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晗旭 徐海波
作者:楊晗旭,深圳大學社會科學學院特聘副研究員徐海波,深圳大學社會科學學院教授
習近平總書記曾指出:“‘一國兩制’在香港實踐取得的成績有目共睹。‘一國兩制’是一項全新的事業,實踐中出現新情況新問題是正常的。”①《習近平會見來京述職的梁振英》,新華網,2016年12月23日,http://news.xinhuanet.com/gangao/2016-12/23/c_1120177947.htm。根據對香港“一國兩制”二十年來實踐歷史和現狀分析,我們認為,“一國兩制”在香港所面臨的新情況、新問題突出表現在,盡管內地不斷釋放經濟紅利,為“一國兩制”得以順利實踐不斷營造外部條件,但“一國兩制”在香港實施二十年來,部分港人的“人心回歸”和國家認同問題仍然存在,②香港大學民意網站(HKU POP SITE):You would identify yourself as a Hongkonger/Chinese/Chinese in Hong Kong/Hongkonger in China :(half-yearly average), https://www.hkupop.hku.hk/chinese/popexpress/ethnic/eidentity/halfyr/datatables.html。這不能不引起我們的思考。當前,理論界呼吁把握中央對香港的全面管治權,“一國兩制”需要從強調“兩制”轉向強調“一國”與“兩制”的平衡。“一國兩制”經過二十年的實踐,的確需要重新總結經驗,繼續發揮其優勢。但我們認為,強化中央對香港的管制權并非最終目的,“一國兩制”最終目的是要實現港人利益與國家利益的統一。只有建構出“一個國家,兩種制度,一個共同的社會”的土壤和環境,才能真正最大限度地實現“人心回歸”,從而實現“一國兩制”的“初心”。
本文將從“后民族國家”理論視閾出發,對“一國兩制”的理論與實踐展開思考、分析和再認識,以期尋找導致香港部分港人國家認同障礙的認識論根源,分析和論證兩地最終建構起一個“命運共同體”的和諧社會的可能性與現實性。
對“一國兩制”進行重新審視就會發現,不論在理論界還是在民間,都存在著對“一國兩制”某種認識層面上的誤區,即認為“一國兩制”的初心實際上是為了實施某種“隔離政治”,目的是彼此區隔,錯誤地理解了“井水不犯河水”的本質含義。具體包括:將香港視為在“一國兩制”下相對獨立的政治實體,進而出現了將香港本土意識與國家意識對立的社會思潮;①如香港激進“本土”論者王俊杰認為,“所謂本土精神,不論形式是香港獨立、城邦自治,抑或是退一步的純粹奪回單程證審批權,要旨就是隔離”,參見,王俊杰:《香港本土意識是港人抗爭的唯一出路》,香港:《學苑》2014年第2期。內地的學者也注意到了香港“區隔”論的存在,比如強世功:《國家認同與文化政治——香港人的身份變遷與價值認同變遷》,《文化縱橫》2010年第6期,以及楊晗旭:《香港本土意識中的后殖民主義——滯礙香港人國家認同建構的文化內因嘆息》,《港澳研究》2014年第3期等文獻認為,香港本土意識和身份認同在變遷的過程中,逐步把內地視為競爭性的他者。在“一國兩制”下,香港回歸只有政治上的和法律上的正當性,沒有價值上的正當性;②郭小說、徐海波:《香港政治國家認同分析與實現機制研究》,《嶺南學刊》2017年第3期。在“一國兩制”下,香港與內地在社會發展上各自為政,沒有共同的發展目標,雙方在經濟上進行融合,就會造成香港本土意識的強化。③如鄭宏泰、尹寶珊的研究表明,香港民間對兩地融合看法的一些誤區,特別是“自由行”政策強化與內地的融合,對香港的本土意識和身分認同有不同層面的沖擊。參見鄭宏泰、尹寶珊:《香港本土意識初探:身分認同的社經與政治視角》,《港澳研究》2014年第3期。這些認識的誤區導致“一國兩制”實踐中出現了一些問題。
