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芳
【摘要】哈貝馬斯的全球治理思想是其交往行為理論在全球化背景下的具體應用。通過“民族國家”文化差異認同批判,圍繞差異與認同核心矛盾與公民和民主核心范疇,論證了全球治理的合法性,建構了一種后民族社會的協商民主認同理論,并從交往和法律制度的角度深入透析了全球治理的路徑。
【關鍵詞】民族國家 差異 認同 全球治理 后民族結構
【中圖分類號】B08
【文獻標識碼】A
民族國家差異“認同”批判
何為“民族國家”。民族國家是現代國際政治中的核心概念,國家的特殊性與豐富性緣起于民族國家的產生,何為民族國家,這是一個具有學科特征的多元概念。哈貝馬斯引用了雅克布-格林對民族的定義:“一個民族就是由說同一種語言的人組成的集體。”“構成民族界限的,不是河流,也不是山脈,而只能是跨越河流和山脈的語言。”民族國家是在封建主權向人民主權轉變的過程中形成的“想象的共同體”。民族國家為世界觀的確立和民族主體身份的確證,與他者形成了明確的界限,提供了解釋學的“前判斷結構”,是民族國家主體性認識的前提。語言是民族的集中體現。哈貝馬斯認為,在人類歷史的初期,通過民族精神意識形態解決了個體的團結問題是民族國家的主要成就,為民族成員樹立了文化認同。主要的職能一個是調節國家與個人關系的行政管理和稅收,即公法調節的對象;另一個職能是調節公民之間的關系的私法。
民族國家“認同”面臨的挑戰。“民族國家”的認同模式是鎖定具體時空的認同,作為具體歷史現象,是一種強調“特殊”性差異的認同。全球化提供了一種動態的國家間交往的世界圖景,對民族的邊界產生了沖擊,“一個國家的政策只能在其領土范圍內推行,這一點正好揭示了民族社會的實際命運”。民族國家的認同不適應民族與世界的交流,不同部落的交流實現是通過書面語言來實現的,因此,語言共同體的同質性不是先天就有的,而是在過程中實現的。現實的國家決策中,“單子式”的決策已經不成立,民族國家的決策是置于一定關系性時空的,是在周邊或全球經濟、政治、文化生態的共同體中作出的。對內以語言共同體為特征的民族國家與現代社會的遭遇中首先面臨的一個矛盾是民族國家和政治國家是否能夠重疊的問題。法律與語言共同體是不能有效重疊的,通過民族法和現代法律斷層、歷史法與自然法的不可通約性,進一步表征“本土”是無法為現代民主提供理性的合法性證明的,不適應現代社會生活關系的制度化。哈貝馬斯類比了民族法和羅馬法的巨大差異。
在民族國家未來發展問題上存在著兩種截然相反的立場,一種是新自由主義立場,堅持資本作為社會唯一的杠桿在市場發揮作用,結果是對社會目標和政治目標的忽視。另一種是后現代立場,主張對民族國家的徹底遺棄。哈貝馬斯區別于這種態度,提倡在“揚棄”民族國家的基礎上,建構一種“協商民主”的全球治理思想,主張民族國家的認同將被公民國家的民主認同替代,建立全球治理新的內在機制,是民族國家適應全球化的選擇。哈貝馬斯考察了民族國家認同的過程,得出了現代民族的認同并非優先于國家產生的,而是一種歷史性人為的過程,公民的團結可以超越民族國家的界限的結論。
全球治理的合法性論證
在資本力量主導的經濟全球化的背景下,世俗化力量與科技力量的殊死較量以及屢禁不止的移民潮,使全球治理的必要性不言自明,“在地區、國際和全球層面上分別出現了不同的管理制度使得超越民族國家的治理成為可能”。但是國家行為從民族國家向后民族國家間行為的轉化,合法性基礎是需要反思的。
