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戰狼2》報道看中國文化對外傳播

王笛

10月28日結束放映的《戰狼2》刷新中國電影票房新紀錄，成為第一部躋身全球票房前100排行榜的非好萊塢電影，這部以中國海外撤僑為背景的動作大片也因此備受關注。筆者選取《紐約時報》在內的多篇外媒報道和新華社稿件，對比分析中西方媒體呈現的多元化視角和報道策略，希望對中國文化對外報道提供一些啟示。

愛國主義還是民族主義？

在海外主流媒體對《戰狼2》的持續深入報道中，“愛國主義”和“民族主義”成為關鍵詞。《紐約時報》將電影男主人公冷鋒，一名孤膽深入非洲戰亂地區營救同胞和當地難民的中國退伍特種兵，稱作“紅色版蘭博”，蘭博是好萊塢電影《第一滴血》中一名憑借超強能力重返越南叢林拯救戰友的越戰退伍老兵。文章將《戰狼2》的成功視為“民族主義情緒在中國興起的跡象”，通過采訪觀影人，引用導演吳京以及中國媒體的評論，得出結論：中國公眾渴望自己的英雄，而不僅僅是有中國演員客串的好萊塢大場面。文章還肯定了這部電影在塑造英雄人物時取得的歷史性突破，認為它改變了標準中國電影中將英雄塑造成毫無瑕疵的人物的做法，相比之下，冷鋒是一個情緒化的人，有自己的追求，被趕出中國軍隊后，他暢飲火辣的中國茅臺酒，試圖忘懷去世的女友。文章還采訪了中國影評人尹鴻，指出這部電影不僅滿足了觀眾對孤膽超級英雄的崇拜心理，還有強烈的國家意識。

英國廣播公司BBC一篇以“《戰狼2》：民族主義動作片席卷中國”為標題的報道更是在中國引起熱議。《人民日報》還播發了題為《用陽光心態品讀“戰狼”》的評論對其觀點予以駁斥。BBC稿件開頭用主人公的一句臺詞“犯我中華者，雖遠必誅”來做文章，將其翻譯成“Anyone who offends China will be killed no matter how far the target is.”（任何冒犯中國的人，不論多遠都會被殲滅）。這句話源自《漢書·傅常鄭甘陳段傳》里的“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是西漢名將陳湯在擊退北匈奴郅支單于后給漢元帝的上書，原意為：敢于侵犯強大漢帝國的人，即使再遠，我們也一定要殺掉他們，而“明犯強漢者”指的是“慘毒行于民，大惡逼于天”的郅支單于，顯然BBC的翻譯加深了海外讀者對中國的誤讀，讓人不禁會問：“難道僅僅是‘冒犯就該被殺嗎？”

印度更有媒體抓住中印邊界對峙事件，拿民族主義來做文章。《印度教徒報》刊文稱，《戰狼2》的故事情節與中國一直專注于海外投資的“走出去”戰略相吻合，認為該片的成功是因為戳中了中國年輕人中廣泛潛藏的民族主義情緒，燒旺了他們心頭的民族主義火焰。但這種說法遭到其他海外媒體反駁，德國《法蘭克福匯報》一篇報道稱，僅憑民族主義難以解釋影片的成功，走進電影院的觀眾絕非沉浸在民族主義情緒中，并將其成功歸因于《戰狼2》以好萊塢“蘭博”系列電影為樣板的制作方式，稱其是一部高質量的動作片。這種觀點得到彭博社支持，文章指出，用好萊塢手法講述愛國主義故事是中國電影人一直以來的夢想，《戰狼2》證明他們能夠做到這一點，隨著電影制作預算增加以及廣泛接觸好萊塢電影，中國電影人講故事的技巧提高了，這對中國觀眾是一個好消息，但也給好萊塢敲響了警鐘。文章還提醒，中國電影人在抓住本土觀眾心理方面有先天優勢，隨著技巧提高，他們或可以奪回好萊塢在中國市場的部分份額，這也會迫使好萊塢越來越重視中國觀眾。

體驗式報道積極引導外媒發聲

新華社8月8日播發了一篇題為《〈戰狼2〉火遍中國》的體驗式英文報道，有效引導了8月9日美聯社關于該片的報道基調。首先是標題，美聯社也選取了類似表述：“《戰狼2》成為中國最賣座電影”。新華社稿件開頭用“電影叫座，觀眾起立鼓掌，成功捕獲全國觀眾的心”等來描述這部電影在中國的受歡迎程度，被美聯社大段引用。此外，新華社稿件還采訪了多名觀影人，用直接引語來揭示《戰狼2》廣受歡迎的原因。其中一位說道：“觀影的兩個多小時里，我一直熱血沸騰，一種自豪感油然而生。”另一位說道：“我曾在國外留學，非常能體會在國外有安全感太重要了。當聽到片中‘開火的指令時，我哭了，感受到當深陷危險的時候祖國可以保護我們。”對比美聯社稿件，可以發現其深受新華社稿件影響的痕跡，文章也得出相似結論：影片能夠大獲成功引起共鳴，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在觀眾中激起了對強大祖國有能力也有決心保護本國人民安全的自豪感。美聯社記者同樣是通過采訪觀眾來印證這個結論：“影片的主題很棒，激起了我們的愛國情感，我為強大祖國和身為一名中國人感到自豪。”由此可見，采訪充分、消息源多元、寫作精良的體驗式電影報道選取合適的發稿時機可以對海外媒體的報道產生積極引導作用。

