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 銳
(東北師范大學 傳媒科學學院,吉林 長春 130012)
2000年《當代藝術》雜志出版了第一期《新媒體藝術》專刊,其中對于新媒體藝術的概念與特征進行了詳細描述:“新媒體藝術是一個非常寬泛的詞語,其主要特征就是先進的技術在藝術作品中的運用,這些技術包括電腦、互聯網、視頻技術創造出的網上虛擬藝術、視像藝術以及多媒體裝置藝術和行為。”[注]劉自力:《新媒體帶來的美學思考》,《文史哲》2004年第5期。可見,新媒體藝術具有兩大屬性。其一,技術屬性:新媒體藝術具有明顯的媒介化特征,藝術作品的構建必須依據數字媒介技術,是復雜媒體技術的綜合展現;其二,藝術屬性:新媒體藝術創作必須依據藝術原則進行創作,審美追求才是新媒體藝術的最終目的,任何媒介技術能力只是藝術表現的手段,新媒體藝術是具有較強數字性特性的藝術形式。當下的新媒體藝術發展正經歷著由數字展現轉向智能表達的藝術樣式轉變、由交互體驗轉向知覺認知的審美方式的轉變。如何理解新媒體藝術的數字媒介性與審美認知體驗的關系,成為新媒體藝術審美的新研究方向。
審美傳達必須通過對于藝術形式的知覺體驗得以實現。審美性的美感認知其本質上就是帶有“非功利性”特征的情緒體驗。在審美過程中除了強調形式美感的生成化特征,還應重視個體神經機制在美感生成過程中的生理性作用。在審美過程中非審美性因素雖然不能產生審美體驗,但有時也增強美感的體驗效果與程度。就像4D電影中的椅子晃動、涼風吹過,這些生理性體驗其本身難以產生審美意象,但是如果配合相應的電影畫面與影像,就會很大程度上提高觀眾的審美體驗。因此這類在審美體驗過程中有別于單純非功利性感官體驗并對審美體驗與接受起正面作用的認知因素,可稱其為“亞審美性”因素。“亞審美性”因素不是排擠和代替原有的藝術審美性因素,也不是審美性的低級階段,而是對于原有審美性研究的范圍擴展。其作用在于提高審美信息接受的有效度,有別于單純的功利性快感體驗,是一種帶有整合化特征的非審美性因素。“亞審美性”有利于闡明,在審美過程中藝術審美體驗是如何從單純的形式感認知過程,豐富為視覺、聽覺、觸覺、味覺等多種感知方式的整合性表現。
“亞審美性”特征的審美體驗在新媒體藝術活動中表現得極為明顯。“新媒體藝術‘亞審美性’將不同的感知信息表現方式聯結起來,建構情境化藝術作品展現,強調審美認知過程中快感信息等‘亞審美性’因素對于美感生成的疊加性作用。”[注]滕銳、李志宏:《“亞審美性”——新媒體藝術審美認知特征研究》,《文藝爭鳴》2015年第10期。在新媒體藝術審美過程中既有審美性的美感認知,也有非審美性的生理快感體驗。生理性感知體驗中某些因素本身不會產生美感信息,但卻在審美活動中起到增強美感體驗效果的作用,并對美感生成產生一定積極作用,有利于審美認知有效性的提升。新媒體藝術不是媒介形式的簡單組合,而是在“亞審美性”特征下,通過媒介與審美的認知活動建立了新的藝術形態關系,實現了技術與藝術的審美互動體驗。欣賞者具體的審美體驗活動都會涉及其自身的生理結構、神經結構、感官感知等認知因素,并且這些因素都影響著欣賞者的最終美感體驗效果。
新媒體藝術的“亞審美性”特征不僅促進了藝術創作內容的深化與豐富,還實現了藝術表達載體的媒介融合。藝術作品的載體不再是實體性物質載體,而更多表現為借助于數字媒介產生的形式感知信息。藝術的每一次發展與革新,都在很大程度上依賴于科技的飛躍與變革。技術的不斷進步提高著藝術家們的藝術創作能力與藝術表現范圍,藝術創作內容可以作為數據信息被大量且迅速地計算與處理,進而提高了藝術創作的制作效率與表現效果。因此,技術革新對于藝術而言,在很大程度上意味著藝術表達載體的革新。