全球治理合法化理性基礎。哈貝馬斯全球治理的理論是交往行為理論在治理問題上的拓展性應用。交往行為理論為其提供了合法性理性基礎。哈貝馬斯交往行為理論首先建立在對現代社會系統和生活世界兩個相互對立又補充的理論劃分之上,生活世界包含三個組成部分——文化、社會和個性。其次是目的行為、規范調節的行為、戲劇行為和交往行為的劃分。交往行為“涉及到的是至少兩個以上具有言語和行為能力的主體之間的互動”,通過語言建立一種人際關系。與目的行為相對,后者是以經驗知識為基礎的工具理性的應用,交往理性遵循的是主體間的規范原則,本質上是一種話語行為,要求符合真實性、正確性和真誠性標準。生活世界和交往行為是哈貝馬斯交往行為理論中的兩個核心概念,彼此關聯。交往行為是在生活世界中開展的,生活世界隨著社會行為而變化的,不是先驗的固定的存在。哈貝馬斯通過生活世界理論和交往行為理論建構的交往理性具有主體間性、話語性、程序建構性的特征,為全球治理合法性論證提供了理論的來源。全球治理就是一種主體間性的話語政治,目的是協商形成共識。
全球化改變了生活世界的一體化的方法與生活世界的空間形式,社會交往行為體現了“網絡”和“生活世界”的“融合”的特征。市場與網絡的力量使得個體從固定一體化的生活世界中解放出來,進入了一個充滿風險的空間。全球化使功能一體化和社會一體化的過程呈現出經濟系統不斷開放、政治系統相對閉合的不平衡的特征,恐怖主義就是國際社會文化發展不協調導致的。哈貝馬斯以歐州一體化為例,評析了一體化對消除戰爭、維護和平以及德國民主自由精神的培植的初衷。哈貝馬斯批判了新自由主義主導的充滿危機的文化和生活方式,“政治權利不能隨便用金錢來取而代之”。生活世界一體化被解體了的同時,重新確立新的生活規則是全球治理不能回避的任務。哈貝馬斯認為,全球治理的合法性基礎不僅僅是外在原則的一致性規約,所謂善治應該是參與主體彼此之間交互的同意的過程與一種在跨國層面上開放和閉合的策略基礎上開放協商的規范性政治共同體的建構。前提是倫理——政治的自我理解與認同,一種規范共同體建立,即康德意義上的“理性的公意”組成的“目的王國”。人權是這一目的王國的主要的框架,哈貝馬斯“自我理解”是一種道德普遍原則的訴求。
全球政治秩序的合法化問題。在哈貝馬斯看來,全球化背景下的政治秩序具有“后民族結構”社會的特征。哈貝馬斯通過厘清“作為國家的民族”和前政治統一性的“民族國家”的概念差異和歷史語用學差異考察民族認同的模式被公民身份認同代替。哈貝馬斯從語用學角度對“民族”概念進行了考察,在古典時期,民族是通過地域臨近、語言和習俗整合的血緣共同體。到了近代,“民族”是主權的載體。而到了法國大革命時期,“民族”已經是“民主的意志共同體”,這時,從語用學的角度可以看出,“民族”已經由血緣域認同轉變為公民身份的政治構成性認同。endprint
哈貝馬斯全球治理思想中關于政治秩序合法性問題是圍繞“公民”和“民主”兩個相互關涉的核心范疇開展合法性論證的。“公民”概念最早在盧梭那里是和君主主權相對存在的人民主權,是政府和人民契約的基礎,表明政治權力的合法性來源于人民主權讓渡基礎上的民主立法。“民主過程可以填補社會一體化的空白,并在民眾的文化結構發生變化的情況提供一種共同的政治文化。”“民主”不是實質內容的同質性,而是程序的一致性和平等性的認同。人民主權原則通過交往權和參與權保障了公民的自主權,程序與目的是自我關涉的。其次,“民主”也是一種規范性的認同。規范指涉一種應然價值的實現。區別于功能一體化產生的國家之間和個體之間貧富差距的鴻溝,從規范的意義上認為“理所應當”是不通約的。針對“民主”自由主義和共和主義各執一端,自由主義強調個人的自由自主權是絕對的,是公民資格最主要的內容,對民主是一種個人主義——工具主義的解釋,不允許主權對其有所侵犯。