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巴布韋政局變化與執政黨津民盟的政策走向

沈曉雷

內容提要 津巴布韋政局變化以前總統穆加貝辭職和姆南加古瓦繼任執政津民盟黨主席和津巴布韋總統而落下帷幕。姆南加古瓦擔任黨主席后，津民盟通過吸取政局變化教訓，從經濟、政治與對外關系等領域進行了一系列改革與調整。從當前來看，這些改革舉措已經初步得到津巴布韋人民的認可。這些舉措都能順利貫徹實施將有助于津巴布韋社會經濟的發展，但當前津民盟仍面臨一些現實挑戰。此次津巴布韋政局變化并未對中津友好合作關系產生影響。

關鍵詞 政局變化；津民盟；姆南加古瓦；中津關系

DOI： 10.19422/j.cnki.ddsj.2018.01.016

2017年11月，南部非洲國家津巴布韋政局發生重大變化，在該國軍方以“清君側”為由介入政治事務后，執政37年、已經93歲高齡的羅伯特·穆加貝總統先是被執政黨津巴布韋非洲民族聯盟—愛國陣線（簡稱“津民盟”）解除黨主席、第一書記的黨內職務，后在多重壓力之下辭去總統職務。被穆加貝解除職位不久的前副總統埃莫森·姆南加古瓦則繼任執政黨主席和總統，津巴布韋由此快速而和平地實現了“權力交接”。那么，是哪些因素促使津巴布韋此次政局變化得以和平解決？津民盟是否已從中吸取教訓？又將面臨哪些挑戰？這一政局變化是否會對中津關系產生不利影響？本文嘗試對上述問題做出分析。

津巴布韋政局變化的經過

2017年下半年，津民盟因穆加貝“接班人”問題而引發的黨內分歧加劇，尤其是以穆加貝妻子格蕾絲為核心的“G40集團”加快了爭奪權力的步伐。穆加貝支持“G40集團”，在11月6日以“對黨和人民不忠誠”等為由將姆南加古瓦開除出黨并解除了他的副總統職務。此后，“G40集團”還擬對以姆南加古瓦為首的“鱷魚幫”進行清洗。此舉引發津民盟黨內曾參加過獨立戰爭的老戰士的不滿，并最終導致軍方采取行動介入政治事務。

11月15日凌晨，津巴布韋國防軍進入津巴布韋首都哈拉雷，入駐津巴布韋國家電視臺，控制總統府、議會、執政黨大樓和高等法院等重要場所。隨后，軍方通過國家電視臺發表聲明，稱已接管政府部門，待完成“抓捕總統身邊的罪犯”后，局勢就會恢復正常。津巴布韋政局變化由此拉開帷幕。隨后，軍方與穆加貝展開了談判，希望他能主動辭職以實現津民盟和津巴布韋政府權力的平穩過渡。在穆加貝拒絕辭職并表示要到2018年任期結束后才會下臺后，11月19日，津民盟特別中央委員會通過決議，解除穆加貝黨主席、第一書記的黨內職務，同時恢復姆南加古瓦黨籍并推選他為黨主席兼第一書記。決議還要求穆加貝在20日中午12點之前辭去總統一職，否則將在議會啟動針對他的彈劾程序。

11月21日下午，鑒于穆加貝沒有在規定時間內辭去總統職務，津巴布韋議會決定啟動對他的彈劾程序。在軍方的壓力、民眾的不滿與議會的彈劾等多重壓力之下，穆加貝向議長穆曾達送交辭職信，正式結束他在津巴布韋長達37年的執政地位。穆加貝主動辭去總統職務為此次政局變化的和平解決提供了重要契機。前副總統姆南加古瓦在11月22日從南非回到津巴布韋，并在11月24日宣誓就任津巴布韋獨立以來的第三任總統。

12月15日，津民盟如期舉行特別代表大會。代表大會正式批準姆南加古瓦擔任黨主席和第一書記，并推選他為2018年大選的總統候選人。代表大會還通過了姆南加古瓦所任命的新的政治局，津民盟由此而實現了“權力的和平交接”。12月18日，津巴布韋國防軍宣布“軍事行動”正式結束，津巴布韋的此次政局變化最終落下帷幕。

