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

皮雨辰

1

柔和的日光斜掛在蒼松翠柏常年不凋的枝葉上，為本就古樸的校園平添了一份安詳和靜謐。我漫步在撒滿落葉的林蔭道上，望著那棵老楊樹的最后幾片黃葉終于不舍地飄離枝頭，打著轉兒，落了地。

三年前，也是這條林蔭道，也是這棵老楊樹，也是這樣一個深秋溫和的午后，曾有一個老實巴交的男孩拉著一個多愁善感的女孩，因為害怕青石板路上的落葉化不了泥，把它們收起來全都埋進了路邊的花壇里。路旁的塑膠操場上似乎還回響著他們倆的呼喊：“我們一定會懷抱著夢想微笑！”

那個女孩是我，那個男孩叫李娃。

2

我是誰？要回答這個哲學問題，我不會有半秒鐘的猶豫：我就是一個平凡的女生——不是神童，沒有出眾的外表，更沒有魔法和巴啦啦能量。

至于李娃，是一個比他的名字還要淳樸憨厚的人，一個山溝里走出來的泥娃。他的父親患有腿疾，弟妹還小，全靠堅強的母親支撐著家。他曾經自豪地告訴我，開學的第一天，他是半夜動身走了一百里路才到達學校的。至今，我的腦海里仍然清晰地閃現著，在黎明前的微光里一個頑強少年跋涉的身影。

3

我與李娃相識在高一開學的第一節班會課。那天天氣很好，陽光穿過樹隙透過紗窗，在原本略顯灰白的地面上鋪了一層金燦燦的光彩，暖暖的日光灑在身材高挑的班主任身上，仿佛為她鍍上了一層圣潔的光芒。

她緊緊攥著一根粉筆頭，在黑板上重重地寫下兩個字：夢想。

“陳詞濫調！”我搖頭苦笑，立起課本，打開了剛剛買來的漫畫書。

講臺上的班主任微笑著開了口：“哪位同學愿意和我們分享一下自己的夢想呢？”

無人起身。

她拿起了花名冊：“李娃！”

伴隨著一陣椅子與地面摩擦的聲音，一個黑得像泥鰍般的男孩站了起來。瞬間，教室里便響起了一片議論聲。

“李娃……好俗的名字喲……一聽就是村兒里來的……”

“真是沒文化，古代一個極出名的妃子就叫李娃嘞！”

“妃子……呵呵……”

“安靜！”班主任用手指輕敲了一下講桌，“李娃同學，可不可以和我們說說你的夢想是什么？”

李娃的兩只手早已無處安放，強迫癥似的使勁揉搓著：“我……我想當一名作家。”話音剛落，教室里就炸開了鍋。這個從山溝里走出來的黑小子，怎么能和“作家”如此高尚的職業發生聯系呢？

“安靜！”班主任攥起拳頭狠敲了一下講桌，原本帶笑的臉龐瞬間嚴肅了起來。

沉默了半晌，她走到李娃身邊，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李娃，記住老師的話，沒有一顆心會因為追求夢想而受傷，當你真心想要實現它，全世界都會聯合起來幫助你。你一定能夠實現你的夢想！”

李娃沒有說話，但我還是清楚地看到了他眼中閃現的亮光。

4

“葉子，看！我的文章發表了！”李娃揮舞著手里的校園報，沖到我的跟前。秋風很涼，而李娃的臉卻紅撲撲的。

“真好！”我接過李娃手里的報紙，在一個犄角旮旯里找到了他的文章。

“葉子，我感覺自己的夢想并不遠，我一定會成為一名作家的，我要寫下我想寫的文字，去記錄我的人生，記錄這個世界……”

“李娃，最近課業緊，別老一門心思撲在寫作上，畢竟，你娘還指望著你呢。”話一出口，我便有些后悔。

果然，李娃的笑容瞬間僵在了臉上，接下來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過了許久，他緊了緊那件發白的藍色校服，縮了縮身子：“葉子……你說，像我這樣的人，是不是根本就不該有這樣的夢想？”

他的表情讓人心疼。

“不，李娃！夢想為每個人存在！比起那些沒有夢想的人，你應該為自己感到驕傲！”

他不吭聲，低著腦袋，用力地碾著地上的落葉。

我擼起袖子，夠著他的肩膀拍了拍：“開心點啊，你的文章都發表了呢！我的大作家！”

他終于笑了，露出一排整齊的白牙。

“葉子，你長大了想做啥？”

“我要學土木工程，成為一名偉大的建筑師！”

“真好！不過以前沒聽你跟我說過呀？”

“因為我不認識你啊！”

“那你和誰說過？”

“星星！”

……

5

高三了，三點一線的生活異常枯燥。只有我和李娃貼在桌角的，寫著各自夢想的小紙條還在這枯燥中保持著原來的顏色。李娃仍舊在不停地寫著，哪怕他的文章沒有報刊愿意刊載；我仍舊在一次次成績的“地震”“海嘯”中奮起。雖然夢想依舊在遠方，但我和他都堅信，夢想并非遙不可及。

晚自習下課，我拉著李娃走在空曠的操場上。如水的月光把他黑黝黝的臉映得白皙。

“葉子，萬一……咱們的夢想不能實現……咋辦？”

我停住腳步，站定在他跟前：“李娃，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夢想如星辰，我們或許不能觸到，但我們可以像航海者一樣，借星光的位置航行。”

我抬起手，指著天上泛著微光的星星說：“那不就是我們嗎？”

他抬起頭，凝望著我所指的方向，然后用力地點了點頭：“是啊……”

后記：大抵我們都曾有過夢想和期待，然而冥冥之中消長有定，在得償所愿的過程中，總得消耗掉一些原來所擁有的東西，譬如青春，譬如光陰。耗費三年或更久時光的夢想，或許不能成真，但這并不能代表什么，我們只有將生活安放在夢里，才能不負韶華，不枉青春。或許將來沒有一個叫李娃的作家，也沒有一個叫葉子的建筑師，但我們在這條漫長坎坷的逐夢路上留下的微光，卻會永遠留在碎碎的光陰里……

（指導老師：李曉倩）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