經過漫長的歷史演變與載體整合,不同門類的藝術形式都形成了符合自身審美語言的藝術表達方式,不同的物質媒介作為藝術載體方式發揮著獨特的作用與魅力,形成了各門類藝術自己獨特的美學追求與藝術特性。例如,提到國畫,筆墨紙硯和各種顏料就會浮現在人們眼前;想到雕塑,總是繞不開石料、木頭、金屬;而日常生活不可缺少的音樂更是離不開各種樂器之間的相互配合。正是這些不同的物質媒介,形成了各門類藝術獨特的表達語言。但新媒體視野下的藝術活動,藝術家們則摒棄了筆、顏料等常規的實物性媒介,而改用電腦、手機等工具,借以各種制作軟件與程序來進行藝術創作,顯示屏代替了畫布,鼠標和數位板代替了畫筆。傳統的物質媒介正在由各種計算機軟件和程序語言代替,手工式制作也逐漸被數字化電子制作所替換,藝術作品的單一性實物形式正在為復合式載體融合所取代。
2017年,青年藝術家團隊TRIE(一個由青年藝術家李金穎、麥家燊、郝思正組成的新媒體藝術團隊,來自江南大學數字媒體學院,主要涉及視覺影像、交互裝置等領域,TRIE試圖通過數字藝術的方式不斷進行探索、實驗和創新。)創作了一件可視化聲音裝置作品《聲音星球》(echoplanet)。該新媒體作品設計了一個以“海洋”為主題的密閉藝術體驗環境,通過一個被裝飾成“海螺”的話筒來收集體驗者的聲音。當體驗者發出聲音時,會看到“聲音的能量”被傳輸到對面顯示屏幕上,然后,“能量”在屏幕上不斷累積,并形成類似“樹枝”般的圖形效果,向四周擴散蔓延,實現聲音效果的視覺化影像。作品實現了藝術表達的多載體形式融合:話筒傳感器收錄聲音,聲音信息觸發感光系統順序發光,同時電腦會讀取體驗者的音頻信息,音量可以控制畫面“樹枝”圖像的生成效果,音頻決定“樹枝”圖像的顏色搭配,將多元素與多載體同體驗者的聲音信息結合成一個互動的審美認知整體。其藝術創作的主旨,是讓聽障兒童通過視覺感官體驗自己的聲音之美,并希望實現一次所有人在聲音面前的相對平等。藝術表達的載體融合,就是將不同的媒介形式進行融合,也就是說在藝術信息采集、處理和傳播的過程中進行全方位多角度的合作,實現多種藝術媒介的碰撞、融合,讓新媒體藝術的發展呈現出多元化的載體構建特征。沒有藝術載體的多媒融合,新媒體藝術的審美傳達就無法完成。
新媒體藝術不僅表現為新媒介技術的應用,更重要的則是藝術傳播的跨媒介融合特征體現。新媒體的藝術表現形式不再固化于某種單一媒介的藝術信息傳播,更多體現出跨媒介傳播的特點和要求。跨媒介融合是指各種技術和媒介形式都匯聚到一起,是一個多層次與階段性連續深入的動態過程。同時隨著媒介融合的深入發展,將打破現有的不同媒體之間的傳播界限,對當今的信息和藝術的傳播方式都將產生深刻的影響,既豐富了媒介形式,又催生了更為多元化的新媒體藝術形式。不理解跨媒介的融合觀念,就很難從媒介特征基礎上來理解新媒體藝術傳播特性。
