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當前財產刑執行檢察監督的策略思考*

●錢小軍 王忠勇*/文

一、問題的提出

如何在財產刑執行中積極發揮檢察機關的監督作用，努力讓人民群眾在財產刑執行案件中感受到公平正義，可能是當前檢察機關深化改革所不能回避的一項重大課題。

為了破解財產刑執行難、監督難問題，理論界從多維度對財產刑執行及監督中存在的主要問題進行了細致入微的梳理和分析，提出了完善財產刑執行的法律規定、暢通信息渠道、規范執法流程、豐富檢察監督模式、加強對財產刑執行變更裁定的監督等對策建議。這些對策建議雖然對財產刑執行及其監督工作有所裨益，但其主要是立足于應然狀態的角度，未從我國現實“法情”出發去探究造成財產刑執行難、監督難的根本原因并基于問題的實質進行分析和論證各項措施的可行性。在實踐層面，各地檢察機關也圍繞財產刑執行及監督問題展開了積極的探索。如江蘇省南京市秦淮區檢察院出臺了《關于財產刑執行法律監督的實施辦法》，山東省臨沐縣檢察院在與法院協調后制定了《“罰金刑”執行監督具體實施辦法》，四川省成都市檢察院與該市法院會簽了《關于規范辦理涉財產刑減刑、假釋案件的意見（試行）》。縱觀這些改革探索，其著眼點都在于通過制度構建的方式，選擇某一類案件或以“罰金刑”為重點尋找監督的突破口，打通執行難和監督難的瓶頸。但就實際成效而言，這些改革收效甚微，特別是監督的預期尚未現實。究其原因，一是形式大于實質。一些地方雖然出臺了關于財產刑執行及監督的相關辦法，但并未真正、全面地付諸實施，甚至個別地方還停留于紙面，將其束之高閣。二是探索淺嘗輒止。部分地方檢察機關與法院在財產性執行及其監督過程中工作積極性不高，改革探索的主動性不足，一遇到難題便畏縮不前，或是滿足于既有成績，未考慮該項工作的長遠發展。三是“檢法”的認識存有分歧。在改革探索中，檢察機關和法院往往從本位主義出發，各自為陣。法院不想因財產刑執行影響案件執結率，尤其是檢察機關的執行監督可能影響法院的聲譽與目標考核，法院自然不愿讓檢察機關深度介入財產刑的執行。因此，檢察機關和法院在改革中很難形成工作合力，從而制約了財產刑執行監督的效果。

鑒于此，本文將針對目前理論研究與實踐探索的不足，根據財產性執行與監督的現狀，在系統解析財產刑執行監督困境形成原因的基礎上，提出破解財產刑“執行難、監督難”的策略考慮，積極回應社會公眾的司法關切。

二、財產刑執行及監督現狀

（一）財產刑執行情況

1.財產刑執行比例較低。從近年刑事判決來看，財產刑的執行比例偏低，空判現象突出。以四川省D市為例，該市法院2013年至2016年判決財產刑案件966件1277人，其中罰金刑總額為514.42萬元，實際執行完結案件238件，執行總額118.49萬元，平均執行率僅為24.64%（具體情況如下圖），罰金執行到位率23.03%。

值得注意的是，D市2013年至2015年財產刑案件的執行率均在25%以下，2016年則上升至45%左右。這種上升并非財產刑執行狀況的自動改善，而是法院系統內部開展財產刑執行清理和檢察機關開展財產刑執行專項檢察共同合力促成的結果。但即便如此，實際執行率仍不足50%。

2.主要依靠罪犯及其家屬主動繳納，強制執行少。《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 〈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以下簡稱《解釋》）第439條規定，“罰金在判決規定的期限內一次或者分期繳納。期滿無故不繳納或者未足額繳納的，人民法院應當強制繳納。”但從實踐來看，除沒收財產是通過強制執行，大量的罰金刑多由罪犯及其家屬主動繳納，特別是依賴于法院刑事審判庭在判決前對被告人及其家屬作思想工作，鼓勵被告人在判決前預先履行財產刑，很少強制執行。

3.選擇性立案，功利性突出。為了完成上級院或本單位的目標考評，很多法院往往會將可能無法執行或執行相對困難的案件篩選出來，而僅對部分事先有查封、扣押或凍結財產的案件或其它有執行可能的案件移送立案。這雖然提高了數據上的執行率，但也導致大量財產刑案件未能進入執行程序。

4.財產刑執行規范性不足。一是不依法立案。《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刑事裁判涉財產部分執行的若干規定》（法釋〔2014〕13號）第7條規定，“由人民法院執行機構負責執行的刑事裁判涉財產部分，刑事審判部門應當及時移送立案部門審查立案。”但實踐表明，多數地方的法院都未依法及時移送，從而導致很多案件無法及時立案。二是超過規定時限不依法強制執行。《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財產刑若干問題的規定》（法釋〔2000〕45號）第11條規定：“自判決指定的期限屆滿第二日起，人民法院對于沒有法定減免事由不繳納罰金的，應當強制其繳納。”而司法實踐中法院在財產刑執行的規定期限屆滿后，一般未及時采取強制執行措施，法定的執行期限成為一句空話。