津巴布韋政局變化和平解決的原因

津巴布韋此次政局變化的直接原因是津民盟內部不同派系圍繞穆加貝權力繼承問題而展開的斗爭，而其導火索則是穆加貝支持“G40集團”，撤銷姆南加古瓦的職務并試圖對以他為首的“鱷魚幫”進行清洗。然而，如果再進一步對此次政局變化進行分析，可發現津巴布韋近年來面臨的經濟困難或許是最為根本的原因。因經濟困難所導致的民生維艱和民心思變，以及軍方所采取的策略和穆加貝本人最后主動辭職，最終促成了此次政局變化在短時間內便得以和平解決。

一、長期的經濟困難導致民心思變

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津巴布韋曾被譽為“南部非洲的面包籃子”和“南部非洲的一顆明珠”，它的玉米等糧食作物可在滿足本國需求后出口南部非洲其他國家，它甚至還擁有相對完整的工業生產體系。然而自2000年之后，津民盟在國家治理問題上面臨了一些新的挑戰，尤其是在推進土地改革和本土化政策中出現的政策失誤，再加上因黨內分歧加劇而降低了對社會經濟發展的關注度，以及西方國家的長期制裁等因素的影響，致使津巴布韋的經濟問題日益嚴峻。據統計，津巴布韋在2013—2016年的經濟增長率呈逐年下降之勢，分別為4.5%、3.2%、1.1%和0.6%。經濟發展停滯還誘發了一系列社會問題，其中包括財政收支日益不平衡，每年需要進口大量糧食來維持人們的基本生計，失業率和貧困率居高不下，教育、醫療服務質量下降，以及社會治安形勢惡化等等。這些問題日益累積和相互疊加，最終使廣大人民產生了要求政局變革的強烈訴求。

二、津巴布韋軍方采取的策略得當

在此次政局變化中，津巴布韋軍方并未以解散政黨、接管政府和宣布國家進入緊急狀態的“軍事政變”方式采取措施。與之相反，他們在采取行動之后便隨即發表聲明，宣稱這不是軍事政變，其行動的目標只是為了“抓捕總統身邊的罪犯”，一旦完成任務，“局勢就會恢復正常”。[1] 隨后在穆加貝離任這一問題上，軍方一直在與他進行談判，希望他主動辭職而非趕他下臺。而在11月19日解除穆加貝黨主席和第一書記的職務，則是津民盟本身的決定，軍方在這個時候已經退到了幕后。非洲聯盟自2007年出臺《非洲民主、選舉和治理憲章》后，一直反對政治權力的“非憲制”更迭，尤其堅決反對通過軍事政變的方式更換政府。津巴布韋軍方的上述策略，規避了非洲聯盟和南部非洲發展共同體強力干預的風險，從而為津民盟和津巴布韋政府“權力的和平交接”打下了良好的基礎。endprint

三、穆加貝本人主動辭職

穆加貝自津巴布韋獨立起執政已超過37年的時間，雖然執政后期他在黨的建設、國家治理和權力移交等問題上出現一些失誤，但這并不能抹殺他在民族解放戰爭及獨立后的社會經濟發展中所做出的貢獻。穆加貝最后被他參與創建的津民盟解除黨內職務雖不免令人唏噓，但他在各方壓力之下主動辭任總統，并表示自己是自愿辭職，希望能夠以此確保津巴布韋平穩、和平的權力過渡，還是為此次政局變化的和平解決做出了一定貢獻，因為此舉不但將軍方的行動與軍事政變分割開來，而且為姆南加古瓦隨后繼任總統和黨主席掃除了障礙。

津民盟的改革舉措

姆南加古瓦擔任領導職位后，津民盟吸取此次政局變化的教訓，積極從經濟、政治與對外關系等領域進行了一系列改革與調整。從當前來看，這些改革舉措已經初步得到津巴布韋人民的認可，反對黨爭取民主變革運動“民革運”旗下的《每日新聞報》甚至將其稱之為“姆南加古瓦新政”。

一、將經濟發展作為各項工作的重中之重

自姆南加古瓦擔任領導人以來，津民盟便明確表示要將經濟發展和創造就業作為各項工作的重中之重，姆南加古瓦本人甚至要求每個部委都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列出優先發展的項目及快速有效的措施，以提振經濟和改善民生。從當前來看，津民盟在經濟領域所采取的舉措主要包括如下三個方面。

第一，著手修改本土化政策。姆南加古瓦上任不久便指示要對本土化政策進行修訂，以打消投資者心中的疑慮。財政部長帕特里克·齊納馬薩在12月7日向議會提交的2018年財政預算報告中表示將大幅縮小本土化政策覆蓋的范圍，即把“本地人占股超過51%”的門檻限定在鉆石和鉑金這兩個礦業部門，其他經濟部門不再需要滿足這一要求，將完全向國外投資者開放。[2]

