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余姣
(中山大學資訊管理學院 廣州 510006)
歷史學家姜義華認為,20世紀以來中國精英思想世界的構成,主要以四種方式展開,即以精英知識分子為中心,以傳媒(報刊、學術團體、現代機構等)為中心,以大學、研究機構為中心,以政治派別、政治團體及政黨為中心[1]。考察我國圖書館學史,我們不難發現,國立北平圖書館作為民國時期的學術重鎮,在我國近代學術史上占據了重要的地位。它的地位與民國重要學術研究機構——中央研究院(成立于1928年)和北平研究院(成立于1929年)相比,雖無法等肩,但也自有其特色。在這個“精英思想世界”里,除了較多社會名流如梁啟超、蔡元培、繆荃孫等參與其中外,在做好圖書館社會服務本職工作、襄助學術研究的基礎上,該館還培養出了一大批學者專家,試羅列部分如下:
賀昌群(歷史學家)、謝國楨(南明史權威)、向達(中西交通史、敦煌學家)、王庸(歷史地理學家)、譚其驤(歷史地理學家)、劉節(歷史學家、金石學家)、胡鳴盛(文史學家、敦煌學研究者)、徐森玉(版本目錄學家)、趙萬里(版本目錄學家)、于道泉(藏學泰斗)、蕭璋(語言學家)、李德啟(滿文專家)、孫楷第(中國小說目錄學創始人)、汪長炳(圖書館學教育家)、王重民(目錄學家、敦煌學家)、楊殿珣(目錄學家)、錢存訓(書史、印刷史專家)、張秀民(印刷史專家)、許國霖(敦煌研究學者)等。
為什么會出現這么多人才?形成了一種人才井噴效應?這是人才學上一個奇異難解的問題。由眾多人才所構成的這個精英思想世界離不開該館的核心人物袁同禮,也離不開國立北平圖書館這個學術文化機構,更是這個圖書館的館員所共同構筑的。追問和思考這個20世紀學術文化史上的課題,對于增進當下圖書館員的創新能力建設,具有重要的學術意義。
這里所界定的“國立北平圖書館”,包括其前身京師圖書館(1909年9月9日獲準興建)以及其后的國立京師圖書館(1926年10月更為此名)、北平北海圖書館(1929年8月并入國立北平圖書館)和國立北平圖書館(1928年7月更為此名),時間跨度恰好自1909至1949年,共40年。之所以這樣界定,也是援用學界慣例,化繁為簡,如在編制《國立北平圖書館英文期刊匯編》時,出版說明中編者特加注明:“由于屢次更名,為避免混淆,本書將上述不同的期刊統稱為‘國立北平圖書館英文期刊’”[2]。本研究也沿用此例,統稱為“國立北平圖書館”。
“國立北平圖書館學人”,是指正式受聘該館并工作過一段時間的學人。原始數據主要根據《國立北平圖書館職員錄》以及《國立北平圖書館館務報告》等來核定。另據李致忠[3]統計,1931—1932年度,該館自館長以下,共有館員、職員107人(不包括委員會、購書委員會人員)。此后數年,人數大體維持在120人上下,“七七事變”前最高人數達135人。當然這些數字的背后,時有變化,原因在于館員存在流動情況,屆時尚須去重計數。總體而言,《北京圖書館館史資料匯編(1909—1949)》中曾統計自1909到1949年,該館館員總人數是649人(不含淪陷時期5人),涵蓋京師圖書館、北平北海圖書館和國立北平圖書館三個時期,這些館員的姓名、字號、到館和離館日期以及曾經擔任過的組長以上的職務情況均有記錄[4]。這是本研究可依憑的重要資料,當然其中有部分存在錯誤,屆時還需進行辨析。如該書中記錄的許國霖1937年離館,其后是否再回館工作尚存疑問[5],還須進一步考證。
