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庖丁解牛看工匠精神

鐘吉嘉

第十二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四次會議上，李克強總理在《政府工作報告》中首次提出要培養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2017年《政府工作報告》中又重提工匠精神。一方面，國家對于弘揚工匠精神、學習匠人品質非常重視；另一方面國家主流媒體播出《大國重器》《大國工匠》《我在故宮修文物》等節目，“大國尚技”受到熱議，“工匠精神”一時聲名鵲起。

一、工匠精神的含義

“工匠精神”最早是著名企業家、教育家聶圣哲提出的，它看不見、摸不著，但是能夠從追求卓越、崇尚質量、敬業愛崗、持之以恒、精益求精、追求極致、堅持不懈、耐心專注、攻堅克難、挑戰自我等形容詞來感知它是什么。古人云“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由于古代的工匠們寄養在師傅家，通過“口傳心授”的學習方式，形成了他們“尊師”的美德；工匠們的工作流動性小，因此只有在世代相傳的技藝中不斷超越、創新，才能使師門處于不敗之地；工匠們的對象、靈感均來源于自然，創作和行動的實踐都應回歸于自然，因此還要樹立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理念。總而言之，“工匠精神”可概括為中國社會上存在的一種優良品質。

雖然我國的經濟總量已躋身世界前列，但一些高技術的新興產業并沒有創造高附加值，而是陷于組裝、加工制造等低附加值環節，與制造業強國生產鏈環節中的高附加值（早期研發、后期營銷環節）地位仍有很長的距離。《中國制造2025規劃綱要》指出，我國經濟發展進入新常態，制造業發展面臨新挑戰。形成經濟增長新動力，塑造國際競爭新優勢，重點在制造業，難點在制造業，出路也在制造業。目前，中國的發展進入效率驅動階段向創新驅動階段的關鍵期，這一時期實現可持續發展最為關鍵的要素是自主創新。而工匠精神是優良制造、自主創新的靈魂所在，工匠精神的推崇，不僅有助于工匠自我價值的實現和回歸，還是“中國制造2025”實現的關鍵所在，因此工匠精神在當代社會是具有重大價值的。

二、庖丁解牛體現的工匠精神

庖丁解牛出自《莊子·養生主》，講述的是一名叫庖丁的屠夫，運用其優美、高超的技術，在文惠君面前游刃有余地宰牛的故事，比喻經過反復實踐、掌握客觀規律之后，做事能得心應手、運用自如。庖丁解牛所體現的古代工匠精神與當代工匠精神一脈相承：其一，工匠精神最基礎的“技”， “技”是想法與藍圖實現的根本；其二，“道”是攻克技術問題以后，在實踐中達到游刃有余的境地；其三是“養身”，是達到游刃有余的境界后，處理問題時把握事物肌理，免于遭受傷身和勞神的困擾，從而達到保身、養親、盡年的目的。

（一）工匠精神之“技”

一是熟練。庖丁解牛的功夫基礎來源于“多干”，解牛技能在失敗與成功中反復練習獲得，在機械練習完成良好的情況下，從量變到質變，達到自動化水平。牛體的構造很復雜，有大郤（大的縫隙）、大窾（重要的穴位）、肯綮（筋肉的交界處）以及大軱（大的骨頭）等不同大小、寬窄、松緊、軟硬的部位組織在一起，或迥然有別或細微差異，這意味著解牛過程需要“因其固然”的變化技巧。莊子用了手“觸”、肩“倚”、足“履”、膝“踦”一系列動作對庖丁的解牛進行描寫，體現了庖丁對牛的骨骼結構掌握得相當扎實。由果尋因，庖丁在初期的機械練習階段，一定是解了無數的牛，才把解牛的手法練得如此精準，進而才練就精湛的技藝。

二是工齡。精湛的技藝不是一日練成的，技藝的沉淀即“工齡”。根據莊子的記載，庖丁的工齡應該有三個階段構成：第一階段是初級階段，“所見無非牛者”，宰牛時看到的是一只完整的牛，這個階段歷時三年；第二個階段是中級階段，“未嘗見全牛也”，看見的不是牲畜的牛，而是牛身上的肌理，具體歷時不確定；第三個階段是高級階段，“以神遇而不以目視”，憑借精神和牛體接觸，時長十九年。第一、第三階段加起來有二十二年，可見，練就解牛手藝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在漫長的解牛過程中貫穿著時間的積累、經驗的積累和技藝的積累。

三是藝術美。庖丁解牛可以看作是具有雙重性的藝術審美活動：其一，庖丁解牛是觀賞者的審美對象；其二，被解的牛是庖丁的審美對象。莊子記載庖丁解牛中“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經首之會。”解牛本是機械的物理動作，而庖丁的解牛則是手、肩、足、膝并用，解牛的動作和發出的聲音相柔和，如同舞蹈搭配音樂一樣美妙，給予旁觀者賞心悅目的體驗，呼應了第一重藝術美。眾所周知，殺牛的場面既殘忍又血腥，與美毫不沾邊，開膛破肚的牛在完全斷氣之前留著眼淚、鮮血四溢，但庖丁的解牛技術賦予這種場面藝術之美，他把牛當作審美的對象，解牛則為審美的行為，把“解牛”這一機械動作轉變為一種給予身心美好享受的藝術表達，呼應了第二重藝術美。正是庖丁解牛的技術與解牛的心境達到一定高度，才能外化為藝術的欣賞本體，變成了一種可供觀賞的藝術。

