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 晨 晨
(語文出版社,北京 100010)
當今印刷宋體字的字形遺留問題,大概要從宋代的印刷字形談起。我們知道,宋代的印刷字體是配合當時的木刻雕版印刷技術而產生的,這就決定了其筆畫必須講究橫平豎直,方方正正,以適應木紋走向和刀勢的需要,而筆畫圓渾的手寫楷體自然是不滿足這一條件的,于是,橫豎規則的宋體字應運而生,其與手寫楷體之間的字形差異也逐漸拉開,如“今”“昷”等。而且同是印刷宋體,有時其字形也難以統一,如“良”上一點,既可作橫,也可作豎。這些問題直到新中國成立之后,才得到統一的大規模的整理,這就是1965年由文化部和中國文字改革委員會聯合發布的《印刷通用漢字字形表》。該表消除了長期以來存在的印刷字形的混亂狀態,秉承力求與手寫體相一致的原則,統一規整了6196個漢字的字形樣式。1986年由國家語言文字工作委員會和新聞出版署聯合發布的《現代漢語通用字表》,又進一步將收字量增加到7000字,但其字形標準基本還是沿襲了《印通表》的規則。至此,便基本完成了對于印刷宋體字形的規范,也就是今天我們所謂的“新字形”。
但是,由于《字形表》的頒布正處于文革前夕,囿于當時特殊的歷史環境,加之字形規范純手工的操作,難免存在工作上不盡完善的地方,如“瞥、鱉、憋、弊、蹩”同樣都是以“敝”為聲旁的形聲字,但“瞥、弊、憋”的第四筆帶鉤,“鱉、蹩”的第四筆卻不帶鉤。這種純人為性的遺留問題,不僅給教學工作帶來了不必要的麻煩,而且隨著當今信息化程度的不斷提高,也日漸難以回避。2009年,由國家語委負責頒布的《通用規范漢字表》在面向全社會發布的征求意見稿中,自然地將該問題再次提上議事日程,以《字形表》的筆形變異規則為依據,對《現代漢語通用字表》中與規則不一致的“琴”“親”“殺”“瞥”“唇”等44個字形擬定了微調建議。這種對以往字形規范疏漏的彌補性工作,是符合實事求是的科學精神的。但是,由于社會對字形規范的認識還未達到應有的程度,所以意見稿一經發布,便引起了公眾的強烈反響。最后從社會接受程度的角度出發,《字表》對這些問題都做了保守處理,使之成為有待解決的后續工作。
基于這種現狀,本文嘗試在以往學者研究成果的基礎之上,通過對歷時以及共時層面上漢字規范理念的整理,進一步為當今字形規范工作的必要性提供佐證。
由于規范漢字的重要意義,歷史上為了維護大一統的政治統治的需要,幾乎每個朝代都不乏對于漢字的規范整理工作,而且這種文字規范常常通過字書或啟蒙讀本的形式來體現,近代對其研究成果頗多,以下便選取先秦、漢代、唐代、宋代、清代以及建國后幾個比較有代表性的年代,選取其中代表性的漢字規范成果,進行斷代整理,從對它們的研究中力求探得可供當下字形規范借鑒的理念。
1.先秦
有學者認為,早在周代,周宣王時的《史籀篇》就已經屬于對文字進行整理統一的工作范疇,它的范文之籀文,有不少合于前代殷商西周的甲骨文,在此基礎上或有變異;到秦代《三倉》,又“皆取史籀大篆,或頗省改”。這一時期的漢字整理工作還尚未成熟,因此研究較少。向光忠《漢字規范鑒古論今》一文中從演變的角度得出結論:“歷來進行漢字規范,大都秉持一定的原則,依據漢字結構規律,順應漢字演化趨勢,多所繼承,有所發展。”
2.漢代
