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張旭輝
生在東北的孩子,小時候寫作文有一個公認的難寫選題——寫人文名勝。此題之難,不在于會不會感悟名勝的歷史和意義,而是幾乎沒什么可感悟的對象。比起關內,東北三省的文明史短得多,沒留下什么像樣的古跡。關內名勝雖多,但大家普遍不太有機會去,又不像現在多少可以上網查點資料,自然也是寫不出來的。
有一次,父親同事送了我一套連環畫版的《三國演義》,一個平常的人情往來,卻為我打開了通往新世界的大門。從此我知道了奔荊州、顧茅廬、敗當陽、奔夏口、守江夏、燒赤壁、襲烏林、走華容、借江油、圍襄陽、戰長沙,知道了一千多年前,圍繞著長江,那許多忠肝義膽、智勇兼備的人,以及他們之間發生過的那一次次精彩絕倫的交鋒。在那之前,老師早就讓我們記下長江黃河是中華文明的母親河。那時候小,讓背便背,并沒有什么體會,讀了這些故事方知其所以然。
后來到外地上學,一直跟幾位湖北來的同學關系很好,沒事就打聽他們家那邊的地理和人文。同學奇怪為什么我一個東北人倒像看著湖北地圖長大似的。他們不知道,我那時已經是個“不曾見過長江美,夢里神游長江水”的人了。工作后,借出差、聚會、探友的機會,幾年間多次到過長江沿岸,親眼目睹了波瀾壯闊的長江,登上了荊州古城,圓了夙愿。然而高興之余也為長江的情狀擔憂。
雖說全世界的大江大河都不怎么清澈,畢竟生命孕于混沌,水至清則無魚,但長江水則不是不清澈的問題,是連氣味都有些不正常。無論在上海外灘、武漢長江大橋邊,還是武昌的閘口,飽覽美景的同時,長江水泛出的氣味給我的印象都不太好。
在長江邊上一閉眼,我總覺得自己瞬移回了老家——那個重工業小鎮的街道上,熟悉的味道撲鼻而來。事后一想,依水而建本就是各類輕重工業和化工工業發展的優勢條件,長江邊上“工業味道”重些又有什么奇怪?只是一想到,許多和我一樣慕名而來的中外游客得在這不甚令人愉快的環境里游覽那些見證和記載了很多傳奇故事的名勝古跡,便略覺可惜,無論是替無數的游人還是那些矗立千百年的古跡。
一次到湖北某市,與在當地做公務員的大學同學聊起這事。因為我們本科專業學了許多城鄉規劃相關課程,同學就多說了些規劃方面的問題。他說雖然長江邊工業密集是經濟發展的必然,但很多江段本可以不用臭成這個樣子。規劃專業有句自嘲的話,叫“規劃規劃,墻上掛掛”,就是指一些科學的規劃卻得不到有效執行。缺乏科學指導導致不少江段兩岸的建設一度比較隨意,不符合科學規律,有的甚至不合法。結果,一些環境承載力大的區域得不到有效利用,承載力小、生態脆弱的區域反而大排特排,污染嚴重。不按規劃行事還在政府各部門之間埋下了矛盾,遇事就容易沖突和扯皮。有些地方部門甚至長期不能準確掌握如傾倒點、排污口等基本的信息,基層監測和執法的難度可想而知。
前不久,這位同學出差北上,見了一面。又談起長江沿岸的環境,據說已經有所改善。雖然不時還有向長江偷排偷倒的事件,但處置都很及時,處罰也不可謂不重。更重要的是,隨著長江大保護戰略的逐步落實,多年被冷落的控制規劃受到了實質性重視。他家所在的江段已經按照新的控規調整布局,沿岸工廠、港口運營也越來越規范,以往油、煤炭和礦砂常常漏入江中的情況已大為減少。同樣的航運量所占用的岸線從原來的40多公里縮短到10公里以內,效率提高了,污染減少了。
那頓飯我倆吃得很開心,既為許久不見的重聚,也為共同關心的長江。于同學而言,長江是故鄉;而于我,以及許多人,長江亦是故鄉,精神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