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編輯部:唐老師,您好!無論是回溯教育的本源,還是面對教育的現狀,朝向兒童,始終是語文教學研究與探索中不能繞、也繞不開的道。您始終將兒童放在課堂和自己教育的核心。請問您在工作中是如何研究兒童、認識兒童和了解兒童的?
唐婉:兒童是真實的自我,每一個兒童都是一個具體的兒童,一個鮮活的生命體。兒童也是天生的探索者,他們好奇、好問、好玩。兒童還是正在成長過程中的人,具有無限發展可能。正確地認識兒童,我們才能坦然地讓他們經歷磕磕絆絆,走過坑坑洼洼,獲得真實的學習體驗;正確地認識兒童,我們才能擁有“慢慢來”的心態,尊重兒童自身的成長規律,給他們充足的學習時間和空間。因此,我們所有的語文教學研究和探索也都要回到兒童那里。然而,我們已經走得太遠,以至于忘了當初為什么出發”。當我們在這個“語文說”、那個“語文說”中來來往往,在這種理念、那種理念間出入穿梭時,兒童卻成了我們視線中的盲點,就像盧森堡所說,“在匆忙趕往偉大事業的路上常常沒心沒肺地撞倒了兒童”。
研究兒童和研究教材一樣重要,但,每個人的方法和路徑可能不一樣。我的方法,就是讓自己的身心始終和兒童在一起:在閱讀中了解他們,在記錄中發現他們,在回憶中親近他們。
閱讀讓我在別人的經驗里親近兒童。在教育名家名篇中讀懂兒童的意義。于是,我知道了兒童的另一些名字:“兒童,上帝派來的密探”“兒童,未被承認的天才”“兒童,游戲者”對待兒童,就是對待一種可能性”;等等。在兒童文學中發現兒童的存在。讀《皇帝的新裝》,我知道兒童是喊“皇帝什么也沒穿”的那個不做假的人;《城南舊事》中,關于“駱駝脖子底下為什么要系一個鈴鐺?”的討論。大人們都說,駱駝很怕狼,因為狼會咬他們,所以人類給它戴上鈴鐺,狼聽見鈴鐺的聲音,知道那是有人類在保護著,就不敢再侵犯了。英子卻說:“駱駝寬寬的腳掌走在軟軟的沙漠上,沒有一點兒聲音。拉駱駝的人,耐不住那長途寂寞的旅程,所以才給駱駝戴上鈴鐺,增加一些行路的情趣。”原來,兒童就是那個常會冒出一腦袋新鮮、別致想法的人。讀邵燕祥《放風箏的孩子,你到哪兒去了》,我知道兒童應該回到兒童的游戲和生活方式中。我還在豐子愷的漫畫中重溫兒童形象。“爸爸回來了”中戴大人的帽,穿大人衣,著大人的鞋,拎大人包的就是兒童,他們的所有創造都是從模仿開始。“花生米不滿足”,于是,嘴翹鼻子高。兒童,不懂掩飾,一切的情緒都在臉上,這也正是“”(兒)字的本色,張大嘴哭或笑,喜形于色的人。
其次,循著蘇霍姆林斯基樸素而走心的足跡,用來自教育現場的記錄觀察兒童,研究兒童,發現兒童。這些年,一直保持一種和孩子們居家過日子式的安靜,堅持不聲不響,原生態地記錄學生,有時還聚焦追蹤記錄一些特別的孩子。這記錄猶如一股柔性的力量,有力地補充,甚至修復著我對兒童研究缺失的一角。同時,一支肯寫的筆,練就一顆敏感的心。“最是童音為天籟”“課堂上孩子最美”“問計于生”等點點滴滴、長長短短的文字讓心溫潤,促我與兒童的心貼得更近。
再者,不停回放自己童年的經歷,重溫童年的味道。漸漸地,在自己的童年映像里,我遇見兒童的樣子,觸摸到兒童的心跳,并學會從兒童的立場和視角去理解、體味兒童。正如史金霞老師所說:“一個成年人保持童年的記憶,是理解孩子的前提。”
本刊編輯部:教與學的關系是課堂永恒的主題,請問您在課堂教學中如何做到讓兒童不缺席?您期待的課堂是怎樣的?