東漢時期,許慎《說文解字》的出現,將漢字的整理規范推向新的高度。王寧先生對此評價:“第一次進行漢字全面規范工作的,是東漢的許慎,他所著的《說文解字》,對以形聲字為主的小篆字符加以規范,成功地設計并描寫出小篆字系的優化方案,實現了歷史上第一次漢字整體系統的簡化。”對于構件的選擇,王寧先生認為“《說文解字》對甲骨文、金文中異形同用的構件加以整理,選擇其中表意性強并有別音、別義作用的,留作部首,其余如數淘汰”,所以突出表意的理據性和增強區別性是其要點;齊元濤先生這樣論述:“這個體系是漢字發展過程中既要意義信息豐滿,又要形體簡化這兩方面矛盾斗爭的最終結果。這兩方面的矛盾斗爭以各構形要素的消長為實現的手段”;孫雍長、李建國則認為《說文》“以求真為手段,以致用為指歸”,“尊重文字規律,應用從俗從變的方法”。
3.唐代
唐代是漢文化真正興盛的時代,隨著印刷技術的興起,人們對于漢字字形更加重視,出現了一大批的字樣學著作,如《顏氏字樣》《干祿字書》等。《干祿字書》雖為字樣學的代表,但由于其缺少政府背景,所以我們選擇奉詔修訂的《五經文字》作為研究對象,查看對它的研究情況:李景遠在《隋唐字樣學研究》中提到《五經文字》:“字體第一標準為《說文》,如果收字中《說文》具有‘古今’兩體者,經典中以古體通行的場合,即優先選取‘古體’。雖取字第一標準為《說文》,但其字體‘驚俗’而時人難以認識者,即代取于《石經》異文所載之隸變字體或經典相承隸省。”可見,《五經文字》要求漢字既要尊重傳統,順應自然演變規律,又要面向大眾,使之便于識別;這在趙海燕的《<五經文字>的正字觀及其現實意義》中也有體現:《五經文字》遵循“理據保存的完好性”,“正字標準嚴格中有變通”,這里也可以看出這一漢字規范既有對傳統的繼承,又尊重文字在使用中的約定俗成,因時變通。
4.宋代
宋代是中國古代封建社會的文化高峰,文化教育事業也極為昌盛。不僅重修了《說文》《玉篇》,還出現了諸如《佩觽》《復古編》一類的字樣學著作。其對于漢字的規范明顯表現出對于《說文》傳統的繼承,張有的《復古編》則更是“據古《說文》以為正”。
5.清代
清代的文化專制主義政策以及“崇興儒術”的思想引導,使得當時的文人潛心于經學、小學的研究,帶來了漢字學的興盛,大型字典《康熙字典》作為漢字規范也應運而生。這一康熙御定的字典,處處透露著“國初之學大”的特點,對于它的規范性研究主要有:王泉《歷代規范漢字及相關規范問題》:“《康熙字典》正前綴宗《說文》。以《說文》為源,這就延續了自唐以來的文字學正統。《說文》以外,參考明代漢字規范《洪武正韻》,這也保證了漢字規范的連續性。以二書為正字標準,不恃古法、不違六書,維持了漢字學理論的歷史邏輯性”;孫雍長、李建國《宋元明清時期的漢字規范》:“《康熙字典》……建立在對文字發展變化和社會約定俗成之認識的基礎上。”
6.建國后
隨著新中國的成立,對于漢字問題的規范再次提上議事日程。建國以來,對于漢字的規范工作主要集中在三個方面:一是整理異體字;二是推行漢字簡化;三是規范印刷宋體的字形,即“新字形”。
首先是對于異體字的整理工作。1955年12月22日由中華人民共和國文化部和中國文字改革委員會聯合發布了《第一批異體字整理表》,其后不久,文改會又推出《第二批異體字整體表(初稿)》,后與經修改之后的《一異表》合并推出《異體字整理表(初稿)》。其原則是“從俗”“從簡”。“從俗”是指選擇印刷上已有銅模而又符合一般手寫習慣的字;“從簡”是指選擇筆劃結構比較簡單的字。在此基礎上,董琨《從異體字整理略談漢字改革的“中庸之道”》又進一步指出:“《整理表》對漢字形體的選用原則,有人認為只是‘從俗從簡’;其實更確切地說,還應該加上兩條,即‘尊重傳統’和‘正視現實’。對歷代的‘正體’,《整理表》也是非常尊重的,例如‘幫’、‘窗’、‘梅’等字所選擇的正體,就與《康熙字典》、《國語詞典》是相同的。”
