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克/文
自2012年《刑事訴訟法》實施以來,庭前會議制度對確保法庭集中持續審理,提高司法效率,提升庭審質量,對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改革具有十分重大的意義。但是,立法規定過于原則,相關司法解釋又未對該制度進行細化,導致庭前會議在司法實踐中存在使用率低、運行效果不理想等問題。因此,有必要通過司法解釋理順、細化、明確庭前會議制度的框架結構,完善具體的內容規定,促使該制度能夠高效運行。
在案件審查中召開庭前會議,尤其是對于證據繁雜、案情重大復雜等疑難復雜案件,能夠大幅度提高庭審效率,是法經濟學在刑事訴訟程序中的具體應用和實然體現。庭審前對刑事訴訟過程中的程序性問題進行歸納匯總,對部分實體性問題進行列明出示,在庭前會議中解決易導致庭審中斷的問題,盡可能使庭審圍繞影響被告人定罪量刑的問題進行集中審理,有效避免了控辯雙方證據突襲及臨時申請被害人、證人、鑒定人到庭等干擾、阻斷庭審程序的情形,改變了之前“開庭—休庭—再開庭—又休庭”的間斷式審理模式,能夠極大提高訴訟效率,保證庭審的集中高效。
一方面,通過在庭前會議中控辯雙方充分的證據展示,調取了庭審所需證據,確定了出庭人員名單,有助于保證案件的實質審理,使庭審能夠圍繞爭議點及定罪量刑等方面進行深入的辯論,避免庭審的形式化、走過場。另一方面,通過對疑難復雜案件的證據及事實爭點的整理厘清,使庭審的方向更加明確、重點更加鮮明,保證了庭審的目的,即集中力量解決控辯雙方分歧較大的案件事實和法律適用的問題,有助于提升對案件事實認定的客觀性、法律適用的準確性。此外,在庭前會議中解決附帶民事訴訟的調解問題,對被告人刑事責任的解決也具有積極影響。
庭前會議制度包含的證據開示、提出回避、申請證人、鑒定人出庭等主張和意見,實現了控辯雙方信息的對稱性,避免了以往控方占據證據優勢地位,辯護人處于證據弱勢地位的情形,同時強化了公訴方的證明意識和辯護人的辯護意識,避免了庭審法官的偏見,使刑事訴訟全過程通過公開透明的形式推進,實現了裁判的公開公正性,保障了當事人的訴權。同時,庭前會議制度建立起一整套控辯雙方有效參與的訴訟化解決爭議的機制,體現了控辯雙方的參與性,也是對當事人訴權予以的積極回應和關照。
庭前會議制度正式實施以來,適用率普遍偏低。有的司法機關為了應付上級機關的考核,有目的性的適用一些,這與立法精神相悖。當前,司法機關對庭前會議存在認識上的誤區,程序意識仍有所欠缺,認為庭前會議程序煩瑣,又解決不了實質問題,還影響自己其他案件審結,造成公訴人、審判人員均不愿意召開庭前會議,這確實影響了該制度的運行。此外,有的律師為實現良好的庭審辯護效果,贏得被告人家屬的認可,習慣采用“證據突襲”的訴訟策略,對庭前會議也采取消極的態度。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刑事訴訟法的解釋》(以下簡稱《解釋》)第183條規定,審判人員可以召開庭前會議的情形包括當事人申請排除非法證據的、證據材料較多、案情重大復雜、社會影響重大的以及其他需要召開庭前會議的情形。最高人民檢察院《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試行)》(以下簡稱《規則》)對于檢察機關能否主動啟動庭前會議沒有規定,導致公訴人是否具有啟動庭前會議的職權缺乏法律依據。司法實踐中,大多是由審判人員依職權啟動庭前會議,公訴人不能直接啟動。有時公訴人對一些申請證人、鑒定人等出庭必要的情形,也因為沒有申請庭前會議的法律依據,不愿主動向法院建議召開庭前會議。
《刑事訴訟法》第182條第2款規定:在開庭以前,審判人員可以召集公訴人、當事人和辯護人、訴訟代理人,對回避、出庭證人名單、非法證據排除等與審判相關的問題了解情況、聽取意見。《解釋》規定:召開庭前會議,根據情況可以通知被告人參加。公訴人、辯護人參加庭前會議是毋庸置疑的,然而在司法實踐中,對于被告人是否應該參加,在基層辦案中爭議比較大。如果被告人不參加庭前會議,辯護人在庭前會議中決定的事項能否歸于被告人,辯護人認可的證據、程序性事項,是否等于被告人認同,在庭審中是否需進行詳細出示,都存在爭議。
《解釋》第184條第1款第3項至第5項規定了對辯護權的保障,要求公訴人對掌握的全部證據進行開示。根據刑訴法規定,檢察機關把全部卷宗材料、證據移送法院,辯護人有權全案閱卷,可以獲得公訴人掌握的證據,但是辯護人搜集的證據是否應該在庭前會議中予以開示,沒有法律規定。實踐中,有些律師為求庭審效果,在庭前會議中拒不出示其掌握的證據材料,針對這種情況是否應該通過法律明確辯護人出示掌握的證據材料。[1]
