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雞文理學院美術學院 陜西寶雞 721013)
寶雞地區西部屬于黃土臺塬山區,這樣的山嶺臺塬地區距離城市相對偏遠,交通不便,經濟發展也相對落后。這樣的情況才使山區的村落還基本保持原有的地域風貌,其中包括一些老的廟宇建筑。西山地區鄉間寺廟遺存較多,它們多是鄉野小廟,供奉著民間信仰的俗神,這些神的形象與傳說故事通過廟宇內的壁畫與彩塑得以顯現,但這些“老畫”也在漸漸消失,將它們記錄下來,對地域歷史文化的研究或許有益。
西山坪頭鎮新民村過去叫做城隍廟村,據老人講,村中原有一座城隍廟,廟里的城隍爺是唐代的一位將軍,所以村子因此而得名。如今城隍廟已不見蹤影,村中僅保留著一座古廟建筑,這座廟宇坐落在村頭,坐北朝南,靠著一座小山。古廟的建筑樣式古樸,屋頂為硬山雙坡頂結構,房脊采用了小青瓦直接堆砌出高脊身,屋面由小青瓦層層仰式排列,形成很強的韻律感。磚包土坯的山墻厚重高大,墀頭原有磚雕的裝飾,前廊地面鋪花崗巖石基,廟宇面闊三間進深兩間。廟宇正面設木雕六扇門,上部門芯為鳳眼齒圖案(中間兩扇的門芯已經遺失),門扇腰板上的浮雕已經被鏟除,上檻裝板為花卉透雕圖案,多數已經殘破遺失,門的兩側是裝板套花立齒木窗。廟宇內的采光主要依靠門窗透進的光線,建筑前檐下的檐檁和拱眼上原本華麗的彩繪裝飾,經歷歲月的風吹雨打已經非常模糊,由斗拱演變而來“九龍壓七象”的“闊”①也被破壞,但總體建筑的樣貌還基本保留,顯示出莊重與威嚴。廟前還留有一座麻石質花崗巖雕刻蓮瓣紋的香臺,廟宇基本處于無人照管的狀態,周圍堆放著雜物,地面雜草叢生,昔日的香火鼎盛的景象早已消失,一些后來建造的民房已將它擋在了不顯眼的角落,原有的建筑環境已經不復存在。但與民居建筑相比,可以想象當年這個比較貧困的山區,廟宇一定是村中豪華、高大和有威望的公共建筑,顯示出信仰崇拜在民眾生活中重要的地位。
廟宇內部空間高大,從地面到房頂大梁的距離大約高5米,因為沒有頂部隔板,建筑頂部的梁架結構能夠看得很清楚。內部梁架屬于抬梁式結構,廟宇的進深寬闊,殿內兩根立柱通在梁架的桴子上,大桴子用料粗壯,桴子上的背板外形像一對鳥的翅膀,內部陰刻一些裝飾花紋,主梁與桴子上彩繪有“龍紋”和“帶狀綰不斷”,因常年殿內香火的熏烤,屋頂蒙著一層煙灰,彩繪圖案已經不太清晰。
大殿的正墻前砌有供臺,供臺所占面積不大,供臺之上是一位女神的塑像,正襟端坐,鳳冠霞帔,手執笏板,兩側塑有侍女立像,女神塑像略大于真人,彩繪塑像與塑像后正壁上的彩繪屏風裝飾都為新作,屏風的左側有“隴縣東風鎮普樂塬村余鴻科二零零一年九月十五日塑像”的題記。借著室內較暗的光線,可以看到山墻壁上人物、山水的生動圖像。除正壁女神塑像背后較小面積的墻面重新裝飾外,其余地方還保留著老壁畫。正壁兩側殘余的屏風畫加起來有六扇屏,屏風占據了整個正壁,可能供臺之上曾經供奉著多位神仙。每扇屏風上都繪制花鳥或人物故事,筆法精細、色彩和諧。而山墻的壁面整個都被壁畫裝飾,是建筑中最重要的壁畫分布區域。
山墻上的壁畫基本保存完整,壁畫的下部因受潮而剝落、起甲,畫面漫漶嚴重,一些圖像已很難辨識,壁畫的表面感覺像蒙了一層薄紗。后期調查了解到在“文革”時期殿宇遭到一定程度的破壞,建筑上的木雕、磚雕等都被毀壞,壁畫也被泥和白灰覆蓋。“文革”結束后,廟宇恢復香火,于是又將覆蓋的泥灰清洗掉,所以逃過了劫難壁畫才能夠重見天日。左右山墻中心的位置安排著兩幅最大的壁畫。在主壁畫前方靠近大門的方向還有一個獨立的畫方(高200cm,寬100cm),繪制兩位天將,天將身姿挺拔各持金瓜與戟站立,“罡風帶”飛動飄揚威風八面。