其次是推行漢字簡化。從1956年《漢字簡化方案》的出臺,到后來《簡化字總表》的發布和重新發表,漢字筆劃的省簡,突出表現了漢字規范中“趨易避難”的理念。而漢字簡化工作中所遵循的“約定俗成,穩步前進”的原則,又充分體現了其“從俗”的社會性。
再次是規范了印刷宋體的字形。為解決印刷用字混亂的問題,從1955年起,有關各方面經過了將近10年的不懈努力,最后制定了《印刷通用漢字字形表》,于1965年1月30日由文化部和文改會發布推行。根據《印刷通用漢字字形表·說明》,這次對于字形的整理采用的標準是:“同一個宋體字有不同筆劃或不同結構的,選擇一個便于辨認、便于書寫的形體;同一個字宋體和手寫楷書筆劃結構不同的,宋體盡可能接近手寫楷書;不完全根據文字學的傳統。”對于其中具體理念的研究,主要有:李義琳、林仲湘、利來友《“新舊字形”縱橫談》:“實際上,制定《字形表》是充分尊重漢字傳統字形,按照從簡從俗、便于書寫的原則,使印刷體向手寫體靠攏,把不統一的統一起來。” 林仲湘、李義琳《新舊字形簡論》:新舊字形的規范原則:1.面向現代,照顧歷史;2.從俗、從簡;3.便于書寫;4.以形位為規范單位;5.掌握好“度”。黃克儉從計算機字形設計的角度,針對《字形表》存在的問題,提出“既要尊重漢字字源,又要講究書法美學的原則(如相生相讓的原則)。視覺藝術要滿足視覺快感,該交則交,該割則割。美學原則在字源學前提下是可以兼顧的。” 但是由于1965年正是文革前夕,在那樣困難的條件下完成字表的整理,難免會有疏漏,存在一些字形應該統一的地方尚未統一的現象,張萬彬《關于自行規范的幾個問題》針對《字形表》中存在的缺陷,進一步對其文字規范提出要求:“為學習和使用的方便,字形規范應在兼顧系統和傳統的前提下制訂科學、明確的標準,避免隨意性。字形處理方案的選擇應從大局著眼。在面向大眾、面向社會應用這個層面,應使漢字構性系統趨于簡明。”
1988年印制、發布的《現代漢語通用字表》是在《字形表》的基礎上制訂的,字形標準未做新的調整,所以,無論是研制的原則還是具體的結構、筆劃數和筆順,都是一致的。2001年正式立項研制的《規范漢字表》,經課題組反復斟酌,提出了“兼顧一般社會使用和信息處理的需要”“立足于現實應用,兼及漢字的源流演變和字理”“堅持群眾觀點”等七項原則。今天,《通用規范漢字表》正式頒布之后,商務印書館配套出版了《<通用規范漢字表>解讀》,明確提到“尊重傳統,注重漢字規范的穩定性;尊重歷史,注重漢字規范的繼承性”等六項研制原則。
綜上,雖然很多對于漢字規范理念的研究并不僅限于字形規范,但我們仍然可以總結規律,以對字形規范起到借鑒作用。從以上對漢字規范成果的斷代研究來看,我們大致可以從以下兩個方面總結其理念:一是就每個時代漢字規范的內部來看,漢字規范基本遵循著保持漢字的表意特征和從俗、從簡、符合大眾約定俗成的用字習慣兩個大的方面的原則。二是從歷時的演變來看,首先可以看出規范的理念越來越細化,這說明漢字的規范工作逐步走向成熟。
1.臺灣