日本藝術團隊實驗室TeamLab是一個由程序員、數學家、建筑師、CG動畫、網頁設計師、平面設計師和藝術家等組成的超強科技人才團隊,一直致力于新藝術媒介傳播載體形式的創新與發展。2017發表了新作《超越界限》,希望通過該作品來探討新媒體藝術傳播是如何跨越不同媒介之間的物理界限與概念邊界,即通過數字技術來消解數字內容呈現與現實空間環境的媒介隔閡,并實現體驗者在場參與并即時反饋的藝術傳播效果。虛擬的瀑布影像延伸到畫廊立面墻體以外的地板上,根據數十萬個水粒子行為來模擬的海浪流經展覽內部空間以及體驗者的身體周邊,黑暗的房間里體驗者的動作反應激活了鮮花的盛開,并以身體為畫布媒介投射出來。新媒體藝術傳播的情境化構建,將實物媒介與數字媒介、平面媒介與空間媒介融合于作品之中,產生強烈的沉浸化效果;注重體驗者與藝術作品的在場體驗,作品向每個賞析者傳達著個性化的藝術信息,使體驗者既進行藝術賞析的體驗,同時也參與藝術的創作,形成藝術信息新的互動與交流方式。新興媒介的發展和創新必然會導致跨媒介融合局面的到來,這也是未來新媒體藝術發展的方向和必然趨勢。伴隨著新媒體的崛起,新舊媒體不斷加深合作融合,傳統藝術單一媒介的藝術傳播效能已經不能滿足數字時代下欣賞者的審美體驗要求,他們的口味和眼光都變得苛刻、挑剔,期待看到突破成規和固有模式的“新鮮點”[注]王源:《中華傳統文化的具象化傳播:原創性電視節目發展的新路徑》,《西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6期。。藝術傳播特征更加體現出建立在數字媒介基礎上的跨媒介融合趨勢。
新媒體藝術的“亞審美性”特征,使得藝術創作與審美體驗擺脫了單一媒介的限制,超越了固有藝術媒介傳達的局限性,使審美研究在一定程度上隨著現代社會審美感知方式的改變獲得新的生命力。
新媒體藝術媒介表現的感知性體現為運用多種數字媒介技術來進行藝術表現,借助多重感官經驗整合的知覺模式,通過個體的動作反應和身體感知作為審美體驗的認知方式。新媒體藝術的“亞審美性”意味著藝術傳達從單純的形式感審美認知,豐富為多維度聯覺效應的整合感知,審美信息來源不再局限于某種感覺器官的接受。新媒體藝術中的數字媒介則體現了感知能力的綜合傾向,代表著一種全新的審美感知與體驗方式的實現。
美感的知覺體驗是同生理性的快感體驗同時生成的。生理性快感的體驗程度不是破壞美感體驗效果,而是增加了審美的感受度,這在以往靜態化的藝術媒介形式中不曾出現。如2017年美國藝術家克里斯·薩爾特(Chris Salter)的超大型多維感知體驗裝置作品《體感場》(HapticField)就是探討新的媒介技術是如何延展、塑造和改變著人們的審美感知的。體驗者通過服裝上安裝的一系列特制的無線傳感設備,能感受到從腿到手臂和胸口并延續全身的連續性振動。同時,不斷變換著顏色與強度的光線從體驗者身上發射出來,與周圍環境光線相交錯。行走于作品的不同區域間,體驗者還能感受到皮膚上生成的不同圖樣與色彩,構成了一個巨大的體感場。通過光線、聲音與觸覺在身體上的分布不斷發生著動態變化,人們能體驗到其他多種感覺如觸覺、聲覺、統覺,時間的感知以及看不見的他者的在場,實現了數字攜帶記錄設備與沉浸式感官記錄的結合。
新的媒介技術實現了人感知能力的延展,每一種新的媒介技術都可以借用不同的藝術形式帶給受眾不一樣的體驗。考察感知,針對的不僅是個人、個體,而是考察其在藝術媒介上的作用與影響。人類的感知活動必須依靠自己的感官系統, 當面接受感知的信息刺激。如在聲音感知過程中,人們先用語言傳播聲音信息,再用耳朵接受聲音信息,并在感知的過程中做出即時反饋,以實現聲音信息的交流與溝通。媒介形式的發展改變著個體的感知形式,文字的傳播實現了即時交流向延時交流的轉變,相較于語言,文字既可以是延時的,也可以是獨立存在的。印刷術促進了文字的傳播,延展了文字這種媒介的傳播力度,拓展了視覺的感知方式。人類通過對書稿的閱讀,使文字的信息載體功能得到延展。視覺的感知成了最重要的、也是最主要的受眾接受信息的方式,使人類形成了線性的邏輯思維方式,由直接交流向間接交流的轉變同時也催生藝術新形式的出現。數字媒介打破了各感官知覺的壁壘,讓審美個體不再接受單一的視覺、聽覺等感受,而是將視覺、聽覺、觸覺等審美感知同時作用于審美過程,體現出所有感官的綜合感知。新媒體藝術的審美感受體現出全新的、立體的、非連續的、非線性的、非重復性的感知傾向,個體感官的整體性得到了重新發揮。