山墻上的壁畫高300cm,寬400cm,整體看場景繁復人物眾多,整幅壁畫畫工采用了“通景”式構圖,描繪了多個不同的故事畫面。不同的故事場景沒有劃分界欄,而是用樹石云水圖像巧妙分隔。這種構圖形式早在北魏時期敦煌壁畫“薩埵那王子舍身飼虎”“鹿王本生”等故事中就有出現,東晉顧愷之卷軸畫作品《洛神賦圖》也采用了相似的構圖形式,反映出古人獨特的空間認知與想象力。左右山墻上的兩幅壁畫構圖相似,在畫面中部上方都繪制了宏大的殿宇,左壁的殿宇上端坐一位頭戴帝王冕冠的男性神仙,兩側排列男性文武官員,而右邊壁畫中宮殿內的主尊為女神,兩側列女官,兩位主神都在接受殿階之下一位身著紅衣的女性的叩拜。
這些故事畫面講述了什么內容?只依靠圖像來解讀故事內容會非常困難,而這組壁畫都加了文字的榜題,壁畫中的榜題大都能夠認讀,左壁右下角文字榜題為“其初生圣母”,描繪了一位產婦躺在房間的床榻上,庭院中三位侍者正準備為新誕生的嬰兒洗浴,此時神人天降,其中一條神龍口中吐水而下為嬰兒沐浴,院外大門口還站著兩人,似乎是要告訴村人“瑞兆”的降臨。這個畫面會不會就是整個壁畫講述故事的開始?
左壁還可以辨認的榜題有:圣母吉日勝身;鳳嶺腳戶起意;判官盤問腳戶;夜過閻王峪;胡家村問境;石佛寺降廟;龍王接駕。右壁可以辨認的有:圣母過渭河;玉帝送衣;圣母進善;白猿獻果;修蓋寶玉山。榜題文字中多次出現“圣母”這個名詞,在多個故事畫面中一位披云肩、著紅衣的年輕女子形象多次出現,她的形象和壁畫中殿宇下跪拜的女子相似。寺廟壁畫的內容與廟內供奉的神祗有著聯系,供臺上只端坐著一位女神,形象也是身穿紅衣的年輕女子,壁畫與塑像在特征上相似,能證明壁畫上的紅衣女子就是這座廟宇的主神嗎?這名女子就是榜題中出現的“圣母”,整個的壁畫故事也是圍繞著“圣母”這個主要的人物展開。
“圣母”一般出現在道教或民間的信仰之中,西府民間也把供奉的女性神祗稱呼為“娘娘”,民間供奉的有祈子娘娘、送子娘娘、厚土娘娘、火星娘娘、姜嫄圣母、九天圣母、驪山老母、無生老母等[1]。這座廟的神像前沒有供牌位,廟宇內也沒有匾額題記,供奉的“圣母”身份還有待進一步考證。但我們把故事畫面和榜題聯系起來分析可以大概推測出,壁畫講述了“圣母”從出生開始,經過苦修和行善的積累最終得道成仙的故事。
廟宇還繼續著香火,村中應該有人知道這座廟宇的事,在請教了村中年長者這個問題后,他們給出的回答是“九天娘娘”即“九天圣母”,但對于壁畫上故事的內容,由于年代的久遠已經無法說清楚。九天圣母,即九天玄女[2],“她是我國古代傳說中的一位著名女仙,定名于漢。它來源于黃帝戰蚩尤的神話傳說,后以黃帝之師的身份兼任多種職能,唐末道士杜光庭在《墉城集仙錄》中為其單獨立傳,成為西王母駕下女仙——為道教納入其女仙系統,以后廣泛地出現在道教典籍中”。文獻典籍中的九天玄女是傳授兵法術數、除邪滅煞、護國佑民的女神,明代之后她的形象進入小說,除了傳授天數還多了很多扶危濟困的故事,她的形象多以端莊、正義、神通出現。九天圣母信仰過去也很普遍,全國各地都有九天圣母廟分布。然而這座“圣母”廟中的壁畫故事卻演繹得與文獻典籍的記述有所不同,并且帶有濃厚地域特色,它講了些什么?這個傳說的形成反映出哪些民間信仰的習俗與特征?