以上這些認識論上的誤區令部分港人無法正確認識本土意識與國家意識、港人身份與中國人身份之間的關系。而且在某些特殊的政治議題中,香港本土意識的發展導致了激進本土主義,部分港人開始將香港本土認同與國家認同對立起來。香港本土意識已經不再僅僅表現為一種文化現象和社會思潮,而是開始逐步滲入到政治領域,引發香港社會運動。2012年爆發了“反對國民教育運動”,培養香港青年國家認同重要途徑的國民教育因此而擱淺。此后,香港冒起了“香港民族論”、“香港城邦論”等激進“本土”主義思潮,激進組織試圖通過分裂主義言論和行為,逐步將香港認同與國家認同對立起來,為他們的政治訴求尋找理論根據。
學界也探討過“人心無法回歸”的原因。有的學者認為,香港社會出現激進本土主義與香港本土意識的發展、殖民主義影響、國民教育受阻、移民政策的變化、港人的悲情和自困、外部勢力干預、以及對“高度自治”的曲解等因素密切相關。④劉嘉祺:《試析香港的激進本土主義》,《國際政治研究》2016年第6期。有的學者追溯歷史,認為新中國建立以后的政治因素、法律安排、港英政府在交回香港前的政治安排等諸多因素令香港人的本土意識崛起。⑤馮慶想:《香港本土主義的內在邏輯與歷史演變》,《天府新論》2016年第5期。而“一國兩制”后,內地經濟,特別是華南經濟的崛起相對于香港經濟回歸后的滑落,這種經濟關系的主客換場、發展步伐的更易,誘發了部分香港人心理上的疏離感。由于以上的歷史、經濟、政治和文化等復雜原因的相互作用,“對香港本土意識和身份認同有不同層面的沖擊”,香港人身份認同感顯著提升,中國人身份認同感則逐步下降。⑥鄭宏泰、尹寶珊:《香港本土意識初探:身分認同的社經與政治視角》,《港澳研究》2014年第3期。在這種情況下,國內理論界開始強調,為了維護國家利益,需對香港“本土意識”冒起給予充分重視和提升國家認同的迫切性。“國家主權不僅僅是體現為‘硬實力’,而且體現為國家認同這樣的‘軟實力’。因此,中央始終將‘爭取人心回歸’作為一項重要任務。”①強世功:《認真對待香港本土意識 探索強化國家認同之道》,《中國黨政干部論壇》2014年第5期。理論界開始認識到,部分香港人的身份認同危機表明“一國兩制”面臨著新的問題和挑戰。
要建構和鞏固香港人的“國家認同”,解決人心回歸的問題,按安德森②本尼迪克特·安德森,寫于1983年的著作《想象的共同體》。的理論,需要完成國家的想象,制造一種“想象”的客觀實在。即實現港人對中國人身份的認同,消除“他者”與“自我”的矛盾。但實際上,香港存在本土意識,香港人存在對自我身份的認同,甚至將內地人視為“他者”,的確存在其文化、制度、生活方式與核心價值觀的差異等根源。尤其是部分香港人對內地的政治制度、執政黨存在著意識形態偏見,更加放大和加深了部分港人與內地的隔閡。但需要明確的是,無論是從歷史的發展、事物之間的內在關系和現實的狀況來看,存在本土身份的認同并不意味著必然要排斥“他者”,兩者之間不存在這種矛盾的對抗性關系。激進“本土”論者往往試圖通過論證香港本土身份的存在,據此而排斥內地人、新移民,詆毀中國共產黨、內地的價值觀、政治制度。尤其是近些年,激進“本土”論者刻意強化香港人認同與中國人認同的區別,似乎兩者是相互矛盾,非此即彼,不可并存。他們將“一國兩制”下香港與內地的融合解讀為內地企圖消除香港“自我”身份,消解香港本土意識。
香港的本土意識與激進的本土主義的出現與“一國兩制”以來國內外形勢變化,與香港社會回歸以來面臨的問題和社會內部矛盾的爆發有著密切聯系。但無疑,“自我”與“他者”的對立,對兩地發展“零和博弈”的自我暗示和聯想,沒有與內地充分整合、融合,建構一個“命運共同體”,是一切矛盾得以出現和發展的主、客觀原因。
