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銘賢
(上海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國家人類基因組南方研究中心倫理學部,上海 200042)
1979年底, 中國自然辯證法研究會在廣州舉辦醫學倫理研討活動,中國社會科學院邱仁宗教授作了國際上醫學倫理研究進展的講演,引起廣泛興趣。會議期間,我認識了大連的杜治政先生、西安的石大璞先生。
1988年,《中國醫學倫理學》雜志在西安醫科大學誕生,成為我國生命倫理學的重要陣地之一。之后,伴隨著《中國醫學倫理學》雜志的成長、發展、壯大……她在我國的醫學倫理學、生命倫理學領域發揮著愈來愈重要的作用,成為學者們開展思辨、進行交流的學術高地。
中國的生命倫理學經歷了萌芽、發展以及深入的歷程,20世紀80年代生命倫理學從西方引入后,這一學科就成為倫理學研究領域中的一個熱點話題,也是研究領域中最活躍的一個學科。[1]生命倫理問題的一大特點是既要促進科學的發展,又要保護患者和受試者的健康和各項權益。[2]然而,如何達到兩者的平衡至今依然是一個在實踐中需要我們不斷去探索和討論的重要議題。
我常常想,為什么古今中外,尤其是當今生命科學和醫學如此發達,還在熱切呼喚生命倫理?由此逐漸形成生命倫理的內在自生和外部調控的理念。
生命倫理學的內在自生是指生命科學和醫學發展必然會遇到、會提出來一系列倫理問題,這些問題不是誰有意制造出來或強加上去的。生命倫理具有必然性和合理性特點。例如,如何保護基因隱私,防止基因歧視問題;能不能“克隆人”的問題,誰是父親誰是母親的問題;器官從何而來,能不能“商品化”[3]等問題。近年來,隨著高新醫學技術的發展,一些新興倫理學問題,如人體冷凍、智能機器人、大數據倫理、換頭術等問題不斷產生,這些倫理學問題與人類的社會、生活聯系愈顯密切。因此,生命倫理學的興起和發展是生命科學和生物技術自身發展的內在需要,是內在自生的而不是外部強加的。[4]
由此觀之,生命倫理的形成和發展,確實有其深厚的內在根由。
《希波克拉底誓言》是警誡人類的職業道德圣典,是向醫療界發出的行業道德倡議書。這部流傳約2400年前,以希臘醫生希波克拉底的名字命名,規范醫生行為的誓言,在醫生中代代相傳。《希波克拉底誓言》發出強音:“無論至于何處,遇男或女,貴人及奴婢,我之唯一目的,為病家謀幸福。并檢點吾身,不做各種害人及惡劣行為。”2017年10月,《希波克拉底誓言》進行了第八次修訂,最引人矚目和稱道的地方有三處。這三處修改均與中國醫情密切相關。[5]
而我國古代醫學道德觀念是“中國生命倫理學”的天然淵源,是在儒、釋、道思想的深刻影響之下,根據中醫學辨證論治的整體醫學觀和方法論,形成的關于中醫學診斷和治療的道德根據。[6]生命倫理學的建設離不開傳統文化。我國唐代孫思邈的《大醫精誠》同樣諄諄教誨:“凡大醫治病,必當安神定志,無欲無求,先發大慈惻隱之心,誓愿普救含靈之苦。若有疾厄來求救者,不得問其貴賤貧富,長幼妍媸,怨親善友,華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親之想。”至今,《大醫精誠》中關于“醫德”的思想仍然在廣大的醫務工作者及醫療實踐活動中廣為傳頌,千古不衰,奉為經典。
無論是西方的《希波克拉底誓言》還是東方的《大醫精誠》,它們都強調醫者要具備高尚的醫德,要充滿人道主義情懷,認真為患者服務,努力增進患者的健康,保護患者的隱私。醫患和諧是醫學的本質要求。關于醫患關系,宋代醫官寇宗奭在《本草衍義》中說道:“醫不慈仁,病者猜鄙,二理交馳,于病何益?由是言之,醫者不可不慈仁,不慈仁則招非;病者不可猜鄙,猜鄙則招禍。惟賢者洞達物情,各就安樂,亦治病之一說(悅)耳。”清楚地說明醫者對患者要仁慈,患者對醫者要信任,[7]若能如此,則醫患和諧。