第二，設法解決美元現金短缺問題。為解決這一問題，津民盟已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其中包括：追繳外流資金，并承諾對在三個月的寬限期內轉回資金的人免責；呼吁僑民集中手中的資金回國投資；減免部分制造業和建筑業原材料的關稅，以提高產能和增加出口創匯能力；以及加強與國際金融機構的合作。目前非洲進出口銀行已決定為津巴布韋注入15億美元的資金。

第三，擬盡快啟動經濟特區建設。穆加貝政府時期曾在哈拉雷的太陽城、布拉瓦約和維多利亞瀑布城設立三個經濟特區，但由于種種原因一直沒有推動落實。姆南加古瓦認為，經濟特區對于吸引投資和推動出口至關重要，因而指示盡快啟動這三個經濟特區的設立與推行工作。據報道，津巴布韋財政部已考慮出資1670萬美元用于經濟特區的供水、供電和交通等基礎設施建設，為此后吸引投資等做準備。

二、精簡政府機構，維護黨內團結

為解決穆加貝執政后期政府機構臃腫和開支龐大的問題，津民盟決定裁減冗員和壓縮財政支出，以節省更多資金來發展經濟，而其采取的第一項重大舉措，便是將政府部委從原來的27個減少為21個。此后，2018年財政預算報告又詳細列出了裁減冗員和壓縮開支的相關舉措，其中包括停止除關鍵崗位之外的公務員招聘，從2018年1月開始將退休年齡限定為65歲，削減3739個因取消本土化后而多余的職位，限制政府官員公務用車，以及減少駐外使館規模和雇傭當地員工人數等。[3]

為維護黨內團結，增加黨內凝聚力，作為新任黨主席的姆南加古瓦主要從三個方面開展了工作：其一，在就職演說中向前總統穆加貝致敬，將穆加貝尊稱為“國父”，要求“所有人接受并承認他為建設我們國家所做出的巨大貢獻”，此舉無疑為仍支持穆加貝的政治力量吃下一顆定心丸；[4] 其二，敦促人們不要對前“G40集團”的人進行報復，號召所有黨員團結起來以避免再次陷入分裂的境地，并在津民盟特別代表大會上表示“我成為津民盟的領導人，不應被視為一個小集團的失敗和另一個小集團的成功，我致力建設一個團結的津民盟”；[5] 最后，決定將津民盟中央委員的任期延長到2022年，以求各政治派系在此期間，尤其是在2018年大選之前停止爭奪黨內席位。

三、謀求改善與西方國家的關系

政局變化之后，津民盟開始謀求改善與西方國家之間的關系，姆南加古瓦曾就此明確表示：“我們呼吁那些在過去懲罰我們的國家重新考慮向我們施加的經濟與政治制裁……讓我們作為平等與彼此獨立的合作伙伴，以互利共贏的方式開啟新的一頁。”

津民盟之所以積極謀求改善與西方國家的關系，主要是為了獲取它們的援助和投資，發展國內經濟，所以無論姆南加古瓦、齊納馬薩，還是外交部部長希布希索·莫約，均一再宣稱會確保包括西方國家投資在內的所有外國投資的安全。就此而言，津民盟不會放棄此前的“看東方”政策，尤其是與中國之間的友好合作關系。

津民盟面臨的挑戰

津民盟的上述舉措展現出了一個立志改革、銳意進取的新的政黨形象。考慮到津民盟新一屆領導人因此次政局變化而獲取了民眾的廣泛支持，津巴布韋高達90%以上的識字率和充足的高素質勞動力，[6] 以及國際社會已表達了良好的合作意向等積極因素，如果上述政策都能順利得以貫徹實施，津巴布韋這顆“南部非洲的明珠”應會再次迸發光芒。然而，這并不表示津民盟在改革與發展的道路上會一帆風順，從當前來看，其至少面臨如下挑戰。

第一，恢復經濟并非一日之功。首先，外國投資者難以在短期內恢復對津巴布韋投資的信心，他們大規模前往津巴布韋投資還需時日；其次，由于短期內無法發行本國貨幣，現金短缺問題仍可能會繼續存在且成為制約經濟發展的一大因素；最后，道路基礎設施滯后問題比較嚴重，無論修復破舊的城市公路，拓寬全國各主要城市之間的交通干線，還是恢復鐵路運輸，都需要大量資金投入，單靠津民盟一己之力顯然無法解決。