無論《刑事訴訟法》還是兩高解釋都對于法院是否可以對庭前會議的事項作出裁決以及裁決的效力作出規定。實踐中,常有開庭審理時發生推翻庭前會議達成裁決的情形,導致庭審中再度進行審理,違背了庭前會議立法目的。如筆者辦理的某公司副總經理鄧某某涉嫌職務侵占一案召開庭前會議時,被告人鄧某某申請參與,控辯雙方及被告人均全面聽取意見,充分開示證據,就簡化舉證達成一致意見。但在庭審中被告人對庭前達成的共識及其供述均予以推翻,要求再次全面出示證據,并對部分證據提出了異議,導致開庭時重復審理。而且部分基層法院的審判人員擔心被告人參加庭前會議會發生風險,還需要法警、行政部門協助,導致實踐中被告人不參加庭前會議的情況居多。然而如果被告人不參加庭前會議,其辯護權不能充分行使,會發生庭審時被告人以未經其認可為理由拒不承認庭前會議達成的意見,這樣直接導致庭前會議缺乏效力。此外,各方對于庭前會議達成裁決的認識不一致,有學者認為,庭前會議的召開具有法律效力、具有約束性。有的學者認為,法院的決定應當經過庭審質證后才能作出,庭前會議結果并無約束性,控辯雙方并不必然接受,庭前會議只是控辯雙方對有關程序性問題發表意見、聽取意見而已。
《刑事訴訟法》及兩高的解釋都沒有對庭前會議如何進行監督明確規定。筆者認為,檢察機關作為憲法規定的法律監督機關,有必要對庭前會議的程序、達成的內容進行有效監督。但是,目前相關法律規定不完備,導致檢察機關對庭前會議監督的方式、監督范圍方面存在困境。
首先,立法應對公訴機關及辯護人的申請權進行明確。庭前會議的啟動應該有申請啟動和依職權啟動兩種方式,這樣避免完全依賴法院的職權啟動。現行法律未明確公訴人及辯護人的申請啟動權,導致在司法實踐中主要依靠法院依職權啟動,由于法院在庭前會議之前,沒有詳盡了解案卷及事實,很多疑難復雜案件不能及時召開庭前會議,直接影響了訴訟的效力。[2]
其次,賦予控辯雙方申請啟動權有一定的積極意義。一方面,當公訴機關在辦理案件中發現疑難復雜、證據繁多的情況時,會希望通過庭前會議向法院、辯護人闡明案件的爭議焦點,制定有針對性的出庭計劃,提高公訴質量;另一方面,賦予辯方申請啟動權,充分保證控辯雙方平等,辯護人可對程序性問題提出建議,或者要求法庭調取相關證據。筆者認為,控辯雙方僅僅具有申請權,最終是否召開、如何召開還是要法院來決定。
最后,從庭前會議功能定位及立法初衷進行分析,庭前會議主持者必須是該合議庭的審判人員。根據《刑事訴訟法》第182條規定,庭前會議主要是在決定開庭審判,確定合議庭組成人員后召開,審判人員針對與審判相關的問題,了解情況,聽取意見。因此,庭前會議的主持者應該是該合議庭審判人員。
《解釋》規定:可以通知被告人參加,也即被告人在一般情況下不用參加庭前會議。但是筆者認為,庭前會議要解決的非法證據問題、回避問題,都與被告人的權利密切相關。因此,應通過立法或司法解釋詳細規定,明確對于庭前會議討論的內容涉及被告人權益的,被告人必須參加;同時庭前會議內容涉及被害人訴訟權利,應該通知被害人參加。
兩高司法解釋應進一步明確規定,庭前會議上控辯雙方應該盡可能的展示證據,并對出示證據的合法性發表意見。現階段,我國法律明確了就是否提供新的證據聽取意見。為防止控辯雙方證據突襲,導致訴訟中斷,應通過立法明確控辯雙方證據一律在正式庭審前提交到法庭,能在庭前會議中提交的必須全部提交,這也避免了庭審時因臨時提交證據而導致的休庭。[3]
庭前會議的效力是指庭前會議及其決定對庭審程序的約束力。作為一項專門的程序設計,庭前會議制度應當產生一定的法律效果,否則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庭前會議目的在于總結程序性問題及解決部分證據問題,以提高庭審的效率和質量。庭前會議中,控辯雙方在審判人員的主持下達成的意見,應當具有嚴格的法定約束力,并在庭審開庭前進行宣讀。如果被告人或辯護人、甚至公訴人要推翻庭前會議達成的一致意見,必須提供新的事實和證據、提出充分的理由,并且經合議庭重新評議,如果異議成立,法庭在庭審中應對該問題重新進行審理,如果異議不成立,應當庭駁回。此外,對于控辯雙方在庭前會議中認可的證據材料,在出證時簡要簡化出示。
公訴機關的審判監督是全方位、全角度的監督,理應包含庭前會議,但在立法上,檢察機關對庭前會議的監督沒有明確。建議明確以下幾點:首先,從監督內容來看,包括對庭前會議的啟動、召開、決定的作出及效力等進行法律監督,重點應放在庭前會議的內容是否超出規定、是否合法、是否侵犯當事人的訴訟權利等。其次,從監督方式來看,公訴機關應該依靠檢察建議、糾正違法、抗訴等手段進行全方位監督。最后,從監督階段來看,公訴機關是刑事訴訟的重要參與者,發現有違反法律規定的情形時應及時向本院檢察長報告,這有利于提高訴訟效率、增強監督效果,從而真正實現庭前會議保障人權、實現司法公正與效率統一的立法、司法價值。
注釋:
[1]張峰、尹立棟、張利祥:《庭前會議制度實際運行情況的調查》,載《人民檢察》2014年第9期。
[2]閔春雷、賈志強:《刑事庭前會議制度探析》,載《中國刑事法雜志》2013年第3期。
[3]魏宏溥:《我國庭前會議制度的運行困境與完善》,載《中國檢察官》2015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