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擬貨幣之后，區塊鏈下一步何處去？

王梓輝

在過去的2017年，比特幣價格上漲了整整10倍，但作為其背后的基礎技術能力，區塊鏈行業卻還是一片魚龍混雜、野蠻生長的狀態。對于“區塊鏈”這個也許能顛覆很多行業的技術來說，早日走出虛擬貨幣市場的混亂，與真正的業務創新相結合，恐怕才是技術的真正價值所在。

區塊鏈的登場

當一個自稱中本聰（Satoshi Nakamoto）的人在2008年11月發表了那篇可能改變世界的論文——《比特幣：一種點對點式的電子現金系統》（Bitcoin：A Peer-to-Peer Electronic Cash System）時，在中國，一個叫達鴻飛的年輕人還在繼續著自己的創業項目。那時，學英語出身的他還完全不懂計算機相關的技術。

故事一轉眼到了2011年。有一天，達鴻飛終于看到了比特幣這個東西，跟很多比特幣早期的參與者一樣，那個晚上他沒有睡覺。一直到早上四五點鐘，他一直在看比特幣背后的新聞，研究它是怎么運作的。當然，即使意識到了這個東西的重要性，想要在短時間內弄清楚它背后的邏輯也很不容易。因為當時的中文世界還沒有太關注到比特幣，達鴻飛花了很多時間去逛英文論壇，看別人對比特幣的討論、分析它的代碼是不是有效、它的經濟模型是不是合理的。

那個時候，他還沒鼓起勇氣去真正購買比特幣，他自己分析了兩個原因，第一是當時中國沒有比特幣的交易場所，如果想買得去日本的一個交易所買；第二個原因是當時他還沒有真正理解比特幣的重要性，還沒有覺得這個東西真的是未來。

到了2012年，達鴻飛覺得自己弄懂了這個東西，那會兒國內也有了第一個比特幣交易場所比特幣中國網，他終于買入了自己第一枚比特幣，價格是60元人民幣。現在，他為此后悔不已，“應該買幾萬個，至少買幾千個”。如果他當時買了幾千枚，按照2018年1月的價格，他現在的個人資產就有上億了。

不過，當時的他還沒有對比特幣背后的技術本身產生興趣，吸引他的還是真金白銀的投資回報。直到2013年，他看到了一個叫“Ripple”的公司，這家公司沒有在做比特幣相關的事情，而是利用比特幣類似的基礎技術在做國際銀行之間的跨境匯兌和支付的事情。比如你想給一個美國朋友匯款100美元，但你只有人民幣，這個時候使用Ripple的服務就會非常便捷，不用再去銀行來回兌換貨幣并支付手續費。

這個事情讓達鴻飛覺得非常有意思，它完全不需要浪費大量電力去“挖比特幣”，而是用類似的技術做了一件完全不一樣的事情。事實上，不管是比特幣還是Ripple，它們背后的基礎技術能力就是現在眾人皆知的“區塊鏈”（Blockchain）技術，而它在當時甚至還沒有中文名字，沒人知道“區塊鏈”這三個看上去沒什么關系的漢字組合起來是什么意思。但那時，達鴻飛真正迷上了這項技術，他想看看比特幣背后的技術還能用來干什么。于是，結束了之前的創業項目，達鴻飛徹底投身進了區塊鏈行業。而那一年也正是中國玩家大規模參與到比特幣市場的一年。

現在，他在區塊鏈行業內被尊稱為“達叔”，這是因為他這幾年一直在區塊鏈行業持續發聲，他自己成立的小蟻區塊鏈也是國內第一個區塊鏈項目，并且是中國唯一一個實時開源的公有鏈項目。根據英文媒體的排名，小蟻區塊鏈現在在全球區塊鏈項目里面市值排名第14位。

但即使是“達叔”，他想要給一個普通人解釋清楚“區塊鏈是什么”也不容易。“去中心化”也許是其中的關鍵詞。以區塊鏈的典型應用比特幣為例，它和傳統貨幣最大的區別就在于去中心化，比特幣的發行不依靠任何官方機構，而是依靠特定的密碼學算法，通過大量的計算而產生，其生產過程被形象地描述成挖礦；比特幣的傳輸流通也不需要依靠第三方，而是采用P2P的點對點模式。在這個過程中，銀行或者支付寶這類中心化的“中介機構”都被省略了，所有的交易都是點對點直接完成，這就是“去中心化”的含義。

達鴻飛在此之外當然有自己的思考，他對本刊說道：“我們追求的區塊鏈核心是什么？是公開透明的數據和規則，加上對這些規則公正的執行。”在他看來，去中心化是實現公開透明的數據規則，并且對公正公平的執行手段而已。這也基本符合學者們的看法，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副院長楊東教授也對本刊表示，區塊鏈雖然具有去中心化、不可篡改、分布式共享、共識信任、開放性、匿名性、跨平臺等多個特點，但基本特征就是不可篡改，這讓區塊鏈技術的可信程度非常高。

