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子蔚
我一直愛著火車旅行。不知為何,或許只是喜歡罷了。
或許有時候只是想太多了吧。看著像玩具一樣的火車在軌道與茫茫原野中飛馳,卻突然感到一陣悲哀。火車知道它要去哪里嗎?火車有自己想要去的地方嗎?或許一輛京廣線的機車永遠沒法傾聽隴海線的枕木,或許只有當它老了,被丟在某處回收時,才能跟同樣的老機車聊天時,你說隴海線的大漠黃沙平陵滄海,我講京廣線的冷暖變化大川丘陵,于是每個人都發現了原來夢中的那條線并非如此美麗與神奇,卻依然忘不掉。于是兩輛老得走不動的機車在夢中夢著彼此看慣甚至厭倦的那條線,夢想中的綺麗與敘述中的普通交織扭曲糾纏在一起,構成了一個瑰麗奇譎的幻境。它們醉了,它們在夢中流連忘返無法醒來,醒來何嘗不是又一場長達一生的夢?最后它們在夢中死了,身體被鉆頭和鋼刃切裂,在高溫中熔化,從分子與原子層面上被消滅了。化成了鐵水,鑄成了一塊一塊的鐵板,拼接到新的機車骨架上,繼續翻山越嶺,走向新的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又是一場一生的夢。

火車一輩子是幾乎永遠無法變軌的,火車的變軌將是死亡。在這點上,火車倒還不如旅客。人是可以變軌的,無論是情感還是人生,只要你愿意付出代價,你就可以離開,來到另外一個城市,開啟另外一段生活。然后你在無數城市穿梭之后會猛然發現,其實所有的城市都是相近的,每一段生活都是相似的,反而讓人懷念的是收好行李走上火車又走下火車的一段時間。在那時候你除了回憶與未來一無所有,你離開了人海來到火車上,又離開火車回到人海中。火車上的旅程反而不再是旅程,而是驛站,一段生命的休憩。
火車里的空間不大,不足以讓人孤獨,亦不小,不足以讓人封閉;火車旅行的時間不長,不足以讓人銘記,不短,不足以讓人淡漠。它剛剛好,剛剛好讓人萍水相逢過后即忘,剛剛好讓人閑聊一二余味無窮。無數聚散,無數離合,卻平平淡淡。火車的背后是無數孤單的靈魂,無論他們是否自知,火車終究是要他們剝離開假面偽裝的靈魂,讓他們相遇,讓他們分離。讓他們在這里閑聊,要他們聽著別人的高談闊論,要他們睡著與醒來,讓他們看著窗外風景發呆。
火車是啟程,也是歸途,是人生的寓言,亦是孤獨靈魂的旅行。
我一直愛著火車旅行。不知為何,或許只是喜歡罷了。這喜歡簡單,而無關風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