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名列“四大南戲”之一的《劉知遠白兔記》主要寫了當時尚在隱微的后漢皇帝劉知遠與李三娘悲歡離合的故事,其中劉知遠變泰發跡過程中對李三娘的負心薄幸的情節是整個南戲的沖突關鍵所在。但是縱觀中國文學史,與李三娘有同等遭遇的“棄婦們”出現在了各種文學體裁中,而掌握這種時間環境的流變和環境誘因正是解讀《白兔記》劇情及架構特色的鑰匙。而類似《白兔記》的劇情走向及結局也體現了“棄婦問題”的最終解決。
關鍵詞:棄婦;時間軸;社會環境;“團圓結局”
作者簡介:董北晨(1993.4-),沈陽師范大學2016級碩士在讀,主要研究方向為古代文學明清方向。
[中圖分類號]:J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06--02
一、“棄婦”問題的前世今生
劉知遠是五代十國中后漢的開國高祖皇帝,而他身上聚集了民間文學最為關注的閃光點。他從一個因賭博而毀家的流浪漢而成為威加海內的九五之尊,其極富傳奇色彩的人生經歷一直為后人所津津樂道。從《五代漢史評話》到《劉知遠諸宮調》再到《劉知遠白兔記》,后代文人加工潤色越來越多,他與糟糠發妻李氏的故事也越來越藝術化和符號化,最后有關于李三娘的問題就成為了《白兔記》所呈現的“棄婦問題”。“棄婦問題”并非是孤立問題而存在于元明戲劇,而是一個發源極早且具有明顯承繼性的典型問題。
在我國最早的一部詩歌總集《詩經》里棄婦詩和疑似棄婦詩就有十一首之多,其中被學術界一致公認的有《邶風·谷風》、《衛風·氓》、《王風·中谷有蓷》、《鄭風·遵大路》、《小雅·白華》五首。如果說《詩經》中的棄婦詩已經開始反映婦女社會地位卑下的問題,那么到了封建社會和禮教定型的漢晉時期,婦女問題在棄婦詩中更有所反映。西漢的董仲舒明確地提出了“三綱五常”倫理觀念之后,臣民和婦女的生死命運都操縱在以“三綱”為準的君父之手,而婦女更以夫權為獨尊。表現在兩性關系上,則是女子成為男子的奴隸及馴服的工具。“男尊女卑”的意識格局在倫理和社會層面上被官方所敲定,并且越來越體系和理論化。
與此同時,婦女教育發展到兩漢已經逐步形成了體系化理論。劉向撰寫了《列女傳》用以宣傳婦德,規誡女行。《列女傳》現存七篇,每篇有十五傳,有母儀、賢明、仁智、貞德等名目。到了東漢時,班固的妹妹班昭作《女誡》七篇來教導婦女言行。由于班昭行止莊正,文采飛揚。此文被爭相傳抄而風行一時。這種規范女性的理論恰恰證明了男權越來越尊而女權越來越卑的社會現實。
魏晉時期,在棄婦詩創作上,數量最多成就最大的則非曹植莫屬。但曹植的棄婦詩,由于前期與后期的心情立場的不同,詩風的呈現的意識也有所不同。在以他為代表的魏晉文人眼中棄婦可作為“失意”的一種形象類比,婦人被丈夫所拋棄就如同短暫無常的人生一般。社會意識開始形成一種文學審美的狀態。到了唐代,在新興的文學體裁傳奇中經常出現棄婦的形象。這個繁榮的時代下男女關系與社會的沖突前所未有的嚴峻,這造成了眾多愛情與婚姻的悲劇,但也因此產生了眾多膾炙人口的作品,像《霍小玉傳》 《鶯鶯傳》,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作為大唐盛世下社會的真實寫照,財富的積累和國力的強盛并沒有改變“棄婦”在社會當中的弱勢地位,這種棄婦形象具有典型的時代性和社會性。
二、復合原因的社會悲劇
棄婦的問題,從根本來說是社會體系變化所帶來的問題。在以男性為中心的宗法制度形成的初期,婦女沒有獨立的經濟地位,婚后成為男人的附屬品已經是當時中國的最基本國情。所以一旦情感破裂,作為弱勢群體的女性自然受害至深,生活悲慘。當然具體的環境情景不同,婦女被拋棄的原因也不盡相同。
(一)無子則無依。封建社會下的女性需要滿足男性或世俗禮法的規定才能鞏固自己在家庭當中的地位。在《大戴禮記》中就有“婦人七去”的內容,其中第二去就是無子則去。其實在封建社會中婚姻的最主要意義在于繁衍后代,使男性家族的香火得以繼承下去。《禮記.昏義》稱“昏禮者,將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后世也,故君子重之”,男性作為主要勞動力的客觀現實是不容改變的,所以“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觀念為整個中國傳統社會所公認,因此,作為傳宗接代的工具的婦女,如果不能為夫君生兒育女,她就沒有依靠,就很有可能因為“無子嗣”而被男性拋棄。