雖然當前我們面臨的醫患關系不那么和諧,甚至面臨某種危機,主要表現為醫患間信任感逐漸缺失,而這種缺失產生的后果不利于醫務工作者以及未來醫學生的職業發展。彼此信任的醫患關系是治病的基本條件。所以,醫生要關心患者,有良好的醫德;要勤懇鉆研,有精湛的醫術,“精”和“誠”二者相結合。只有這樣,醫者才能取得患者的信任,同時患者也要尊重醫生,信任醫生,對自身所患疾病和醫學有一個正確的認識。
作為雜志忠實的讀者,《中國醫學倫理學》雜志在創刊之初,就很好地秉承著“促進醫德醫風建設、服務于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的宗旨,以建設和諧醫患關系為出發點,刊登了一系列有思想、有溫度、有感情的文章,讀后頗為受益。我想,正是因為這樣一本刊物,為醫務工作者和患者的權益發聲,讓社會大眾認識、了解醫學倫理學、生命倫理學的作用。這點是非常有意義的,也是雜志今后應該繼續保持,并繼續努力前進的一個方向。
近年來,我國的醫療領域逐步發生著變革。《中國醫學倫理學》雜志積極響應國家政策,緊跟新醫改步伐,為構建和諧的醫患關系發揮凝聚各方力量,以非凡的智慧作出了卓越的貢獻。
生命倫理學的內在自生關系到醫學生存和發展的一個重要基礎。當今生命科學和醫學極大地發展了,但并沒有動搖這一基礎。
現代科學,尤其是現代生命科學和醫學的發展,突破了事實與價值的樊籬,不由自主地與倫理糾結在一起,提出了諸多兩難的倫理問題。[3]生命倫理學具有強烈的實踐性,總是與時俱進。由此,必然帶來科技與倫理二者之間的矛盾與沖突。科技日新月異的發展也帶了新的倫理問題。沒有約束的科技是危險的。保持科技與倫理的張力,對于新時代生命倫理的發展極為重要。
科學不能背離人道,而要為人道服務。科學是為增進人類的福祉服務的,特別是生命科學和醫學,更應該致力于提高人們的健康水平和生命質量,是一項充滿人性關懷的人道主義事業。[8]
生命倫理學是科學與倫理相互交叉、相互滲透的重要領域。一方面,它要維護科學的利益,保護和促進科學的健康發展,而不能成為科學發展的障礙;另一方面,它又要維護人的權利和尊嚴,使科學更好地為人類造福,而不是危害人類。[9]因此,需要倫理學家與科學家攜手合作,共同促進科學技術與倫理道德的良性互動。
二戰期間,一些德國和日本的科學家、醫生的表現又沉痛的昭示我們,科學家和醫生也可能走上反人道的歧路,并且造成嚴重后果。有鑒于此,國際社會和各國政府及相關組織紛紛采取措施,以規范醫務人員和醫療機構的行為。
20世紀以來,國際組織紛紛制訂科學家的科研行為規范,以保護受試者造福人類,主要有:1947年紐倫堡法庭制定了人體實驗的基本原則,人體試驗的倫理——《紐倫堡法典》(The Nuremberg Code),作為國際上進行人體實驗的行為規范;1964年6月第18屆世界醫學協會(WMA)通過了《赫爾辛基宣言》,制定了涉及人體對象醫學研究的道德原則,該準則歷經八次修訂,比《紐倫堡法典》(The Nuremberg Code)更加全面、具體和完善。它是人體醫學研究倫理準則的聲明,用以指導醫生及其他參與者進行人體醫學研究。
2002年國際醫學科學理事會(CIOMS)與世界衛生組織(WHO)合作完成了《涉及人的生物醫學研究的國際倫理準則》,該準則開宗明義,涉及人的生物醫學研究的倫理論證是希望發現有利于人民健康的新途徑。[10]國際醫學科學組織委員會2002年8月修訂的《人體生物醫學研究國際道德指南》,旨在規范各國的人體生物醫學研究政策。
生命倫理的外部調控促使倫理與科技兩者之間相互平衡,共同發展,以達到有利于社會和社會公眾的目的。同時,這也是符合生命倫理發展趨勢的。2005年10月19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第31屆大會通過了《世界生命倫理與人權宣言》(Universal Declaration Bioethics and Human Right)[4],宣言宗旨強調科學技術的發展必須遵循本宣言所闡述的倫理原則,尊重人的尊嚴、人權和基本自由。
