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啟艾
(江蘇護理職業學院,江蘇 淮安 223005,jqahywx@sina.com)
關于錢襄的《侍疾要語》,傅維康、歐陽兵[1-2]研究認為,“《侍疾要語》系統總結了清以前的護理經驗,是現存中醫文獻中最早全面論述中醫護理的專著,也是中國歷史上已知的第一部護理學專著。”“該書具有珍貴的文獻與學術價值”“集清代以前中醫護理之大成”。但是,目前錢襄及其《侍疾要語》的相關研究專家和研究文獻數量極少。依據文獻檢索結果,有關錢襄及其《侍疾要語》的文獻僅有數篇,其中代表文獻為傅維康的《現存最早中醫護理學專書—<侍疾要語>》[1]、歐陽兵的《<侍疾要語>的學術思想研究》[2],兩位專家在《侍疾要語》的學術淵源和學術思想方面的研究達成基本共識。查閱現有文獻,有關錢襄生平及其《侍疾要語》社會歷史條件、文化影響因素、醫療護理狀況、家庭影響因素、護理歷史地位等護理人文背景的研究成果,未見報道。另一方面,史書對錢襄及其《侍疾要語》的記載很少,對《侍疾要語》的收錄和收藏也較稀少。《侍疾要語》在《中國中醫古籍總目》《全國中醫圖書聯合目錄》和《中國醫籍大辭典》都沒有收錄[2]。即使作為反映太倉歷史人物的《太倉歷史人物圖典》[3],收入明、清、民國時的太倉歷史人物128人的330余幅圖像,也未收錄錢襄。錢襄及《侍疾要語》的研究現狀,嚴重地制約《侍疾要語》在護理史上應有的學術地位和歷史影響,必須引起學術界高度重視,積極開展相關研究以期發揮其應有的歷史價值。
有關錢襄生平,目前能夠查閱的僅有歐陽兵的研究文獻。“錢襄,字叔云,具體生卒年代不詳,據筆者考證,其生活于清代乾隆至道光年間,江蘇蘇州太倉人。錢襄于1832年12月著《侍疾要語》”[2]。令人遺憾的是,雖然有“據筆者考證”,但是文獻中沒有反映錢襄生平的考證史料和考證過程。依據現有的相關史料,對錢襄字號、生卒年代、身份等相關信息,有必要進一步考證。
與錢襄生平相關的文獻,在《中國地方志集成·府縣志輯宣統太倉州志卷》[4]有記載:“(錢元熙—筆者注)子襄,字皋謨。廩生,款敏能文,兼工書法。年僅四十余卒”。
第一,關于錢襄的字號稱謂。歐陽兵考證的錢襄“字叔云”,依據出自何處不得而知。如果按照明清著作署名推定,一般是籍貫(郡望)姓名或字號,或者標注時代、籍貫、官職、封號、爵位、姓名、著作方式等,有些署名還標注“主修”“協理”“鑒定”“校閱”等。《侍疾要語》署名方式為“棣香齋叢書,錢襄叔云著,同里邵廷烈子顯校”。其中,“錢襄叔云著”的“叔云”有可能是錢襄的字,也有可能是“號”。如果錢襄“字皋謨”“字叔云”也有可能是一個人兩個“字”。在清代,一個人也可以兩個“字”。例如《侍疾日記》的作者梁濟(1859—1918),字巨川,一字孟匡,別號桂嶺勞人。錢襄的字號稱謂,最終有兩種情況:錢襄,字皋謨,號叔云;錢襄,字皋謨,一字叔云。
第二,關于錢襄的生卒年代。歐陽兵考證認為,“其生活于乾隆至道光年間[2]”。據《中國地方志集成·府縣志輯宣統太倉州志卷》記載:“錢元熙,字履吉,文梓子。乾隆四十四年舉人。淡于榮利,以典籍自怡。規言矩行,絕口不談人過。嘉慶元年舉孝廉方正,賜六品頂戴,截選知縣,改歙縣教諭數載。引疾歸。卒年七十[4]。”錢襄“年僅四十余卒”。按照其父錢元熙的生平年代推算,錢元熙中舉在乾隆四十四年,即公元1779年。錢襄《侍疾要語》成書在道光壬辰年,即公元1832年。從乾隆四十四年到道光壬辰年,也就是五十余年。依據錢元熙“卒年七十”,再加上其中舉前的生年,恰好可推斷錢元熙“生活于乾隆至道光年間”。但是,如果按照其父的生活年代來認定錢襄“生活于乾隆至道光年間”,就不是唯一的結論。另外一種可能,錢襄“生活于嘉慶至道光年間”。嘉慶元年是公元1796年,《侍疾要語》成書在公元1832年,期間為36年,錢襄“年僅四十余卒”,也就是說,錢襄在《侍疾要語》成書后只生活數年。
