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國昌 劉 戀 劉惠君 尹程琳 吳清明*
(1 湖南中醫藥大學研究生院,湖南 長沙 410208;2 湖南中醫藥大學第二附屬醫院腦病科,湖南 長沙 410005)
頑固性失眠(慢性失眠),是指患者盡管有合適的睡眠機會和睡眠環境,但依舊出現至少3個月且每周不少于3次的頻繁而持續的入睡困難和(或)睡眠維持困難,同時伴有日間功能損害的一種重癥睡眠障礙[1]。本病往往病因復雜,病程遷延,難以速愈,嚴重影響了患者的身心健康及生活質量,并增加了如交通事故等的意外風險。目前,在本病的治療上,現代醫學主要以傳統鎮靜安眠藥治療為主,但長期服用此類藥物所帶來的成癮性、白天嗜睡等不良反應,也同樣成為了一種負擔及社會醫療問題;而祖國傳統醫學,因其療效確切、毒副作用小及治療方法豐富等特點,已受到了越來越多人的關注。
導師吳清明教授,系湖南中醫藥大學第二附屬醫院針灸推拿康復科、腦病科主任,國家優秀中醫臨床人才,全國第六批名老中醫藥專家學術經驗繼承工作指導老師,從事中醫臨床、教學及科研工作已30余載,臨床上擅于運用中藥、針灸治療腦病,尤其是對頑固性失眠的治療頗有見解。筆者有幸跟師侍診,深感其治療頑固性失眠的臨床療效顯著,經整理總結,現將導師吳清明教授治療頑固性失眠的經驗簡單介紹如下。
失眠,又稱“不寐”。中醫學認為,本病的病機總屬營衛不和,陰陽失交。《靈樞·口問》曰:“陽氣盡,陰氣盛,則目暝;陰氣盡,而陽氣盛,則寤矣。”說明人體陰陽之氣的消長變化,產生了睡眠與覺醒的不同生理活動。陰主靜,陽主動;陽氣衰,陰氣盛,則發生睡眠;陽氣盛,陰氣衰,則產生覺醒。《靈樞·大惑論》又曰:“夫衛氣者,晝日常行于陽,夜行于陰,故陽氣盡則臥,陰氣盡則寤。”營氣榮養于內,屬陰;衛氣溫護于外,屬陽。白天人體陽氣充盛,人寤而活動;夜間自然界的陰氣漸盛,營氣運營于脈內,衛氣入于里,與營氣陰陽相會,人臥而睡眠休息。因此,人體的睡眠和覺醒,是營衛之氣正常循行所決定的。睡眠為陰,覺醒為陽,只有陰陽相互依存,相互協調,人體才能擁有正常的睡眠節律。若人體營衛之氣循行失常,衛氣不得入于陰,陰陽失交,或因陰虛不能斂陽,或由陽盛不能入于陰,則神魂妄行而不寐[2]。
至于頑固性失眠,導師吳清明教授根據多年來的臨證經驗認為,精神心理因素目前已成為引起頑固性失眠久治不愈的重要原因。近年來,隨著當下社會生活節奏的日益加快、競爭的激烈、人際關系的緊張,人們的心理負擔也隨之加重,在這種情況下,人們不免心生焦慮煩躁等不良情緒,若這種長時間不良情緒的刺激得不到有效的宣泄,就會引起人體臟腑氣血陰陽的變化,進而引起頑固性失眠[3]。本病初起多因煩躁惱怒不得解,肝失疏泄,肝郁氣滯,日久氣機失調,氣血津液運行障礙而成肝郁血瘀及肝郁痰擾之證,更有甚者肝郁化熱化火,傷及陰血,而見心肝血虛之證,陰虛陽無所制,陽不交于陰,心肝火旺,病情虛實夾雜,不寐頑疾由此而生。正如《癥因脈治·內傷不得臥》云:“肝火不得臥之因,或因惱怒傷肝,肝氣郁滯;或盡力謀慮,肝血所傷。肝藏血,陽火擾動血室,則夜不寧矣。”[4]因此,郁怒傷肝,肝氣郁結,氣血陰陽失和是頑固性失眠的病機關鍵。其病理性質當責之虛實兩端,實為痰、瘀、火、熱為患,上擾神魂,神魂不寧,則生不寐頑疾,虛為心肝血虛,神魂失其所養而不寐。