作為“中華文化之寶庫,中外學術之重鎮”[6],目前國內外對國立北平圖書館研究較多,涉及該館的館藏、建筑、經費、人員、所辦刊物、與現代學術文化的關系以及與國立中央圖書館的比較研究等等。隨著研究的深入,諸多館史史料得以出版,也產生了一些研究成果。例如:北京圖書館業務研究委員會編的《北京圖書館史資料匯編》上下冊,李致忠編《中國國家圖書館館史資料長編》《中國國家圖書館館史(1909—2009)》《中國國家圖書館百年紀事》以及孟化著《國家圖書館與近代文化1909—1949——從京師圖書館到國立北平圖書館》等。每到館慶年,亦有相應的紀念文集問世,如《傳承文明 服務社會——百年國圖照片集》《記憶國圖——國家圖書館105周年館慶紀念》等。
對圖書館學人的研究一直是學界關注的重點。程煥文曾提及,忽視了對人的研究,忽視了人的作用,尤其是忽視了曾有所創造的人們的作用,實質上就抹殺了圖書館學術和圖書館事業[7]。全部圖書館的歷史實質上是圖書館人本身的歷史。就近年來國家社科項目立項中,韋慶媛的“民國時期圖書館學者群體研究”、王安功的“民國時期新知識群體圖書館學術思想史研究”、李剛的“北美華人圖書館員共同體的身份認同研究(1927—2015)”均獲批立項。在對國立北平圖書館學人研究中,已取得了一些成果,大體如下:
在對該館學人的研究中,最受關注的自然是袁同禮。按唐德剛的說法,是袁同禮和蔣復璁帶領我們做圖書管理學和目錄學的轉型,他是領導我們轉型的“巨人”[8]。袁同禮逝世一周年時,臺灣《傳記文學》1966年第八卷第二期設有“袁同禮先生逝世周年紀念特輯”,李書華、金問泗、嚴文郁、徐家璧、童世綱、袁澄從多個角度回顧了袁同禮的生平和事業。袁慧熙、袁澄等人編制了《思憶錄:袁守和先生紀念冊》。袁同禮的下屬和友朋,如吳光清[9-10]、朱士嘉[11]、張秀民[12]等都撰文追憶了袁同禮與該館發展的諸多史實。1995年,適值袁先生百齡冥誕,臺灣編有《袁同禮先生百齡冥誕紀念專輯》[13],顧廷龍、錢存訓等撰文紀念。2010年《袁同禮文集》《袁同禮著書目匯編》整理出版后,更是推動了對袁同禮的研究。潘梅的博士論文《袁同禮與中國圖書館事業》[14],多方面探討了袁同禮在人才培植、目錄學方面的貢獻,并編制了袁同禮的年譜。張殿清分析了袁同禮在推動國立北平圖書館學術研究中所起的作用[15]。國家圖書館所編的《袁同禮紀念文集》[16]中涵蓋31篇從不同角度研究袁同禮的文章,袁同禮在中國圖書館事業上的先驅地位得到了廣泛認可。
安順“瀑布茶”就是由農墾企業貴州省安順市茶場、貴州省安順市茶葉果樹場、安順市農墾農工商公司共同研制和打造的。“瀑布茶”品牌現由安順市農墾農工商公司和安順市茶葉開發中心共同維護和管理,安順“瀑布茶”成為中國農產品區域公共品牌,安順黃果樹“瀑布毛峰”成為全國地標產品和安順公共品牌,安順農墾其他農場也成為貴州安順“瀑布茶”核心生產基地。
學界已對王重民[17]、向達[18]、劉國鈞[19]、譚其驤[20]、吳光清[21]、錢存訓[22]、王庸[23]、趙萬里[24]、楊殿珣[25]、劉修業[26]、許國霖[5]、顧子剛[27]等人開展了部分研究,焦樹安為張宗祥、徐森玉補充了傳記,并撰文分析了京師圖書館早期的三位館長[28]。但總體而言,該館非核心學人受到了一定程度的“遮蔽”,未能受到應有的重視。筆者所做的被忽略的圖書館學家研究中就有對吳光清[29]、鄧衍林[30]的研究,此外其他有待挖掘的人物還有譚新嘉、袁涌進、王訪漁、張允亮、劉節、范騰端、何國貴、孫述萬、莫余敏卿、李文裿、曾憲三、岳良木、徐家璧,等等。通常而言,學術史研究之所以能深入,就在于除了對核心人物的研究加以拓深之外,還應增廣對非核心圈的學者的研究。
