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鐺戶與山西堿鹽簡論

張 玲

（山西大同大學云岡文化研究中心，山西 大同 037009）

在歷代諸類食鹽中，山西解州池鹽以精好勝之，是國家食鹽供給的主要產地之一。北宋時期，河東路解州池鹽的供給涉及三京六路之地，是國家鹽利的重要來源。但就山西地區而言，僅解州、絳州、隰州食池鹽，其余地方則食堿鹽，堿鹽的生產者即是鐺戶。

一、鐺戶的出現與山西堿鹽

鐺戶之名最早見于后晉時期。后晉天福元年（936年）閏十一月甲申，石敬瑭登基后大赦天下，減輕賦斂。其時，“北京管內鹽鐺戶，合納逐年鹽利，昨者偽命指揮，每斗須令人戶折納白米一斗五升”，為示體恤百姓困苦之意，故“自今后宜令人戶以元納食鹽石斗數目，每斗依時價計定錢數，取人戶便穩，折納斛斗”。[1](P993)當時的北京，即今天的太原。伊始，鐺戶便與山西食鹽密切相關。五代時鹽法苛峻，曾一度規定私自刮堿煎鹽者不論數量一律處死，并獎賞告發者。后周世宗時，雖在鹹鹵之地聽任百姓煎鹽，但不得越界販賣，更不能到不允許通商的地界進行交易。宋真宗咸平四年（1001年）于并州設永利監。宋仁宗時將永利監分設為并州永利東監與汾州永利西監，“籍州民之有堿土者為鐺戶，戶歲輸鹽于官，謂之課鹽。”[2](P4469)由此而知，鐺戶是入籍官府的鹽戶，其負責生產堿鹽并向國家輸鹽納稅。

堿鹽，亦可稱為鹵鹽。許慎《說文解字》言，東方稱為斥，西方稱為鹵，河東稱為堿。河東之“堿”有兩種，一種是鹵堿，一種是堿土。蘇敬在《新修本草》中曾講到鹵堿與堿土的區別，從產地而言，鹵堿生于河東鹽池中，堿土則出自堿地；從生產方式而言，堿鹽的獲取需要煎煮，而生于河東鹽池之鹽則不需煎煮，而是墾地為畦、引水種鹽。宋代山西地區諸州平原以及地勢高亢之處，每到秋天便會生鹵，其鹵遠望如水，近看如雪。當地人刮取天然之鹵將其熬制成略呈蒼黃色的鹵鹽。山西鹵鹽與鹵堿的不同之處在于，“《爾雅》所謂天生曰鹵、人生曰鹽者是矣。凡鹽未經滴去苦水，則不堪食，苦水即鹵水也。鹵水之下，澄鹽凝結如石者，即鹵堿也。”[3](P638)北宋山西并州水土多鹽鹵，不利于作物生長，當地百姓便利用這一土質特性，刮取堿土制鹽。政府為加強對堿鹽的管理，便使以此為生計的百姓入籍鐺戶。鐺，是煮鹽的鍋，鐺戶之名當與其所使用的制鹽器具有關。鐺戶生產堿鹽的原料即是堿土。鐺戶將所刮取的堿土放置到水池中，使過濾出的鹽汁流入埋在水池前的小甕里，再將鹽汁倒入煮鹽的鐺鍋之中，將其熬煮三晝夜，鍋里便可見呈微黃色的堿鹽。此法所制堿鹽相比池鹽味道不是甚佳。

二、鐺戶的管理與稅課

北宋時期，“河南、河北、曹、濮以西，秦鳳以東皆食解鹽，益、梓、利、夔四路皆食井鹽，河東食土鹽，其余皆食海鹽。”[4](P167)各鹽區界限嚴格，每個鹽區內所食之鹽不得越界行銷，否則便以私販論罪。河東路是堿鹽的主要產地，除晉、絳、慈、隰四州食池鹽外，其余州則由永利監供給堿鹽，山西地區有八州六軍皆屬堿鹽區，分別為解、代、忻、憲、嵐、遼、澤、潞等州以及威勝、岢嵐、火山、寧化、平定、保德等軍。永利監堿鹽只允許商人在河東轄區販賣，嚴禁越境。