從內容我們推測壁畫講述的就是九天圣母求道成仙的歷程,壁畫是關于九天圣母行跡故事的一個圖像表達。這個故事的獨特性在于描繪了一個帶有地域性特色的傳說故事,主角是道教信仰中的女神。現在知道的十三個榜題中,出現了四次“圣母”,還出現了“玉帝”“龍王”的尊號,這些都與道教信仰有關。出現的地理名詞有鳳嶺、閻王峪、胡家村、石佛寺、渭河、寶玉山,這些地名漸漸勾勒出一個地域范圍。渭河,發源于今甘肅省定西市渭源縣的鳥鼠山,主要流經甘肅東部的天水和陜西關中地區,寶雞位于渭河流域的中上游;寶玉山位于千山北麓鳳翔縣與麟游縣交界處的羊引關,山上建有廟宇,風景秀麗,是本地一處風景名勝;石佛寺同樣是位于鳳翔境內的一座古寺,據傳始建于北魏時期,廟內有大小石佛千余尊也叫千佛寺,曾經重建四次,是關中一帶有名的佛剎;鳳嶺就是古鳳州(現在的鳳縣)境內的秦嶺,“縣南有鳳凰山,因為州名”(《元和郡縣圖志》),鳳縣是由陜入川的要沖;而胡家村就是現在寶雞市以北蟠龍塬上的曉光村,在“文革”前這個村子因為胡姓人家居多,一直叫做胡家村。為什么會描繪這樣的傳說故事?這個故事沒有記錄在關于九天玄女的道教文獻[3]中,那么它只是新民村圣母廟所講述的故事嗎?同樣的故事還在哪里流傳?應該沿著故事發生地去尋找。
第一個調查的地點是胡家村,現在叫做曉光村,在離市區不遠的蟠龍塬上,在村中廣場一側有一處廟宇,廟內保存一座清乾隆年間九天圣母廟碑記,但字跡漫漶識讀困難。廟院內只有一座大殿,殿門上方的匾額題寫著“圣玄殿”,殿內主尊就是“九天圣母”。據了解殿宇在“文革”時期遭到破壞,之后重新修葺。塑像與壁畫都為新作,壁畫所描繪的內容與新民村圣母廟壁畫故事相近,兩處壁畫似乎能夠相互印證補充,從而使這個“圣母”故事逐漸清晰。曉光村圣玄殿壁畫每個故事也都留有文字題記,并且標出了數字順序。故事以畫方的形式表現,按照連環畫的順序共分24幅(每壁12幅)。故事文字內容為:1.仙女降世、圣靈入竅。2.天資聰慧、習務針工。3.遇仙指引、指點迷津。4.花園坐禪、點點修真。5.為母療疾、親奉湯藥。6.為母祈禱、媒婆偷窺。7.媒婆提親、芳齡若周。8.仙女隱蹤、夜離綿竹。9.州官起意、盤問腳戶。10.上蒼施靈、火焚州衙。11.留鳳關住宿、庵主接駕。12.留鳳庵夜宿、劉尼進善。13.酒奠溝問路、店主指途。14.酒奠梁露宿、山王護駕。15.途經陳倉、瞻望金臺。16.員外置宅、他人拆居。17.拆墓修居、仙女顯靈。18.大成殿飲茶、賊匪猖獗。19.仙女顯靈、賊匪窮追。20.兇心不改、自食其果。21.雍河求渡、渡工勒索。22.仙女施法、糜稈搭橋。23.金星指引、寶玉參真。24.功圓果滿、寶玉山坐化。故事內容與新民村圣母廟相似,甚至在細節上更為豐富。
寶玉山在“圣母”故事的講述中是結尾,是“圣母”修道功德圓滿的地方,在寶玉山的調查使這個傳說故事有了更詳細的資料。寶玉山風光秀麗,山上修建九天圣母廟,每年“會期”,四方信眾前來祈愿,香火鼎盛,在民間有較大影響。傳說“圣母”在這兒的“肉身洞”修行坐化,在“肉身洞”前兩塊民國時期的石碑清晰地記述了這個故事。
重修寶玉山圣母宮肉身洞碑記