然而須知,盡管香港與內地在政治制度和文化上確實存在巨大差異,但“一國兩制”的最初設計的確已經包含了對香港政治制度、價值觀、生活方式的“包容”,自然也包含對香港人身份的包容,確立了香港與內地作為主體的統一性。同時,“一國兩制”也必然要求港人對內地政治制度、價值觀、生活方式的“包容”;對內地人、新移民的“包容”,這就是“一國兩制”的“初心”之一。因此,在“一國兩制”下的“包容他者”包涵兩方面的內容:一是香港對內地這個“他者”的包容;二是內地對香港這個“他者”的包容。實際上,香港本土意識最初決非香港與內地的對立意識,它僅僅是“對于在地化思潮的客觀描述”。③祝捷、章小杉:《“香港本土意識”的歷史性梳理與還原——兼論“港獨”思潮的形成與演化》,《港澳研究》2016年第1期。但激進“本土”論者對這一概念進行了“我類”與“他者”二元對立式的解讀,夸大和歪曲“我類”和“他者”的對立,忽視甚至否認 “我類”與“他者”作為主體統一起來的相互主體性。從辯證法的意義上講,香港和內地是“一國兩制”這一矛盾統一體中的兩個方面,兩者相互依存在“一國兩制”的同一體中。對于香港和內地而言,彼此都是“他者”。香港本土意識中,內地是“他者”,同時,有學者也將香港定義為中國一個內在的他者(an inner other),因為香港與其他中國城市相比,具有非常顯然的差異性。④夏循祥:《非暴力的公共政治:香港經驗與中國模式》,《當代港澳研究》2014年第2期。我們從“后民族國家”身份認同的路徑分析中可以更加清楚地看到這一點。
“包容他者”的觀點源自于哈貝馬斯的“后民族國家理論”。哈貝馬斯在對歐盟實踐總結基礎上提出了“后民族國家”理論,該理論實際上是對馬克思和恩格斯全球化思想的繼承和發展。在他們看來,隨著生產力的發展,各民族的地域性和狹隘性通過交往被打破,各個民族交往必將走向世界歷史。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馬克思、恩格斯指出:“普遍交往,一方面,可以產生一切民族中同時都存在著‘沒有財產的’群眾這一現象(普遍競爭),使每一民族都依賴于其他民族的變革;最后,地域性的個人為世界歷史性的、經驗上普遍的個人所代替。”①強世功:《認真對待香港本土意識 探索強化國家認同之道》,《中國黨政干部論壇》2014年第5期。馬克思和恩格斯的思想被哈貝馬斯繼承和發展,哈貝馬斯以歐盟政治實踐經驗為基礎提出了一種所謂“憲法愛國主義”的政治理論。在他看來,現代國家已經是后民族主義時代的國家,因此,前現代色彩濃郁的民族認同已經不能適應現代國家發展需要。而在“后民族國家”中,“民眾作為國家公民相互之間不斷包容,不僅為國家提供了新的世俗合法性源泉,而且也提供了一個法律為中介的新的社會抽象一體化層面”。②[德]尤爾根·哈貝馬斯:《包容他者》,曹衛東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153頁。加拿大總理賈斯汀·特魯多在贏得大選時也曾說,要加拿大成為世界上第一個“后民族國家”。他表示,加拿大“沒有核心身份認同、不存在主流觀念,只有對‘開放、尊重、勤勉、互助和正義’這些理念的共享的追求”。③沈旭暉:《加拿大能成為“后民族國家”嗎?》,《信報》2017年1月26日。“國家認同”在加拿大不再是“非此即彼”的選擇,而是一個始終存在內部張力、卻又能維系不同立場的復合概念。正是加拿大“后民族國家”的特色和它的特質,讓加拿大年復一年吸引來自世界各地的新移民。哈貝馬斯的理論和加拿大的經驗表明,后民族國家理論不僅適用于不同民族國家之間,也可以用于民族國家內部,其不僅體現了全球化的趨勢,也體現了現代民族國家的發展趨勢。
“后民族國家理論”既然可以應用于闡釋加拿大這樣的國家內部,也必然可以用于“一國兩制”。而“一國兩制”作為一種創新的政治制度設計,其更加涵蓋了對不同經濟制度、政治制度、文化甚至不同身份認同的包容。從香港回歸二十年來我們可以看到,在經濟上,粵港澳三地的經濟密切聯系,走向融合的大趨勢不可逆轉,逐步成為中國重要的發展巨擘之一;在文化層面,香港文化與內地文化不斷碰撞,相互借鑒;在政治制度層面,兩種不同的政治制度在“一國”內相互包容,和諧發展;在身份認同層面,不同的身份認同共存,相互包容;在語言上,普通話、粵語和英語共存,并行不悖。在后民族國家理論的視域下,“一國兩制”所實現的國家認同并非僅僅恢復一種傳統的民族主義和民族認同,而是建立了一種以謀求發展為前提的求同存異的“包容性認同”,體現了后民族國家“包容他者”的精神。歐盟的實踐表明,在全球化的發展趨勢中,民族國家之間可以擱置身份,包容不同的身份認同。而“一國兩制”則是在民族國家內部包容不同的認同、不同的價值觀念,實現國家統一。“一國兩制”的這一特征從形式上看是國家統一,完全符合傳統理論中維護民族國家統一的要求,但從結果上來看,實際上是完成區域經濟整合,實現共贏和建構“命運共同體”的過程。