區塊鏈就是比特幣嗎？

看上去區塊鏈的確是一個頗有前景的技術領域，但如同很多新概念在初生時會因為各種條件的不成熟而造成投機炒作的現象，區塊鏈技術因為其相對復雜、不易理解的技術特性更為如此。

作為區塊鏈技術目前最成熟的應用，以比特幣為首的虛擬貨幣就成為市場上最受歡迎的投資標的。如同被比特幣吸引入場的達鴻飛一樣，盡管很多人還不明白比特幣到底能干什么，他們仍然會被各種虛擬貨幣的飛漲的價格所吸引。

2017年年初比特幣價格還在1000美元左右，到了年底，這個價格上漲了10倍，超過了10000美元。BBC科技記者羅瑞·賽蘭-瓊斯（Rory Cellan-Jones）就直言：“這場比特幣熱潮讓人感覺是最新的、瘋狂的投機泡沫，一個高科技領域的郁金香熱。”金融大鱷索羅斯也在近日的達沃斯論壇上表示比特幣是像郁金香熱一樣的典型泡沫。

這場虛擬貨幣的熱潮當然引起了各國政府的警惕。以我國為例，2017年9月4日，央行等七部委聯合公告稱，代幣發行融資涉嫌違法，被突然叫停；一周后，以比特幣中國為首的加密貨幣交易平臺在9月底前被全部關停。官方消息稱，這是為了防止比特幣二級市場交易引發“不可控的市場風險、金融風險和社會風險”，因為這種虛擬貨幣“已經成了傳銷和非法集資工具”。

但即使如此，市場在短期受挫之后仍然一路上揚，這也讓“區塊鏈”這個背后的基礎概念得到了資本層面的爆發基礎。

2018年1月9日，真格基金創始人徐小平就區塊鏈的一番評論燃爆了A股市場，他在一個微信群中表示“區塊鏈是順之者昌、逆之者亡的偉大技術革命”，并號召大家“不要懷疑”地學習區塊鏈技術。一天之后，A股區塊鏈概念板塊全線飄紅。隨后兩天，區塊鏈板塊持續領漲滬深兩市。其中，金證股份、易見股份在1月10日那天漲停。超過13支區塊鏈概念股2018年的漲幅超過20%。

不僅是區塊鏈概念股收益頗豐，許多之前業務根本與區塊鏈不沾邊的公司也趁機搭上了這趟順風車。早年火熱一時的人人網在1月2日發布了RRCoin白皮書，宣布將推出區塊鏈項目“人人坊”以及代幣“RRCoin”；在該轉型發布之后，其股價也隨之扶搖直上。以網絡下載工具立身的迅雷公司在2017年8月推出共享計算智能硬件“玩客云” 之后，在10月底推出了基于區塊鏈技術的虛擬代幣“玩客幣”；隨后的大約30個交易日里，迅雷股價累計上漲近5倍。

而在美國，有著130年歷史的膠卷巨頭柯達也出人意料加入了區塊鏈的混戰中來。2018年1月9日，他們不僅發布了自己的虛擬貨幣“柯達幣”，還同時上線了一個買賣和授權圖片、視頻以及其他版權內容的區塊鏈交易平臺KodakOne，使用的加密貨幣就是“柯達幣”。 在上述消息宣布后，該公司股價在當日的美股交易中翻倍，10日盤前交易時又大漲超過六成。

但事實的真相可能就是這些公司的“跨界之舉”更多是在炒作，而非真正運用區塊鏈技術進行業務創新。上海紐約大學互動媒體和商業教授Christian Grewell在接受《第一財經》采訪時就表示：“‘柯達幣可能更多是一種炒作，因為柯達的根本目的不是為了挖礦，而是通過區塊鏈技術來跟蹤圖片內容的版權。” 楊東也對本刊表示：“虛擬貨幣通常基于區塊鏈而成立，區塊鏈的應用卻遠遠不止于虛擬貨幣，還有廣闊的應用空間。”

中國地方金融研究院研究員莫開偉則直接撰文指出，在金融等領域，區塊鏈技術在“數字貨幣”、支付清算、智能合約、金融交易、互聯網金融等多個方面有著廣闊的應用前景。但一些機構為吸引投資者眼球，故意炒作，鉆區塊鏈監管漏洞，將自己標榜為區塊鏈創新，蒙蔽了廣大投資者。

在達鴻飛看來，在充滿投機意味的市場里，我們需要明確區分資產泡沫與科技之間的關系，區塊鏈技術本身具有極大的潛力改變人類社會的基礎建設。市場越是投機氛圍濃厚，越是需要技術實力雄厚的團隊作為項目的支撐，專注于項目的基本建設。因此，大家應該更多地關注到技術本身上來。

