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個案研究的代表性問題

張英英，張海東

(上海大學 社會學院，上海 200444)

個案研究的代表性問題一直是學界至今尚存在爭論的問題。《公共行政評論》2008年第3期發表了王寧教授的論文《個案研究中的樣本屬性與外推邏輯》*王寧：《個案研究中的樣本屬性與外推邏輯》，《公共行政評論》，2008年第3期。，此文是王寧教授在2007年《個案研究的代表性問題與抽樣邏輯》*王寧：《個案研究的代表性問題與抽樣邏輯》，《甘肅社會科學》，2007年第5期。和2002年《代表性還是典型性?——個案的屬性與個案研究方法的邏輯基礎》*王寧：《代表性還是典型性？——個案的屬性與個案研究方法的邏輯基礎》，《社會學研究》，2002年第5期。兩文基礎上的進一步探討和拓展。文中認為個案研究的代表性問題是一個“虛假問題”，個案不是統計樣本，不存在代表性問題；個案研究中的樣本與定量研究中樣本的抽樣邏輯不同，不能同定量研究樣本的代表性混談；個案研究的代表性可用其典型性來實現；因個案研究的目的不同，個案樣本的屬性分為代表性無涉、類型代表性、反證性三種。王寧教授這三篇文章全面和系統地論述了個案研究的不同類型及其代表性問題，澄清了學界一些長期的誤解和困擾，具有非常重要的價值，關于個案研究代表性方面的研究對其多有借鑒。本文也以個案研究的代表性為主題，進行粗淺的探討。

一、個案研究的代表性是否“虛假問題”？

“個案研究”和“代表性”為本文的核心概念，只有首先梳理清楚其本源涵義，并形成統一的界定和分類，才能正本溯源、說清楚問題。

(一)何謂個案研究？

關于個案研究概念，商務印書館1997年出版的《現代漢語詞典》對個案的解釋是“個別的、特殊的案例或事例”。個案研究有著悠久的歷史，是包括社會學在內的社會科學的基本研究方法之一。作為社會學的重要研究方法，社會學家的界定能為我們提供更加深刻的認識。風笑天認為，個案研究是對一個個人、一件事件、一個社會集團或一個社區所進行的深入全面的研究*風笑天：《社會學研究方法》，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239頁。。艾爾·巴比(Earl Babbie)認為，個案研究是對某現象的例子進行深度檢驗，個案研究的主要目的可能是描述性的，對特定個案的深入研究也可以提供解釋性的洞見*艾爾·巴比(Earl Babbie)：《社會研究方法》，邱澤奇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05年版，第286-287頁。。斯特可(Stake)認為，個案是一個有界限的系統，是一個對象而非過程。只要是對一個有界限的系統，如方案、機構、個體、家庭或社區等，做全貌式的描述和分析，就是個案研究*范明林，吳軍：《質性研究》，上海：格致出版社，2009年版，第23-37頁。。

在社會學研究實踐中，個案研究的例子不勝枚舉。托克維爾對美國民主的考察和法國大革命的研究，可看作是個案研究的雛形*盧暉臨，李雪：《如何走出個案——從個案研究到擴展個案研究》，《中國社會科學》，2007年第1期。。而具有里程碑意義的則是人類學家馬林諾夫斯基《西太平洋的航海者》的問世。在中國，首先進行社會學個案研究的當推“社會學中國化”倡導者吳文藻及其所領導的燕京學派，而費孝通堪稱其中的典范，《江村經濟》也奠定了費孝通在社會學界的學術地位*盧暉臨，李雪：《如何走出個案——從個案研究到擴展個案研究》，《中國社會科學》，2007年第1期。。

在如今的社會學研究中，個案研究既可以作為質性研究中一種重要的單獨研究方法，也可作為定量研究中研究前期階段或結論推論階段的補充研究方法，應用十分廣泛。由上觀之，個案研究是一種通過對單個或多個個體、個例進行研究，從而較為詳細深入地對事物或現象有探究性或解釋性的了解與把握的一種研究方法。

個案研究有單一個案和多重個案兩類，王寧教授在其上述2002、2007、2008三篇談到個案研究代表性問題的文章中，主要集中談的是單個個案研究的代表性問題，為了使討論更加集中和在同一個平臺上，本文也只討論單一個案研究，不討論多個個案研究(后者常常遵循與單一個案不同的邏輯)*曾群：《也談個案研究的代表性或概化力問題》，載《質性研究：反思與評論》，重慶：重慶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39-43頁。。

關于單一個案研究，王寧教授在其2007年的《個案研究的代表性問題與抽樣邏輯》(以下簡稱王文2007)和2008年的《個案研究中的樣本屬性與外推邏輯》(以下簡稱王文2008)兩篇文章中，對個案研究進行了詳細的分類，為在同一基礎上探討，本文也采用王文中的分類，總結如圖1。