圖書館學人群體研究方面,學人代際劃分方面,程煥文等學者已取得較多成果,一般將20世紀圖書館學人劃分為四代進行研究[31]。林葉蓁介紹了臺灣圖書館界20學人[32]。王安功從類型學角度將學人分為現代圖書館學先驅者等4類[33]。韋慶媛等人探討了民國時期北京的圖書館學者群體構成及特點,還從學者的學術經歷等方面,回顧和梳理了民國時期圖書館學者研究[34]。張芳、李剛對20世紀60年代以來的美國華人圖書館員群體做了較為全面的研究[35]。具體到國立北平圖書館學人的群體研究方面,尚不多見。目前可見的是鄒新明以20世紀30年代該館編纂委員會為中心的青年學者群為對象,分析了該館之所以人才薈萃的原因[36]。全根先論述了抗戰期間該館10位學人的愛國事跡[37]。此外,還有通過具體事件,帶出對一群人的研究,如“善本運美”事件[38]。這些研究打下了良好的基礎,給后人以啟迪。但從體量上還偏少,在深度和廣度上還有待于取得更多進展。
綜上,關于該館學人的研究,從形式看,核心人物袁同禮受到了深入研究,而其他學人則在一定程度上被忽視,群體研究方面也相對缺乏。這顯然是不夠的,正如程煥文所說“不能僅僅局限于對某一個人物的縱向研究,而應該在更廣闊的領域內對一定時期內一群人、一代人,甚至全部的圖書館人進行橫向研究,以樹立圖書館人集體的群像,增強圖書館事業的凝聚力”[7]。就內容看,這些學人研究多生平介紹,少有從著述角度進行深入分析,易流于膚淺。筆者堅持認為,對于學人的研究,一定要從其著述著手,通過認真研讀、對比,方能見出其學術思想的特出之處。其原因在于:是否產出了具有傳承和創新價值的學術論著,正是學者能否具備立于學術之林的合理性和正當性的觀察點之一。目前,個體、群體與社會之間三位一體的關系正為學界所認識,群體作為聯系個體和社會之間的聯結物所起的作用也正日益引起學者的重視。基于此,本課題以該館學人群體為研究對象,以學人著述為考察重點,研究該群體的形成、構成、基本特征、分化、學術交流機制、所構建的學術生態以及對民國學術發展的貢獻和影響,試圖從宏觀、總體上呈現一個鮮活的“國立北平圖書館學人群”形象,并為當下的圖書館員創新能力建設提供范本。
梁啟超把著名的歷史人物稱之為“歷史人格者”,研究這些“歷史人格者”的生平和貢獻對于加強一門學科的學術史研究有著重要的意義。陳平原引申余英時評價胡適之意,特加論述:所謂“大學者”,除了在本專業范圍內作出杰出貢獻,足以繼往開來,更因其乃學術史上的中心人物,你可以引申發揮,也可以商榷批評,卻無法漠視他的存在[39]。國立北平圖書館所聚集的大批人才,是我們“引申發揮”“商榷批評”但又“無法忽視”的群體。對于該群體的研究,從學科發展的角度看,將有著極大的歷史價值和學術價值。
有學者認為:“圖書館學是一門研究人的學問,它的最終和最高目標是為人的全面發展服務。”[40]圖書館員如何實現全面發展呢?近年來上海交通大學圖書館開展了“學科及咨詢館員素質教育培訓計劃”,佛山圖書館實行“館員提升計劃”,著力提高圖書館員的創新能力,并堅定他們的職業信心,力爭使他們在學術和事功上均有創獲。本研究的成果可為類似的圖書館學教育、職業培訓提供較為完備的歷史案例,弘揚“服務他人,成就自己”的圖書館工作理念。奧斯汀·多布森(Austin Dobson)為悼念19世紀最杰出的圖書館員之一理查德·加尼特(Richard Garnett)所寫的墓志銘,完美地體現了一個真正圖書館員所應有的品質,他寫道:“我們可以公正地指出——他的學識比誰都淵博,他熱愛世間的一切學問,他對每一位求知者親如手足”[41]。這是對圖書館員的最高要求,也都可以從國立北平圖書館學人群體中找到影子。希望當代圖書館員以此為鵠的,錘煉自我,成才成家。