第三,關于錢襄身份,國內相關文獻,有的稱“錢襄清代醫學家”,或曰“錢襄清代名醫”[5],不知出處何在?錢襄只是“廩生”,廩生是明清兩代由公家給以膳食的生員。錢襄“款敏能文”,是說錢襄待人誠懇,通達事理,思維敏捷,善于屬文(韓愈《省試學生代齋郎議》:“學生或以通經舉,或以能文稱”)。如果只是因為錢襄撰寫《侍疾要語》,就臆斷錢襄是醫學家,未免過于草率。但是,古代文人通醫也是司空見慣的現象。古諺語云:子不學醫則不孝。清代對于孝子來說,像錢襄這樣家境出身的人學習一些中醫知識并不是什么難事。秀才學醫,易如籠中抓雞,說的大概就是這個道理。而吳門醫派就有很多儒醫,代表人物有張璐、尤怡、徐大椿等,這些名醫名家可能對錢襄寫作《侍疾要語》產生積極影響。在古代,如果是文人精通醫學就稱得上儒醫,即亦儒亦醫。至于錢襄的真實身份,仍有待考證。
研究錢襄的《侍疾要語》,應該置于中國社會歷史文化背景、醫療護理狀況、家庭影響因素、個人成長經歷等護理人文背景中去考察其成書背景,在國內外護理發展的歷史中認識《侍疾要語》的歷史意義和深遠影響。
婁東是太倉的別稱。太倉位于婁江向東注入長江的下游,處在漢代所置的婁縣的東部地區,被稱為“婁東”。婁東文化就是指產生和根植于太倉的地方文化。婁東文化在元末明初開始嶄露頭角,自明中晚期至清初達到鼎盛。太倉歷代的學者、詩人、畫家、書法家、音樂家、戲曲家,傳承和創新具有顯著地域特征的婁東經世性理學派、婁東詩派、婁東畫派、婁東印派、婁東(虞山)琴派、昆曲音樂戲曲流派。豐厚的文化底蘊孕育了眾多文化名人,僅宋元明清考取進士者多達314人。太倉歷代鄉賢著述,其內容涵蓋經史子集。《婁東雜著》所收錄的就是其鄉賢已佚著作,或雖有刊本但流傳不廣著作及其自著數種。其中,就收錄了錢襄的《侍疾要語》。
歐陽兵認為,《侍疾要語》“學術淵源溯源《黃帝內經》,擷取各家[2]”。從更廣泛意義來看,中國傳統文化尤其是儒家文化是中醫護理發展的不竭源泉。侍疾就是守孝道。子女照顧生病的父母是天理,行孝就必須侍疾。從某種意義上說,中國古代侍疾就是子女或者家庭成員。儒家的孝道倫理促使中國古代形成了以家庭為中心的侍疾模式。古語云:久病床前無孝子。清代的醫療水平有限,老人患病及死亡率很高。患病老人能夠得到子女的照顧是檢驗子女孝心的一個重要標準。我國傳統孝道文化強調子女對父母的敬親、奉養、侍疾、立身、諫諍、善終,其中“侍疾”作為重要內容。《禮記·曲禮上》:“父母有疾,冠者不櫛,行不翔,言不惰,琴瑟不御,食肉不至變味,飲酒不至變貌,笑不至矧,怒不至詈。疾止復故。”《侍疾要語》就是告訴人們侍疾的理論和方法。清代特別重視老年病人的侍疾,侍疾途徑主要分為尋醫問藥和親侍湯藥。清代家中老人得病,孝子孝女則會多方尋求良醫。如果請庸醫治病那是對父母的不孝。正因為如此,《侍疾要語》用了3段文字,專門論述延醫之道,延醫標準是“品學兼優”:“延醫須先觀其才學,蓋醫理深微,非通才不能洞澈。次觀其品行”;延醫心態是“專信不疑”:“延醫既得品學兼優之士,便當專信不疑。不可因一二劑未效,朝更暮改,貽誤不小也”;延醫態度是“敬之如師保,親之如兄弟”。尤其是提出正確處理醫患矛盾的原則和方法,“當愁悶之際禮貌,或偶有不周應對,或偶有疏失,須推心置腹,先與說明,俾視吾親如其親則善矣。”侍疾的另外一個重要方面,要求孝子孝女親侍湯藥,衣不解帶。中醫是以湯藥為本,熬藥、煎藥是子女為患病父母侍疾必做之事,年老父母生病躺在臥榻之上,孝子孝女都要親自侍奉湯藥,衣不解帶陪在父母左右。“每在夜間侍奉者,非特夜不解衣,且亦不可暫時交睫,方能靜聽聲息,知今宵較昨宵是增是減”。錢襄認為夜間侍疾尤其重要,兒女衣不解帶的陪護十分必要。因此,《侍疾要語》是錢襄傳承中國傳統文化與創新中醫護理的杰作。