(二)何謂代表性？

代表性也為本文的核心概念之一，以下也做一梳理。在方法論層面，艾爾·巴比認為代表性(representativeness)是樣本具有跟其所從中挑選出來的總體相同的特征，通過對樣本的分析所得出來的描述和解釋也同樣適用于總體*艾爾·巴比(Earl Babbie)：《社會研究方法》，邱澤奇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05年版，第286-287頁。。王文2002中對代表性是基本采用了艾爾·巴比的此種界定——“所謂代表性，指的是樣本的一種屬性，即樣本能夠再現總體的屬性和結構的程度。”*王寧：《代表性還是典型性？——個案的屬性與個案研究方法的邏輯基礎》，《社會學研究》，2002年第5期。關于代表性的界定，大家的認為較為一致，謝宇、王寧、彭玉生、王富偉、柳倩等基本都是采用了樣本對總體的代表程度、樣本能否估測總體的特征這樣一種觀點。

同時，也有相當一部分學者在文章中將個案研究的“代表性”等同于或替換為其“可外推性”或“超越性”“推論”“概推”“概化力”等問題，即個案向更為廣泛的同類群體的外部遷移性。王富偉將個案研究的“代表性”問題替換為“超越性”問題，探討作為對個別的有限系統進行研究的方法，個案研究如何能獲得對更大范圍事實的認知？基于個案研究能否獲得超過個案適用范圍的知識？*王富偉：《個案研究的意義和限度——基于知識的增長》，《社會學研究》，2012年第5期。王剛從個案(或案例)研究的價值方面，探討“從單一案例中所獲得的結論能否‘放之四海而皆準’？即案例研究的結論可否概推”*王剛：《案例研究的價值沖擊與維護》，《中國地質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5期。。柳倩從“邏輯”到“意義”對個案研究的“代表性”即外推進行了系統分析*柳倩：《從“邏輯”到“意義”的個案研究外推分析》，《社會學評論》，2017年第5期。。曾群以“個案研究的代表性或概化力(generalizability,亦譯為“可外推性”)為主題所做的探討也是這個理路*曾群：《也談個案研究的代表性或概化力問題》，載《質性研究：反思與評論》，重慶：重慶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39-43頁。。本文不同意將個案研究的“代表性”等同于或替換為其“可外推性”或“超越性”“推論”“概推”“概化力”等問題(以下簡稱為“外推”)。

圖1 “個案研究”概念圖示

本文同意Gobo、風笑天、陳向明、王曉暉等的觀點，認為個案研究的“代表性”不能等同或簡單替換為“外推”問題*王曉暉，風笑天：《定性研究的結論外推邏輯和抽樣技巧》，《貴州社會科學》，2017年第3期。，這是兩個層面的問題：個案研究的“代表性”應有兩個層面的指涉，一是涉及相對于某項研究或某個群體的內部問題，是個案樣本本身的屬性；二是涉及相對于某項研究或某個群體的外部問題，是個案研究結論的屬性*Gobo，GIAMPIETRO,Re-conceptualizing Generalization，20008:193-213。

陳向明在談到質的研究結果的推論問題時，援引了Maxwell“必須將推論的“內部推論”和“外部推論”區別開來的觀點。此處所講的“內部推論”指的是研究的結果代表了本樣本的情況，可以在本樣本所包括的情景和時間范圍內進行推論，其意義實質即上文中風笑天等認為的“代表性”；而“外部推論”則與定量研究中的“推論”類似，指的是研究的結果代表了本樣本范圍之外的同類事物，可以推論到從中抽樣的總體，其意義實質即上文中風笑天等認為的“外推”*陳向明：《從一個到全體——質的研究結果的推論問題》，《教育研究與實驗》，2000年第6期。。

為了更為清晰地界定個案研究的代表性，本文也采用上文中陳向明的觀點和分類標準，將本文中單一個案研究的代表性分為A內部代表性:“內部推論”(以下簡稱“內推”)、B外部代表性:“外部推論”(以下簡稱“外推”)兩個層面。其中A是B的推論基礎。用圖表示即:

圖2 “個案研究代表性”概念圖示

(三)個案研究存在代表性問題嗎？

對于個案研究是否存在代表性的問題，學界對此追問已久。針對這個問題，相當一部分學者們基本達成了一個共識：王寧、殷·K、羅伯特、盧暉臨、李雪、陳濤、李長吉、金丹萍、王富偉等均認為，個案研究不具有“代表性”，因為代表性是統計調查研究的問題，個案不是概率抽樣抽取出來的樣本，所以關于個案研究的“代表性”問題是“虛假問題”*柳倩：《從“邏輯”到“意義”的個案研究外推分析》，《社會學評論》，2017年第5期。。陳向明從“知識”本體論角度論證質的研究需要一種超越客觀主義和相對主義之對立的“語言”，其實質也是在強調質的研究從根本上不存在代表性問題、不應被要求代表性的問題困擾*陳向明：《從一個到全體——質的研究結果的推論問題》，《教育研究與實驗》，2000年第6期。。