寶玉山舊有肉身洞,為九天圣母羽化之洞府也。歷代久遠不知其始而相傳至今,神恩浩蕩誠無不靈,嘗(當)仙姑自蜀來鳳,每路遺跡不可盡述,始大槐社腳夫樊氏從川返鳳,遇仙于路要馬以乘,樊氏不允突馬臥地不行證明仙基,即將奉騎,路至廣元,縣官盤問稽證以拐騙方刑樊翁,縣官之女神神差教言,聲明來歷,教父即設香案祈神釋罪,速備鼓樂發票送行,臺后沿途接送,安歸樊氏之家,適樊氏有女聰明穎慧仙體可征,相見歡迎甚如姊妹,由此同居同食異殊常人,苦用功果數年道成,秉行寶玉山,路過糜桿橋黑灘等籍,采之寶玉山地勢環秀,九龍五虎八景赫然,仙洞羽化。蓋樊姑舅于邱村,故認邱村為舅家也,大槐社為娘家也,又創修祈子宮、藥王殿、文昌殿。歲饉以來棟敗樑塌,不瞻莊觀。會末等不忍坐視竭力修葺,但山土松散不易修建,工程浩大,各方善男信女共勷資助,現在功程告竣以勒石,石示萬年不朽云。
香巖頌曰:
圣母家鄉在四川,肉身脫化寶玉山。秦中祈禱屢感應,香煙燭光萬萬年。
平川頌曰:
有蜀至鳳又歸樊,賜卦賜鞭在昔年。二仙相伴脫肉身,功圓結果寶玉山。
民國二十七年歲次戊寅年清和月中沅。
重修寶玉山圣母宮肉身洞碑記
夫寶玉山者乃九天圣母托蹤藏形之所,仙真棲身修道之勝境與也。此山有茂林仙洞及甘霖泉與東北之九成宮之醴泉先后并口口代,貞觀之世考之仙鑑九天圣母成真于三代之前,后察凡世人民多陷迷途少成正果,因之數歷朝代圖托生顯化渡世拔真八十一變化身也,至唐宋之世轉化于四川青城,生而好道不染凡情,專持齋素苦心修真,聞鳳翔大槐社樊仙姑者生不為好道修行意欲結為道侶拔出凡塵,適遇余運販腳夫樊姓者由川解貨回籍道中,付以腳資,乘便抵鳳,即旅于樊仙姑之口口道侶姐妹趁機隱此山,不久同協登仙。以故認大槐社娘家,蓋樊仙姑舅于邱村,因認邱村為舅家,所留有瑪瑙卦馬口口鞭鞍鐙諸物至今作為紀念,溯之宋元之世北胡溝亂擾我疆土兵災頻仍水深火熱,寶玉山原狀蹤跡化為烏有迄于明重修此山之原狀仍見恢復,由明及今則寶玉山之功程大備神像口修齊全而靈泉愈見靈應矣,自今已往名山仙洞恐致湮進考故敘其大概以志不朽不忘,云是為序。 民國三十年
兩塊石碑將“圣母”的身世、行跡以及寶玉山廟宇的分布、自然風光都記述得十分清楚。隨后在傳說“圣母”經過的大槐社村、槐原村等地調研,這些地點都建有九天圣母廟以及有相似的故事流傳。清乾隆三十一年鳳翔知府達靈阿主持修撰的《重修鳳翔府志》記載,鳳翔城內九天圣母廟在“城西街”,從文獻[4]和實地調查看說明在一個時期九天圣母信仰比較普及。
將新民村圣母廟、寶玉山、曉光村寺廟中的壁畫故事聯系在一起,可以看出故事的相似性和連貫性,通過調查資料的相互補充、相互印證,這個故事也漸漸豐滿起來。新民村圣母廟壁畫的內容就可以這樣解讀:九天圣母就是《封神榜》中“三霄”中的云霄,在唐代時下凡投胎到了四川綿竹(或青城山)的一個官宦人家,從小就抱有求道的信念,在家時她孝敬父母、也參禪悟道。待到成人后從老家出走,求得大槐社腳戶的幫助,經蜀道入陜,從鳳縣越秦嶺來到寶雞,一路經過艱難困苦的考驗,憑借她修道的法力懲惡揚善(傳說經歷八十一難,認七十二家干親),最后在鳳翔的寶玉山坐化成仙。在故事中我們還可以清晰地看到一條“圣母”的行程路線:四川綿竹——鳳嶺——留鳳關——酒奠梁——陳倉金臺觀——胡家村——大槐社——鳳翔文廟——糜桿橋——石佛寺——寶玉山。這個故事不僅是保留在廟宇壁畫上的傳說,并且已經根深蒂固影響到了當地的民俗文化生活。比如現在的鳳翔縣糜桿橋鎮[5],這個地名的由來就是圣母用糜桿搭橋渡雍水的故事,就來自于九天圣母的傳說。