2.1 疏肝理氣 化痰祛瘀 肝主疏泄而暢達氣機,若肝氣失疏,氣機不暢,日久則氣血津液運行障礙,或氣滯血瘀,或津停為痰,痰瘀為患進而影響睡眠。因此,頑固性失眠的治療,當疏肝不忘祛邪,邪去神安則可寐矣。
2.1.1 肝郁血瘀型 頑固性失眠患者,初則多因情志抑郁傷肝而起,肝之疏泄,氣機郁結,則氣血運行不暢。因氣為血之帥,氣行則血行,氣滯則血行不暢,故日久必致氣滯血瘀,瘀血內停,血氣不和,神魂失養而不寐,故可見煩擾不寐,伴頭痛、胸脅痛,婦女經行不暢,面色晦暗,夜不成寐。舌多暗紫,舌下脈絡屈曲,脈弦細而澀。遵《內經》“疏其血氣,另其條達”,導師多以血府逐瘀湯合百合安神湯以疏肝解郁、活血安神。是方以桃紅四物湯以活血化瘀為君,四逆散疏肝理氣為臣;枳殼、桔梗一升一降,調暢氣機,牛膝導血下行,更以百合50 g,酸棗仁30 g,夜交藤30 g,琥珀6 g以安神,使得氣血調和,肝氣調達,瘀去郁散,神魂自安。正如王清任《醫林改錯》所云:“夜不能睡,用養血安神藥治之不效者,此方若神。”
2.1.2 肝(膽)郁痰擾型 若郁怒傷肝,肝失疏泄之職,氣機郁滯,氣不行水,則津液停聚為痰濕,痰濕郁久化熱,上擾心神則不寐;另肝膽互為表里,膽主少陽春升之氣,內寄相火,膽氣沖和,則能上養心火,神魂安而能寐。膽主決斷,為清凈之府,若謀事當斷不斷,遲疑不決,思慮太過,則膽氣失于升發,少陽樞機不利,膽氣可郁而化火,煉液為痰,痰火擾心則失眠。癥見:心煩不寐,頭暈,胸悶,惡心欲嘔,口苦咽干,舌紅、苔黃膩,脈滑數。導師多以小柴胡湯合溫膽湯加味以疏利肝膽,化痰解郁。
2.2 疏肝養血 滋陰清熱 肝主藏血而舍魂,肝郁日久,化熱化火,上擾心神,則心煩而不寐;火熱為甚,陰血暗耗,血虛則魂無所附而不得臥。清·唐容川《血證論》言:“肝病不寐者,肝藏魂,人寤則魂游于目,寐則魂返于肝。若陽浮于外,魂不入于肝,則不寐,其證并不煩躁,清睡而不得寐,宜斂其陽魂,使入于肝。”
2.2.1 肝郁化火型 肝為剛臟,主升主動,易動不易靜,或因情志抑郁不得解,初則肝郁氣滯,日久氣郁化熱化火,或大怒傷肝,肝氣亢逆而發肝火,肝火沖擾神魂,魂不安而不寐。癥見:失眠,煩躁易怒,目赤口苦,口渴喜飲,脅肋痛,耳鳴、咽痛,小便黃赤,大便秘結,舌邊尖紅、苔黃或干膩,脈弦數。導師多以柴桂龍牧湯合百合地黃湯加減,以疏解少陽氣機,滋陰清熱安神[5]。
2.2.2 肝郁血虛型 肝主藏血而舍魂,喜條達而惡抑郁,情志不暢,肝木失于條達,橫克脾土,脾胃受損,氣血生化乏源,則成肝郁血虛(脾虛)之證;若肝郁日久,火熱日盛,陰血暗耗,則成肝郁血虛有熱之證。癥見:入睡困難,頭暈目澀,心煩意亂,頰赤口干,納差,大便可不成形,舌紅、苔薄黃,脈弦虛數。導師多以丹梔逍遙散加減以疏肝清熱,養血安神。若肝血虧虛有熱,虛煩不寐,癥見虛煩失眠,心悸不安,頭暈目眩,咽干口燥,舌紅,脈弦細者,導師則多以柴桂龍牧湯合酸棗仁湯加減疏肝清熱除煩,養血安神。