以上共識基本和王文2002中的觀點吻合。但在王文2007、2008中的回答卻不是一概而論而是有所區分了，即并非所有類別的個案研究都存在代表性問題，其中有一些類別的個案研究是不存在代表性問題的，即“代表性無涉”。對此本文贊同王寧教授的這一觀點：并非所有類別的個案研究都不存在或都存在代表性問題，對此不能一概而論，而應該根據不同類別來具體而論。

在王文2008中對于單一個案研究的分類基礎上，王寧教授認為上文分類中的甲1、甲4、乙1、乙2是代表性無涉的個案研究類型，也就是說這些類別的個案研究不存在代表性問題。而甲2是類型代表性，甲3是反證性。下面逐一分析：

第一，對于甲1探究性個案研究，王寧教授談到探究性個案研究其目的在于“為了增加新知識，只不過這種知識還處于初步、不確定、試探性的狀態”，因而代表性無涉。而事實上，在研究的初期階段，在選取探究性個案時，研究者一般也會挑選對于此項研究的群體具有一定代表性的個案來做，此時的探究或試探不是僅僅為了探究一個特殊的個體，其假設也是期望能通過解剖這個個體而探究“這一群”或“這一類”的現象或問題。常常在定量研究的前期，當選定了一個研究問題和做完文獻梳理之后，對于所要研究的問題還沒有經驗性的具體了解，那么就要進行挑選一兩個個案進行探究式的研究。比如李沛良在《社會研究的統計應用》中所舉的例子：選定了“為何有的鄉鎮高中辦得好、升學率高，而有的相反呢？”的研究問題之后，除了梳理前人研究成果相關文獻，緊接著需要選取一兩個個案，比如選定幾所鄉鎮中學去觀察，“其中包括辦得好的升學率高的中學，也包括辦得不好的”。這里的探究性個案研究的選取，即要求了明顯的代表性，否則對于后續的研究將無意義，甚至會產生誤導的反作用*李沛良：《社會研究的統計應用》，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1年版，第6頁。。因此探究性個案無論是從個案選取時的對內代表性，還是從其剖析結果的適用的對外代表性，都存在代表性的問題。

第二，對于甲2歸納性個案研究，其包括的前兩類(即甲2-1實質理論指導的例證性個案研究、甲2-2形式理論指導的經驗歸納性個案研究)無論是否有理論指導，其研究結果不是用來“支持或修正或反駁某項理論”，就是用來“結合具體實際分析普遍共同的屬性在具體環境中的特殊運作過程和條件”。其對于個案現象的考察、提煉和歸納，都需要建立在一定的代表性基礎之上：沒有對內的代表性，即不能代表某一類或某一層級或某一群體，則其個案無法具備“支持、修正或反駁”一項理論的資格。沒有對外的代表性，則表明這項理論或其在具體環境中的運行過程與條件不具備任何參照意義，其學術和實踐價值都將大打折扣。這一點威廉·富特·懷特的《街角社會》和林耀華的《金翼》《涼山彝家》的研究都可以很好地說明*威廉·富特·懷特的《街角社會》是其于1936至1940年，對波士頓市的一個意大利人貧民區(即作者稱之為“科納維爾”的波士頓北區)進行的實地個案研究報告。他以被研究群體——“街角幫”一員的身分，置身于觀察對象的環境和活動中，對閑蕩于街頭巷尾的意裔青年的生活狀況、非正式組織的內部結構及活動方式，以及他們與周圍社會(主要是非法團伙成員和政治組織)的關系加以觀察，并及時作出記錄和分析，最后從中引出關于該社區社會結構及相互作用方式的重要結論。懷特對于科納維爾這個意大利貧民區進行的個案研究，其總結歸納和提煉出來的該社區社會結構及相互作用方式的理論，至少對于美國其他意大利貧民區具有很強的參照價值，乃至于相當部分讀者會做其他街角的認同性推論。懷特《街角社會》這個歸納性個案研究的上述價值正是建立在科納維爾這個意大利貧民街角社區的代表性之基礎上的。 林耀華的《金翼》是其對福建一個村莊里毗鄰而居的兩個家族的剖析。面對生活中的機遇與挑戰，張、黃兩家的不同選擇，演變出截然不同的家族命運與個人際遇。《金翼》通過對張、黃兩家在社會生活與經濟變遷中的興衰沉浮，刻畫出了中國南方鄉村生活的全景。林耀華在敘述張、黃兩家生活場景的同時，對地方社會的信仰、習俗等進行了細致入微的描寫，對個人在人際關系中的調適與制衡進行了分析與評述，在解析人物故事內涵、解讀了中國鄉村家族的結構與秩序及其中國傳統社會的運行機制與內在邏輯。其《涼山彝家》是對彝族處于奴隸制社會形態的重大發現的論述著作。它概述了彝族在特定的歷史的地理的以及社會政治的條件下仍停留在奴隸制的情況，并分析了所以如此的原因。林耀華其上關于福建一個村莊和涼山美姑縣和雷波縣的彝族兩個個案研究，其歸納和提煉的理論結論的深度和引起的重視廣度，均建基于這兩個個案對于中國福建沿海村莊和彝族的代表性。。