宋代嚴禁私販食鹽。建隆二年（961年）詔令私售堿鹽三斤者即判處死罪；建隆三年（962年）放寬至十五斤。乾德以后，鹽法稍稍松弛，太平興國二年（977年）規定私售堿鹽百斤則被處以黥面之罪。真宗咸平四年，始設永利監加強對鐺戶的管理與課稅，負責堿鹽的生產與銷售。真宗天禧四年（1020年），根據宋政府的詔令，永利監負責將河東路堿鹽區鐺戶的生產處所、每年堿鹽的生產數額以及堿鹽運銷的州軍予以仔細審核，將其審核結果并輔以所繪制的相關地圖上報朝廷。仁宗時，宋政府將永利監分設為東、西兩監以便更有效地管理鐺戶與堿鹽。

宋代解州兩池之鹽又稱為顆鹽，鬻海、鬻井、鬻堿而成之鹽又稱為末鹽。真宗時，永利監每年可生產堿鹽125000多石。堿鹽與其他末鹽一樣，其根據質量分為31個等級，售賣價格每斤自8文至47文錢不等。為促進堿鹽的銷售，真宗咸平以降，政府降價將堿鹽賣給商人，允許商人將堿鹽運往河西之麟州、府州、濁輪砦進行交易。仁宗時，為更好地管理堿鹽的生產，將有堿土的百姓登錄冊籍為鐺戶。鐺戶按國家規定繳納課稅，永利監每年可獲得堿鹽鹽課189000多貫。如果鐺戶納稅后其所生產的堿鹽有剩余，永利監可以按每斤6文或8文錢收購，而永利監將堿鹽售出則按每斤36文錢，按此種價格的懸殊而言，鐺戶獲利甚微，而官府則可謂獲利豐厚。為滿足朝廷的鹽利需求，永利監鐺戶承擔著艱巨的生產工作。又加之，北宋山西各州堿地分布不均，堿土的厚薄情況不同，堿土層薄之地的鐺戶生產堿鹽的數額少，不少鐺戶交不起鹽課，甚至有的鐺戶因不堪負擔而破產。仁宗景祐二年（1035年），并州永利監鐺戶欠課鹽77700余石。為此宋政府不得不采取措施，仁宗至和時，韓琦奏請朝廷，允許鐺戶每三年一輪代。至此，永利監東、西兩監鐺戶由終身服役制改為輪代制。隨后又按比例收取各地鐺戶每年所納鹽稅，根據不同情況進行蠲免，如果遭遇水災，允許另外擇選鐺戶代役。

堿鹽的稅收，還是衡量地方官政績的標準。陳安石出任河東都轉運使時積極推行新法，詔令嚴禁私鹽販賣，嚴格監督官設鹽場的售賣，召請商人入納實錢支請永利兩監所積存堿鹽，又加之查點出忻州鹽池，從而使得官府鹽課之利大大增收。其因治鹽業績突出，超額完成堿鹽稅收，而得以升遷。有的官員為增創鹽利，甚至采取不合理的方法，如元豐三年（1080年），蔡礪奏請增收忻州馬城池堿鹽，因其味道苦澀，故百姓不愿購買。其后便按比例強行攤派于鋪戶分銷，鋪戶對此多有控訴。基于此，元祐元年（1086年）蘇轍上奏停收忻州馬城池堿鹽，河東路堿鹽區仍只售賣永利兩監入籍鐺戶所生產之鹽。

三、堿鹽流通與北宋鹽法

宋代立國，“凡國之經費，折長補短，常患不足，小有非常之用，有司輒求之朝廷，待內藏末鹽而后足”。[5](P233)食鹽之利是涉及軍國大計的重要問題。在國初相當長一段時間，鹽利收歸朝廷，實行食鹽官買官賣制。在這種食鹽直接專賣法下，山西地區的堿鹽流通最初亦是如此。永利監控制堿鹽的生產與銷售，但隨著堿鹽生產量的增加，永利監沒有有效的鹽堿流通方法，日久積鹽，有時不得不停止鐺戶的堿鹽生產。如仁宗康定初年曾下令永利東監停止三年的堿鹽生產，皇祐時又下令停止永利西監的堿鹽生產。這種方法不僅對鐺戶生產生計造成影響，而且終不是解決堿鹽積壓問題的有效之計。早在真宗咸平年間已有大臣上書食鹽通商之奏議，“安邊莫大于息民，今不得已而調斂之，又增以轉粟挽鹽之役，欲其不困，何可得哉？且鹽不通商，則邊城鹽貴，必資鹽于外夷。奪農時，沮商利，而佐外夷，調用非策也。”[6](P456)自雍熙邊地兵興，為解決糧草匱乏，始讓商人運輸糧草至沿邊州軍，政府發放交引于商人，令其到指定地點以交引支取茶鹽作為償付。伴隨著交引法的推行，自真宗咸平以降，在堿鹽的銷售中開始允許商運商銷。仁宗皇祐時政府采用“入中”之法來促進堿鹽的流通，招募商人運輸糧草至麟州、府州、火山軍，諸州軍則給商人以相當價值的鹽券作為償付。這種方法對于解決西北州軍糧草和堿鹽積壓不失為兩全之策。