近幾年來香港的“一國兩制”實踐出現的一些矛盾與問題,既有“一國兩制”實踐環境的復雜性原因,也有“一國兩制”理論內在的“張力”原因。“矛盾與問題”倒逼我們回到“初心”和起點,對“一國兩制”的目的和宗旨進行再審視。結合黨的十九大報告與習近平總書記對“一國兩制”理論與實踐的一些論述,我們可以發現,“一國兩制”的初心、實踐和最終目的都是圍繞“為什么”和“如何”建構“一個共同的社會”來進行的。因此,“一國兩制”不是目的和結果,而是一個香港與內地逐步走向政治、經濟、文化和社會一體化的過程。在“一國兩制”實踐的過程中,在政治層面,通過在尊重兩地不同的政治制度和政治文化的基礎上,逐步達成對“一國”的共識和認知;在經濟層面,實現區域經濟一體化,實現共同發展的共贏;在文化層面,在尊重文化差異基礎上進行文化創新,推動新的文化共同體的建立;并在兩地最終建構起一個“命運共同體”的和諧社會。
實際上,認同本來就不是一蹴而就的過程,需要不斷磨合,包容不同的“他者”和觀念,實現“和而不同”。“一國兩制”本身也具備包容的特性,它保留了認同的張力。同時,在“一國兩制”內,“香港認同”與“國家認同”并非是非此即彼的關系,兩者非但不沖突,還可以相互促進。理論如斯,但現實卻因為各種原因呈現出事與愿違的態勢。香港激進“本土”論者和反對派不斷制造“本土認同”與“國家認同”之間的對抗,另一方面,一些內地學者也為了批判分離主義,將兩者對立起來。但是,如果我們把“一國兩制”理解為是在建構一個“命運共同體”社會的過程,我們就會發現,以上兩種認識都存在局限性。
黨的十九大報告中已經明確提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是全體中國人共同的夢想。我們堅信,主要包括港澳臺同胞在內的全體中華兒女順應歷史大勢,共擔大義,把民族命運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就一定能夠共創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美好未來。”①習近平:《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 奪取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勝利——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年。為了實現這一目標,在香港與內地建構“命運共同體”成為當務之急。那么,完成這一任務的可能性與現實性何在?
首先,“一國兩制”要建構跨越文化和政治制度下的包容性認同。與歐盟這樣的超民族國家共同體不同,香港與內地同屬中華民族,擁有共同的民族想象。但由于近一百多年的歷史、文化和政治制度等原因,兩地在許多方面又存在明顯差異。這種差異盡管存在于同一民族內部,但仍不可忽視。“一國兩制”制度建立的“初心”之一就是要求尊重雙方的文化、政治制度和意識形態差異,是在包容差異基礎上的尋求共識的制度設計。該制度需要雙方對對方的文化和社會制度秉持包容和理解的態度。