第二，深化政治改革并非易事。一方面，無論精簡政府機構還是維護黨內團結，津民盟的著眼點都是為了在盡可能短的時間內走出經濟困境，進而為2018年大選奠定良好的基礎，所以其不會冒政局動蕩的風險而在改革問題上大動干戈。另一方面，盡管津民盟已開始著手反腐和提高行政效率等項工作，但一旦真正觸動既得利益集團的利益，推行起來必然步履維艱。此外，如何處理好與在此次政局變化中發揮了重大作用的軍隊之間的關系，也將考驗津民盟領導層，尤其是姆南加古瓦的政治智慧。endprint

第三，改善與西方國家的關系尚需時日。津民盟實現領導人更替后，雖然英國和美國等西方國家都表達了與之合作的意向，但在涉及具體合作事宜的時候，均以推進民主化為借口向其施加壓力。美國甚至表示，是否恢復與津巴布韋的關系將取決于津民盟是否“推行憲政民主、自由與公平的選舉、尊重人權和法治，以及改善貿易與投資環境等等”。[7] 針對美國的這種咄咄逼人的姿態，津民盟發言人西莫·莫約表示他們沒有義務聽命于其他主權國家的命令，外交部部長希布希索·莫約也表示將把保護本國利益放在首要位置，不會聽任他國指使。

津巴布韋政局變化對中津關系的影響

津巴布韋此次政局變化并沒有對中津兩國之間的友好合作關系產生不利影響。對于津巴布韋此次政局變化，中國一直堅持不干涉內政的原則，中國外交部發言人明確表示，中國“希望津巴布韋有關方面妥善處理好內部事務”“相信津人民有能力保持政局穩定、國家發展”。姆南加古瓦宣誓就職后，習近平主席專門致電祝賀，表示“中津是好朋友、好伙伴、好兄弟，中津關系經受住了時間和國際風云變幻的考驗。中方珍視同津方的傳統友誼，愿同津方一道努力，推動中津關系及各領域合作繼續向前發展，更好造福兩國和兩國人民”。

2017年11月29日，中國政府特使、外交部部長助理陳曉東訪問津巴布韋。姆南加古瓦在會見陳曉東后表示，兩國關系“一直都非常友好溫暖，我的責任就是繼續鞏固兩國關系……（中國政府特使陳曉東）是我就職以來迎來的第一位外國特使，這非常有意義”。

中國政府已經向津巴布韋提供了實質性的支持，12月6日，中國政府與津巴布韋政府簽署三個政府間協議，包括提供優惠貸款框架協議及兩筆無償援助經濟技術合作協定，用于穆加貝國際機場升級改造和議會大廈、超算中心二期及雙方商定的其他項目建設。

可以預見，在津民盟將經濟發展作為其工作重心的背景下，中津兩國與兩黨之間的關系，尤其是經貿領域的合作關系將會進一步深入發展。這也正是津總統特別顧問穆斯萬瓦在中共中央對外聯絡部副部長徐綠平訪津期間舉辦的黨內培訓研討會上表示津巴布韋應重視與中國之間的關系，中國經驗將為津巴布韋發展帶來紅利的重要原因。

（作者單位：中國社會科學院西亞非洲研究所）

（責任編輯：魏銀萍）

[1] “Statement from the Zimbabwe Defence Forces”， November 15， 2017， http：//www.zbc.co.zw/2017/11/15/statement-from-the-zimbabwe-defence-forces/.

[2] P. A. Chinamasa， National Budget Statement for 2018： Toward a New Economic Order， Presented to the Parliament of Zimbabwe on Thursday， December 7， 2017， Minister of Finance and Economic Development， pp. 61-62.

[3] Ibid.， pp. 35-49.

[4] “‘Zim is open for business-President Mnangagwas Acceptance Speech”， http：//www.theopc.gov.zw/index.php/200-zim-is-open-for-business-president-mnangagwa-s-acceptance-speech.

[5] “Live Blog： ZANU-PF Extraordinary Congress”， http：//www.herald.co.zw/live-blog-zanu-pf-extraordinary-congress/.

[6] 津巴布韋識字率在撒哈拉以南非洲居于首位，另外其完善的職業教育體系培育了大量高素質勞動力。

[7] “US sets terms for Mnangagwasgovt， orders military off the streets”， http：//www.newzimbabwe.com/news-40641-US+sets+terms，+orders+army+off+the+streets/news.aspx.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