不只是技術，還是基礎設施和生產關系

事實上，回到區塊鏈技術本身，目前全球基本形成的共識是，區塊鏈技術如果應用于金融行業的征信，可確保交易安全和信息安全，且金融的數據安全、信息的隱私以及網絡的安全正適合分布式區塊鏈技術。而且區塊鏈技術的影響已經超越了單純的科技或者金融領域，只是這項技術尚處在起步和探索應用階段，還存在不少問題。

作為國內學術界目前最關注區塊鏈技術的學者之一，楊東不像達鴻飛這樣的創業者關注區塊鏈技術那么早，但他也很早意識到了區塊鏈技術的重要性。作為一名法學專家，楊東對本刊表示，他對于區塊鏈技術的關注很早，在2015年就出版了相關研究書籍。“我認為區塊鏈作為極具革命性的新技術，在支付結算、資產數字化和征信方面都有很大的發展空間。”他對本刊說道。

楊東現在也是中國人民大學大數據區塊鏈與監管科技實驗室主任。作為一名金融法相關專家，區塊鏈已經成為邀請他出去演講或采訪最多的話題。他甚至認為區塊鏈技術要比人工智能更加重要，因為“它不僅僅是技術，它是生產關系、是一種規則”。

重視區塊鏈技術的大公司們肯定都同意這個意見。比如騰訊公司。“我們認為區塊鏈不僅僅是一項技術，而是構建了價值互聯網的基礎設施能力。用區塊鏈解決信任問題在現代商業社會有巨大的價值”，騰訊公司區塊鏈負責人對本刊如此說道。

以騰訊為例，2017年4月，騰訊對外發布《區塊鏈方案白皮書》，同時宣布具有自主知識產權的騰訊區塊鏈行業解決方案也于官方網站正式發布。之后，他們在2017年7月上線了騰訊區塊鏈開放平臺，并推出了共享賬本與數字資產這兩大業務模型，其中共享賬本就是用于解決信息共享的場景需求。比如將區塊鏈技術與尋找走失兒童結合起來的“公益尋人鏈”就是把走失兒童的報案信息在聯盟中的多個公益平臺間進行信息共享與同步，這就能讓公益求助信息在短時間內迅速傳播出去，并且不會被篡改。

除了騰訊，BAT三家中另外兩家也沒有錯過區塊鏈。百度推出了區塊鏈開放平臺“BaaS”，其主要功能是幫助企業聯盟構建屬于自己的區塊鏈網絡平臺。阿里旗下的螞蟻金服創新實驗室則正在為阿里巴巴區塊鏈技術的運用研究解決方案。

在楊東看來，除了單純的金融領域，區塊鏈技術還能在很多更廣泛的領域發揮作用。比如貪污腐敗、網絡欺詐、信息泄漏、假冒偽劣產品等問題通過區塊鏈技術就可以迎刃而解：人們把信息發布儲存到區塊鏈上，讓資金流向、交易真假等由全民來驗證；一經驗證，交易信息將無法被篡改，且信息完全公開，如此，整個社會將更加透明、公平。

騰訊方面給本刊舉了兩個例子：如果將之用于公益捐贈，每一筆款項都將被記錄在區塊鏈上，沒有營私舞弊的空間；如果將之用于防偽打假，每一個產品都可以溯源而相關交易都有記錄，進而消除了造假的空間。

當然，楊東作為法律學者，他也有他的擔憂，那就是區塊鏈作為去中心化的技術，會使用戶的所有交易信息都暴露在大眾面前，如果這些交易信息被惡意挖掘及利用，將給用戶隱私帶來嚴重的威脅，又會帶來一系列的法律風險。因此，區塊鏈技術作為下一代顛覆性的核心技術，需要得到法律界研究者的充分重視。因此他也呼吁國內的法學學者一起來關注和研究這個行業。

作為創業者，達鴻飛覺得更多類型機構和企業的加入對行業是好事，但這個行業進步的關鍵是讓區塊鏈技術能和自身業務做結合，運用區塊鏈在建立信任、簡化流程、節約成本、創新業務模式方面發揮作用。

而所有關心區塊鏈行業的人都有一個共識，那就是區塊鏈目前在發展中遇到的最大挑戰是如何建立能夠促進該技術應用的監管環境。

情況似乎正在慢慢好轉，2017年11月7日，中國也成立了第一個具有官方背景的區塊鏈專業委員會——中國電子學會區塊鏈專委會。工信部信軟司副司長朱皖在成立大會上表示，區塊鏈專委會的成立對我國區塊鏈產業有重要意義和積極推進作用。

而在會外，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區塊鏈行業人士對本刊表示：“現在迫切需要政府的管理理念由‘監管轉向‘治理，并且要在鼓勵創新的同時守住底線。”

比特幣是流行的一百多種數字貨幣中最受歡迎的貨幣之一。圖為紐約賈維茨會展中心舉行的比特幣大會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