新媒體藝術審美體驗的智能化,表現為審美體驗的內容生成化特性,審美過程帶有動態與多變特點。新媒體藝術所建構的藝術作品不再是固定的形式與明確的信息,而更多體現為藝術場景的空間化展現。依靠智能化數字媒介來配置藝術空間與場景,構建情境化的藝術作品。觀者可以從自己的認知角度出發,通過身體來感知藝術作品所提供的各種信息,并根據自己的好惡主動選擇藝術內容,同時創建和操縱藝術場景,從而建立藝術創作與審美體驗的新關系。
20世紀60年代,信息革命使個人電腦成為計算機的主要形式,藝術家開始將便攜式錄像設備用于表現藝術,新媒體藝術作為一種新的藝術形式就以此為標志出現在人們的視野。從最初平面影像的靜態記錄到三維空間的立體展示,從按鈕指令的數據鏈接再到人工智能技術下的虛擬仿真特征下的沉浸化體驗,智能信息系統以智能信息處理為主要計算方法,綜合應用信息管理、知識管理、人工智能等多學科理論,模擬人類處理信息時的思維過程和活動,實現信息的取得、保存、處理與應用,為廣泛的應用領域提供新型的、高效率的信息知識服務。藝術表現的媒介性不單單關系媒介技術的數字化程度,也和交互性、互動性、虛擬與仿真等媒介智能感知特征相關聯。藝術家托比亞斯·格瑞姆勒提倡藝術“媒體化場景”的可能性,利用數字虛擬技術建構個體與某一個沉浸式藝術場景之間的審美體驗關系場,考察個體在數字藝術情境下的審美認知反應。人們對現實的空間感知來源于對周圍視覺信息的收集和分析,在數字虛擬現實場景中,物體的向位或排序都已經擺脫了現實的物理法則,幾何形態、透視等因素,也被賦予了全新的呈現條件與效果,由此來激發個體審美體驗建構的新想象,最終實現個體審美體驗方式的豐富與審美認知范圍的擴展。
新媒體藝術審美關系的傳受融合,改變了以往審美主體與審美客體的相互關系。審美過程中審美主體與審美客體之間實現了相互交流的動態過程,改變了傳統藝術的審美關系的封閉性與單一性,扭轉了審美主體在審美過程中的被動狀態。新媒體藝術有著模糊傳播者和接受者的獨特特點,受眾既是信息的接受者也是信息的傳播者,同時受眾也能夠從藝術作品的欣賞者變成藝術作品的創作者。循環與互動是新媒體藝術審美傳播與接受關系的特征。審美傳受雙方的關系可隨時改變,藝術創作不再是固定時間、固定地點以及固化形態的過程,體驗者可以通過對作品的題材、敘事等進行干預,進而在一定程度上對藝術作品的創作產生影響,進而增強審美主體的主觀能動性。在新媒體時代,人們只要稍微擁有一定的電腦技能就可以進行獨立創作,并且自主傳播個人的新媒體藝術作品。審美主體的個體能動性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擴大,審美個體不僅可以欣賞新媒體藝術作品,還可以在欣賞的同時與作品中的角色或場景進行交互,更可以設定自主的藝術情景,把握藝術品的審美取向。藝術賞析不再是獨立于作品之外的孤立環節,它既是藝術審美的體驗者,也是藝術內容的創作者,體現出動態的、即時的、易變的、開放的審美關系特征。以往的作品一旦被創作出來就不可再更改,而新媒體藝術作品卻是動態的,可以根據欣賞者的意圖進行修改,這種由“靜”到“動”的過程,突破了以“再現”為創作準則的傳統審美關系模式。