5.委托外地法院執行無效果。由于相當數量的刑事案件系外來流動人口作案，如此類案件的判決涉財產刑，法院可以采用委托執行的方式。但事實上，法院對在本地執行的財產刑都難以應付，異地委托執行更是無暇顧及。如寧波市海曙區2015年689名被適用財產刑的罪犯中，外地戶籍的共計448人，卻無一人被采取異地委托執行，其他地方的情況也基本如此。偶有法院對財產刑采取異地委托執行的方式，受托法院多以無法查及被執行人的財產理由回復，或者根本不予理會。

（二）財產刑執行監督情況

1.監督方式簡單。《刑事訴訟法》第265條與《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第658規定了檢察機關的監督職能與監督方式，但僅限于依法提出糾正意見，并沒有賦予檢察機關針對被監督對象的違法行為、慢作為或不作為的情況采取更多有效的法律措施的權力，也未規定被監督對象不予糾正時的相應法律后果，導致導致實踐中被監督對象不配合、不接受檢察機關監督的情形時有發生，檢察監督在很大程度上淪為一種“意見”而已。另外，部分檢察人員缺乏監督技巧，工作方式簡單、粗暴，濫用糾違通知書和檢察建議書，導致與法院關系僵硬，檢察監督處處受制，被動難行。

2.線索發現困難。我國財產刑的裁決和執行均由法院負責，“裁執合一”的模式使得財產刑執行從頭至尾均由法院一家說了算，形成了一個較為封閉的空間，即使執行過程中存在不執行或執行不當之處，法院基于種種原因也不愿意讓外界所知悉，檢察機關很難介入財產刑執行活動。至于判決后法院是否及時立案、執行活動是否合法以及變更執行是否存在違法行為等信息，檢察機關更是難以知曉，而只能從其他渠道獲取零星的線索，無法完整、準確掌握財產刑執行情況。如此一來，監督成了無源之水，無從著手。

3.監督成效不顯。檢察機關主要依靠審查減刑、假釋案件時察看財產刑是否依法執行來對財產刑執行進行監督，對其他財產刑案件的執行較少納入監督范疇。部分檢察院試圖全面介入財產刑執行監督，最終多無功而返。有的檢察院試圖與法院協作，而一旦觸及關鍵部位與關鍵信息，法院往往以各種理由搪塞。這種缺乏配合的監督無異于“一廂情愿”，難出監督效果。

三、財產刑執行監督的策略思考

（一）轉變監督理念

1.強化監督意識。財產刑與自由刑、生命刑在本質上都是對罪犯及其犯罪行為所給予的否定性評價，都應該依法執行，并予以同等重視，不能有失偏頗。任何一項工作，只有給予了足夠重視，才可能有探尋破解難題辦法的主動性和積極性，財產刑執行監督也不例外。因此，檢察工作人員應當正確認識財產刑的重要作用，樹立正確的司法觀念，強化監督意識，重視對財產刑執行的監督。

2.調整監督策略。監督是一門藝術。依法獨立行使檢察權，除了要遵循法律和既定規則之外，還必須根據實際情況調整工作策略，優選方法，尤其是在當前相關法律規定較為粗疏，財產刑執行較為封閉，依靠常規手段已難以實現有效監督的背景下，更應講究策略與方法，更要注重與相關部門的協作配合，形成共識，破除阻力，共同維護法律統一正確實施、維護公平正義、維護社會公益，做到讓被監督者心服口服，樹立監督威信，增進監督實效。

（二）構建協作配合機制

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提出：“優化司法職權配置，健全司法權力分工負責、互相配合、互相制約機制。”提倡司法各部門之間互相配合的緣由有二，一是公檢法權力機關的同源性，二是刑事訴訟目的的必然性要求。具體到財產刑執行監督，也需要相應的配合與協作。檢察機關要充分發揮作用，必須找準職能定位，調整思路，堅持監督與配合相結合的原則，做到監督到位不缺位、配合有序不越位，形成合力，構建財產刑執行監督新模式，實現無縫銜接，將消極、單一、被動的執行機制轉變為積極、主動、多元的執行聯動機制。［10］