新民村圣母廟壁畫的繪制,運用了傳統工筆的壁畫繪制手法勾線、填色、渲染,造型工致謹細,用色重彩與淡彩結合色調清麗,尤其是作為襯景的山水樹石,工寫相兼筆法生動頗具功力。人物形象塑造豐富,文臣武將、老者少年,都各具情態,尤其是主角“九天圣母”形象出現在多個畫面之中,畫工結合每個故事的情節進行了變化處理。作為故事壁畫,畫工采用了傳統壁畫中的通景式的章法布局,故事帶有敘事性,畫工設計構思時按照一定敘事方式安排,整個畫面主題突出。壁畫正中上方的位置繪制出高大的天宮,從布局位置顯示出天界的至高無上。玉帝與王母敕封九天圣母的畫面成為壁畫的視域中心,清楚地將道教神祗的等級關系交代清晰,充分表現了壁畫宗教服務的主題。壁畫中的人物形象和服飾借鑒了繡像小說插圖與傳統戲曲人物的造型,甚至在服飾發型上反映了時代的特點,人物形象中出現了清代特有的男性發辮,也從一方面說明壁畫繪制的大致時間在清代。壁畫由畫工繪制但“畫什么”卻體現贊助人的意志,鄉間廟宇的集資修建主要來自于鄉民的捐助,這里的組織者就是民間以宗教信仰而組織的“會”。在調查中發現在大門上腰板的背面有墨書的題記“城隍廟合大二郎堡三村人等仝修”,說明廟宇是附近幾個村共同的民間“廟會”組織修建的。新民村圣母廟保留的壁畫也反映出寶雞民間壁畫較高的藝術水準,也是本地域留存不多的有價值的“老畫”。
新民村圣母廟壁畫生動地描述了一位仁慈、善良、扶弱懲惡的女神形象。在傳統的女性神祗信仰中九天圣母信仰較為普遍,各地都有供奉九天圣母的寺廟[6],而新民村圣母廟和寶雞地域流傳的“圣母”故事卻有著明顯的地域性特點,這個傳說是怎樣形成的呢?從田野調查所匯總的信息分析,圣母故事傳說在寶雞地區曾經傳播很廣,但如今這樣的民間信仰在漸漸消失,調查中也發現一些九天圣母廟在毀壞以后再也沒有復建。當地百姓已經不太了解這個傳說。九天圣母傳說之前的興盛與現在的沉寂形成了明顯的對比。
這個故事流傳在什么時間,先從新民村圣母廟的修建時間查找信息。因為沒有碑記等文字記錄,調查中當地村民也記憶模糊,所以建廟的具體時間也存在疑問。近年在調查民間壁畫時發現寶雞地區許多寺廟在清代光緒年間修建或修葺,原因大致是同治元年爆發的陜西回民起義致使許多廟宇因為戰亂毀壞嚴重,到了光緒年民眾經過一定時間的休養生息,為了祈求平安與神的護佑,對于毀壞的廟宇又修葺重建。壁畫中一些人物的造型風格與服飾特征也顯示出清朝中后期的特點。從這些信息也可推測九天圣母的故事在清代就已經流傳。