新媒體互動影像藝術采用先進的計算機視覺技術和投影顯示技術實現了參與者與投射在地面上的影像的真實互動,產生奇幻動感的交互體驗。首先通過捕捉設備(感應器)對體驗者進行捕捉拍攝,然后經由影像分析系統分析,產生出被捕捉物體的動作數據信息,該動作數據信息會結合實時的影像互動系統,使體驗者與屏幕之間產生緊密結合的互動效果。體驗者通過身體反應可以與影像區內的圖像及虛擬場景進行交互反應,同時各種互動效果會隨著交互反應產生相應的效果變化。如魚兒會隨著體驗者的腳步在虛擬水面上泛起的波紋或四處游散或游聚一起,花朵隨著體驗者的手勢在虛擬的草地上綻放,海龜被體驗者的腳步踢到四處游開等。
數字媒介技術所帶來的藝術體驗不再是傳統意義上的靜態審美感知,對感官體驗產生了巨大的影響。一切個體感知因素都在數字媒介的技術作用下參與到審美活動中來,審美的智能化趨勢逐漸得到強化。藝術的形式感不再只是視聽覺的被動感受,而是審美特性下的智能整體感知。“而在當下,數字新媒體藝術對藝術與技術匯合的呈現與促進值得關注,有學者甚至認為新媒體是當代藝術的核心,這是因為新媒體恰好被包裹在人類藝術理論范式轉變的進程中。”[注]Clarles Green,“Empire”in Meridian: Focus on Contemporary Australian Art,Sydney:Musume of Contemporary Art,2002,p.12.智能技術注入智能媒介,智能媒介不再是機械生硬的工具,而是具有一定數理邏輯的人工智能,從而使得人與計算機同樣成為數字化圖片時代文藝作品創作的主體,當然也可能包括欣賞者本身,是多參與者的結合物。新的審美關系絕不是人和機器的簡單相加,而是由于數字媒介手段下的智能聯結所產生出的一個新的意義主體。
“亞審美性”特征說明了新媒體藝術活動的美學新屬性,不僅是知覺形式下的單純意識活動,而且還同審美個體生理狀態以及身體感知相關聯。審美個體通過身體嵌入與情境化的作品展示,實現知覺互動的認知體驗活動。因此身體感受的直接參與表明了新媒體藝術美學研究的感知轉向,數字技術同生理反應的密切結合意味著新媒體藝術美學研究的智能轉向,全新的審美體驗形式則體現出新型審美認知方式的轉向。
藝術創作形式的不斷革新改變著人們對形式美的追求,社會關系的不斷轉變則改變著人們對于審美情感的表達方式,自然學科的不斷進步改變著審美研究方法論,這些都是審美方式不斷發展、不斷構建的原動力。“每一種形式的藝術在其發展史上都經歷過關鍵時刻,而只有在新技術的改變之下,才能獲得成效,換言之,需借助嶄新形式的藝術來求突破。”[注][德]本雅明:《機器復制時代的藝術作品,迎來靈光消失的年代——本雅明論藝術》,徐綺玲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89頁。新媒體藝術作為新興的藝術形式,體現著藝術與科技的智能化結合,借助數字媒介技術載體、現代性的藝術創作理念,通過多媒融合的媒介制作手段,實現了藝術表現方式的多樣性,拓展了藝術表達方式與傳播手段。
