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坐在我旁邊

1

你是我的同桌，是班上成績最好的學生，而我卻愛在不喜歡的課上看小說，比如數學課。

數學老師愛點人上講臺做題目，而且一次點幾個人，比如這次就是我們這一片的四個人。事實證明，上課不好好聽講是有報應的，比如此刻我對著黑板上的那道題目絞盡腦汁也想不出答案，眼看大家都輕松地拍拍手上的粉筆灰陸陸續續回座位，我卻對著黑板窘迫得無以復加。

底下有小小的哄笑聲，就連數學老師也走向講臺。就在此刻，你拿著黑板擦走向我，一本正經地說：“你這樣的算法太麻煩了，我這種可能更好。”

后來的我看過一部叫《大話西游》的電影，里面有一句很經典的臺詞說，我的意中人是個蓋世英雄。就像那一刻，你真的像個蓋世英雄一樣，在此起彼伏的哄笑聲中擦去我的答案，洋洋灑灑地替我答完了那道題。

本打算說點什么的數學老師寬容地對我擺擺手說：“下去吧。”

我這才松了口氣。

回到座位我感激地向你道謝，沒想到你的回答差點讓我吐血。你露出得意的笑容：“小事兒。”末了又補充道，“不過你這智商，看來上課還是要好好聽。”

你真是一個善良又臭屁的人，我心想。

但從那以后，我再也沒在上課時看過小說。

而我們，也漸漸熟稔起來。

2

圣誕節那天，輪到我們一起值日。考慮到我總愛遲到，我們約好早上六點你載我去教室。

匆匆忙忙趕下樓，看到寒風中的你凍得瑟瑟發抖，你用一副“早就知道你會遲到”的表情把手里的豆漿遞給我：“快上來。”

我準備了很多圣誕賀卡送給玩得好的同學，趁大家還沒來，便一個個塞進他們的桌肚里，待我小心翼翼地將所有小驚喜準備完畢時，才發現少了一張給一直在默默做清潔的你。

“喂，你想要什么圣誕禮物啊？只有一次機會哦！”待你打掃完畢回到座位，我諂媚地問。

“隨便，只要不和他們一樣就行。”

也不知是誰想到的，討論了一會兒后最終的禮物是承諾書，我們倆一人一份——

無條件承諾書

甲方（葉佳琪）無條件答應乙方（周胤遲）一個條件：____

有效期限為12月25日至-月-日

我的那一份至今還安靜地躺在抽屜里，指紋依舊清晰，一轉眼竟已是這么多年。我很想問問你，現在它還有沒有效呢？

3

又一次遲到了。晚自習第一節課已經開始，突擊檢查的班主任正坐在講臺上等候遲到的人，我不敢往槍口上撞，正躲在門外來回踱步的時候，身為物理課代表的你正抱著厚厚一摞練習冊走過來。

發現我站在門口進退維谷，再看看講臺上的班主任，你瞬間明白了情況，把懷里堆得高高的練習冊分我一半，說：“一起進去。”

冬天的六點鐘已是漆黑一片，黑黢黢的走廊上，我怔怔地望了你好一會兒，才接過練習冊。就這樣，我跟在你身后，聽見你氣定神閑地喊了一聲“報告”，班主任頭也不抬地點點頭，我們一齊回到座位上。

教室里鴉雀無聲，我偷偷抬起頭看左手旁的你，你正糾結于一道物理題，皺著眉埋著頭不停地在草稿紙上畫電路圖。

窗外已經被漆黑湮沒，教室里卻很明亮，我想起方才我還在黑暗中的時候，你和練習冊已經沒入光明，你們的輪廓被白熾燈鍍了一層毛茸茸的光，就像此刻的你，從我的角度看過去，你輪廓分明的側臉顯得異常好看。