(二)色衰則愛弛。男女生理結構的天然不同導致了男女衰老的速度也不同。女性成熟發育較男性為早,所以大都也比男性早衰。按古代中醫理論,女性以七年為節律點,男性以八年為節律點。所以,三十歲后,女性容顏開始日漸衰老,而“四八之交”的男性卻是“筋骨隆盛,肌肉滿壯”。而人的本質性是動物性,喜新厭舊,好美惡丑正是其天性,所以擁有絕對權力的男子就有更多的選擇,像名士荀粲就公然提出“婦人德不足稱,當以色為主”的男性宣言,而糟糠發妻就免不了“色衰愛弛”而被拋棄的悲劇命運
(三)離亂之世的必然。中國古代社會,亂世與治世的比例大致相同,所以社會的動蕩不安,就有女子因戰亂而被拋棄。離亂之時,兵役和徭役也變得非常嚴重,常規的家庭難以得到保全。有的男性戰死沙場或死于勞作,寡婦就成了棄婦的終極版本。也有的男性得以建功立業,迎娶豪門之女便成為最常見的上升階梯。這其中劉知遠故事就是最為典型的例子。由于原因多種多樣而結局都是以婦女的悲慘情況告終,所以早在《白兔記》問世之前,世俗社會的文藝工作者就已經著眼于此了。
三、“棄婦問題”的解決
從元代以降,戲劇小說等文學體裁的繁榮展現了古代文學的“世俗化”進程,文學的劇情走向也發生了不小的變化,“大團圓”的模式開始被文學創作者所推崇。總的來說,這種“大團圓”戲劇的結局模式,是一種民族深層的結構話語也是華夏社會民族心理的共同體現。在對待典型的“棄婦”問題上亦是如此。不同于之前“憂思以終老”的結局,《白兔記》中,李三娘與劉知遠最后還是得以重聚。盡管此間過程鬼使神差,甚至有封建宿命迷信的情況,但最后全局仍是以一個“始困終亨”沒滿團圓的結局而告終。endprint
“棄婦”問題終以在封建社會的末期得以解決,原因應該是多樣且復雜的。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應該歸結于文學體裁的世俗化和平民化。在以詩言志,以詞論理的時代,“棄婦”的題材或是反應民生·,或是作者抱負理想未能實現,故以棄婦自喻自比。從根本上來說,文學還未與世俗社會達成契合。而到了元明,無論是小說還是戲劇,其創作者固然有一逞才華之心,但最主要的還是平民階層的詩人才子來反映世俗社會,最后又“服務”于世俗社會的一個過程。就那些以農耕采賣為主業的人們,他們在欣賞文學作品的同時往往將自身的遭遇和審美態度雜糅其中。在他們的眼中,沒有什么比全家和睦,團圓美滿的結局更為吸引人了。
另外,中國與西方不同,在元明之時,儒家思想文化已經春風化雨數千載,在創作者的內心之中,事情的發展雖然有坎坷,有阻力,但最終都趨于和順。落魄才子金榜題名,患難夫妻終能相守。另外中國沒有正式宗教信仰,所以并不需要承擔基督教文化式的救贖心靈任務,沒有繁重的任務負擔,當然就沒有必要展示命運的殘酷。
王國維在發表于1904年的《紅樓夢評論》中說:“吾國人之精神,世間的也,樂天的也,故代表其精神之戲曲、小說,無往而不著此樂天之色彩:始于悲者終于歡,始于離者終于合,始于困者終于亨。非是而欲饜閱者之心,難矣。若《牡丹亭》之返魂,《長生殿》之重圓,其最著之一例也。……吾國之文學中,其具厭世解脫之精神者,僅存《桃花扇》與《紅樓夢》耳。……此《紅樓夢》之所以大背于吾國人之精神,而其價值亦即存乎此。彼《南桃花扇》《紅樓復樓》等,正代表吾國人樂天之精神也。”由此可見,在戲劇小說相繼盛行的元明時代,絕大多數作品都懷有一種“樂天之色彩”,結合上面所引王國維在《紅樓夢評論》中的論述,可以得出王國維所概括的古典戲曲的兩種結構:喜劇結構:始悲終歡、始離終合、始困終亨。其結構模式可以簡化為:喜—悲—喜。在這種結構的作品中,無論是起初囿于情愛或是身陷囹圄,沉冤蒙難,最終都會撥云現日,走向光明。或許曹雪芹的《紅樓夢》本可以成為徹頭徹尾的悲劇而從古典文學作品中“突圍”,但可惜,在如今最通行的高程續作之中,仍沒有打破這種結構。而《桃花扇》則是特定時期的特殊作品,整個劇情的走向更多是從“家國破碎”的角度出發,侯方域和李香君的結局都是大歷史悲劇下的必然選擇而與傳統“棄婦式”的倫理悲劇相去甚遠。總的從“棄婦問題”的解決來說,一方面在文學范疇上,將中國農耕民族傳統的“和諧”的價值觀得以充分展現,另一方面也使得從此戲劇和小說的構思逐漸僵化,失去了最初思想碰撞的意味。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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