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詩與畫都是情趣的表達,二者的創作手法頗有相似之處,繪畫上的一些藝術手法同樣可以入詩。本文借助新批評張力論和色彩學的相關理論來比較美國近代詩人威廉卡洛斯威廉斯和中國當代文學大師木心的繪畫詩。通過分析二人的幾首繪畫詩探討二人不同的創作方法和藝術風格,從而進一步佐證中西方詩畫同源同質的說法及異同之處,以及兩位詩人繪畫詩的影響力。
關鍵詞:詩畫同質;威廉斯;木心;繪畫詩
自古以來,無論是中國還是西方,都有詩畫同質一說。中國古代詩人的山水畫大多富有詩意,有些詩歌意境深遠美如畫卷,正如蘇東坡稱贊王摩詰說“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希臘詩人西蒙尼德斯也曾說過“詩為有聲之畫,畫為無聲之詩”。詩和畫雖然是不同的藝術媒介,卻都屬于藝術,都是情趣的意象化或意象的情趣化。總之詩與畫擁有相同的靈魂。本文選擇了與繪畫都有著不解之緣的兩位詩人,美國的威廉·卡洛斯·威廉斯和木心,來通過繪畫方面的理論知識來分析二者繪畫詩中的藝術技巧及異同點。
一、相同的繪畫情結
威廉·卡洛斯·威廉斯(1883-1963)是美國現代派詩歌的開拓者。他一生致力于詩歌藝術的不斷創新,將繪畫的美學原則和創作技巧運用到詩歌創作中。他的詩歌繪畫色彩濃厚,具有強烈的視覺沖擊力,在讀者腦海中呈現出鮮明的視覺畫面。威廉斯的母親是一位兼具浪漫主義和現實主義的畫家,她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威廉斯的藝術追求和創作觀。威廉斯曾在《自傳》中坦白他對繪畫藝術的熱愛:“我的朋友圈中畫家占大多數,事實上我也險些成為一名畫家,就像我的母親曾試著做的那樣……我一生都有著十分強烈的愿望想要成為一名畫家”。除此之外,威廉斯生活的時代又處于藝術革命時代。受先鋒派運動的影響,他崇尚印象派的塞尚,現代派畫家畢加索,及表現主義的康定斯基。達達主義的杜尚對他影響頗深。
而中國當代詩人木心的繪畫情結更是濃厚。他畢業于上海美術專科學校,后來轉到林風眠門下學習中西繪畫。他本人就是一名知名畫家,曾出任上海工藝美術家協會秘書長,上海市工藝美術協會秘書長。出國旅居美國后,木心堅持用母語寫作,文學作品產量豐富。同時他也未放棄繪畫創作,他是20世紀的中國畫家中第一位有作品被大英博物館收藏的畫家。正因為有著詩人與畫家的雙重身份,他才能自然而然使用經年累月的繪畫經驗,運用繪畫藝術知識來表達他對文學藝術的觀點,而且不乏思想性。
二、威廉斯和木心的繪畫藝術技巧比較
按照康定斯基的色彩理論,畫布是顏色的運動場,每一種顏色都有它獨有的意蘊,會在人們的腦海中喚醒相應的感覺。暖色向觀眾逼近,而冷色則離開觀眾向后退縮。不同色彩與形式的結合可以構建復雜的張力體系,特別是當明亮與深諳的顏色放在一起時,運動變化之感更為明顯。威廉斯深受康定斯基色彩理論的影響,體現在他的很多繪畫詩中。
比如這首《作者自畫像》:赤楊綠得發狂綠色點燃樹木的邊緣燃燒,沸騰——這首詩里抽芽的樹枝的新鮮的綠里充滿了躁動的能量。在康定斯基的色彩理論中,黃色蘊含著一種離心力,不斷地向外擴展運動,向觀眾逼近;而藍色則相反,它有一種向心力,會從觀眾退回自自身。因此眼睛看到黃色圓圈會感到刺激,在看到藍色圓圈眼睛感到吸引。詩里面說赤楊的綠,并不是那種黃藍調和平衡的那種沉靜穩定的綠,它成了黃與藍的運動場、角斗場,因此綠色含有有一種運動的張力。同時綠色中隱含的斗爭也體現出了詩人內心的焦躁不安,這種焦躁不安愈演愈烈導致了一種無法壓制的欲望,似乎在催促著下一秒就打破沉默打破隔絕。這體現了威廉斯對待詩歌的強烈的革新愿望,以及希望打破傳統的那種叛逆精神。
康定斯基還提出:“凡是內在需要的,發源于心靈的就是美的。”藝術家選擇一根線條,一個圖形一種顏色都發自內心,都是以有目的地去觸碰人類的靈魂這一原則為基礎的,每一種事物內在都蘊含著強大的力量,而不是對自然界的簡單模仿。木心的詩中則更注重詩歌畫面的光形色,繪畫色彩尤為明顯。
夏日向晚/海灘人散了/駕車上路/靠出車窗外的/赭黑壯實的肘臂/彪悍 恬靜/逆夕陽而馳/仿佛猶在眼前
在這首《即景》中,詩人熟練運用繪畫中的光影,色彩和構圖方法構建了一幅夕陽晚景圖。主色調是暖暖的橙紅色,人則是赭黑的。在整個橙紅色背景中這一點黑是不可少的點綴,讓整個畫面有了中心。詩人在一片足以打昏人意識的的柔和晚霞中駕車追隨夕陽的腳步,動靜結合的畫面給人一種和諧恬靜之感,表現出主人公寧靜的心和享受生命的快樂。在木心看來,文學和繪畫兩者間的本質是相同的,他還直接以顏色來入詩,在他的《色論》中:黃其實很稚氣,橫蠻/金黃是帝君/檸檬黃是王子/稻麥黃是古早的人性/藍,智慧之色消沉了熱誠/而淡藍,仿佛在說/又不是我自己要藍咯……詩人將顏色擬人化,賦予了顏色各自的靈性。摒棄道德判斷和文化判斷,注重審美判斷,使色彩變得飽滿、富有意蘊,擁有了無限的可想象空間。