新媒體藝術中審美對象的數字媒介化構成,不是對于傳統藝術內容簡單的數字化記錄與表現,而是對于原有藝術內容的升華、原有審美信息的整合,探索符合數字化語境下藝術的發展樣態與創作理念,創作符合數字載體平臺的藝術呈現方式與審美體驗形式。2017年9月,倫敦巴特萊特建筑學院展出了一件名為《內心的知覺》(InnerAwareness)的互動表演視頻。該作品為沉浸式空間裝置與昆曲實時表演,選取《牡丹亭》中的《游園驚夢》一折,以中國古典私家園林設計手法營造園林、夢境、死亡三重空間。舞臺與觀看空間渾然一體,通過細繩和紗幕隔絕為夢境和現實兩個空間,并運用全息投影、肢體識別、計算機交互等技術,使表演和空間實時互動,觀眾可在舞臺周圍的層疊紗幕中穿梭走動,從各個不同的視角觀看實時互動表演,隨時可以停留并沉浸在舞臺場景之中。戲劇通過對時間、空間、身體的數字化表現,增強戲劇張力,探索劇場關系新的可能性,在維持原汁原味的唱腔、服裝和化妝的基礎上,顛覆傳統的昆曲表演與觀劇形式, 打破觀眾和演員的界限,使觀眾沉浸在如夢如幻的藝術時空里。
不同的藝術內容可以理解為不同的傳達信息,何種方式的傳達更為有效,不僅取決于藝術的形式,還由藝術的內容信息所決定。只要藝術內容需要,各種數字媒介都可以成為新的審美對象,參與到藝術活動中來,并給藝術帶來更多的可能性。由此可見,媒介的革新與藝術的傳達有著必然的聯系,媒介形態會改變以往藝術創作的定式化經驗,形成全新的創作理念與審美體驗,并最終影響藝術發展的方向。
新媒體藝術的“亞審美性”特征發生不僅涉及審美個體的身體構造、神經結構、感官和運動系統等因素參與,還涉及身體的具體感受、直接體驗、個體經歷等認知經驗層面的因素嵌入。新技術手段憑借審美認知方式改變擴展著感官機制的知覺維度,當下的新媒體或數字藝術都在不斷關注感知主體與現實環境之間的意識互動。這種審美信息的感知延展化,所涉及的不僅是新的媒介技術,更體現在認知科學、神經科學、人工智能學中所產生的審美感知范式變遷。
羅伊·阿斯科特(Roy Ascott)在名為《濕性情境》(TheMoistScenario)的演講中,提出了“濕媒體”概念,強調數字媒體和生物感知的聚合表現,探索數字化生物感知的延展。因此,當下的新媒體藝術也開始更多地結合納米技術、量子科技以及智能生物等最新前沿科技,重塑媒介技術與有機生命體之間的關系,探索不同生命觀念之間的邊界:從人造化學生命、生物生命到計算機模擬生命;從環境傳感、生物信息技術到合成生物學,再到藻類生成能源。嘗試探究生物有機體、植物生長機能以及智能科技之間的關系,以期實現類生命特質的新媒體藝術表現。使新媒體藝術作品具有更為廣泛的生態感知能力,生物與技術之間的二元對立不斷更迭,自然之物與人類設計之物間不再有明確的界限,智能技術與生物感知的融合趨勢日趨明顯。
在哥倫比亞大學杰羅姆·格林科學中心的公共大廳中,有7塊72英寸的顯示器在墻上“爬行”,該交互式數字裝置作品名為《大腦的指數》(TheBrainIndex),由空間研究中心的勞拉·庫爾干(Laura Kurgan)、烏克·漢森(Mark Hansen)和新媒體工作室 AV&C共同創作。他們通過講故事的形式將藝術、科學、數據和信息設計結合起來,讓你看懂大腦的活動和作用。7塊顯示器在一面LED墻上上下滑動,將墻上的畫面內容更加清晰地展現出來,就像是正在通過屏幕掃描大腦神經;并且這個LED墻被包裝的就像一個 “普通墻面”效果一樣,觀賞者如果不仔細觀察是不會想到,這面“普通墻面”居然可以顯示圖像。觀眾還能與屏幕進行互動,來查看關于“腦科學”的資料,并親身參與一場關于神經網絡和DNA序列的交互式故事。這個裝置作品希望通過絢麗多彩的影像和與人交互的方式,生動地傳達復雜的腦科學信息,吸引觀眾主動來發掘。