1.構建檢察機關與外部的協作配合機制。首先，加強與法院的協作配合。2015年11月2日，最高人民檢察院曹建明檢察長向全國人大常委會作關于刑罰執行監督工作報告時指出，要加強與法院的協作配合，積極開展對財產刑執行的監督。2016年7月召開的第十四次全國檢察工作會議上，時任常務副檢察長胡澤君再次強調了這一點。［11］這說明最高人民檢察院已充分意識到加強與法院的協作配合，對于突破財產刑執行監督瓶頸的重要作用。檢察機關應當主動加強與法院溝通協調，用態度和行動讓法院感受到檢察機關開展此項工作的誠意：結成守法護法的統一戰線，共同維護刑事裁判的權威性、嚴肅性和執行力，一致推動財產刑執行工作的規范化、科學化和制度化。一方面，檢察機關主動為法院提供財產刑相關信息。通過監督監管場所執法和社區矯正執法工作，發現涉財產刑的罪犯有履行能力而未履行的及時向法院提出建議，通報罪犯有可供執行財產的情況。如徐某因犯受賄罪被S省P市法院判處有期徒刑5年，沒收違法所得人民幣1000萬元，罰金人民幣20萬元，但該案所涉財產刑遲遲未能執行。該市檢察院了解情況后，迅速核查徐某被扣押款物及家庭財產狀況，并向法院通報，法院隨即立案，后該案財產刑1020萬元被順利執行。另一方面，檢察機關應主動向法院了解財產刑執行信息，與法院協商，爭取法院的理解和支持，而不宜以監督者的姿態強制要求法院報送財產刑執行信息。此外，可以通過聯席會議、座談會或會簽工作文件等方式，針對財產刑執行中存在的問題主動與法院溝通，研究解決辦法，力爭達成共識。

其次，加強與刑罰執行機關的協作配合。涉財產刑罪犯被交付執行后，其財產刑主要依靠監獄、看守所、社區矯正部門等刑罰執行機關協助執行。如果沒有這些單位的協作配合，僅憑檢察機關一己之力想要履行好財產刑執行監督職責，在當前的條件下恐怕很難做到。檢察機關可借助刑罰執行機關的力量，加大財產刑執行的宣傳力度，通過以案釋法，督促罪犯主動繳納；與罪犯個別談話，了解該罪犯和其他罪犯財產刑履行能力的相關情況；利用親情電話、安排家屬會見等獎勵措施，促進罪犯積極履行財產刑；在減刑、假釋案件中發現罪犯有履行能力或部分履行能力又無正當理由拒不履行的，應當建議刑罰執行機關不予提請減刑或假釋。

第三，加強與基層單位的協作配合。被執行人住所地村（居）委會、鄉鎮政府（街道辦）、公安派出所等基層單位往往最熟知被執行人的財產情況。加強與這些基層單位的合作，有利于掌握被執行人履行財產刑的能力及其財產增減狀況，以便建議法院隨時追繳，也易于判斷財產刑變更的裁定是否正確。如2017年S省D市檢察院在財產刑執行檢察中發現，罪犯李某的罰金刑一直未得到執行，并從司法所、社區時獲悉李某在緩刑期間從事運輸活動，經濟條件較好，具有執行能力，遂通過社區矯正檢察途徑進一步了解、核實李某情況，向其說明不繳納罰金刑的危害和后果。經過教育，李某繳納了罰金。

第四，加強與社會的合作。財產刑執行監督工作不能孤軍奮戰，應當充分發揮人民群眾的智慧和力量。一是合理利用控告、舉報、申訴渠道，收集被執行人的財產方面的信息。如龍某因犯危險駕駛罪被S省G縣法院判處拘役四個月，緩刑六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2萬元。因群眾舉報，該縣檢察院發現龍某尚有1.5萬元的罰金未繳納，遂發出檢察建議，督促法院立案執行，并邀請人大代表全程予以監督，后法院將1.5萬元罰金執行到位。二是探索建立財產刑執行公開制度，將財產刑執行、財產刑變更等信息全部向社會公開，獎勵舉報線索，引導群眾積極參與對財產刑執行的監督。

2.構建檢察系統內部協作配合機制。一方面，檢察機關各部門應當根據檢察監督一體化的工作原則，堅持分工不分家。執檢部門應加強與其他業務部門之間的聯系，推動內部的資源整合，通過偵監、公訴、案管等部門共享財產清單、涉案財物查封、扣押、凍結信息和判決的財產刑信息；通過控申部門了解財產刑執行過程中是否存在違法行為和被執行人是否存在隱匿、轉移、變賣等違法信息。另一方面，加強與異地檢察機關的協作配合。對于涉財產刑的罪犯在異地服刑的，兩地檢察機關應當加強聯系，就罪犯履行財產刑的能力或履行情況互通信息，委托調查。

3.協調各單位之間的協作配合。協調法院、監管部門建立起財產刑執行協作制度，通過聯席會、座談會等方式搭起合作橋梁，流轉信息，交換對財產刑執行的工作建議、意見，協商解決存在的問題。法院應當向監管單位移交罪犯執行財產刑的相關信息和手續，監管單位應當充分利用監管罪犯刑罰執行的機會，配合法院做好罪犯履行財產刑信息的登記、罪犯財產狀況通報和法治宣傳等工作。

（三）應當注意的問題

檢察機關在與法院、其他刑罰執行及監管部門、政府基層組織等單位協作配合做好財產刑執行及監督工作的同時，應注意如下問題：一是不越位。被執行人不是財產刑執行監督的對象，不應當在協作配合中直接行使執行財產刑的執法權力。二是不缺位。配合不等于不監督，對發生在財產刑執行過程中的違法行為應當依法予以糾正。三是正確處理監督與配合的關系。在監督中配合，在配合中監督，配合與監督并重。既不能只配合而怠于監督，也不能只監督不配合，有悖于監督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