誠然,歷代中醫文化理所應當是《侍疾要語》孵化的溫床。尤其是婁東文化和吳門醫派的《本草綱目》《吳醫匯講》《溫病條辨》等名醫、名家、名書定會對錢襄產生積極影響。因此,《侍疾要語》是錢襄傳承中國孝道倫理文化創新中醫護理的杰作。吳門醫派名醫眾多,涵養婁東中醫文化。據史料記載,婁東名醫大約有1400位。吳門醫派在清代發展迅速,清乾隆時期唐大烈把吳門40余家名醫的百余篇文章編為《吳醫匯講》,吳醫開始真正的盛行天下。清代年間,太倉就有凌鶴皋、鄭也涵、沈文玉等吳門名醫。太倉中醫源遠流長,名醫名家群星璀璨。文獻檢索發現,元明清至民國,太倉名醫192人,著述39人,醫籍56部。名醫醫家就有元末明初的王履,還有林岳、蕭霆、浦毓秀、陸德隅、陳淶、邵敬等數十家。錢襄在婁東醫派獨辟蹊徑,《侍疾要語》成為中醫護理史上的一面旗幟。
錢襄寫《侍疾要語》的本義,某種意義上就是侍疾感悟,既告訴后人侍疾的理論和方法,又傳承孝道和彰顯家風。錢襄之父錢元熙,乾隆盛世舉人。為人之道“淡于榮利,以典籍自怡”;處事哲學“規言矩行,絕口不談人過”;為官一方“舉孝廉方正,賜六品頂戴,截選知縣”;為官治教“改歙縣教諭數載”;托詞辭官“引疾歸”。錢襄就出身在為官治教、淡泊功名、儒雅重學、家風正統、葉落歸根的優良傳統家庭。在這樣家風熏陶下,侍疾的孝道倫理文化體驗,“款敏能文,兼工書法”個人特質,為錢襄撰寫《侍疾要語》提供了必需條件。
侍疾要語,就是護理病人的重要的話。侍就是侍候、陪伴、護理。在古漢語中,疾與病的區別,輕微病叫疾。病,疾加也。段注:“析言之則病為疾加,渾言之則疾亦病也。”與“侍”相對應的詞語有將護、調護、調理、調攝、調燮、撫養、侍候、服侍、扶持,等,有時則僅用一個“護”字簡稱[1]。護的繁體字,護 :形聲。從言,蒦( huó)聲。本義:保衛;保護。從言從蒦。言,言語;蒦,以手抓獲盜賊。言蒦合起來。其意是以言語勸慰使之不受侵害。錢襄深諳侍疾之道,在《侍疾要語》中列舉言語和非語言侍疾方法,既強調多說吉祥話語能夠增強病人康復信心,又注重對病人的表情神態,“勿露愁悶之容,勿得欠伸摩眼稍露倦態”。侍疾要語的“要語”,就是重要的話。無獨有偶,南丁格爾對“護理”的理解是,“我沒有找到更好的詞,只能用‘護理’這個詞來表達。它的意思不僅僅限于安排服藥和擦藥,還包括另外一些內容。它還應當表示正確地利用新鮮空氣、光照、溫度、清潔、安靜和對飲食的適當安排和選擇——所有這些對于病人來說都是非常重要的。”
《侍疾要語》共17自然段,總計字數為1064字。歷述了對病人的精神、生活、飲食、疾病、用藥等方面的護理要點。其中,還專門強調了延醫之道。歐陽兵認為,《侍疾要語》“是研究清以前護理學的良好范本,也是中醫護理學實用的臨床指導醫籍,在中醫護理學史上占有相當重要的地位,其學術思想影響深遠[2]”但是,“護理”與“護理學”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在清代的中國,護理還沒有形成學科。從現有的文獻和學術研究的科學嚴謹態度審視,認同傅維康的觀點,即《侍疾要語》是“在現存古代中醫文獻中,最早較全面論述中醫護理的專書[1]。”因此,《侍疾要語》不愧為中醫護理專著的開山之作。
《侍疾要語》與其同時代的梁濟(1859—1918)侍母疾時所作的《侍疾日記》等歷史護理文獻相比較,晚清的眾多病患日記只是記載了疾病感受和疾病體驗[5],沒有形成對侍疾的規律性系統性的認識,只有《侍疾要語》為后人提供了侍疾的理論和方法;與近乎同時代的南丁格爾《護理札記》相比較,《侍疾要語》展現中華孝道優秀文化傳統,凸顯整體護理與辨證施護的中醫護理思想,言簡意賅地系統論述中醫基本護理環節和基本護理方法,展示了中華文化和中醫護理的博大精深;《侍疾要語》打破了醫藥護一統的格局,改變重醫輕護的傳統觀念,把散載于中醫歷史文獻之中的中醫護理理論、護理方法、護理經驗分離出來,自成中醫護理體系;值得強調的是,錢襄的《侍疾要語》較之南丁格爾的《護理札記》早了整整27年;《侍疾要語》不僅映射中國傳統文化觀念,繼承清代以前中醫護理理論,而且真實記錄清代歷史時期的醫療護理模式,反映當時婁東的醫療護理水平。因此,錢襄及其《侍疾要語》具有極高的護理歷史價值和護理文化價值,其學術地位和學術影響在中外護理發展歷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