甲2歸納性個案研究中的第三類(即甲2-3無理論指導的理論歸納性個案研究)王文中將扎根理論作為其典型的例子。而旨在從個案的研究中提煉新的理論，其“資料飽和基礎上結識新現象或創立新理論”的理論前設，決定了對于這個個案的選取，必須考慮其一定的代表性，否則如何做到所謂的“資料飽和”？在極其特殊、與眾不同的個例上創立的新理論，無論是從資料是否飽和還是理論的可用性方面，都很難有說服力，同時邏輯上無法自洽。

第三，對于甲3對話性個案研究，王文中談到其邏輯基礎是波普爾的證偽邏輯。此處王寧教授認為對話性個案研究的力量不在于其代表性，而在于其反證性。也即只要一個反證個案的出現，那么就意味著理論的不夠完備或范圍過廣或錯誤。本文對此也不完全贊同：且不論對話性(或反證性)個案研究的對外代表性，只論其對內代表性，如果作為反證的個案本身僅僅只是眾多現象或個體中的一個極端變異個體，那么在社會科學中，其對于一項理論的反證力度必然大打折扣。風笑天在對三十年來方法研究的回顧中也談到“張揚的《證偽在社會科學中可能嗎？》一文中，對波普爾的證偽注意能否作為社會科學所遵循的方法論準則這一問題進行了分析。作者指出：對于社會科學命題，其因果關系可能包含必要條件和充分條件，或者說多因性問題與共因性問題的存在，進一步使得簡單證偽不可能；對于概率性質的社會科學命題，不可能單個反例證偽。”*風笑天：《推動與引領：〈社會學研究〉三十年來的方法研究論文回顧》，《社會學研究》，2016年第6期。同時、根據拉卡托斯的“精致證偽論”，個別經驗的反駁并不能淘汰一個理論*王曉暉，風笑天：《定性研究的結論外推邏輯和抽樣技巧》，《貴州社會科學》，2017年第3期。。比如子女較多的家庭子女受教育水平通常較低，但也有個別子女多的家庭子女受教育水平很高。這就比如吸煙與肺癌之間的關系：吸煙易導致肺癌，但也有個別吸煙很多的人沒有得肺癌。這些個例的反常并不足夠推翻和證偽一個理論。因而對話性(反證性)個案研究也需重視其代表性。

第四，對于甲4積累性個案研究，王文中認為“既然是以積累資料為目的，便必須是積累多個個案資料”，那么不必對每一個個案的代表性做要求。在理論上，的確如此，而現實研究中即便是為了積累資料、出于節約研究的時間人力物力等成本的考慮，也會挑選對于某一類、某一群體或某一層次具有代表性的個案來積累，而不會隨意或盲目地一個個個案無休止地做量的累加。因而，在這個意義上，積累性個案研究起碼是對其內部代表性有一定要求的，而不是完全不存在代表性問題。

第五，對于乙1教學性個案研究，指的是為了配合某一類原理的教學而列舉的個案實例，那么這里其實已經很明顯地暗含了這些所舉的個案實例對于所要證明的“某一類原理”的代表性。王文中認為“它只需要示范性而不要求具有代表性”應指的是其不要求對外代表性，如果它不具有一定的對內代表性，那么它的示范性也無從談起。

第六，對于乙2診斷性個案研究，這一類個案對內就是其總體本身，確實不存在對內代表性。如果研究目的僅僅停留在解決這個特殊個案的具體問題，那么的確也不存在對外代表性的要求。但如果還有希望讀者在看到此類問題時的“認同性”，那么其對外代表性問題就依然存在。

綜上，對于個案研究代表性問題是否“虛假問題”不能一概而論，而應該根據不同類別來具體而論。如果將“代表性”做“對內代表性”和“對外代表性”兩個層面的區分，那么除了不期望做推廣的診斷性個案研究，其他類別的個案研究都不同程度地存在代表性問題。

二、個案研究需考慮代表性的必然性

(一)基于理論和現實的需要，個案研究需考慮代表性

王寧及上文中相當一部分研究者殷·K、羅伯特、陳向明、盧暉臨、李雪、陳濤、李長吉、金丹萍、王富偉、柳倩等認為個案不存在代表性問題，也不必具有代表性，其主要是基于：第一，從統計抽樣層面來定義“代表性”概念；第二，從更深層面上來看，都是基于對于質性研究與定量研究的本質不同的看法以及對所謂的實證主義太過強勢的批判。其認識論和思維邏輯的起點都是將個案研究樣本選取和概率抽樣的絕對對立、將質性研究和定量研究乃至實證研究的絕對對立。而本文通過對此邏輯基礎的分析梳理，有不同的看法：