新媒體藝術呈現出空間、運動、時間等多維因素的綜合表現特征,審美過程不只是單純的審美信息傳播與接受,而是審美認知的主動參與,審美過程體現出多重感官經驗整合的知覺模式特征。審美認知表現為動態化的信息感知與身體感受,“認知過程并非定位于大腦皮層本身,而是反映或表現在更廣泛意義的身體上。”[注]Fraley R C, Mark M J, “Pushing mom away Embodied cognition and avoidant attachment”,in Journal of Research in Personality, Vol.6,2011(2).個體的感覺與運動系統經驗及其心理模擬與數字感知技術的結合,在美感加工過程中起著重要作用,最終形成審美體驗并非是只是意象化與靜態化的符號化構成,而是體現為更為智能與廣泛的認知結果。
新媒體藝術的“亞審美性”特征還表現為審美認知的智能體驗化。智能化的審美體驗將個體的知覺模式、腦神經反應、身體感知以及藝術環境空間聯結成動態的認知整體。審美認知方式不是一個簡單、線性認知經驗的邏輯推理,而是一個連續、動態并且發展的智能化情境,美感傳達必須借助數字化的藝術場景、語境、影像、環境等因素等實現。基于由1 與0 的泛型所構成二進制的計算編程方式,將“數據”與“感覺中樞”智能合成,創建出新的感知體驗方式,并展示出新的審美認知關系。
智能科技對于新媒體藝術的影響主要體現在信息傳播效能的提高與跨學科的技術融合。首先,信息傳播效能的提高拓展了新媒體藝術的傳達內容以及審美信息的接受方式,移動媒介、互聯網絡、無線傳輸以及超文本鏈接都極大地改變著藝術存在的樣式。藝術不再是單純的視覺與聽覺的形式表達,更多地體現為多媒介技術的融合展現。新媒體藝術既可以是再現的,也可以是在線的;既可以是即時的、也可以是交互的,固有的藝術審美形式不斷被消解與革新。跨學科的技術融合,提高了新媒體藝術的創作能力;生物科技、人體工程學、數字自動化等學科知識的加入,豐富了新媒體藝術的審美認知方式。歌手李宇春推出了她的第一部人工智能版MV——《今天雨,可是我們在一起》,該MV用到了英特爾中國研究院最新的3D人臉面部表情捕捉技術,將音樂與科技完美結合,也使音樂人的內心情緒更豐富呈現。導演首先進行 MV 原始素材的拍攝;然后使用英特爾最新的3D 面部表情捕捉技術對素材中李宇春的面部進行跟蹤捕捉,建立 3D 模型;接下來特效公司根據 MV 需求制作面部特效圖案;最后,特效公司在離線狀態下將圖案實時記錄并實時繪制于其臉部,就產生了我們最終看到的效果。未來,英特爾甚至可以將該技術應用在全身3D建模上,從而實現實時虛擬換衣等功能。“新媒體藝術的審美認知體現出形式知覺模塊,大腦神經、身體結構以及藝術作品情境化空間展示的整合式認知體驗特征。”[注]滕銳、李志宏:《認知美學視域下新媒體藝術的“亞審美性》”,《福建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2期。審美個體沉浸于新媒體藝術作品中,不同技術媒介的表現方式表現出不同程度的沉浸化效果,美感生成表現為雙向或者多向、實時發生的、循環往復的智能化審美體驗。
綜上所述,隨著媒介技術的不斷發展,傳統意義上的藝術邊界正在逐漸被打破,藝術表現形式相互融合與滲透的趨勢日益加強。因此,必須重視審美理論研究的實用性以及學術思考的前瞻性,確保審美研究對于現實藝術現象的合理闡釋與解讀,改變以往審美研究對于實踐藝術創作的失語困境。只有不斷豐富與完善美學研究視角,才能正確解析審美對象研究的多樣化與時效性,并構建出新媒體藝術審美研究的新范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