其次,“一國兩制”是中國所倡導的經濟全球化中的重要環節。當前中國成為經濟全球化的重要參與者甚至推動者,正通過加快實施自由貿易區的戰略,進行全面深化改革,構建開放性經濟體制,適應全球化的新趨勢。中國還加強宏觀經濟政策的溝通和協調,致力于完善全球經濟治理,維護世界經濟穩定的大局。在“一國兩制”下,香港與內地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關系,必須參與經濟全球化和區域一體化。香港人不能因為其與內地當前的一些矛盾和摩擦,脫離中國所致力于主導的全球化發展趨勢。“全球化盡管有其內在的問題,但在沒有更好的模式之前,全球化仍然是世界經濟發展的重要保障。”②陳建奇:《中國迎來主導經濟全球化的機遇》,FT中文網,http://www.ftchinese.com/story/001071959?full=y。實際上香港與內地相融合是全球化在香港與內地之間關系中的具體表現。“全球化只是一種結果,而非目標。全球化是將開放視為優點的種種政策的結果,包括對貿易、思想、資本、文化的相互影響以及移民(如今被很多人視為最敏感的問題)的開放。”③[英]比爾·艾默特:《是時候為“全球化”正名了》,FT中文網,2017年4月5日,http://www.ftchinese.com/story/001072049?page=1。作為發展趨勢的“全球化”決定了“一國兩制”下香港與內地在經濟文化和人員往來方面絕不可能維持絕對意義上的“井水不犯河水”,必須建構一個“命運共同體”的社會。
最后,“一國兩制”的成功實踐將實現香港與內地、特別是珠三角地區的共同利益。“一國兩制”下的后民族國家認同更強調工具理性,強調共同利益對于“一國兩制”的基礎性地位。“一國兩制”并非僅僅建立一個“想象的共同體”,更是建構一個客觀的“命運共同體”。這個“命運共同體”支撐著“想象的共同體”,是國家認同得以實現的客觀物質基礎。一旦充分理解“一國兩制”的這一內涵,就不會陷入對“國家認同”和“本土認同”非此即彼的爭論中。當前,激進“本土”論者不斷煽動部分香港年輕人仇視國家、特區政府,處處曲解中央和特區政府推行的政策。以大型基建為例,高鐵、港珠澳大橋明顯有助香港與各地的連接,促進交流,但都被激進“本土”論者認為是為內地而設、稱工程是浪費香港人金錢。這種“零和”思維在香港大行其道,使得香港部分民眾越來越難以用理解和信任的態度看待中央政府和特區政府所推出的旨在促進區域合作的政策。須知,“一國兩制”下香港與內地的關系,不僅是主、客觀的相互需要,生活方式上的相互欣賞,情感上的相互交流,文化上相互認同和相互轉化的關系,更是全球化時代的經濟一體化的必然趨勢。因此,香港人對國家的認同并非僅基于對“他者”的認知和評價上,更應基于如何建構一個共同的社會、建構一個“命運共同體”的考量上。
當前,香港的未來接下來有兩種選擇:一是放任激進“本土”主義不斷擴張自己的勢力,任由“香港民族論”“城邦論”等激進“本土”主義繼續興風作浪。這個選擇顯然嚴重危及國家主權,損害國家利益和香港利益,是行不通的。二是尋找方法,解決香港目前所面臨的種種社會問題,化解矛盾,與內地融合。在政治上遏制和打擊分裂主義,在經濟上以粵港澳大灣區推動三地間融合,發揮香港在“一帶一路”中所扮演的超級聯系人角色。“香港已經融入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壯闊征程,香港與祖國內地的聯系越來越緊密,交流合作越來越深化。香港各界人士積極投身國家改革開放和現代化建設。”①習近平:《在慶祝香港回歸祖國20周年大會暨香港特別行政區第五屆政府就職典禮上的講話》,新華網,2017年7月1日,http://news.xinhuanet.com/2017-07/01/c_1121247146.htm。當前,“一國兩制”正在香港實踐著類似于全球化時代的后民族國家精神,尊重差異、達成共識與謀求共贏。“一國兩制”既體現出維護中華文化價值觀與尊重香港本土核心價值觀的統一;維護國家認同與香港本土認同統一的“價值理性”,又體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與香港繁榮相統一的“工具理性”。當然,這個過程還會充滿矛盾,不斷出現新問題。用一個創新的“一國兩制”理論和實踐去建構中華民族的“命運共同體”,實現“中國夢”,無論是對中國,還是對世界都是一個創新與挑戰。如何才能“和而不同,謀求共贏”呢?