4

一來二去，班里漸漸有了流言蜚語。

大家都說，我們的關系似乎超出了正常同桌的范圍，甚至連老師也把我叫去談話，語重心長地說：“原本是想讓你坐在他旁邊提高學習成績，最近好多人反映你們太活躍了……”

我不再看你，不再和你說話，甚至遇到不會做的題目也不再尋求你的幫助，你卻不避嫌，如往常一般找我聊天。

“老師說再看見我們上課說話就不讓我們做同桌了！”我終于忍不住，向你抱怨。

你的臉霎時間嚴肅起來，于是你交給老師一份我們一起擬定的協議——

甲方（葉佳琪）和乙方（周胤遲）約定，上課再也不說話，如若違反，將賠償一瓶可樂。

后來呢？結局有些悲慘，某節政治課我們在一起說說笑笑，一扭頭發現班主任從門縫探出來的臉，狡黠的笑容仿佛在說“終于被我抓到了”。

最后你買了兩瓶可樂作為懲罰交給班主任，并以“中考第一”的承諾來央求我們再做同桌的機會。

這些都是我后來才知道的。

5

“要不我以后和你一起讀文科吧。”某節歷史課上，你忽然說道。

正在做試卷的我驚訝地抬起頭，怔怔地望著你。

一般的學校要等高二才文理分科，可在我們這座小城里一旦結束中考，就要決定自己高一讀文還是讀理。誰都知道數理化是你的強項，所以我著實被嚇了一跳，半天才回過神：“你腦子進水了？”

“學文多好呀，背書我又不是不行，數學又是強項，肯定能輕松拿第一。”你得意洋洋地說道，“而且，學文的話我就可以繼續和你在一個班，然后我們又是同桌了呀。”說這話的時候你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還故意把頭偏過去。

“可是我們又不一定還在一個班，而且我肯定考不上A中……”我有些猶豫。

“在我的幫助下你還是有希望的！”你兀自說道，“你要有信心，反正我還想繼續和你做同桌……”

六月的蟬鳴有節奏地響起，驕陽似火的午后，教室里的電風扇發出“嗡嗡”的聲響，你一字一頓地對我宣布。

“就這么定了。”

6

后來我們沒能如愿。

你讀文科的念頭終究沒能抵過父母和老師的聯合反對，那年中考你沒出現在榜首，但依然去了那所重點高中的理科班。

而我，得益于你每天的諄諄教導，啟程去異鄉的高中學文。

現在想想，雖然最后沒能繼續在高中做同桌很遺憾，但“一起學文”的念頭在中考沖刺的最后幾個月里成為我們共同的目標，為我原本黑暗的世界點明了一盞燈，讓原本被動的我，第一次想要為了誰去拼命努力。

疏遠的原因也很簡單。我在異鄉待了三年，起初還會在節日互寄明信片，后來隨著學業加重和新朋友的出現，我們漸漸失去了聯系。其實我們從來沒有說過誰喜歡誰，但回想起我們相處的細節，還是會讓人臉紅心跳。

像我這樣的少女，丟進任何一座學校都普通得讓人難以記住，所以我無比感激可以在那樣的時光里認識你，即使我們從未在一起，但得益于你，我才努力想要成為一個更好的人。

中考結束的那天，騎車跑去我家樓下的你看起來很失落，話音還帶著哭腔：“我們以后還會是同桌嗎？”

黑暗中的樓梯口，你撐著單車，第一次在我面前紅了眼眶。

“會，永遠是。”

我的聲音第一次那樣堅定。

7

現在，站在母校的教室門口，我又一次想起了你。

教室還是那個教室，操場還是那個操場，而已經不再是少女的我，懷著時過境遷的心情，云淡風輕地想起你干凈的短發，輪廓分明的側臉，經常被汗水浸濕的臉龐，想起你信誓旦旦地對我說“我要和你一起讀文科”時的表情，想起你紅著眼眶問我“我們以后還會是同桌嗎”，那真是我聽過的最動人的告白。

雖然后來的你早已在歲月里下落不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