1.個案研究需考慮代表性的邏輯基礎角度

(1)個案研究樣本選取與概率抽樣并無絕對對立

實質上，在如今大數據背景下，除了實現全時空所有數據全面采集的大數據之外，其他的抽樣形式(包括概率抽樣和非概率抽樣)都沒有本質上的差別，只是量的多少之分。從單個非概率抽樣(如個案研究)到部分概率抽樣，到實現全面大數據，是一個抽樣的連續統。

在研究成本(時間、人力、物力等)一定的共同前提下，抽樣的數量多少(廣度)與對抽出樣本研究的深入(深度)和詳細程度(細讀)成反比。無論定量研究中的概率抽樣還是質性研究中的非概率抽樣，都是這個連續統上面的一個階段或一種表現形式，都是基于研究成本考慮的對廣度和深度細度的一種平衡。如圖3所示：

圖3 抽樣連續統圖示

如上圖所示，質性研究中的個案樣本選取與定量研究中的樣本抽樣并無本質的差別，二者并無絕對差別與對立。陳向明也講過類似的觀點：事實上，社會科學研究者目前使用的方法十分豐富，可以將其組合序列用一個兩頭開放的連續體來表示：一頭是嚴密控制的在實驗室條件下進行的量化研究，另一頭是在自然環境下和被研究者一起生活所從事的體驗性研究。在這兩者之間存在著很多不同的方式，且整個連續體仍在不斷地往橫向和縱向同時擴展與變化*陳向明：《社會科學中的定性研究方法》，《中國社會科學》，1996年第2期。。

(2)個案研究也存在模糊的“總體”，也需考慮代表性

王文中談到，因為個案研究的對象不是統計抽樣的樣本，因而不存在相對于個案“個體”的一個“總體”。而本文認為即使不是統計抽樣的樣本，相對個案研究的個體，其實也存在一個邊界相對模糊的“總體”，當然同時也就需要考慮個案研究的代表性問題，其總體就是王寧教授文中所指稱的“某一類現象”。

費孝通《江村經濟》關于江村的研究，雖然沒有明言“江村”對于江蘇甚至我國南方農村的代表性，根據讀者的“認同性”解讀，在讀者心中下意識地會把江村作為江蘇地區乃至東南沿海地區農村經濟的一個代表和縮影去看待。當然與此同時，讀者絕不會將江村作為美國或印度農村的縮影來看待。這說明在個案研究中，其實也存在一個邊界相對模糊的“總體”，這個“總體”需要讀者通過“分析的擴大化”來“接力”完成*王寧：《代表性還是典型性？——個案的屬性與個案研究方法的邏輯基礎》，《社會學研究》，2002年第5期。。那么無論是需要讀者接力完成的“認同性外推”，還是個案研究由個案上升到一般的“分析的擴大化”，都需要此個案相對于這“某一類現象”(也即其“總體”)的代表性作為邏輯推論的基礎。

王文2002中對個案的選取實際上也存在邏輯上的樣本抽樣過程：第一步、篩選和提煉共性；第二步，列舉能體現共性的個體；第三步，從中再選出最能體現共性的個體、進行研究。這個從中篩選最能體現共性個體的過程也證明了一定“總體”的存在。王文2007中談到個案研究的抽樣邏輯，王曉暉、風笑天在其《定性研究的結論外推邏輯和抽樣技巧》文中，對抽樣邏輯與抽樣技巧的探討，也從另一個角度證明了個案研究中那個邊界相對模糊的“總體”的存在。

如前文所述：個案研究的“總體”與定量研究概率抽樣的“總體”同處在一個從單個到大數據的連續統，其本質并無不同，只是數量上的不同，以及推論方向的不同：定量研究是總體先定、之后再選取抽樣樣本；而個案研究則是樣本先定、之后推論適用的總體。定量研究是從數量和范圍上框定總體，個案研究則是從本質的某些特征、類型或層次上判定可適用的“總體”。

綜上，雖然與定量研究概率抽樣的“總體”有不同之處，但個案研究的確也存在一個隱含的“總體”。同時也就意味著個案研究也需要考慮其相對于這個隱含“總體”的代表性問題。

(3)質性研究與定量研究并無絕對對立

從更深層次來分析，將質性研究中的個案樣本選取與定量研究中的樣本抽樣絕對對立之思想根源在于將質性研究與定量研究絕對對立。2002、2007、2008三篇王文中基本都是談到個案研究完全不同于概率抽樣和定量研究的邏輯。陳向明在探討質的研究推論問題文章中也談到，質的研究遵循的是與實證研究不同的“另類”范式，是基于不同的知識認識論和邏輯基礎*陳向明：《從一個到全體——質的研究結果的推論問題》，《教育研究與實驗》，2000年第6期。。陳濤認為個案研究的方法論背景與定量研究根本不同，過于強勢的實證主義迫使個案研究不得不討論其代表性問題*陳濤：《個案研究“代表性”的方法論考辨》，《江南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6期。。還有其他相當數量的研究者均持類似的觀點*平韶霞，鄧艷紅：《該如何理解質的研究的推廣度？》，《首都師范大學學報》(自然科學版)，2013年第3期。。