本課題將借用相關的社會學、管理學理論,從宏觀、整體的角度對該群體所構成的“精英思想世界”進行全面考察,分析該群體的形成、構成、特征、學術交流和對民國學術發展的貢獻等,并對館員的成才機制予以探索,找出其中的普遍性和特殊性,借此了解我國圖書館先驅在圖書館史和學術史上的奮斗歷程,再現民國圖書館所構建的學術文化生態。
要做好該課題的研究,會運用到以下幾種主要理論和方法:
本課題采用社會學的社會群體理論對該學人群體進行研究。社會學界通常認為,社會群體作為人們共同生活的聚合體,具有以下特征:(一)有持續的互動關系與社會交往;(二)以明確的成員關系為群體紐帶;(三)共同的利益與群體意識;(四)共同的群體規范[42]。面對不同的社會群體,通常有不同的類型劃分標準。按照群體成員之間的密切關系,美國社會學家庫利將群體劃分為首屬群體(又稱初級群體)和次屬群體,首屬群體如家庭、鄰里等。該館學人群體應屬于群體規模較大,成員較多,成員不一定有直接聯系的次屬群體。按照群體的組織化程度或說群體內部行為規范的正式程度劃分,美國社會科學家梅約在霍桑實驗中提出正式群體和非正式群體,就此看,該學人群體應屬于組織化程度較高的正式群體。按照群體規模大小來分,又有大群體、小群體之分,多以30人為界劃分,該館學人群體既有大群體的一面,如整個學人群體,也有小群體的部分,如國立北平圖書館委員會、編纂委員會等,可從兩方面予以考察。按照群體形成的基本緣由,社會群體又劃分為血緣群體、地緣群體和業緣群體,該館學人群體當屬基于勞動和職業關系而形成的業緣群體,當然內部個別成員之間也存在一些血緣、地緣、師生緣、志緣等關系。
諸如此類,本課題需要以社會學理論來界定該群體的范圍及其構成,總體評估他們的數量、質量、地位和影響。重點將采用“小群體理論”[43]來對該館編纂委員會以及圖書館委員會等小群體的網絡結構和群體的行為進行歷史分析。可以肯定的是,該館的學人群體對于廣大圖書館從業者群體來說是一個微觀系統,或說是圖書館界的一個縮影。在對該群體的研究中,既要突出核心人物,又不能忽略該群體的整體,須處理好全局與局部、宏觀與微觀的關系。
本課題還將基于管理學理論中的“美第奇效應”(Medici Effect)[44]等視角來分析該館人才薈萃的原因。“交叉點意味著新的機會”是“美第奇效應”最有力最簡短的解釋。該效應源于意大利的美第奇家族資助科學家、詩人、金融家、畫家、建筑家、哲學家等,齊聚佛羅倫薩,相互學習和交流。結果是文化背景各異的學者文人和藝術家,通過打破不同文化和學科之間的壁壘,在學科交叉點銳意創新,引領意大利進入了歷史上最具創造力的文藝復興時期。筆者此前曾用該理論來分析學科館員在多學科、多領域交叉時創造“美第奇效應”的可能性,其預期效果可促使學科館員的創造力大為提升[45]。同理,國立北平圖書館之館員有著不同的學科和文化背景,他們共同在這一學術機構中交流、融合,在多個交叉點上創造出了前所未有的輝煌。筆者認為,該館所呈現的人文薈萃的絢麗景象很大程度上即是因為發揮了“美第奇效應”。
此外還有類似的管理學理論,如“貝爾效應”“海潮效應”[46]“雷尼爾效應”“藍斯登定律”[47]等。“貝爾效應”指積極為有才干的館員創造脫穎而出的機會,“海潮效應”指用待遇吸引人,用事業激勵人,“雷尼爾效應”喻指用良好的人際關系和健康的文化氛圍吸引和留住人才;“藍斯登定律”指給員工快樂的工作環境等,這些都在國立北平圖書館中深有體現。可以說,國立北平圖書館之所以名昭史冊,很大程度上也是基于圖書館管理上所取得的成功。