共和主義自我人權依賴于政治共同體的自我解釋和決定,維護的是一種共同體隱喻的倫理的內在價值及與之相關的生活意義圖景,公民身份只能在集體自決的實踐中,是一種交往——倫理性的解釋。哈貝馬斯找到了二者的關聯指出:“人權與人民主權之間的內在聯系在于,人權使理性的政治意志的交往前提制度化了。”私人自主和公共自主是互為前提的。“自由權和公民權是同源同宗的”,民主在政治文化中的植入,不是對民族文化的摒棄,而是對差異共同體的平等資格的規定,“包容”是其重要的特征,即對民族差異共同體的擱置基礎上,政治共同體對公民保持一種開放的態度。第三,公民身份認同是一種彼此“相互承認”基礎上主體間構成性的認同。哈貝馬斯認為有“三重承認:每個人作為不可替代的個人、作為一個族裔或文化群體的成員、作為公民(即一個政治共同體的成員)都應該能夠得到對其完整人格的同等保護和同等尊重”。多元文化中公民資格的確立依賴于一種彼此“承認”的政治文化的形成,也就是對作為主流文化的民族文化的揚棄。
法律是連接和解釋二者關系的媒介。政治秩序的合法化是通過法律和大眾交往實現的,對政治秩序的合法化的探討首先轉變為對法律合法性、有效性的研究。法律是對主觀權利的保障體系,法律的合法性建立在其正當性即規則的合法性的基礎上。哈貝馬斯指出,成文法的實在性,即法律的以形而上學為基礎的自然法表明了道德對法律先驗的引導的合法性論證在多元化的社會中已經失效,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程序正當的人民主權的原則與自治的人權原則。“憲法原則可以生根于其上的政治文化,根本不必依靠所有公民都共有的種族上,語言上和文化上的共同來源。”其次,大眾交往的構成的網絡使得經濟系統邏輯運行受到社會、生態視角的限制,連接彼此的是一種政治協商的討論程序。
全球治理的制度構想
民主協商的政治共同體在全球治理中的作用不能只是作為一種文化存在,人民主權原則和人權原則基礎上建立的政治參與式的話語政治是“民主協商”全球治理的實現路徑。人民主權原則和人權原則通過民主過程實現了團結,因為“民主過程致力于適當地配置權利和公平地分配權利”。首先,“普遍承認”公民參與的文化建構是全球治理的軟件構成,具體通過對歐洲反面歷史教訓的學習與我反思,進而實現對地方主義的自我價值立場向包容他者轉變,民族國家視角向“全球治理”轉變。其次,前提是政治立法者交往形式的制度化,公民資格的確立。第三,建立與民主程序相協調的政治公共領域。在全球治理的具體制度上,哈貝馬斯創新性地提出了區域性政黨體系和憲法建立的構想。
結語
哈貝馬斯全球治理思想始終飽含一種人類未來和諧共存的關懷:“不認識他者,就沒有愛;不相互承認,就沒有自由。”系統地分析民族國家形式的認同,首先從程序構成的角度探究認同新形式的合法性和可行性,提出“協商民主”的全球治理思想,從理論上打通人權和主權的壁壘,并把協商程序本身提高到了認同本體論的層面,有利于在民族差異中求共存局面的形成,為“后民族社會”的全球治理提供了理論指引,便于走出以往世界治理中存在的抽象或經驗的認同死路。其次,對全球治理中民主認同加之普遍原則基礎上法律原則的政治化設計對推進區域化政治一體化、全球治理有一定積極意義。
哈貝馬斯的民主協商的全球治理思想一定程度上是一種倫理政治的建構,烏托邦色彩也是顯而易見的。沒有充分地估量到民族國家主體的復雜性和世界局勢中經濟功能一體化在其中的影響作用。理性的中立、包容他者的世界觀的樹立和踐行是需要現實土壤的,僅通過實踐理性的義務規定與道德意志的協商難以實現。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