而另一些研究者有不同看法，柳倩在對個案研究外推分析中發現：個案研究中羅伯特·殷的“序貫訪談法”、費孝通的“類型比較法”、格爾茨的“深描說”、布洛維的“拓展個案法”和王富偉的“關系性個案”，其邏輯基礎均來自于“總體邏輯思維”。總體邏輯思維是由生物學家查爾斯·達爾文(Charles Robert Darwin)引入社會學、弗朗西斯·加爾頓(Francis Galton)發展起來、奧迪斯·鄧肯(Otis Dydley Duncan)致力積極提倡的思維方式。通過總結鄧肯的思想，謝宇曾對此做過非常詳盡深入的解釋。總體邏輯思維的哲學基礎是形成的世界，而非本質的世界，適用于社會學科，其關注重點在于無普適規律的變異現象*柳倩：《從“邏輯”到“意義”的個案研究外推分析》，《社會學評論》，2017年第5期。。社會學的質性研究與定量研究均在此總體邏輯思維之下展開，因而二者并無本質上的絕對對立。

此外，在社會研究實踐中，已經出現了質性研究與定量研究的融合。風笑天關于三十年社會研究方法回顧中談到，在大數據背景下，“新計算社會學”的一項非常重要的相關內容即質性研究與定量研究的融合。朱迪以其所做的消費模式研究為例實際探討了兩者的融合*風笑天：《推動與引領：〈社會學研究〉》三十年來的方法研究論文回顧》，《社會學研究》，2016年第6期。。

(4)質性研究與定量研究外推邏輯并無絕對對立

由上述分析可見，質性研究與定量研究之間并不存在本質上的絕對對立，同時其樣本外推的邏輯也并無絕對獨立。個案中蘊藏共性(即代表性)，是定性研究能夠外推的理據*王曉暉，風笑天：《定性研究的結論外推邏輯和抽樣技巧》，《貴州社會科學》，2017年第3期。。和定量研究概率抽樣中樣本對總體共同特征的體現(即代表性)一樣，個案研究的外推邏輯也是基于個案對共性(即代表性)的體現。二者之間也有不同、但并非本質不同。如圖4所示：

圖4 質性研究與定量研究外推邏輯對比圖

定量研究的代表性是指抽樣樣本可以對抽樣總體在這一研究問題上具有代表性。王寧教授認為定量研究的抽樣代表性主要是統計和概率意義上的代表性，而個案研究則因為沒有概率抽樣而不具備這樣的“總體代表性”*王寧：《個案研究的代表性問題與抽樣邏輯》，《甘肅社會科學》，2007年第5期；王寧：《個案研究中的樣本屬性與外推邏輯》，《公共行政評論》，2008年第3期。。本文認為，雖然個案研究探索的途徑和方式與定量研究概率抽樣不同，但其基于現象學“本質直觀”的方法論基礎，卻可證明個案研究(乃至質性研究)對于具有這一類社會現象本質上的代表性。只不過此處的“總體”是“這一類現象”而不是抽樣總體。

個案研究與其他質性研究對于生活現象、生活體驗等“生活世界”的直接研究，因“生活世界”本身原初的自明性，它是“預先給定的世界，總是有效，并且預先就作為存在著的東西而有效，并不是由于某種意圖、題材范圍，或按照某種普遍的目的而有效。”*胡塞爾：《歐洲科學的危機與超越論的現象學》，北京:商務印書館，2001年版，第558頁。在西方近代哲學傳統中，對于這種現象的理解為“感性直觀”，而胡塞爾認為直觀除了指向感性材料的感性直觀，還有直接指向感性材料下一般概念的本質直觀(又稱范疇直觀)*胡塞爾：《現象學的觀念》，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6年版，第14頁。。即在直接的直觀中把握事物的本質或本質結構。個案研究及其他質性研究對這一類本質的把握即其代表性的哲學基礎。

事實上，雖然“強勢”的定量研究經常以“科學”“代表性”自居，并以此詬病和指責質性研究的“代表性”問題，但實質上，定量研究中的概率抽樣和統計樣本的代表性與外推問題也依然存在諸多問題：例如統計外推中的覆蓋誤差、抽樣框質量不高、回收率降低危機樣本隨機性以及概率抽樣只是外推的必要條件而非充分條件等等*王曉暉，風笑天：《定性研究的結論外推邏輯和抽樣技巧》，《貴州社會科學》，2017年第3期。。因而定量研究的統計外推也同樣存在難以完全解決的問題，但不應因為存在沒有解決的問題和困難就否認或逃避理應去追求的方向。質性研究的代表性問題與定量研究的統計外推問題同屬于一種理想型，不是對研究實踐的實際描述，而是研究者需要努力實現的學術研究理想目標。

