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林業大學人文與社會科學學院 210037)
鄭英明 (吉林藝術學院戲劇影視學院 130021)
國產電視紀錄片自上世紀80年代發展以來,倚重解說詞敘事是一直以來的傳統,盡管90年代之后有所改善,但與國外同類紀錄片相比較這一特征仍很明顯,生態紀錄片也是如此。國產生態紀錄片中解說詞的使用常常呈現出其獨特的作用和風格。下面以《森林之歌》和《自然的力量》為例,闡述國產生態紀錄片中解說詞的敘事策略。
與單一的文字敘事不同,視聽敘事的敘事載體是雙重的,即畫面與聲音;兩者的共同承擔才能完成一部影片的敘事;然而如前所述,畫面是視聽敘事的基本單位,相對于聲音,畫面在敘事上占有絕對的優勢:很多沒有聲音的畫面我們仍可以理解其敘事,然而沒有畫面的聲音甚至不能被稱為影片。但由于紀錄片畫面的即時性與片斷性,單純用畫面進行紀錄性敘事有很大的局限,這就使得紀錄片對聲音敘事,尤其是對解說詞敘事的依賴相對與虛構影片來說更大。然而作為視聽敘事的紀錄片敘事,畫面仍然是基本單位,它在敘事中所承擔的作用不應該被忽視,《北方的納努克》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作為一部無聲紀錄片,它僅依靠畫面和少量字幕便為我們建立了一個紀錄片敘事的典范。
然而國產生態紀錄片仍然倚重解說詞進行敘事。一個明顯的例證是,盡管經過了十年,《自然的力量》仍然與《森林之歌》一樣,拋開畫面,僅用解說詞便能構成一個表意非常完整的敘事文本。
《森林之歌》中金絲猴家族的故事是整部紀錄片中情節性最強的敘事段落,然而情節的推動大部分時候并不是依靠畫面,而是解說詞。限于篇幅,僅舉八字頭打敗甲板奪得猴王地位一節為例,文本中這一情節的相關解說詞如下:
“樹木凋零,甲板帶著妻兒跟隨猴群不時下到地面。枯黃的樹葉已經無法食用,他們在落葉中尋找果實充饑。墜落的果實畢竟是有限的,家族之間常常因為爭奪果實而發生摩擦,甲板四處大打出手。他的霸道招致了一些家族成員的反抗。八字頭的時機到了,他糾集了一幫公猴作為自己的盟友。失去其他家族成員支持的甲板腹背受敵,八字頭趁亂給了他致命的一擊。在短暫的爭斗中,甲板的腿被嚴重咬傷。”
這段解說詞非常完整,沒有畫面完全可以讓人明白情節如何發生。這樣一來,畫面的敘事能力勢必被弱化,視聽敘事的畫面優勢受到沖擊,在一定程度上違背了紀錄片的視聽敘事本質。
這樣的情形在《自然的力量》中也時常出現,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例如花栗鼠爭奪松子的段落,既有“爭奪”,那么在情節上必定有相對大的沖突,這一段的解說詞如下:“一覺醒來,花栗鼠發現有什么不對,另一只花栗鼠正在偷吃他的松子。森林里的食物沒有主權,規則是先到先得。這個不速之客竟然開始挪動整個松塔,準備整個搬走。必須出手保衛自己的果實。閑散的午后時光頓時變成搏殺時刻,誰都希望自己的冬糧儲備再充實一點。”從解說詞文本可以很輕松地判斷出情節順序:1、花栗鼠在睡午覺;2、醒來發現,另一只花栗鼠在偷吃他的松子;3、偷吃松子的花栗鼠搬動整個松塔;4、花栗鼠阻止它,它們打起來。情節發展的因果關系也很明確:因為第二只花栗鼠偷吃第一只的松子并整個搬走,第一只花栗鼠為了保衛自己的果實,出手阻止,于是他們打了起來。但是當考察畫面時,敘事卻發生了混亂:1、畫面中出現的花栗鼠只是蹲在巖石上一動不動,眨了眨眼睛,并沒有睡覺;2、畫面中沒有顯示出第一只花栗鼠看到第二只搬動松塔;3、對峙畫面中第一只花栗鼠在右方,偷盜者在左方,而下一沖突畫面是從左至右的追逐;4、爭奪畫面中毫無提示地出現了第三只花栗鼠。
很明顯,這一段的畫面并不具有因果關系,敘事完全是由解說詞對畫面進行編排和組織的,畫面的漏洞導致原本因果性極強的解說詞變得令人費解。由此可以看出,過分倚重解說詞承擔敘事功能會弱化生態紀錄片的畫面效果,傷害紀錄片的視聽本質。
