家和劇作家，是英國皇家文學協會成員之一。她已完成三十四部小說、數部電視和廣播劇本、五部短篇小說集、五部長篇舞臺劇本和一定數量的短篇劇本。1979年，她的小說《普拉克西斯》曾經獲得過“布克獎”提名。1983年，她曾擔任“布克獎”評委會主席。瞿世鏡曾評價這部小說：“《普拉克西斯》是維爾登所有女性題材作品中對女性解放最充滿信心的一部，人們從作品中看到的是為自身的解放義無反顧地行動起來的新女性形象。這部作品無論其簡潔明快的敘述語言，還是栩栩如生的人物塑造，都達到了較高的藝術水準。”無獨有偶，邁克爾·萊特克利夫（Michael Ratcliffe）在《倫敦時報》中評論《普拉克西斯》是“近幾年來思想最誠實而出色的英國小說之一”。然而，令人遺憾的是，這部“最充滿信心”“最誠實”和“最出色”的小說最終卻與1979年的“布克獎”失之交臂。

維爾登的這部小說為什么能夠獲得“布克獎”提名，然而又為什么最終未能摘得桂冠？唐玲提供了一個《普拉克西斯》沒能獲獎的可能原因，她認為維爾登的創作相對于她的時代太超前了，她的小說“在當代女性小說中體現了真實的反規范約束的張力”。

近十年之后，1987年，佩內洛·萊夫利獲得了“布克獎”，她的小說《月亮虎》與維爾登的《普拉克西斯》就存在著許多共同特點。《月亮虎》中一位年邁的老婦人以第一人稱和第三人稱相互交替的敘事手法回憶著自己經歷的多重磨難，講述著讓人無法預料的人生經歷。唐玲說：“許多在《月亮虎》中的亮點和創新之處其實在《普拉克西斯》中早已達到。”維爾登所展現過的“真實的反規范的張力”花了近十年的時間才艱難地獲得“布克獎”評審委員們思想上的認同。廖志勤在評論《月亮虎》時說：“《月亮虎》……通過表現20世紀西方社會中人際關系扭曲、文化失去規范、道德和信仰出現危機等社會痼疾,以此揭示人類為了生存面臨的困境等主題意義……我們從時序處理的倒錯性、敘事視角的多元性和敘事人稱的靈活性三方面對萊夫利的敘事策略進行了探討,其敘事技巧的藝術風格由此可見一斑”。然而，女人與男人之間的復雜關系、扭曲的人際關系、道德上的危機、人類存在的困惑等主題、時間倒錯、多元敘事視角、人稱靈活多變等敘事技巧，早在十年前維爾登的小說《普拉克西斯》中就已顯現。讓人欣慰是，“布克獎”評審委員們對于《月亮虎》的肯定，也是對維爾登十年前所創新的多元敘事視角和人稱靈活多變的敘事策略的一種認可，對維爾登將文學敘事與社會、文化、讀者和意識形態相關聯的敘事態度的一種肯定。