比較方法是學術研究中常見的方法。就本課題中,可以進行古今比較,將國立北平圖書館與古代的館閣相比,總結該館人才輩出的原因,是因為保留有養士的傳統,還是學術轉型文化激蕩的產物?此前也有類似的比較研究成果,如有學者將北平研究院會員與中央研究院院士進行比較[48],可供借鑒。又如民國期間人員流動性大,這些學人多不止服務于一個工作處所。很多學人除了跟國立北平圖書館淵源較深外,與其他的學術機構也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如向達,其早期學術成長還曾受過來自王云五所主持的上海商務印書局編譯所的巨大影響,并受益于該所東方圖書館的大量藏書,奠定了其一生的中西交通史學術基礎。1930年他到國立北平圖書館擔任編纂員的時候,更是如魚得水,完成了其代表作《唐代長安與西域文明》等。類此,不同的學術機構對人才所產生的多方影響,也可做一番比較鑒別。
此外還有口述資料等訪談法之類的方法,多為學界常見,此不引申贅述。本課題因牽涉的范圍過大,涉及的學人眾多,筆者欲借用數學里的“逐步逼近法”(Stepwise Approximation Method)來看待本研究,盡可能地收集齊全關于這些學人的檔案、回憶錄、文史資料以及這些學人的論著,逐漸逼近預定研究目標,這也是循序漸進之法。
運用唯物辯證和歷史學方法,我們可探討該群體形成的社會背景、歷史條件等。1905年晚清鎮國公載澤等五大臣出洋考察憲政后,清政府于1906年啟動預備立憲日程,國人在文化傳播和教育提振上的意識紛紛覺醒,各地疆臣紛紛奏設新式圖書館,學部特此頒發《京師圖書館及各省圖書館通行章程》,1909年方有京師圖書館之設。進入民國時期后,社會教育事業得到了大發展,前賢借助退回的庚款,遂有國立北平圖書館的發展和壯大。該館經歷了辛亥革命、北伐戰爭、抗日戰爭以及解放戰爭時期,伴隨著“新圖書館運動”的興起、抗日戰爭時期的衰落,解放戰爭時期的嬗變,其命運隨時代和社會發展的浪潮高低起伏,動人心魄。
從民國“黃金十年”的迅速壯大,再到抗戰時期的曲折發展等,這一學人群體始終處于發展變化當中,并與民國時期中國圖書館事業的發展狀況密切相關。基于“以書為師,因業成緣”的業緣關系,這一學人群體得以形成和發展壯大。經粗略統計,該館共有20位監督、館長,4位副館長,29位主任先后任職,這些多是文化名流和業界風云人物,這與該館既是學術機構,又是研究機構的定位是相適應的。至于全體館員,在歷次社會動蕩中,如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的爆發等,這一群體也因之分化,有著不同的作為表現,呈現出各異的發展面向。但總體而言,在抗戰期間,該館學人在長沙、上海、香港、昆明、重慶等地辦事處的堅守情況,也可以從中總結出中國圖書館學人在文化抗戰中所凝聚的可歌可泣的圖書館精神。
根據1944年《國立北平圖書館工作人員任用規則》、1946年《國立北平圖書館組織條例》等材料我們可探究該館對人才延攬、聘任的情況。該館學人總人數達649位,可從地緣、親緣、學緣、科層、性別、年齡、學歷結構等方面進行多層次考察。如該群體的來源,一是來自于各大學、研究所的畢業生,如張秀民、楊殿珣、譚其驤等;二是來自于文華圖書館學專科學校,如孫述萬、鄧衍林、張樹鵠等;海外歸來的有嚴文郁、吳光清、梁思莊、莫余敏卿等。進館的方式,有推薦的,如向達是由南京高等師范的同學推薦[49],或說是趙萬里推薦[50],譚其驤是由其伯父譚新嘉推薦的[51],張秀民是由廈門大學業師李笠(字雁晴)推薦的[12],錢存訓是由吳光清推薦的[29],還有是經同鄉前輩介紹的,如楊殿珣[52]等等。