唐婉:我對課堂的期待是孩子們有探索的欲望和可能,有余裕交往和討論,不用像陀螺一樣被密不透風的設計趕得團團轉。我期待孩子們因為口、手、腦多種感官參與,來不及顧及其他,只專心投入學習中,讓課堂彌漫著探究的快樂!我還期待,學生在課堂上有思維拉拽的快感,在經歷“咦,怎么是這樣?”的好奇,“嘿,太有意思了!”的沉醉和投入,“哦,原來是這樣”的恍然大悟之后,實現從不懂到懂,從不會到會,從不能到能,從沉睡到蘇醒的轉變。在課堂上,我希望自己只是一個在一旁默默鼓掌、輕輕點撥、靜靜享受的人——享受帶著學生走到岔路口,放手讓他們自己去探索、發現和判斷的悠然,享受孩子們于困惑處的沉思與追問,享受孩子們的眼睛一次次被智慧擦拭得晶晶亮。
基于對兒童的順應與成全,結合自己的教學愿景,在平時教學中,我努力做到三句話。
第一,以生長代替重復。兒童,不是“白紙”,他在走進課堂前,已有一定的知識和經驗積累。用生長代替重復,首先是指基于兒童的經驗和經歷建構教學,精心研制教學內容。不僅從教材中的知識點出發,從新課需要傳遞的概念出發,更從學生出發,站在學生的角度去分析:“這一課,可以學什么?”“可以學的很多,哪些是真正需要學的?”如此,關注學生實際已經知道什么,所涉及的學習任務與學生固有認識的實際差距究竟在哪里,真正找準孩子的學習盲點,讓教學撓到學生的“癢處”,引領學生從未知走向已知。另外,還有一種情況,學生對學習內容看似已知,其實只是淺嘗輒止。這就需要我們見人之未見,換一個視角或切入點,將一望而知的文本內容變成一無所知的學習材料重新推到孩子面前。課堂上有了秘密的吸引,好奇心激勵著他們一次次親近文字,欲罷不能。如此才能突破熟而無感、熟而不深的教學梗阻,引導孩子們從已知走向透徹。目前,我將文藝理論中的陌生化引入教學,在熟悉中揉進點陌生,又在陌生中尋找點熟悉,在營造的似曾相識的感覺中,激發學生重新去打量文字或文本,產生再次經歷和體驗的沖動,讓教學出乎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當然,熟悉的陌生,不是劍走偏鋒的獵奇獵新,為陌生而陌生的標新立異。而是尋找一個新的切入點,將熟悉的內容變得神秘、陌生,在孩子的探究中,熟悉的文字重新被激活,煥發出新的生命力。
第二,讓教學指向別離。指向別離,顧名思義,教學不僅是為當下,還要指向未來。教學目標不只是解決學生認知的陌生點,更需關注他們今后的持續學力,為別離后的飛翔積蓄力量。因此,我們不只是知識的傳遞者,更應是智慧的點燃者;學生不只是被動地學會知識,更要經歷獲得知識的過程,為將來的獨立學習播下一粒粒種子。教學中,教師要善于制造思維沖擊波,觸動孩子的思維之弦,激發他們去探索,去經歷。課堂上一次次的鴉雀無聲,一次次的困惑艱澀,一次次處于“憤悱”的狀態,經由教師點化,引上思維的通途。學生在安靜沉思的過程中,思維也經歷一個“爬坡”的過程,由起初的緊張和困惑,逐漸獲得教師點撥下的頓悟,并產生思維的成就感,課堂也隨著學生思維的起伏而充滿靈氣。如此,孩子們獲得正確結論的速度看似來得慢一些,但,他們能在經歷中體驗學習的樂趣,享受探究的美好。在這一過程中,他們不但學會了知識,還懂得了怎樣獲得知識,讓真正的知識和能力在腦海里生根,慢慢生長出來。
第三,為課堂留有余裕。俗話說:“空則靈,塞則死。”如果一節課承載太多的目標,環節過于飽滿,沒有“空”,沒有“虛”,沒有“無”,一切都是“實心”的,那么,孩子們就只能跟著老師設計的環節亦步亦趨。走著走著,就只剩老師的教,而沒有學生的學。如何讓課堂留有余裕?基于學生已有的學情,擯棄一些貌似“扎實”實乃重復的無用功。精簡教學環節,變教學流程為教學過程。少一些泛泛而教的假性教學,將更多的時間和精力用在學有困難、學能增值的內容上,騰出更多空間和時間讓孩子們思考、探索和經歷。