一、《普拉克西斯》中多元敘事視角和多變人稱敘事策略

《普拉克西斯》小說第一章中采用了第三人稱的敘述視角，描寫了普拉克西斯和海芭夏在母親的陪伴下，在布萊頓的海灘邊照相的情景，通過攝影師亨利拍攝的畫面，作者向讀者展現了兩個孩子的外貌和性格特點。“咔嚓！攝影師拍下了照片。普拉克西斯燦爛地笑著；海芭夏卻愁眉不展”。接下來第二章里，普拉克西斯和第一人稱的“我”聯系起來，讓讀者明白作者要以第一人稱去講述普拉克西斯的故事了。“我，普拉克西斯·杜溫，上了年紀，腦子里幾乎沒什么記憶了，但我還是想給你們講述一下我的過去”。然而，第三章中維爾登又一次轉換到以第三人稱的口吻來講述普拉克西斯一家人的故事，“露西剛剛給律師寫信請求離開此地，離開這所房子，與孩子們到別處開始新的生活，希望他們能夠支付房租，但是他們不同意。他們說穩定的環境對孩子們很重要。所以露西注定要呆在這個地方，無法離開這所房子了”“海芭夏我行我素，仿佛一只貓一樣不靠近他人；而普拉克西斯卻更像一直笨拙的小狗，爪子臟兮兮地蹦來蹦去，既熱情奔放又滑稽可笑”。第四章開篇以“我”開始講述“我現在不尿床了……我不想變成一個大小便失禁的老太太。與其那樣，我寧可死”。第五章中這樣以第三人稱來描述：“海芭夏小心謹慎地生活著，唯恐碰到了小石頭而看到石頭下面匆匆逃跑的蟲子；普拉克西斯卻毫無顧忌地愉快地生活著，走在路上腳下卻隨意踢著東西。”第六章以第一人稱來敘述，第七章又以第三人稱來敘述……如此交替轉換的人稱敘事策略，表現出了普拉克西斯以青年和老年兩種不同視角去審視自己過去的經歷，審視女性的成長和自我意識建構的過程。正如廖志勤對《月亮虎》的評價一樣：“敘事人稱靈活變換式敘事手法給敘事帶來了廣闊、自由的時空境界……有助于作家擺脫人稱束縛的羈絆，實現藝術構想的宏愿。”①

維爾登所運用的多元化敘事視角和多變人稱敘事策略透露出作者擺脫傳統現實主義束縛的傾向，從而豐富了后現代主義多元化的敘事藝術。

二、《普拉克西斯》的文學敘事與意識形態

“所謂審美意識形態，就必然是審美與意識形態的復雜組合形式”，“敘述內容與方式都體現著一定的意識形態特征”。作者在小說創作中對于情節的安排，可以說是有意選擇后的結果，這種對小說情節的安排與選擇已經體現出了作者對客觀世界的認識。“情節性敘事作品中的世界作為對現實世界的反映，是作者從自己的思想感情傾向出發對生活現象加以組織的結果，其中體現著作者的主觀能動性，也不可避免地帶著作者的局限和偏見”。

維爾登在《普拉克西斯》中的敘事不僅僅局限于單純的敘事分析，這種敘事與社會、文化、讀者和意識形態之間產生了許多關聯。作為一個成年人，普拉克西斯不能建構自我身份，盡管女性的身體是人類繁殖最具特權的地方，但是她在男性統治的社會中受到法律條文、宗教和醫藥學的控制。普拉克西斯和海芭夏是私生女，也就是說她們是在沒有得到法律許可的情況下出生的，是不合法的，因此她們和母親在社會中喪失了許多權利。長大后的普拉克西斯盡全力幫助朋友找墮胎的地方，但人們反對墮胎的行為，認為墮胎是一種謀殺行為，是不道德的。“讓我感到震驚的是，在這個世界中男人們數以萬計地互相殘殺，他們卻對一個未出生的胎兒采取這樣的態度”。后來，普拉克西斯成為了一位為女性爭取墮胎權利的改革者，然而“一些人找到她辱罵她是一個十足的謀殺犯，專殺未出生孩子的殺人惡魔”。除了支持墮胎，普拉克西斯還與男友威利（Willie）公開地住在一起。為了在經濟上支持男友的學業，她去當妓女賺錢，卻稀里糊涂地與自己的親生父親發生了性關系。瑪麗長大后，她生的孩子患上了唐氏綜合癥，為了不讓瑪麗陷入永久的痛苦生活當中，當瑪麗離開病房時，“普拉克西斯拿起了床上的枕頭，將孩子翻過身來，用白色的枕頭壓在了孩子的頭上”。普拉克西斯謀殺這個病兒的審判成為英國墮胎爭論的焦點，普拉克西斯也因謀殺罪被判兩年監禁。