熊月之有云,一個人的頭腦加上他的社會位置,決定他的思想[53]。民國期間,圖書館的職務有“一閱覽,二編目,三參考”的說法,這些學人的職位、職等、所兼的社會職務、社會聲望等,可以依據《國立北平圖書館組織大綱》《中華圖書館協會職員錄》[54]等材料進行分析。例如趙萬里在國立北平圖書館工作之外,還兼任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特約研究員和通訊研究員,同時任故宮博物院圖書館和文獻館專門委員[55]。對該學人群體的基本特征,我們初步總結有:熾熱的愛國主義精神;知識層次高、學術背景各異;恪盡職守、基本功扎實;安心于學術、學術成就領域以人文社會科學為主等特點。
該館學人的學術交流十分頻密,舊學新知在此交匯,中西文化于此合流。由于設有交換館員制度,該館支持館員赴圖書館學專業學校進修及海外考察,并鼓勵參加學術會議等,是在圖書館界較早實現“請進來”或“走出去”的群體。因此,對其交流的形式和內容有必要進行一番細致梳理。據張殿清分析,國立北平圖書館館員出國學習交流的形式主要有兩種,一種是出國學習國外圖書館學,其中又有兩個渠道,一個渠道是通過與美國哥倫比亞大學交換館員形式出去的,有嚴文郁、汪長炳、岳良木、曾憲三、李芳馥等,另一渠道是通過美國洛克菲勒基金資助的形式出去的,有蔣復璁、錢存訓、王重民、童世綱、向達、吳元清、徐家壁等;另一種是出國學習的人員負責搜集流失海外的中國古文獻的,如孫楷第、王重民、向達[15]。在其中,德國學術互助會等國外機構曾發揮了重要的作用,赴德的就有蔣復璁、嚴文郁、王重民等。截至1949年,被派出留學者有二十余人[10]。這是“走出去”的,“請進來”的有:美國漢學家費正清(John King Fairbank,1907—1991) 、顧立雅(Herrlee Glessner Creel,1905—1994)、卜德(DerkBodde,1909—2003)、恒慕義(Hummel,Arthur William,1884—1975),德國有西蒙(Watler Simon)、法國有杜乃揚(Mlle R Dolleans,1911—1972)等。
民國期間該館學人所產出的著述初步統計共有53種,譯著9種,書目索引48種[56]。實際上遠不止此數,據全根先等人統計,該館所編的目錄學論著達339種(尚不包括其他個人學術著作),覆蓋了多個領域,古今兼治,中西相融[57]。另該館還編有多種刊物,原北海圖書館編有《北平北海圖書館月刊》,1928年兩館合并后更名為《國立北平圖書館月刊》,1930年更名為《國立北平圖書館館刊》,共出版11卷61號,設立如“西夏文專號”“圓明園專號”等。1934年又開始創辦《圖書季刊》中、英文期刊,設立論著、書評、新書介紹、學術、出版消息、西書中譯等欄目,該雜志出版了四卷十六期。此外還編有叢書多種。借由這些學術成果發表平臺,這些學人在館期間多發表了其代表性的學術成果。
可見,該館所構造的學術生態非常良好,或被學者稱為是具有良好的“學術空氣”[58],也產生了一批學術精英,極類似古代館閣里“皆天下英俊”“一經此職,遂為名流”[59]的現象。這些學人多有志于學術,如王重民所提的“愿讀萬種書”,且掌握了智慧之學——目錄學,對于個人成才大為有益。如楊殿珣在王重民的建議下,在編《清代文集分類索引》時,閱讀了《清代學術概論》《書目答問》《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等書;編《石刻題跋索引》時,又閱讀了葉昌熾的《語石》、容庚的《金石書錄目》、林鈞《石廬金石書志》、幾個大學編的《金石學講義》、李遇孫的《金石學錄》、陸心源的《金石學錄補》、褚德彝的《金石學錄續補》等書。