臺灣地區在漢字規范方面的成果頗豐,從1972 年開始研制標準字體,至1982 年,先后完成了《常用國字標準字體表》和《次常用國字標準字體表》 ,1984 年完成了《異體字表》,從1982 年到1998 年,先后完成了《國字標準字體楷書母稿》《國字標準字體宋體母稿》字表,對不同字體使用起到了規范作用,1996 年又編訂了《國字標準字體研定原則》,在確定標準字體總則的基礎上添加了160 余條細則,在這一點上是比大陸的規范工作更全面的。學界對于臺灣規范漢字的研究成果頗豐,而其中關于字形規范和兩岸字形對比的研究成果又尤為豐富:費錦昌的《海峽兩岸現行漢字字形的比較分析》是第一篇系統比較大陸和臺灣字形的文章,該文以臺灣《標準字體表》為基礎,與大陸《現代漢語通用字表》進行比較,并通過仔細比對字形,將差異類型分為字形相同、字形近似、字形不同三大類,最后得出“臺灣注重保留傳統字理,大陸側重立足現代應用”的結論。許長安在《海峽兩岸用字比較》一文中也指出兩岸字形標準的實質性差別是“臺灣注重字源,取其合于初形本義,大陸注重簡易,取其便于群眾學習。”利來友的《海峽兩岸現行漢字字形出現差異之原因探析》一文認為,大陸和臺灣字形的差異主要表現為新舊字形簡繁字和異體字選用字的選擇有別。張素格在《海峽兩岸文字問題研究現狀和展望》一文中,通過對兩岸文字研究的歷史發展進行了系統的梳理,也提出簡體繁體、異體字、微觀字形三方面的差異是兩岸現行漢字的主要差異。
2.香港
由香港教育署語文教育學院中文系制定的《常用字字形表》,充分借鑒了臺灣的《常用國字標準字體表》,同時結合本港實際的語言文字狀況,收錄了四千多個香港常用中文字的標準字形(繁體字),是香港小學及初中課本的中文字形標準,所以我們將其作為香港規范漢字的字形標準拿來參照。需要注意的是,香港地區采用的一律是楷體字形,和我們所要研究的對象——印刷宋體字形并不能完全相承,但是經《印刷通用漢字字形表》規范之后的“新字形”,已經盡可能接近手寫楷體字形了,所以這里用香港的楷體字形作為參照,還是具備一定的價值的。曹傳梅在碩士學位論文《海峽兩岸四地漢字“書同文”研究》中對陸港澳臺四地的常用字字形進行了比較研究,并對其繁簡差異、新舊字形等方面進行了具體論述,這是目前對幾地常用字進行綜合比較的第一篇文章,但文章只列出了字形的差異類型,對差異原因的探究還不足。黃艷萍在《中國大陸與香港、臺灣地區常用字的比較》一文中從字形、收字和字量三個角度分別對大陸與香港、大陸與臺灣、香港與臺灣的常用字進行了比較分析,并分析原因,最后總結出香港在字形方面與大陸字形的差異主要集中在兩點,一是在對于筆形微異的處理上,“香港地區將筆劃的微異作為異體字的范疇來處理,而大陸以新舊字形規范”,二是由于兩地“對傳統字理的尊重度和字形規范原則不同”而造成的字形繁簡的差異。
通過以上歷時和共時兩個層面上對于漢字規范工作的梳理,再加之建國之后有關漢字規范方面的理論性討論,我們大概可以抽繹出以下幾點有關規范的普遍性原則:
一、注重表達,尊重傳統,遵循規律。從上文對于漢字規范的研究中可以看出,歷代整理規范漢字,都特別重視對于傳統的繼承,這正是保全漢字的表意功能,遵循漢字自然演變規律的科學性的表現。
二、有區別度。漢字規范的目的就是為了在發揮作用的前提下盡可能實現優化,所以保持適當的區別度是其發揮作用的必要前提,不然就會引起用字的混亂。
三、從俗。符合大眾的書寫習慣,是一種字形得以通行的關鍵,要“盡可能顧及字符的社會流通程度”。
四、從簡。漢字的簡化作為一種歷史趨勢,從歷代的漢字規范中就可以看出,但是一味地簡化而忽略諸如理據性等漢字規范的其他要素,也注定會失敗,《二簡表》的試行終止就是很好的例子。