但在實行的過程中，交引法逐漸暴露出弊病，如官商勾結非法牟利，“滑商貪吏，表里為奸，至入椽木二，估價千，給鹽一大席，為鹽二百二十斤”。[2](P4417)再如虛估問題，“芻粟之直，大約虛估居十之八，米斗七百，甚者千錢”。[2](P4492)此外加之商人虛抬鹽價、官府濫發鹽引以及解池鹽利日減等，使得交引法難以為繼。與此同時，堿鹽流通亦出現了交引法實施過程中的普遍弊病，糧草虛估高于時價，鹽券按虛估價格支償鹽商，而鹽商轉手賣出則壓低價格，價值一千錢的鹽券，鹽商以四百多錢就賣掉。若以此低價賣于坐賈，而坐賈則可用鹽券到永利東西兩監支領價值一千錢的堿鹽予以售賣，從而盈利豐厚。但因此卻損害了朝廷的鹽利，永利東西兩監每年鹽利銳減。

仁宗慶歷八年（1048年），提點陜西路刑獄兼制置解鹽范祥改革鹽法，推行鈔鹽制。其鹽法，在食鹽榷禁之地實行通商，沿邊九州軍不再入納糧草，而改為入納實錢，然后以鹽支償。禁止青白鹽私販入塞，侵害鹽利，招募商人運輸池鹽至沿邊州軍，運抵沿邊的池鹽則由官賣；沿邊州軍支付商人鹽券，仍舊令商人以鹽券請領池鹽，并在價格上予以優惠。舊時入中沿邊的鐵、炭、瓦、木等禁止。先前以虛估價格支付給商人鹽券，商人請鹽后未賣掉的，要計其價格向官府輸納現錢。與此同時，永利東西兩監堿鹽流通中所出現的問題亦不得不予以重視。自允許商人入中邊地，雖增授商人鹽鈔予以優惠，但行商與坐賈卻利用此進行投機買賣以賺取差價利潤，再加之私鹽禁而難止以及入中虛估等問題，至慶歷時永利兩監堿鹽課稅由原來每年的250000余緡銳減至每年5000余緡。因此時任三司使的章惇向朝廷奏請，仿效解鹽所行鹽法，“募商人入錢請買，或官自運，鬻于本路，重私販之禁，歲課且大增，并邊市糧草，一用見錢”。[2](P4470)永利兩監堿鹽在實行交引法過程中出現的問題使得堿鹽鹽法的改革勢在必行，所以在范祥鈔鹽法的影響下，永利兩監堿鹽鹽法亦由入中糧草改為入中實錢。故慶歷八年宋神宗采納了三司使章惇的奏議，詔令按照解鹽的銷售辦法，或者令商人入納實錢至永利兩監請鹽販賣，或者由官府自己于本路運銷。元豐元年（1078年），為革除加饒折糴所帶來的弊病，永利東西兩監仍令商人于河東堿鹽區諸州軍輸納現錢，當地州軍支償鹽券，然后商人至永利兩監支領堿鹽，再自己運到堿鹽區售賣。如果堿鹽已經官運至所賣地的場務，商人在購買時需要附加運費。此后雖偶有復行官賣法，但是實行商人入納現錢請鹽運銷的方法基本上成為永利監堿鹽的主要銷售方法。

參考文獻：

[1](唐)薛居正.舊五代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6.

[2](元)脫 脫.宋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7.

[3](明)李時珍.本草綱目[M].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1975.

[4](宋)司馬光.涑水記聞[A].叢書集成初編[C].上海:商務印書館,1936.

[5](元)馬端臨.文獻通考[M].北京:中華書局,1986.

[6](宋)李 燾.續資治通鑒長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