(5)質性研究與實證研究并無絕對對立

“實證主義的強勢”這樣的提法，其言辭背后隱含的質性研究與實證研究的對立也是沒有依據的。追根溯源，實證研究(也即實證主義的研究，positivistic study)與質性研究同屬于經驗研究(empirical study)的范疇。雖有實證主義(以涂爾干為典型代表)和詮釋學(以韋伯為典型代表)兩種不同進路，但二者都屬于經驗研究。狹義的實證主義研究雖偏向定量研究指向，但廣義的實證主義研究也包含了質性研究，質性研究也是實證的，其本質都是基于實證的經驗數據或經驗事實事件的有一套嚴謹研究方法的、實事求是的研究。

2.社會與實踐需求的角度

從社會科學研究的實踐需要出發，如果社會科學研究者希望獲得有關政府、財團或個人不論是經濟上還是精神上的支持，他們都必須說明自己研究的“代表性”和“實用性”(后者往往以前者為主要前提)。制定政策的人們通常希望了解某一項研究在什么范圍內具有“代表性”，以便在這個范圍內制定相關的對策。從事實際工作的人們也希望了解在別的地方進行的研究是否對自己的工作有指導意義，因此也希望研究者對結果的“代表性”有一個交代*陳向明：《從一個到全體——質的研究結果的推論問題》，《教育研究與實驗》，2000年第6期。。

陳向明在其《質的研究方法與社會科學研究》一書中，在談到質性研究的“推廣性”時，談到即便研究者不做普遍的推論，如果引起類似情況的研究者的認同，也算是一種“推廣”的意義。也就是說，囿于研究措辭的嚴謹性，個案研究(及質性研究)不便在結論中作出推論，但其對于類似現象的借鑒和推廣意義的期待仍是存在的。

社會科學研究的這一實踐需要也被從古至今眾多的社會學研究者們用行動已經證明或正在證明：從羅伯特、費孝通、格爾茨、布洛維等對“走出個案”“超越個案”的追求和探討，到王寧、風笑天、陳向明、陳濤、王富偉、柳倩……等等，大家從不同角度對代表性問題的不斷探討和追求，即是需要考慮代表性問題的實踐明證。

3．社會學學科的價值與意義角度

王文2002、2007、2008中認為個案研究不具代表性的主要原因是因為從統計抽樣的樣本對總體的代表性意義層面來定義“代表性”概念，其從狹義的抽樣樣本對總體而言的內部角度來討論個案是否存在代表性問題，本文認為從廣義的社會學及其研究存在的根本目的與意義的外部角度來看，無論定量研究還是質性研究中的個案及其個案研究方法，都無法避開代表性問題，都需要考慮代表性問題。

無論社會科學研究還是其學術產品，都應該同其他的產品一樣，能夠在實際生活中滿足人們的社會功用，即它必須有用。具體而言，無論研究還是作品，都要能夠幫助人們更好地認識和理解這個世界以及為改變世界提供指導或奠定基礎。社會學研究及其中的個案研究，其根本價值取向也應是認識、理解、解釋世界，以及為“改造世界”提供理論與實踐的指導和支持，對社會的發展有所助益，而不是純粹自說自話。社會學研究及其中的個案研究，都需通過對認識、解釋及改善世界的貢獻來確認和證明自身的價值。

或許會有研究者批評這種研究價值取向上的功利性色彩。回溯價值與意義在哲學層面的根本來源：價值與意義都是一個事物或行動相對于社會或他人所起的作用而言，沒有他人和社會的存在和在場，沒有對他人與社會的改善起作用，那么一個事物或行動的價值和意義便沒有了根基。換言之，如果沒有任何經世致用的意義和價值，那么其存在和發生的意義將無從談起。陳向明《從一個到全體——質的研究結果的推論問題》中雖然反復強調質的研究“不是為了證實現實，而是為了發現問題、提出問題”，那么如何界定和評判對“發現的問題、提出的問題”所具有的價值呢？其背后還是存在一個有否價值與價值大小的評價標準。

因此，個案研究對象的選取除了研究興趣的考慮，也要考慮其代表性：對同類研究的代表性以及對社會問題的提出、解釋和解決、社會改善的代表性。此處的“代表性”不是采用狹義的統計學意義上的界定，而是基于社會學學科價值而言，采用廣義的社會研究意義與價值的層面界定。

(三)個案研究的“典型性”無法取代“代表性”