“從簡”的原則除了包括以上筆劃數目的簡省之外,還應該包括筆劃和部件種類的簡化,至少盡量保證在現行基礎上,不再增加新的形體。
五、注重審美。橫平豎直的方塊字,向來注重構形的協調美觀,因此,在不與其它準則發生矛盾的情況下,盡可能地保證字形的大方得體也要作為我們進行漢字規范的參照標準之一。
六、穩定中求發展。對于漢字規范問題,有些學者持保守態度。“對漢字系統進行人為規范,一定要把握一個合適的度,過多地去干預這個系統,就會使漢字更不好用,反而帶來更多的麻煩。所以,歷來的規范都不能管死。”我們認為,以這種“度”的觀念來對待漢字規范問題,是科學的。
七、注重系統性。漢字構形作為一個系統,在規范的過程中,必然要關注個體字符對于整體系統的適應,將“有利于形成和保持嚴密的文字系統”作為漢字個體符形優化的標準之一。
通過對以上字形規范工作的整理,我們不難發現,林林總總的規則其實不外乎兩大類,一方面既要求尊重傳統、遵循漢字內部結構的演變規律,另一方面又不可避免地趨簡、趨俗,以滿足普通大眾的使用需要。而這兩點和漢字規范內部系統的兩大原則是對應的,其實,這也正是王寧先生所提到的“科學性”和“社會性”的概念:科學性指的是漢字的自然規律,包括它的結構規律、演變規律、互相關聯的規律和自成系統的規律,這種內在的規律是客觀的;社會性指的是漢字在使用時受社會制約的人文性。這兩點,實為漢字規范最本質的指導理念。袁仁貴在《漢字規范問題研究叢書》的總序中,也對此多加肯定:“科學性和社會性是制定語言文字規范標準的兩大依據……只有既考慮到科學性,又符合廣大群眾的需要,規范標準才能經受住歷史的考驗,才有生命力。”漢字規范的過程其實就是不斷適應變化了的實踐,在“科學性”和“社會性”的矛盾斗爭中不斷找尋平衡的過程。
但是這兩點標準在具體的操作過程中,它們之間的關系又是相當復雜的,既存在相互協調、相互關聯的方面,也存在相互制約甚至相互矛盾的狀態。王寧先生就曾指出:“從社會性和科學性來衡量,漢字優化的標準是多元的,彼此也存在矛盾。正確權衡利弊,綜合考慮各種條件,才能使漢字規范的工作真正適應信息時代的需要。在進行這個工作的時候,主導思想要正確。”所以針對這一問題的解決,各家也給出自己的建議:王寧《再論漢字規范的科學性與社會性——關于制訂規范漢字表的思考與建議》:“科學性與社會性產生矛盾的地方,從應用出發應當比從理論出發更具有現實性。” 黃德寬《對漢字規范化問題的幾點看法》:“所謂理據性只是就漢字體系的總體情況來說的,漢字系統自身的發展很多情況下卻是對這種理據性的突破來實現的。” 陳越《談字形規范化問題》:“在審定每個字的形體結構的時候,首先考慮的是‘從簡,從俗’,而不是‘從古,從正’,拘泥文字學傳統。”由此看來,我們似乎不能簡單、片面地強調漢字構形的理據性而忽視漢字系統發展的其他現象。而縱觀社會上對于字形微調反對的聲音,一方面是考慮到大眾心理的接受程度,正如曹德和所言:“老百姓當下并沒有這樣的迫切愿望并做好相應思想準備。”所以他們傾向于按照以往約定俗成的習慣“將錯就錯”,另一方面是考慮到社會成本,如工信部中國電子技術標準化研究所王立建就提出:“44個新造字跟以前我們經常使用的漢字類似,但計算機需要給兩個漢字同時編碼和識別,增加了系統負擔。”其實無論哪種原因,都是將“科學性”和“社會性”擺在了互相對立的位置來討論,從而做出了貌似對于“社會性”的屈就,但是事實果真如此嗎?