從寶雞地區流傳的九天圣母故事可以看到這樣幾個特點,九天圣母壁畫故事反映了女神崇拜的基本特征。信仰習俗的形成源于原始社會時期對自然和祖先的祭祀與崇拜,原始信仰中的生殖崇拜作為人類生生不息發展的動力,是一種重要的活動也是女神崇拜的最早起源。從紅山文化時期女神像到歐洲的維洛特芙的維納斯,古今中外考古發現都證明了女神崇拜的起源。在宗教形成后,這種信仰需求同樣進入到宗教信仰的體系之中,佛道系統中都出現了專司護生、求子的神祗(佛教中的送子觀音,道教中的送子娘娘、三霄娘娘等),并且都是女性形象。民間的道教信仰中以“三霄”專司祈子、護生系統的神祗[7],九天圣母故事中的“圣母”同樣被同化成了“云霄”的投胎轉世。
從壁畫以及民間傳說中反映出在民間信仰中神祗身份的重合性,這個故事中將九天圣母與“三霄娘娘”中的云霄重合成為一個形象,然而在嚴格的宗教系統中神、仙、佛、道都有著各自嚴格的身份等級,是不會混在一起的,文獻考證九天圣母(玄女)就是“傳授天數的掌劫女神”。從歷史發展來看,九天圣母(玄女)作為道教系統中的高階女神,并且是以“戰神”的身份顯現的,而新民村的壁畫故事并非道教典籍的經變畫,這或許與宗教的歷史發展有一定關系。宋代以后隨著宗教世俗化傾向的興起,原本煙火不食的神仙更多出現在普通百姓帶有功利性的信仰需求中,越發與百姓衣食住行的民俗生活相關聯,并且在明清時期愈演愈烈。在民間傳說與小說故事中宗教神祗演繹出越來越多的身份與故事,九天圣母的故事演變也就是這樣的過程。在民間信仰與百姓祈愿的功利性目標相適應,老百姓拜佛是為了實現某種物質或精神上功利性的愿望。在調查中也曾問到村民所拜的“圣母”是誰,很多人并不完全清楚,但相信“圣母”能夠保佑他們。民間信仰的實用性、功利性與民間信仰中神仙身份的模糊性、重合性形成了對比,使得民間的信仰傳說糅雜著豐富又混沌不清的各種信息。
同時傳說中還闡述了“神仙下凡”這樣的故事。“神仙下凡”與“靈魂出竅”都帶有強烈的迷信色彩,究其原因這些也和原始思維時期人們所建立起來的“靈魂”觀念有關。“人類最初的信仰是從自身開始的,如對夢境和死亡的不解,導致人們相信人是由肉體和靈魂組成的,肉體是具體的、摸得著的,靈魂是虛幻的、摸不著的”[8]。九天圣母傳說一開始就設計了一個神仙下凡的故事,最后這個肉身的“圣母”又坐化靈魂出竅而成仙,其實也反映出民間信仰最本質的特點和民眾心理,對于上天與神靈的敬畏,就是“萬物有靈”觀念的根深蒂固。如果民眾心中沒有這樣一個深刻的觀念,這一則故事也很難廣泛傳播。甚至民間一些從事迷信活動的人也都以“神仙附體”這一行為來蠱惑人心。或者我們換一種思路,這個傳說故事的興起可能就是民間迷信傳播者自稱自己是“九天圣母”下凡而逐漸演繹發展而來。
新民村圣母廟是一座保留比較完整的古建筑,九天圣母廟壁畫極具地域特征,但整體又反映出宗教信仰的共同特點。壁畫從一個方面反映了民間能工巧匠豐富的創造力與想象力,也反映了民間信仰風俗的地域性特征,值得進一步保護與研究。
注釋:
①闊:即外檐斗拱中的柱間斗拱。清工部《工部做法》將斗拱也稱為斗科,柱間斗拱也稱為平身科。在明清時期民間工匠在斗拱裝飾上將耍頭雕刻成龍頭,下昂雕刻成象頭,最多時上九下七,故民間有“九龍壓七象”之說。陜西方言將“科”讀音為“闊”,當然在民間又包含著“闊氣”(豪華)的寓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