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益民
近年來,受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總干事博科娃女士的任命,筆者連續擔任“International Literacy Prize”(一般被譯為“國際掃盲獎”)評審團成員,并被選為2017年評審團主席。但幾年來,筆者一直強烈地感覺到傳統上把Literacy一詞理解成掃盲實在不合時宜。因為按此理解,已無法解釋我國整體上的掃盲工作隨著“兩基”目標實現已告一段落,而歐美國家正在其本國及世界各地(包括“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在內)大力推進Literacy這樣一個反差極大的事實。
我國當初將Literacy 譯成掃盲是否準確、掃盲一詞本身是否詞義相配暫且不論,毋庸置疑,世界上現在理解的Literacy已不只是識字或讀寫,也不局限于散文、文檔和量化運作的相關知識和技巧,而是與個體全面參與社會生活、改善家庭生計以及人類可持續發展密切相關的,超越了閱讀、寫作和算數的那些“在日益數字化、文本介導、信息充裕和快速變遷的世界里,去學會識別、領會、解釋、創作和溝通的方法”。這里,它既指這些基本技能本身,也包含了獲取技能的方法及過程。
其實,OECD國家早已將Literacy 概念擴展到通過技術獲取知識的技巧和評價復雜背景的能力,使其囊括了使用語言、數字、圖案、計算機和其他基本工具,去理解、溝通、獲取有用知識和使用某一文化主導性符號系統的基本能力。OECD成人調查將Literacy 定義為“一種特定的能力和行為模式:在家里、工作中和社區的日?;顒又欣斫夂屠糜∷⑿畔⒁詫崿F目標和發展其知識與潛能的能力”。OECD成員國在1997年發起旨在監測學生在義務教育臨近結束前所獲全面參與社會必備知識和技能程度的國際學生評價計劃(PISA)時,除了進行政策分析、促進終生學習和定期監測外,另一個很大的驅動力是對Literacy概念的創造性使用。PISA讓Literacy這一概念更多指向學生在提出、解決和解釋一系列學科內容領域的問題時的有效分析、推理和溝通的能力,其中包括閱讀(數字)、數學(財經)和科學技能。PISA至今已完成對這些技能及問題解決能力的兩輪監測,未來還將監測OECD-DeSeCo工程中確立的能力框架下的其他能力。
然而,把PISA監測的能力全部稱作Literacy則又不符合事實,異質性團隊互動及自主行動范疇下的許多能力就不宜稱為Literacy。歐盟通過的歐洲參考框架中的八個終生學習關鍵能力及相關主題也都不稱為Literacy。顯然,OECD在考慮使用元能力(Meta-competency)、關鍵能力(Key Competencies)還是其他什么詞(如核心能力〈Core Competencies,特指公司在關鍵領域的核心優勢〉)來概括其監測對象時,是經過跨學科研究和成員國談判后慎重決定的。最終確定使用的關鍵能力(Key Competencies)概念對于與能力相關的諸多概念具有更好的概括性,涵蓋了側重基本技能的Literacy、側重技巧的Skill、側重“能夠”的Ability、側重能量的Capacity、側重潛能的Capability和側重能力傾向的Aptitude等概念。Competence一詞側重能干、勝任,而Key一詞則包含了基礎通用性和橫斷交叉性??梢?,Literacy只是關鍵能力中奠基性的重要技能,將其譯為素養是不準確的,而關鍵能力雖然可以容納質素和修養的成分,但Competence仍是一個比素養顯得更容易被評價的監測用詞。
Literacy既不是掃盲,也不是素養,而是基本技能,那么它是否回到了三維目標之前的兩基了呢?當然不是!作為終生學習背景下的最基本技能,Literacy包括并超越了三維目標,只不過它是關鍵能力中那些最基本的、目前更易于監測的技能。目前OECD在其學生評價及成人調查中監測的主要就是這些技能。這些基本技能針對具有基礎教育需求的所有年輕人及成人。盡管國際教育標準分類(ISCED)1997版將小學和初中設為基礎教育階段,但各國對基礎教育的理解實際上仍有很大的不同。不過,1990年宗滴恩大會提出的全民教育六大目標和2000年《達喀爾宣言》中所明確的全民教育六大目標中,均已超越學校教育階段范疇,站在終生學習的奠基性水準的高度來理解基礎教育,使其包含了滿足所有年輕人和成人基本學習需求、使所有成人也都有平等接受基礎教育機會的意涵。
中國仍需要Literacy不言自明。追求基準面公平和核心素養的基礎教育階段需要強化基本技能,終生學習背景下構建等值課程體系及教育“立交橋”更離不開基本技能。因此,我們與其抱怨基礎教育改革和終生學習體系缺少有效著力點,不如讓基礎教育回歸基礎,讓我們再次擁抱基本技能,擁抱被當下世界稱為Literacy的東西。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