首先是尊重差異的包容精神,正確對待差異和分歧,和而不同。通過近年來一系列社會運動遺留下來的政治后遺癥,港人逐步開始認識到激進本土路徑改變現狀的非現實性,意識到與內地發展相協調,開辟香港發展新路徑的重要性。“一國兩制”在香港實施既是國家統一方略,也是區域經濟共同體整合的方略。中央也在充分認識到香港所面臨的種種問題的基礎上,不斷推動粵港澳大灣區建設,充分發揮香港在“一帶一路”中所扮演的聯系人角色,令香港融入到整個中國的發展布局與戰略中來。
其次是要達成共識。“一國兩制”下香港與內地之所以存在共同利益,這是由香港所處的特殊歷史地位和條件所決定的。“從1840年香港開埠以來,英國發揮香港的地理優勢,打造對華貿易基地。英國占領香港島之后,實行自由港政策,宣布香港為自由港。19世紀末,香港確立了轉口貿易地位,在中英貿易中發揮橋梁作用。”②張憲文、張玉法主編,張俊義、劉智鵬著:《中華民國專題史(第十七卷)香港與內地關系研究》,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230頁。改革開放以后,香港是帶領內地經濟發展的先頭部隊,是“中國走向市場經濟,支持國家現代化建設的重要力量,更是協助中國與世界溝通和接軌的中介者。在改革開放中發揮重要角色”。③鄭宏泰、尹寶珊:《香港本土意識初探:身分認同的社經與政治視角》,《港澳研究》2014年第3期。同時,香港也是珠三角地區發展的領軍力量,正如有的學者指出,“改革開放以來港澳一直是珠三角連接國際市場的橋梁,是外資進入珠三角的通道”。④陳廣漢:《正確處理粵港澳大灣區建設的幾個關系》,《文匯報》2017年3月17日。同時,中國的改革開放也借助了香港的經驗。由于香港經過100多年的發展,市場經濟的制度發育已經非常成熟,在內地改革開放過程中,通過香港學習市場經濟知識,認識市場規律和國際慣例。香港在內地金融服務,深化改革,對外開放,發展制造業,提高國家經濟的國際分工地位和全球運作能力,催化內地產業升級,協調區域經濟發展等多方面發揮了關鍵的作用。⑤陳多主編:《港澳經濟年鑒》,港澳經濟年鑒社,2008年,第366-367頁。“一國兩制”在香港的實施存在這樣的“共識”,香港的發展需要內地;同時,香港也是內地、特別是珠三角地區發展的重要助推力量。因此,“一國兩制”在香港的實施一方面是民族復興,主權安全和領土完整的需要,另一方面也是香港與內地融合不可阻擋的歷史趨勢。
最后是實現共贏。馬克思說:“人們在今天的發展階段上只能在社會內部滿足自己的需要,人們從一開始,從他們存在的時候起,就是彼此需要的,只是由于這一點,他們才能發展自己的需要和能力等等,他們發生了交往。”①《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360頁。當前,不論中央和香港特區政府都開始重視區域協作,共同發展。黨的十九大報告明確提出:“香港、澳門發展同內地發展緊密相連。要支持香港、澳門融入國家發展大局,以粵港澳大灣區建設、粵港澳合作、泛珠三角區域合作等為重點,全面推進內地同香港、澳門互利合作,制定完善便利香港、澳門居民在內地發展的政策措施。”②習近平:《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 奪取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勝利——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年。面對部分香港人“人心無法回歸”的狀況,中央政府并沒有破壞“一國兩制”,依靠強力改變當前港人的認同狀況,而是通過擴大交往,通過發展來解決目前所面臨的問題。因為不論香港人對內地存在何種誤解,仍然有與內地進行交往的需要,交往是一個必然的趨勢。
為了擴大香港對國家戰略的參與,促進香港的繁榮,中央不斷牽頭促進香港與內地的區域合作。2014年10月國務院新聞辦公室發布的《珠江三角洲地區改革發展規劃綱要(2008-2020)》提到,“深化粵港澳科技合作,建立聯合創新區,支持聯合開展科技攻關和共建創新平臺。規劃建設深港創新圈,加強穗港產學研合作,加快國家創新型城市建設,形成以廣州——深圳——香港為主軸的區域創新布局”。③《珠江三角洲地區改革發展規劃綱要(2008-2020) 》,中華人民共和國新聞辦公室網,2011年6月7日, http://www.scio.gov.cn/xwfbh/xwbfbh/wqfbh/2014/20140610/xgzc31037/Document/1372733/1372733_1.htm。香港與深圳以及粵港澳大灣區其他地區的合作已經展開,發揮了其優勢。有學者指出,“隨著內地企業大規模的對外投資,港澳扮演內地企業‘走出去’平臺的作用日益顯現。香港的金融、法律、商貿服務和國家商業網絡的優勢,與珠三角的科技、制造、人才等優勢相結合,在國家‘一帶一路’建設和國際投資的市場上能發揮更大作用”。④陳廣漢:《正確處理粵港澳大灣區建設的幾個關系》,《文匯報》2017年3月17日。
通過“一帶一路”和粵港澳大灣區建設,最終實現香港與珠三角其他地區之間的雙贏,從而弱化香港狹隘的極端“本土”主義,強化兩地民眾對共同的“國家”的認同,實現“和而不同,謀求共贏”的“一國兩制”精神,香港與內地建構一個“命運共同體”社會的“觀念”一定會轉化為“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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