高超的技藝除了扭轉視覺藝術之外還扭轉了聽覺藝術，解牛的現場沒有牛的痛苦呻吟，反而是一場音樂盛宴。庖丁解牛時進刀發出的聲音用了“砉然”、“騞然”兩個擬聲詞，合于“桑林之舞”“經首之會”，生動地描寫了庖丁解牛動作的節奏感、和諧感，解牛時發出輕快的皮骨相離的砉砉聲。當進刀時，聽到的不是牛的慘叫，而是更為響亮的嘩啦啦的聲音，暗示了牛在毫無痛苦的情形下被“解”的畫面，說明庖丁技藝確實出神入化。

解牛之所以是一場藝術享受，是因為精湛技藝作用于人的精神審美。庖丁通過精湛的解牛技藝，傳達了自己對牛、對解牛、對生活的感悟，使觀賞者產生共鳴達到審美的境界。因此，工匠藝術要能感動人，工匠自己要先感動，再通過技藝表達自己的作品。這也詮釋了《大國工匠》《我在故宮修文物》一類紀錄片拍攝的意義以及受國人追捧的理由。

四是經濟效益。工匠的高超技藝還能產生經濟效益。庖丁解完牛之后對文惠君解釋道：“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數千牛矣，而刀刃若新發于硎”，庖丁解牛的刀用了至少十九年，解了數千頭牛而刀刃如新，從刀呈現的“新”可推測庖丁在學技時十分用心，鉆研出能夠避免刀的磨損又能解牛的高超技藝。相比良皰和族皰“良庖歲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說明了技術的好壞影響工具的磨損情況，優良的技術可以節約工具的成本，從而創造經濟效益。endprint

（二）工匠精神之“道”

莊子之“道”說的是心靈與自然的契合。庖丁解牛前期是“多干”，“多干”之后是“巧干”，他對解牛的琢磨使得自身的技法合乎“道”，在牛的關節相連之處，他“看”到的是間隙，這是別人看不到的空間，這種游刃有余的境界實質上是一種超越了“技”的境界，即“道”。

一是悟性。“族皰”如同流水線上的操作員，做著擰螺絲、拉閘門一類簡單重復的工作，思維局限并且對下一步工作缺乏計劃性和預見性；“良皰”如同技術人員，能夠熟悉運用日常技術工作，但是欠缺此項技術的原理以及進一步改進的能力和意識；“優皰”正是文惠君所夸贊的庖丁，“臣之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庖丁帶著悟性去學習解牛這門技術，并且注重不斷地探索和創新，最后成為被文惠君稱贊的佼佼者。庖丁本著自己對世界的看法認為“道”是“進乎技”的，是“經歷”完成任務的過程和“體驗”過程方法之后的內省，“經”和“驗”能否內化為能力的關鍵是悟性。對解牛這個職業，庖丁不僅對技術有琢磨，而且對“經”和“驗”也有著深刻的思考。

二是創新。庖丁把解牛演繹成一場美的盛宴可謂是前無古人，這種創新是庖丁將非凡的技藝和對“道”的領悟相結合得來的。“巧奪天工”“能工巧匠”“巧同造化”等成語都帶“巧”字，“巧”不只是一種簡單的手工操作技巧，它是機械制造等技術性活動中的核心部分，更是創造性思維的體現。嫻熟的技巧對工匠而言是通往創新的必經之路，要加上對技藝的“道”的領悟，才能創造出前無古人的水平和作品。

三是非利唯藝的純粹精神。庖丁把解牛的技藝練得如此高超并不是為了在解牛時抬高價錢，而是純粹地享受作品和技術升華的過程，實現解牛技術的精益求精。將思維用技藝表達出來是工匠精神的出發點，是想要開始一件作品的純粹情懷；相反，在估算作品的價值后，考慮自身獲益、作品效益而開始的，并不是工匠精神的體現。

（三）工匠精神之“養生”

庖丁解牛時首先看到牛，其次看不到牛，最后是神與牛合為一體。這個過程體現的是心靈層次上的轉變，只有心靈上回歸于“道”，才能在“技”中馳騁。庖丁解牛的實踐操作過程不是身體的勞苦，也不是欲望的滿足，而是擺脫身外之束縛、體驗自然的生命之道，體驗“與物俱游”的養生境界。庖丁每次解完牛仍然會“怵然為戒，視為止，行為遲”，在君王面前展示出神入化的技藝時，仍始終保持警戒和驚懼之心，動作輕微而遲緩。即使完美解牛也不得意忘形，而是在滿足結果的同時還小心地把刀擦拭干凈，收藏起來。庖丁解牛的意義在于“養生”，而養生的方法莫過于“依乎天理”“因其固然”，即在正常節律的前提下把握社會肌理，不斷積累經驗，保持心理上的警覺和行為上的收斂，不僅注重練，更注重養，不僅關注職業特性，還關注人文素養。

三、呼吁工匠精神回歸社會

盧卡奇認為人類文明始終存在兩種：一種是以弘揚人的主體性為特征的人本主義；另一種是可計算、可定量的科學精神，科學精神與經濟的結合在現代社會里演變成了建立在被精細計算基礎上的經濟理性與技術理性。隨著社會的發展，人們從事一切制造、生產、服務活動的最終目的是實現經濟利益的最大化，經濟理性主義精神逐漸取代了人本主義成為了工作社會中的主流價值觀；然而歷史表明，質量低劣的產品只是曇花一現的獲利，長遠發展還是會被淘汰。因此弘揚工匠精神有很大的必要性，用心工作和生活，把“專注、執著、創新、奉獻、精益求精”等理念融入到產品創造過程中的每一個細節，可以不斷提升當代中國制造業領域的品質，不斷推動當代中國制造業的轉型升級，從而樹立中國創造的信心，推動民族品牌的成長，助力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的實現！

（作者單位：廣西師范大學職業技術師范學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