本刊編輯部:您的工作室指導多名成員在各級各類教學評比中獲獎,對教師專業成長起到很大推動作用,在當地很有影響力。請您跟我們分享一下您是如何通過工作室平臺促進教師專業發展的。
唐婉:2014年我開始帶工作室,這5年,我和工作室成員們一起學習、思考和探索,收獲許多樂趣,也付出很多。但,無悔。愛爾蘭詩人克里夫斯特說:“我愛你,不光因為你的樣子,還因為,和你在一起時,我的樣子。”在容易滋生享受安逸心態的年齡,遇見一群熱情向上、充滿正能量的同行人,他們青春的能量鼓蕩著我,激勵著我,推著我向上,向前。因此,我帶工作室不僅是在“擺渡”,也是在“自渡”。工作室成員們用抱團成長防御未老先衰,而我,也將在與他們同行中實現著老而不衰。
既然帶了,就用心帶。帶工作室,非戴著,冠以工作室名號,有名無實;也非代著,以完成幾場活動任務取代實實在在的經歷;而是帶著,帶著一群人致力于提升日常教學生活品質,在切磋切磨的智力活動中,建立豐富的精神世界,過一種饒有興致的專業生活。我也常思考工作室的意義,如果只是將人框于物理意義的“室”,無疑是“囚”。那么“室”的真正意義是什么?我理解它是一個共同的精神朝向,精神的意義超于物理空間的存在。用大家都認可的一個共同朝向將一群人凝聚在一起,向前走,不停走。我們工作室的精神朝向——和兒童在一起,過饒有興致的語文生活,即:“說或不說,兒童在心,不舍不棄;見或不見,情牽語文,不離不散。兒童,語文;語文,兒童。默然相對,寂靜歡喜。”
既然精神的歡聚和引領大于物理意義的相聚,那么在開展活動中,我堅持認為要處理好以下幾對關系。
群居與獨處。這是一個群居的時代,太多的圈子占據了我們的獨處時光。然而,“真正對世界謙卑而又敬畏的人,注定有自己的安靜。”“不喧嘩,自有聲。”我喜歡“靜靜地成長”這個詞。成長是一個緩慢的過程,在講究速度和效率的今天,很多東西可以短時間速成,唯獨人的成長必須用文火燉老鴨的功夫——如同姹紫嫣紅的春天,必須經歷冬的沉寂與蓄積——充斥太多誘惑的年代,每天更需要有一段安靜獨處的時光,讓我們獲得由內而外的滋養。因此,工作室活動,我不追求密集而無質量的活動次數,更注重活動一次要有一次的效果和質量。每月一次現場活動,不管什么形式和主題,活動目標只有一條:點燃成員內心的熱情和智慧,并能激發他們將這種熱情和智慧帶往獨處時的自我培訓中。
守界和跨界。我帶的是語文學科工作室,但,我喜歡讓老師們跳出語文看語文。我推薦他們看王君、肖培東等中學語文老師的課堂,還推薦他們看華應龍、賁友林等數學名師的課堂,希望他們在跨界中打開自己,走出“半個人的時代”。雖說,讀書和教師專業發展之間肯定不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順理成章的事,但,每月一讀,是我們工作室的傳統。專業閱讀,只是我們閱讀生活的一部分,我們提供的更多的書目是一些非純專業的書。視界決定境界。當我們為自己畫一個圈,被過多的條條框框束縛手腳時,我們的教育生活也因趨于從眾,而了無生趣,以至于最后自己的教學路子越走越窄。
共性和個性。工作室成員堅守共同的精神朝向,但,不應綁架他們朝一個路子發展。我鼓勵他們結合自己所長,自主實踐和發展,爭取做到一人一品。對于工作室中一些相對成熟的教師,努力為他們創造脫穎而出的機會;對于那些等待我去發現的沉潛的力量,我做的就是“量體裁衣”,為他們開設專場,希望專場成為促動他們成長的重要事件。總之,我追求我們工作室成員美美與共,各美其美,但,有一點是共同的,那就是——永遠和兒童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