維爾登通過《普拉克西斯》這部小說把20世紀七八十年代社會中所存在的女性墮胎的非法性問題、妓女問題、謀殺問題帶入了人們的視線，將文學敘事與道德、法律和文化習俗相聯系，將男性的殘殺與女性的殘殺性質相對比，讓人們重新審視由于女性的生理局限帶給女性悲慘和不公正的境遇。

三、《普拉克西斯》中女性自我意識的建構

維爾登筆下的普拉克西斯成長于二戰前的布萊頓。這個時代的文化以女性屈從、強烈的性壓抑及狹隘思想為特點。這是“一個女性直覺本能隨社會習俗變化而變化的時代”，同時也是一個女性成為男性壓迫女性的同謀的時代。童年的普拉克西斯受到的早期教育是這樣的：女性“是夏娃的女兒，并對引誘男性犯罪而失掉天堂樂園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因此要永遠做出補償”。度過了自己的童年時代，不久她以年輕女人的身份面對了各種形式的父權社會現實。她在生命道路上經歷了一系列的心理創傷和關系的破裂。她發現自己“受控制”的第一段關系是與同學威利的關系。威利把自己本性的男性控制欲望，按自己的喜好強加于普拉克西斯身上。對于普拉克西斯來說，她對性的無知和對社會認識的缺乏，使得她起初非常高興地允許男友這樣對待自己。她不去寫自己的畢業論文，卻為威利錄入論文；她允許自己的考試成績低于威利的成績；而且她沒有拿到學位便離開了學校，在布萊頓與威利同居，過起了一般家庭主婦的生活。同居后，威利把普拉克西斯變成了家庭勞動的苦力，并謹慎地控制著家庭的經濟收入，以此確保普拉克西斯對他的依賴。

許多年以后，最終普拉克西斯把自己從凄慘的生存狀態中解救出來，然而卻又立即又跌進了另外一種凄慘的生存狀態。幾個月內她懷孕了并嫁給了艾弗（Ivor）。假如說普拉克西斯在與威利的關系中一直受到了壓抑和控制，那么艾弗也只是采用了另外一種不同的方式，同樣的把普拉克西斯變成自己所需要的“來自天堂的天使”，這位男性同樣不能接納她的自我。而普拉克西斯又一次允許自己按照男性的欲望而被任意地建構，“他不想聽普拉克西斯的生活故事和普拉克西斯的想法。他需要的是他們初次見面時的普拉克西斯，他的觀點就是她的。她也許認為這樣比較省心。這正是大多數女性的生活狀態”。經過這段破裂的關系之后，普拉克西斯找到了逃離婚姻監獄的理由，去尋求作為女人所需要的東西，讓生活變得“更多地由自己來主宰”。然而，普拉克西斯在奔赴獨立和自我實現的旅途中卻又拐了一道彎兒。她離開自己的丈夫、孩子和家庭后，開始覬覦大學同學厄瑪（Irma）的丈夫、孩子和家庭。厄瑪嫁給威利大學宿舍的舍友菲利普（Phillip），菲利普為了普拉克西斯拋棄了厄瑪，同樣他為了初涉影壇的影星塞麗娜（Serena）而拋棄了普拉克西斯。普拉克西斯年近四十卻仍然形單影只。

結語

維爾登的《普拉克西斯》這部小說不論從其多元敘事視角和人稱靈活多變的敘事策略，還是從文學敘事與意識形態相結合方面，都展現出維爾登積極建構女性自我意識的女性主義思想。《普拉克西斯》不僅是“最誠實”和“最出色”的女性主義小說，同時還“體現了女權（性）主義對以男性主人公為中心的成長小說的顛覆”。雖然《普拉克西斯》與“布克獎”遺憾地擦肩而過，但是這并未掩蓋它是一步偉大的女性主義文學作品的事實。

① 廖志勤：《論萊夫利〈月亮虎〉的敘事藝術風格》，《外語研究》2008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