就拿漢字的隸變、漢字的簡化等問題來說,很多人認為這是破壞漢字理據性,違背科學性的做法,而王立軍先生在《漢字形體變異與構形理據的相互影響》一文中就曾指出:“的確,漢字的符號化使得某些漢字的表意性降低甚至喪失了,但是,由于構形理據對形體變異的制約作用的存在,漢字形體雖然發生了這樣或那樣的變化,卻始終沒有脫離表意文字的軌道,而是在表意文字體系內部進行不同程度的調整。” 《<通用規范漢字表>與簡繁之爭》一文中也提到:“漢字的理據已不再是個體字符的直觀理據,而是通過部件的類化、義化和整個漢字系統的形聲化,使個體理據上升為更高層次的系統理據。”社會性之于科學性如此,反之也一樣。就拿擬定微調的字形“琴、瑟、琵、琶”幾字來說,位于相對左邊的偏旁“王”,末筆并未像其它同樣位置的字一樣變末筆的橫為提,此次提出改變看似是對人們習以為常的字形提出挑戰,破壞了社會性,其實長遠來看,更加系統性的內部規則無論是對于漢字的教學還是計算器處理都是有利而無害的,因而也必將更快速地推進社會對其的接受。歷史上自甲骨文以降的漢字字形和筆畫上越來越多的固定也能為此提供證明。所以這種科學性,實質上更有力地推動了社會性。
王寧先生曾經提出:“在考慮到不同社會領域的要求后,科學性與社會性二者應當互相制約、并不矛盾——漢字客觀規律的形成與它的社會背景有密切的關系;而社會對漢字的人為調節,無論如何不能違背它自身的規律。” 王立軍先生也認為:“但科學性并不是與社會性完全對立的,科學性本身就帶有社會性,社會性又不能違背科學性,二者之間存在著相當程度的一致性,關鍵在于我們如何去合理地把握和利用這樣的切合點。”所以我們可以看出,社會性并不與科學性相矛盾,而是通過相互制約找到一個平衡點,而這種平衡正是通過流入使用并發揮效益的漢字構形系統,也就是優化了的系統來體現的。
綜上,對于《印刷通用漢字字形表》和《現代漢語通用字表》當中前后矛盾、處理不當的字形進行微調,以推進漢字字形內部的系統化,不僅不會破壞漢字系統的社會性,相反,更加科學的漢字字形體系只會更加快速地推進社會的接受程度,于理論上和現實中都具有深刻的意義。
首先從理論意義來看,對于這些不符合變異規律的字形進行微調,首先有利于推動漢字構形系統的優化程度,保持內部一致性。另外,我們對于現代漢字的字形通過窮盡性的拆分,來深入系統的內部,總結其規律性,探討特殊現象,有利于探究漢字構形表面現象下更深層次的漢字學問題,通過盡可能全面的描寫,補充現有結論,完成對既有系統最大程度的梳理,完善對于當下系統性的理論探究。
其次從現實意義來看,除了上述所說的從長遠來看更加符合社會性的需要之外,以《字表》討論的熱點問題為切入點,對于當前的字形系統進一步規范,也必然會帶來人們在漢字使用和教學上的方便,對于不合系統性的變異部件進行系統化處理,并對于系統整體提出優化建議,解決了使用和學習中死記硬背的問題。另外,在信息技術高速發展的今天,字形規范對于計算機對漢字字形的處理也帶來了極大的方便,更加統一優化的字形系統將會極大地節約信息處理的成本。加之近年來隨著兩岸和國際化交流的日益密切,更加規范的字形系統對于大陸以外的群眾更好地學習漢字降低了難度,有利于加強來往,推動漢字更好地走向世界。統一的規范還將很好地解決對于《漢代漢語通用字表》所收7000字以外的字形的規范問題。
不過,雖然我們說統一科學的規范是我們為之奮斗的目標,但是在任何一種漢字系統中,總還是難以悉數處理,我們應該認識到這一現實,把字形的規范看作是向理想不斷推進的一個過程性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