生命倫理的這種外部調控主要表現在:生命倫理學的體制化、規范化。科學與倫理攜手合作,相輔相成,一方面是科學促進倫理的變革,使倫理更好地適應科學和時代的需要;另一方面,也要發揮倫理的規范和引導作用,使科學更好地為人類造福。毫無疑問,這兩方面都很重要,缺一不可。但我以為,當前更為重要的是強調倫理的規范的引導作用。[8]
近年來,國家衛生和計劃生育委員會等部門頒布了多項法律法規,主要有《中華人民共和國執業醫師法》《醫療機構從業人員行為規范》《醫療機構管理條例》《涉及人的生物醫學研究倫理審查辦法》(2016年)《藥物臨床試驗質量管理規范》《醫療事故處理條例》《病歷書寫基本規范(試行)》等,以規范醫療機構診療行為,保護醫務工作者合法權益,讓醫學的技術更有溫度,更加彰顯醫學是一門仁學,是一門人學的理念。
生命科學在發展中提出倫理問題的過程,實際上也是科技與倫理不斷沖撞的過程。[2]促進科學與倫理之間的良性互動,尋求合理平衡,是生命倫理學責無旁貸的任務,也是它存在的重大理由。其間會有許多困難和曲折,但非常值得為之不懈努力。[11]
近一二十年來,生命倫理學在我國已有長足發展,并初步體制化,這是非常寶貴的。生命倫理學發源于西方,成長于西方,如何在像我國這樣的東方文明古國、大國生根開花,大有學問。[2]
我以為,近三四十年,我國生命倫理學的興起和發展,也有其深刻的內外原因。而無論是內在的還是外部的因素,都離不開社會輿論,離不開專業媒體。從這個角度,也許我們可以比較公正地來評價《中國醫學倫理學》雜志的貢獻。這種貢獻,是無可取代的。
正因此,我對《中國醫學倫理學》充滿感情和敬意,一直是雜志的忠實讀者。我現在80歲了,垂垂老矣,每每收到雜志,總是非常高興,急不可耐地翻看。在雜志中,我不時看到一些
老朋友,十分寬慰。并開啟記憶的閘門。更可喜的是,許多充滿朝氣的年輕人不僅帶來了新的知識和觀點,而且讓我看到了未來的希望。
2018年,《中國醫學倫理學》已經走過30年,在我國生命倫理學舞臺上,已占據一個重要地位,扮演一個重要角色,并取得學界和社會的承認。這殊為不易,可喜可賀!30年,是雜志發展歷史長河中一段不平凡的歷程,有碩果,也有曲折,意義重大。三十而立,雜志的發展正迎來更加具有挑戰性的新時代,雜志擔當的歷史使命也更加沉重,但潛力更不可限量。期冀《中國醫學倫理學》雜志更加美好的未來!我相信貴刊一定會在此基礎上繼續努力,辦得更出色!
〔參考文獻〕
[1] 劉璐.淺談生命倫理學的發展與思考[J].才智,2014:271,275.
[2] 沈銘賢.從人文角度來思考科學——讀《基因技術之倫理研究》[N].解放日報,2014-04-17(010).
[3] 沈銘賢.醫學與倫理能否同行——從生命倫理學的特點探討科技與倫理的關系[J].醫學與哲學,2012,33(11A):13-16.
[4] 丘祥興,沈銘賢,胡慶澧.科學家的社會責任[J].中國醫學倫理學,2007,20(6):3-7.
[5] 重磅!“希波克拉底誓言”第八次修改,三處與中國醫生最為相關[EB/OL].(2017-11-15)[2018-02-26].http://www.sohu.com/a/204438141_99968779.
[6] 程國斌,新萍.當代中國生命倫理學研究的缺陷及其歷史使命[J].新疆社會科學,2008(2):10-13.
[7] 沈銘賢.醫者不可不慈仁,病者不可猜鄙——構建和諧的醫患關系[J].醫學與哲學(人文社會醫學版),2007,28(12):17-19.
[8] 沈銘賢.科技與倫理:必要的張力[J].上海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1,30(1):11-16.
[9] 沈銘賢.731部隊——半個多世紀后的反思[J].醫學與哲學,2005,26(6):32-35.
[10] 丘祥興,沈銘賢,胡慶澧.生命科學家社會責任的特征和行為規范[J].中國醫學倫理學,2008,21(1):22-26.
[11] 沈銘賢,張利萍.走出生命倫理的兩難困境[J].中國醫學倫理學,2007(1):1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