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吳 靜
數字化家庭關系,提供了傳統自然關系向現代倫理關系轉變的途徑。在新媒介技術環境下,家族情感的維系并不單單依靠血緣性的地緣因素,而是找到了另一途徑——微信家族群。它顛覆了傳統的家族生活與交往的形態,家庭成員將日常生活中的大小事情通過在線視頻聊天、網頁分享、收發紅包等形式進行互動與交流,視頻聊天可以讓分散的家庭成員實現“在場”,通過發文字圖片可以傳遞生活信息、聯系和加強情感,網頁信息和文章分享可以增強“共同的意義空間”,最終形成一個自給自足的網絡家庭文化圈。微信家族群的群成員彼此之間的親密關系具有一種天然屬性,這種屬性能夠使成員能夠保持長效的情感認同,它是家文化適應現代網絡文化的一種強有力形式,它使家庭傳統共有的空間實踐轉變為共有的網絡空間的互動,對于維系家族關系和情感具有重要作用,同時有利于引導中國家族傳統的自然關系向現代的倫理關系發展。從地緣結合再到虛擬化的“情感云結合”是當下社會正在經歷的另一大轉變。
1.新技術賦權消解權威
從傳統經驗來看,在子女社會化和成人化的過程中,父母充當著指導人和教育者的角色,代表著家庭關系中的權威方。而隨著數字電視的普及、智能化家電的使用、微信等電子軟件的應用,以科技為導向的家庭生活已改變了原先家庭生活的模式與規則。在新的媒介技術的了解和使用上,父母與子女的知識溝和數字鴻溝在加大。在微信的使用和普及上,子女通過幫助父母注冊申請微信賬號、教授微信的具體使用功能等方式實現了“技術賦權”,父母通過學習新網絡技術知識完成了“再次社會化”。微信作為新技術的運用和理解,從一開始到將來,子女都永遠是父母的師傅,家族中越是年長者學徒期就越長。
在微信的使用過程中,年齡、性別、身份地位、家庭角色的邊界在微信群中逐漸消失,微信上的父母更像朋友,微信群里的家族互動常以家長里短、日常生活和情感為主。相比較“工作群”“老鄉群”“同學群”等其他類型的微信群,家族群入群的交往動機仍然以親情為基礎,對于“社交報酬”、權力爭奪的訴求相對較小。家庭中的權力分配從子為父綱、長幼有序到平等互動,微信家族群提供了一個權威被暫時消解、個體平等化的網絡空間。
2.意義生產主體的年輕化使家庭話語權下傾
意義構成了人們社會交往的文化空間。正如費斯克將文化定義為特定社會中社會意義的生產和流通,這種生產和流通既依賴于文本提供的意義,又依賴于讀者或觀眾積極的參與和創造。每個人都是意義生產的主體,參與意義的生產和流通,每一個人都具有信息分享的社會性渴望。
當下微信已成為表達生活意義的全新手段。在這個過程中,父母和子女在微信使用能力和數字化生存能力和理念上存在差異,這種差異在家族微信群中表現出家庭話語權的下傾趨勢。為理解家庭話語權在微信群聊中是如何行使并實現意義的生產與流通,我們主要討論以下兩個問題:在日常的微信群聊中,誰是符號和意義的生產者與傳播者?誰更加積極地利用微信進行自我表達?
在家庭群的互動中,父母和子女均是符號及意義的生產者和傳播者。如微信表情作為一種表意符號,促使了社交網絡上意義的不斷變化和繁殖。高齡父母所使用的表情包多為飽和度高、大字體、表達直接的圖像,這主要是由于他們的生理特征和心理狀態以及生活文化背景所致。高齡父母所使用的符號具有老年化特色,所生產的意義較為簡單直白;而子女在意義的生產與傳播過程中則呈現出豐富化和多層次的特點。在家族群中長輩們似乎表現得比子女們更活躍,他們傳照片、發語音、打視頻,呈現出比子女更加積極的一面。但是父母在家族微信群里呈現出的互動模式大部分基于情感交流的目的,只是現實生活的交流話語遷移至微信群中,更多的是父母通過技術實現對子女的情感粘合??傊?子女占據了符號和意義秩序的高地,成為微信群聊系統的意義和情感的軸心。
3.內容分享與傳播加速個體平等
家庭話語權的下傾并不代表父母們話語權的缺失,反而代表有了多樣話語的可能性。如今傳統家庭角色的集體性范疇趨于弱化,個體成為自己生活的主體。微信的轉發分享功能讓信息的再創造和再傳播都成為極其方便快捷的事情。不管是子女還是父母都可以根據自己的喜好和判斷,隨時對信息進行個人化地解讀和傳播,正如羅蘭·巴特說的“作者已死”。父母們可以熱心轉發“心靈雞湯”和養生信息,子女們則忙于自拍發朋友圈,雖然各自關注的內容側重點不同,但無疑都在通過微信自由地表達著自己。