絕大多數情況下,生態紀錄片中的空間并不僅僅作為一個事件發生的場所存在于背景當中,它常常被主題化并參與敘事。生態紀錄片的空間一般多為自然環境,它的地貌、植被等諸多景觀因素作為生態系統的不同部分均參與到生物的生命活動之中,它甚至決定何種動物生存于斯,這就是生態學中常說的“生境”;這導致空間必然成為敘事的一部分。米克·巴爾認為,空間在故事中以兩種方式起作用,一種是作為背景存在,另一種是一個“行動著的地點”(acting place),“事情在這里的存在方式”使得事件得以發生1;對于生態紀錄片來說尤是。于是,大多數生態紀錄片在開頭便會介紹故事發生的空間,不僅僅是背景式介紹,更是為片中故事的發生鋪設最根本的原因;空間的介紹也常常穿插于敘事進程中,一方面仍然是為情節鋪設因果關系,另一方面也是為增加生態紀錄片的知識性。
《森林之歌》第六集《長歌:大漠胡楊》的主角是生長荒漠中的胡楊、以胡楊葉子為食的尺蠖以及在胡楊上筑巢的黑鸛,這三個主角的故事線索結構起整集。 以下是描述塔克拉瑪干沙漠的解說詞:“在亞歐大陸的中央,塔里木盆地像一只黃色的眼睛,這是世界上流動性最強的沙漠塔克拉瑪干,四周高山的雪水流向盆地內部,匯成沙漠中的生命之源,塔里木河水系。沙漠不能形成固定的河床,塔里木河去過最遠的地方離現在的河道130公里……占中國國土六分之一的新疆,是世界上離海洋最遠的地方。在高山和沙漠、戈壁的縫隙中,森林之覆蓋了這片土地的2.1%。大西洋的暖濕氣流越過6900公里的陸地來到阿爾泰山,帶來每年600毫升的降水,養育了中國最大的西伯利亞泰加林。新疆落葉松是泰加林的主要樹種。白樺樹也在山谷中找到了自己的家。天山西部的迎風坡,是新疆降水最豐富的地區,最多的年份可以達到1000毫米,天山云杉聚集在這里,形成新疆面積最大的森林。但所有的濕潤空氣都無法越過天山……”
這四處對胡楊生長地或多或少的介紹,從不同層面解釋了決定片中胡楊生存于此且生存如此艱難的根本原因,同時也是尺蠖生存策略、黑鸛一家遷徙于此的原因。
然而空間參與敘事并不僅僅是以介紹的方式呈現在生態紀錄片中,根據上文所闡述的生態紀錄片的空間特點,其空間是可以直接參與到敘事進程當中的。仍然以《長歌:大漠胡楊》為例,在講述花粉傳播的情節中,畫面上一望無際的沙漠里只有一棵雌胡楊的身影,幾乎可以想象得到想要等到花粉有多困難,而沙漠刮起的大風卻可能帶來希望。解說詞更進一步將空間融進敘事:“一百公里之外的沙漠深處,雌樹依然等待著,腳下經年累月堆積起來的沙子,一直在試圖埋過它的頭頂……在沙漠和綠洲交界的地方,獨臂大樹把花粉托付給風……肉眼看不到的花粉跟著風在荒漠中四處飄蕩……”在這些夾雜描繪沙漠語句的解說詞中,空間的距離成為花粉傳播這一情節的障礙,空間中的元素風又成為花粉傳播的推動力。再如尺蠖幼蟲蠶食胡楊葉的情節,荒原剛剛綻放綠色,尺蠖幼蟲便開始它們的大餐,因此一個月后,“荒原上的綠色消失得無影無蹤”,畫面中又只剩下滿目褐色的枝干,主體行為直接導致了空間的改變。
《自然的力量》中同樣有空間直接參與敘事的例子。《山峙》一集的長白山段落中,有一條敘事線索是林蛙要尋找合適的冬眠場所,途中隨時可能掉落的松塔對林蛙來說像是巨型炮彈,威脅林蛙的生命。在這里,空間元素松塔成為主體行為的障礙,使敘事充滿懸念。《水流》一集中,講述湟魚洄游產卵的情節時,河流這一空間元素也成為湟魚洄游的障礙,因為水流減緩了湟魚的速度,這給了鳥群極好的機會捕食湟魚;由于人們在洄游路上修建水壩引水灌溉,攔住了湟魚的路線,湟魚一次一次試圖跳過一米高的水壩,直至精疲力竭,有很多湟魚因此結束生命。這種空間直接參與敘事的形式,讓自然環境成為左右動物命運的關鍵因素,更突顯出紀錄片“自然的力量”這一主題。
注釋:
1.[荷]米克·巴爾.《敘述學:敘事理論導論》.譚君強譯.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13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