新華社稿件還提出，《戰狼2》的熱映也反映出中國觀眾對“中國式英雄”的渴望，這部影片不僅打斗場面和特技效果讓人印象深刻，更重要的，它是一部高品質的電影制作，是一部關于“熱血英雄”、講述“正義和勇氣”的作品，而不是靠“小鮮肉”站隊來吸引人氣的。最后，稿件從一部電影擴展到整個電影產業，認為《戰狼2》的高票房跟近年中國日益增長的電影產業密不可分，一個很重要的方面就是電影基礎設施建設的突飛猛進，截至今年5月底，中國銀幕數已達4.5萬塊，超過北美市場。整篇報道通過采訪觀影人、影評人、院線負責人、導演等，從不同角度來闡釋影片獲得高票房的原因，直接引語生動且觀點性強，從國內市場到海外市場，從一部電影到整個行業，既有細節又有觀點，由點及面，同時發稿時機及時，成功引導了外媒報道，可以作為對外電影報道的范例。

平衡觀點，直面問題，讓文化報道更有說服力

“一千個人眼里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戰狼2》也不例外，雖然取得了令人驚嘆的票房成績，但也并非每個觀眾都喜愛。但國內媒體報道中，往往只關注這部票房黑馬取得的傲人成績而忽視了另一面，這反而會讓報道的真實性和說服力打折扣。新華社8月5日播發的一篇題為《中國超級英雄電影位居票房榜首》的英文稿件很好地平衡了觀點。稿件分成三個小標題，前兩部分著重描述和探討《戰狼2》在中國備受歡迎及其原因，最后一部分話鋒一轉，指出并非每個人都是《戰狼2》的擁躉。文章引述了豆瓣上一位觀影者的質疑：主人公為什么不換彈夾，為什么中槍后還能長時間奔跑戰斗，為什么始終打不死？緊接著采訪了一位中國影評人，指出超級英雄在國產電影中還不常見，中國觀眾需要慢慢適應接受好萊塢式的“不死英雄”邏輯。同時，還指出這部電影走向海外市場需要弱化處理其中的愛國主義情緒。這就觸及到中國電影走出去面臨的一個重要問題：許多讓中國觀眾揚眉吐氣的元素，可能讓海外觀眾產生負面效應。這也是那句“犯我中華者，雖遠必誅”經典臺詞在美國版《戰狼2》中被剪掉的原因。endprint

《戰狼2》被海外媒體廣泛報道，其中有一部分稿件將其標簽化為“民族主義的宣傳”。8月12日新華社播發的一篇英文稿件直面這個問題，通過采訪影片中扮演反派“老爹”的美國演員弗蘭克·格里洛，引用美國最大的娛樂文化雜志《綜藝》評論等聲音，為這部電影正名。《綜藝》評論說，應該公正地看待《戰狼2》所展現的愛國主義，吳京與史泰龍和約翰·韋恩一樣，用揮舞旗幟這種強烈的愛國主義行動，成功塑造了觀眾喜聞樂見的軍事動作片中的英雄形象，這次最大的不同在于，吳京揮舞的是中國國旗，扮演的英雄也不是“綠色貝雷帽”成員，而是中國特種部隊精英。文章引用格里洛的話，指出電影喚醒本國民眾的自豪感和信賴感無可厚非，吳京抓住了中國的時代精神。文章還坦承《戰狼2》在美國票房不理想的現實，認為這與電影在海外的宣傳力度、院線排片、觀眾對主演的熟悉程度都有關系。稿件最后引用格里洛的觀點，指出《戰狼2》在中美的票房差異引發的觀影爭議并不奇怪，這恰恰反映了兩國文化差異，而兩國電影人要做的也正是拿出更好的作品，促進文化之間的理解和溝通。

用世界語言講述中國故事

中國電影如何走向世界，中國故事如何向海外受眾講述，一直是我們思考的問題。新華社一篇題為《與世界電影“話語體系”的一次“對話”》的中文稿件以《戰狼2》為例，總結概括了這部國產影片用世界語言講述中國故事的成功經驗，為對外報道帶來啟示。

文章從三方面闡述了這部電影的世界話語體系，首先，電影的舞臺元素是世界的。《戰狼2》的背景在廣袤的非洲，自然就擁有了與世界電影對話的舞臺。其次，電影的主題是同情并保護弱者，這是人類共通的主題。影片中男女主人公分別保護著非洲的未來—— 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從戰亂向和平撤離。《戰狼2》中還體現了全球通行的價值觀，中國式超級英雄一句“婦女和兒童上飛機”的鏗鏘命令，讓一個負責任的國家形象躍然紙上，在價值觀層面完成了與世界電影的成功對話。

中國電影需要走出國門，中國對外報道也同樣需要傳播得更遠。在長期“西強我弱”的國際話語體系中，如何講述中國故事，發出中國聲音，取得與中國國際地位相稱的話語權，我們或許可以從《戰狼2》中學習一些成功技巧和做法，同時也避免文化傳譯中可能出現的誤區。西方觀眾對中國電影的冷漠，某種程度上是由于缺乏對中國式思維和生活方式的好奇，這種情況或許可以隨著中國國際影響力的提升而改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