王重民還鼓勵其以“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的精神,“以書為師”“以人為師”來治學,并時常寫點文章發表,楊殿珣學術自此開了一新境界[52]。謝國楨后也曾回憶:“余與向(達)兄服務于北平圖書館時,同時供館職者有趙萬里、賀昌群、劉節、王重民諸君,朝夕相處,頗不寂寞。同以編纂之名義,而各治其學之所長,在當時或以為曠職,孰意其后一二十年后皆有所成就,殆所謂百年樹人者歟。”[60]探討這些學人成才的普遍性和特殊性,可為當代圖書館員成才提供借鑒,也是最為濃墨重彩吸引后人的地方。
在袁同禮的帶領下,該館在圖書館服務觀念和技術等方面完成了現代轉型,成為了馳名中外的學術機構和文化中心。在轉型過程中,該館學人通過對研究者所提供的學術參考咨詢服務(主要體現為編制專科書目)和文獻資料,“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對民國的學術起到了巨大的促進作用。如鄧衍林所編的《北平市各圖書館所藏算學書籍聯合目錄》《中國邊疆圖籍錄》《關于太平天國史料史籍集目》《元太祖成吉思汗生平史料目錄》等目錄,對促進中國算學史、中國邊疆史地研究、太平天國研究、元史研究均有極大的參考價值[30]。直到現在,現代學術研究仍受惠于他們當年的基礎學術工作,如王重民的《伯希和劫經錄》等作仍是敦煌學研究的案頭書。該館所辦的刊物,還吸引了眾多文史名家在這些刊物上發表成果。此外,該館還積極扶持中華圖書館協會、德國研究會(中德學會)、靜生生物調查所、西南聯合大學等機構和學術團體的活動,起到了重要的文化媒介作用。
該館學人還從圖書館實務中發展出了一套圖書館學教育理念,致力于建立專科學校,將之應用到圖書館學教育中,最直接的體現就是1947年北京大學圖書館學專修科(同年向達還辦有博物館學專業)的創辦,并以文獻目錄學為主要的教育內容,強調對典籍的閱讀,形成了有別于文華圖書館學專科學校教育的特色。該群體后來也成了北京大學圖書館學專修科的重要師資來源,如王重民、劉國鈞、趙萬里、陳鴻舜、鄧衍林、袁涌進等,深刻地影響了解放后的圖書館學教育事業。該館館員或被派出留學服務異邦,或去往國內其他機構任教或就職,亦獲得了館長袁同禮的理解和支持,促進了人才的流動,為推動民國學術文化、教育事業和海外漢學的發展帶來了深遠的影響。
由于該學人群體成就是多方面的,除了從圖書館學理論的角度去分析,還須從其他學科史角度去分析他們的成就。因此所采用的資料來源比較廣泛,不僅僅是囿于圖書館學的理論和資料。依靠近年來整理出版的大量資料,如王余光的《清末民國圖書館史料匯編》[61]等,通過著述分析客觀評價該群體的學術貢獻和成就,勢必可為學界打開一扇厚重的學術之門,方便后人窺見其中的珍秘和瑰寶。
簡言之,本課題是一個有意義、富趣味、具深度的研究。我國歷史學家程應镠就多次強調:歷史要研究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宣揚意識形態,要把人的生活、思想、情感和價值闡發出來,這樣的歷史研究才是能傳世的[62]。本文只是一個研究大綱的粗略論述,此后還將進行深入的研究,期待有更多的學術發現。文天祥《正氣歌》有云:“哲人日已遠,典型在夙昔。風檐展書讀,古道照顏色。”魂兮,歸來!
(來稿時間:2017年8月)
1.姜義華.二十世紀中國思想世界的時空內涵[講稿],2005-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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