一般而言,微信家族群呈現出的家庭關系都為溫暖、和諧、良性的互動關系,線上家庭矛盾很少發生。如父母在群中嘮叨子女生活習慣、婚姻等問題時,子女可以用一個表情巧妙地回復和化解,而不會產生線下家庭互動中激烈的爭吵。有的子女甚至可以向父母屏蔽自己的朋友圈,不讓父母參與到自己的日常生活中。梅羅維茨認為“它的身體不在場,交流時間上的對不同步的允許,以及在書寫與轉發上的便捷,使得熟人交往在相當程度上免除了物理空間聯系著的種種等級規范、面對面(以及即時語音)交流中的時間壓力,這樣一個過程,非常類似電視在家庭中所引發的那種父母與子女之間關系的變化”。①這種媒介屬性加速了家庭成員在平等交流的基礎上走向個體化,家庭本身不再是共同目標,個體超越家庭而獲得一定的主導性,而且越是年輕的個體主導性越強。
1.未完成的“技術律令”
微信作為一種全新的社交媒介,兼容了文字、語音、視頻等多種媒介形式,深深地介入了個體的生活方式;微信家族群作為家庭集體生活的網絡化表征,在再造家庭關系的過程中不僅要求家庭成員具備手機并安裝微信軟件,同時也要掌握相關的媒介素養和文化積淀,這就是蘭登·溫納所說的“技術律令”即技術運作的條件要求對其環境進行重建。這種運作技術不僅包括工具性手段的滿足和經濟性條件的配合,同時也須要在風俗、習慣、觀念等方面進行重塑。據悉,中國智能手機用戶規模也達到6.55億人,事實上微信只完成了“技術律令”中工具性的創新擴散,但并未完成家庭層面在習慣、觀念、理念上的創新擴散。
父母們面對紛繁復雜的網絡信息,由于本身存在的知識鴻溝和數字鴻溝,對技術沒有真正的控制力,是毫無質疑地完全接受,沒有去偽存真的判斷力和分析力。他們不加批判地接受微信傳播的信息并將其轉發,熱心于勵志帖、養生知識、心靈雞湯,分享的內容呈現出低俗化、無聊化等特征,甚至父母的朋友圈很容易成為謠言的重災區。父母在微信建構的“擬態環境”中生活而不自知。父母朋友圈的活躍掩蓋了兩種消極的實質:一是在整體資訊內容過剩的時代,大部分父母并不具備有效地選擇信息和解讀信息的能力,對于信息的篩選和分析是倍感無力的;二是使用社交媒介的父母和子女們一樣,正倍感孤獨。面對新技術,每個人曾經幻想成為一個追求信息自由的極客,但現在卻慢慢成為變態的阿斯伯格綜合征患者。父母們寄希望于微信能夠加深家人間的交流和理解,但“社交媒體非但沒有拓寬我們交流的范圍,也沒有加深我們的理解,反而強化了既成的社會等級和封閉的社會群體”。②最終,父母們也像大部分子女一樣成為孤獨的個體。
2.嚴肅的現實儀式感轉化為游戲化的虛擬儀式感
如今,儀式感呈現的方式發生了變化,現實儀式感正在減弱,虛擬儀式感增強并顯示出數據化的冷漠和虛無。在微信所構建出的虛擬場域中,典型的社交活動主要有兩項:一是點贊,二是微信紅包,二者均是量化的情感表達。微信點贊不僅是表達態度和情感的方式,更成為尋找身份認同和群體認同的路徑。紅包原本作為一種線下的慶典活動,展現的是長輩對孩童的喜愛和祝福,而微信紅包作為一種線上游戲,徹底顛覆了傳統紅包的意義,人們爭搶微信紅包的原因更多出于社交愉悅而不是傳統的人情往來。③不管是點贊還是紅包,虛擬化的場域已改變了二者原本的現實意義,喪失了嚴肅的現實儀式感,游戲化和社交化特點突出。試想如果父母和子女通過微信互相頻繁點贊,那么子女看不見父母欣慰的笑容,聽不到表揚話語的聲音,沒有互動的現實場景,只有一個孤獨的點贊符號,家庭的親密感將被強烈的社交感沖淡。
3.家庭強弱關系的“逆向差序格局”
在微信所構建的虛擬社交關系中,社會關系是逐漸被一個一個人拉進來的,可以稱之為“逆向差序格局”。微信家族群的參與者本是具有血緣關系的家庭成員,但因為虛擬社交的“逆向差序格局”,不斷拓展和邀請新的不相熟的人進群,從而使得微信家族群轉變成為稀釋家庭成員的歸屬感和群體認同的一種方式,使家庭關系從“強關系”轉變為“弱關系”,最終影響甚至可能消解家庭共同體。
如今書寫變成失落的藝術,作為家庭交流的方式之一的家庭聚會正慢慢減少,一家人圍坐一起看電視似乎只成為春節期間的特定場景。家庭情感關系的虛擬化和社交化終將帶來家庭成員之間的一種因技術進步而產生的疏離。以社交媒體為代表的新技術的運用,不僅改變了我們的思想深度,也改變了我們的情感深度。面對微信技術的日益精進和廣泛運用,如何學會在家庭社交化的過程中,更好地處理家庭關系,成為當下須要重新思考的新命題。
注釋:
①孫藜:《We Chat:電子書寫式言談與熟人圈的公共性重構》,《國際新聞界》,2014年第5期。
②[英]詹姆斯·柯蘭、娜塔莉·芬頓、德斯·弗里德曼:《互聯網的誤讀》,何道寬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145頁。
③胡泳:《無紅包不社交無社交不紅包》,beingdigital微信公眾號,2016年11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