王文2002中認為個案研究不存在和不需要考慮代表性問題，如何解決個案研究的推論，可用其典型性特征解決較大的“可外推性”問題。本文認為：個案的典型性恰好是與其代表性相互矛盾的。個案的典型性越高則越特殊，共性的成分越少，對總體的代表性越差；反之，個案的典型性越低則越一般，共性的成分越多，對總體的代表性越好。

王寧教授將個體能較好地體現總體的共性的特征叫做“典型性”。而本文認為個體對總體共性的體現、應界定為“代表性”，而個案個性的凸顯才叫做“典型性”。在此本文與王寧教授理解的分歧在于如何界定這個“典型性”的概念。

為避免理解與討論上的混淆和混亂，本文結合與王寧教授理解中的一致部分，將下文中個案對總體的共性體現與個性凸顯，直接用“共性”與“個性”來界定和討論。本研究者結合與王寧教授一致的認識是：“共性”高的個案研究、其參照、推廣的意義和價值相對更高一些。王文2002結尾處也總結道“個案研究對象所需要的不是統計學意義上的代表性，而是質的分析所必需的典型性(在某種意義上也是一種代表性、即普遍性)”*王寧：《代表性還是典型性？——個案的屬性與個案研究方法的邏輯基礎》，《社會學研究》，2002年第5期。。此論述正是對上述理解與界定的確認。而“共性”無法用“個性”來彌補和代替，個案研究的“典型性”無法取代其“代表性”。

三、個案研究代表性實現的可行性

上文分析和論述了個案研究不僅存在“代表性”問題，而且基于多方面的需求，個案研究必須重視其“代表性”問題，那么個案研究代表性的實現是否具有可操作性和可行性？下面從三方面來分析：

(一)邏輯基礎方面的可行性

如前文所述：在如今大數據背景下，除了實現全時空、所有數據全面采集的大數據之外，其他的抽樣形式(包括概率抽樣和非概率抽樣)都沒有本質上的差別，只是量的多少之分。從單個非概率抽樣(如個案研究)到部分概率抽樣、到實現全面大數據，是一個抽樣的連續統。既然存在抽樣的過程，那么從邏輯上、如果盡量選取更夠體現“總體”共性的個案，那么就可以實現其代表性*王曉暉，風笑天：《定性研究的結論外推邏輯和抽樣技巧》，《貴州社會科學》，2017年第3期。。

(二)代表性的要求不會損害個案研究

學界有部分研究者認為：提代表性問題、會損害個案研究的深入或質量。如陳濤認為代表性問題的提出，“不僅無助于推動個案研究的深入，反倒會損害實證研究所已經取得而且還將繼續取得的成就”*陳濤：《個案研究“代表性”的方法論考辨》，《江南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6期。。

本文認為對代表性的注意和追求，僅僅是要求研究者在研究開始初期，對具體個案的選取加以注意，在研究進入深入階段之后，則并無其他影響。因而對代表性的注意和追求不僅不會損害個案研究的深度，反而讓其在選擇何者作為研究的個案時，有更充分的考慮和篩選。這有利于個案研究在深入詳細的同時獲得更廣泛的認同和推廣。

同時，一個好的個案研究，往往恰是獲得了廣泛認可的，即在深入、詳細了解研究對象的同時具有較高的代表性、較廣的外推性。因而對個案研究代表性的要求不僅不會損害個案研究的深入，反而對研究本身的意義有所助益。

(三)抽樣技巧方面的可行性

王文2002中對于集中性、極端性和啟示性三種不同類型個案的選擇技巧，以及風笑天、王曉暉關于關鍵個案、異常個案、代表性個案等的抽樣技巧的探討，都從抽樣的技術層面表明了個案研究代表性問題的可行性*王曉暉，風笑天：《定性研究的結論外推邏輯和抽樣技巧》，《貴州社會科學》，2017年第3期。。至于如何從抽樣技巧方面來實現其代表性，這是“如何實現”的操作層面問題，本文對此不展開討論。

綜上所述，本文通過對“個案研究”與“代表性”概念的梳理、界定與分類分析，認為并非所有類別的個案研究的代表性問題都是“虛假問題”。除了不期望做推廣的診斷性個案研究代表性無涉之外，其他類別的個案研究都不同程度地存在代表性問題。通過從個案研究樣本與定量研究樣本抽樣邏輯、外推邏輯的溯源分析以及從質性研究與定量研究、實證研究并無絕對對立的分析，認為個案研究也存在代表性問題，也需要考慮代表性問題。個案研究的典型性無法取代其代表性。無論是從邏輯基礎、社會實踐需要，還是從社會學學科意義與價值出發，個案研究都需要考慮和重視其代表性問題。同時,從邏輯基礎審視和實踐中抽樣技巧方面，分析得出個案研究代表性的實現具有可行性。對代表性的注意和追求不僅不會損害個案研究的質量，反而有利于個案研究在深入詳細的同時，獲得更廣泛的認同和推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