劉某,男,43歲,2017年5月13日初診。主訴:失眠10年,加重1月。患者于10年前因工作壓力大而出現入睡困難,每晚只睡4~5 h,期間曾多次在外院服用中藥治療(具體用藥不詳)未見明顯改善,近1月來,患者入睡困難加劇,每晚只睡1~2 h,甚則通宵不寐,為求診治,遂來我科就診,刻下癥見:入睡困難,甚則通宵難以入睡,伴有白天神疲,稍頭昏,心煩不安,平素性急易怒,食納可,口干口苦,大便偏干,小便黃。舌暗紅、苔黃,脈弦細。診斷:頑固性失眠。辨證:肝郁血虛有熱。處方:小柴胡湯合百合地黃湯、酸棗仁湯加減,藥物組成:柴胡10 g,法半夏10 g,黃芩10 g,黨參15 g,百合50 g,生地黃10 g,郁金10 g,酸棗仁30 g,川芎10 g,知母10 g,茯苓10 g,白芍30 g,琥珀6 g,甘草6 g,7劑,水煎服,日1劑,午休及晚睡前服。
2017年5月21日2診。服上方后睡眠有所改善,仍入睡困難,每晚可睡四五個小時,白天疲倦有所改善,無頭昏,食納可,口干口苦較前減輕,大便可,小便黃。舌黯、苔薄黃,脈弦細。處方:柴胡10 g,法半夏10 g,黃芩6 g,黨參15 g,百合50 g,生地黃10 g,酸棗仁30 g,川芎10 g,白芍30 g,桂枝6 g,生龍骨15 g,生牡蠣15 g,夜交藤15 g,甘草6 g,7劑,水煎服,日1劑,午休及晚睡前服。服藥后入睡困難明顯好轉,守方繼進7付而愈。并囑其日后正確面對壓力,從容平和地對待工作及生活,注意勞逸結合,養成良好的睡眠習慣。
按:本例患者因工作壓力過大,心生焦慮抑郁,久不得解,影響肝之疏泄,肝郁氣滯,氣郁日久則化熱化火,上擾神魂,神魂不安故而不寐,加之患者長期失眠久治不愈,心理負擔沉重,加劇了情志變化,使得肝郁化火愈加突出,火熱為甚,陰血暗耗,血虛魂無所附,故生不寐頑疾。初診時考慮患者肝郁血虛有熱,故方選小柴胡湯合百合地黃湯、酸棗仁湯加減以和解少陽氣機,滋陰清熱,養血安神。藥證相合,故二診時夜寐略安,然已傷之血不能速復,故原方減黃芩用量為6 g,加桂枝6 g合白芍以調和營衛,并加生龍骨、生牡蠣各15 g以使上浮之火得以速潛以鎮靜安神,另改琥珀為夜交藤15g以調和陰陽,安神。在中藥內服治療的同時,施以心理疏導,讓患者正確認識睡眠,釋放壓力,以減輕情志對睡眠的進一步影響。
頑固性失眠是臨床上常見的一種重癥睡眠障礙,也是最為常見的一種心理生理疾病。近年來,隨著社會的飛速發展,人們所面臨的生存壓力變得空前巨大。面對日益緊張的人際關系、激烈的競爭,精神心理因素目前已成為頑固性失眠診療中最突出的影響因素。當下社會,由于人們的心理負擔普遍過重,因此不免心生焦慮煩躁或不滿情緒,這種長時間不良情緒刺激日久不解,就會出現人體臟腑氣血陰陽失和,陽不交于陰,從而會引起失眠頑疾。肝主疏泄而調節人體的氣機與情志,本病初起每以情志變化為主因,后期多因失眠久治不效,過分關注、擔憂睡眠質量而心生焦慮煩躁,由此而成惡性循環加劇了情志逆亂及臟腑氣血失和,使得失眠愈加頑固。因此,導師吳清明教授臨證時多從“情志致病”出發,抓住頑固性失眠“肝郁”的本質,以“疏肝解郁”為先,并根據本病后期多瘀、多痰、多火(熱)、多虛的不同特點,分別治以活血化瘀、祛濕化痰、清肝瀉火、滋陰清熱、疏肝健脾養血,以使邪去神安,陽氣交于陰而能寐矣;此外,在運用中醫中藥治療失眠的同時,根據《內經》“法于陰陽,和于術數……恬淡虛無,真氣存之,精神內守,病安從來”之旨,導師在臨證時注重對患者的規律作息的指導及心理上的疏導,以使患者心情舒暢,打破因情志因素形成的頑固性失眠遷延難愈的惡性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