三、威廉斯和木心的繪畫詩主題比較
威廉斯的詩歌在美國歷史上影響深遠。作為現代派詩歌代表,他開創了客體派詩歌。他一生都在探索著詩歌的創新,無論是主題還是形式上。威廉斯還提出一切皆可入詩的理論,主張從那些平常的事物身上發掘出最不普通的特質。
威廉斯對詩歌形式的創新受到意象派詩歌的影響。但威廉斯的詩歌意象偏向于簡單化和樸素化,以新的不同的視角從最普通的事物上發掘出新的特質。如這首《五月槐花開》,“就在/那些/翠綠/堅硬/古老/明亮/折斷的/樹枝/中間/白色/芳香/回來吧”,取材很普通,是一棵人們都很熟悉的盛開著槐花的槐樹。語言也很樸素,沒有華麗的修辭點綴,但陌生化的手法讓這首詩變得特別。首先在詩歌形式上,他把這些連續的排列的修飾語分裂一行行排開,這讓原本普通的一句話變得不普通。無論是視覺上的斷裂感還是從語音上的頓感都給讀者一種新鮮感,在這種新鮮感詩歌意象也變得更加意義非凡。這首詩中,古老給人的感覺是殘敗,是生命的老去。折斷的樹枝代表著滄桑沉重的歷史,而詩歌最后的白色花朵則昭示著生命的復歸和新生。這種殘敗與新生構成了一種張力,使詩歌意象變得更加飽滿。威廉斯的詩大多是為了表現普通事物普通生活的不平凡來表達一種叛逆精神,抵抗學院派的那種華麗的取材修辭和裝點,來追求詩歌的不斷創新。endprint
木心生活的年代比威廉斯大概晚了半個世紀。他出生在民國時期,從小浸淫在中國古典文化中。后來在中國新舊交替變革的年代受西方現代派的影響,他本人讀過很多希臘羅馬古典神話。木心后來旅居美國,某種意義上的逃離讓他在取材時偏向于從古典文獻中汲取靈感,以及在詩歌上習慣帶有純粹的,傷感的,宗教似的形而上的思考和表達,木心的是更接近于自然和心靈。和他的人生經歷一樣,他的詩作不僅充滿古典韻味,而且帶有一種世界性。
在《杰克遜高地》中,“五月將盡/連日陽光普照/一路一路樹蔭/呆滯到傍晚/紅胸鳥在電線上囀鳴/天色舒齊地暗下來/那是慢慢地,很慢/綠葉藂間的白屋/夕陽射亮玻璃/草坪濕透,還在灑/藍紫鳶尾花一味夢幻/都相約暗下,暗下/清晰,和藹,委婉/不知原諒什么/誠覺諸事皆可原”,詩人描繪出了五月黃昏時接近夢幻的美好景象。陽光,樹蔭,紅胸鳥,白屋,映在透明玻璃上的橙紅色夕陽,綠草,藍紫色的鳶尾花,這些詩歌意象色彩感濃厚,畫面感很強。整個氛圍是安逸的,慵懶的,讓人充滿沉醉感。詩人在描述這些事物時,像是都賦予了他們各自的靈性,給這一切披上了一層神圣的薄紗似的外衣。世間的一切都是那么地溫柔、美好,最后一句像是自然而然地承接了前面的景物描寫,正是因為這世間的美好讓詩人說諸事皆可原諒。不知原諒什么則象征著詩人想忘卻的那一部分,之所以這樣說正是因為詩人在體會到這宇宙間的大美后已經覺得不再在意,這世間的美好足以抹殺一切不如意,轉瞬即逝、變幻莫測的世事坎坷。
四、結語
本文依據詩畫同質這一詩學傳統,具體比較了威廉卡洛斯威廉斯和木心的幾首繪畫風格的詩歌,并結合相關繪畫方面的理論知識對這幾首詩歌做了文本分析后發現,威廉斯和木心的詩歌雖然同為繪畫詩,同樣運用了很多繪畫方面的藝術技巧,色彩元素來融入詩歌,但二者人有所不同。威廉斯的詩歌著重使用色彩對比的手法來凸顯色彩張力,從而挖掘出蘊藏在平凡事物普通表面下的那種內在的洶涌的生命力,也是為了表現詩人對于詩歌革新的那種決心和對傳統的叛逆精神。而木心則是通過色彩,光影的人性化代入來表現世間萬物的靈性,他用一種獨特的眼光來審視生活中的種種,同時也幫助讀者從習慣性思維走出去重新審視這個世界。二人的詩歌主題都是源于生活中的事物,威廉斯是為了表達美國本土特色,而木心由于其旅居海外的經歷時期寫作帶有一種世界性,而且在取材方面威廉斯更直接、簡單、真實,更加通俗化并帶有實驗性;而木心的詩歌雖然沒有脫離生活,但還是與真正的生活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更多的是避開通俗的公眾語言,用形而上的思索來提煉當下生活的真實和平淡。兩位詩人的繪畫詩都再一次印證了詩畫同質這一詩歌傳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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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皇孟孟,中南大學外國語學院英語語言文學專業在讀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詩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