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總是看高了作家,有些作家也愿意并擅長自帶光環。在我看來,作家就是一個普通人,我們判斷一個作家的標準,應該和判斷普通人的標準是一樣的,我們對作家的要求也應該跟對普通人的要求一樣。人品很重要,不能因為你是作家,就對你提高或放低要求,就允許你干違規的事情。
把文學的地位放低一點
記者:您會不會害怕自己做不到這一點?
葉兆言:從第一天寫作開始,我就時刻面臨著一種江郎才盡的恐懼。寫作帶給我快樂,也讓我狼狽,但狼狽也是快樂的一部分。一個作家要做的就是千方百計寫好作品,要寫得跟別人不一樣,跟自己以往的作品不一樣。寫作就是一種冒險。
記者:這種雖然恐懼但絕不放棄的力量來自哪里?
葉兆言:我不會說“因為文學是偉大的”、“我肩負著怎樣的責任”這一類話。人們常常說文學是偉大的,我不這么看,文學只是所有行當中的一種,行當沒有高級、低級之分,人是平等的,行當也是平等的。每個行當里做得最好的人,在我看來,都是詩人,都是在用一顆詩心做事情。這是相當高的一種人生境界,最優秀的詩人和最優秀的鞋匠,是一樣偉大的。今天我們看小說家、作家,好像要仰視,但在明清以前,包括明清,小說家是不入流的。曹雪芹寫《紅樓夢》,都不好意思署自己的真名。其實,每一種新的文學形式剛出現的時候,總有人用奇怪的、不屑的眼光去看。比如,詞剛興起的時候,詩人看詞,認為那是詩余,寫不好詩的人才會去寫詞,元曲的地位就更低了。但我認為,不入流才是對了,不入流才是好事,可以說,整部文學史就是一部不入流的文學的發展史。所以,我喜歡寫作,如前面所說的,就是喜歡寫作本身。
記者:很少有作家這樣“拉低”文學的地位,因為那等于是拉低了自己的身段。
葉兆言:把文學的地位放低一點,把自己的身段放低一點,沒什么不好,這會讓人們更關注從事寫作這個行當的具體的人,而不是行當本身。我說了,行當是平等的,但每個行當里的從業人員是不同的。不是說你寫小說就偉大了,難道僅僅因為你是個寫作者,你寫了部爛小說也是偉大的?寫好才是重要的,有創造、有追求才是偉大的。曹雪芹的偉大在于他寫出了《紅樓夢》這樣的作品,而不在于他是寫小說的。人們總是看高了作家,有些作家也愿意并擅長自帶光環。在我看來,作家就是+普通人,我們判斷一個作家的標準,應該和判斷普通人的標準是一樣的,我們對作家的要求也應該跟對普通人的要求一樣。人品很重要,不能因為你是作家,就對你提高或放低要求,就允許你干違規的事情。
閱讀應該是充分自由的
記者:蘇童評價您“是個真正的讀書人”。您從小“泡”在文學作品里長大,高中畢業那年,陪在祖父身邊,更是讀完了所有能見到的名著。文學在您身上起了很大的作用。
葉兆言:愛上閱讀很大原因,是因為當時實在無事可儆。在沒有網絡、沒有游戲機,連學都沒的上的日子里,閱讀成了我打發無聊光景的最好選擇,書可以說是那個年代送給我的最好禮物。對我來說,閱讀和寫作都是一種美好的享受,文學的價值就在于它的無用之美。閱讀不是為了接受教育,是為了愉悅。閱讀是我們生活中的一部分,是自然發生的,就和美食一樣,你會為吃到那一口而快樂。一部《紅樓夢》,有人看到了道,有人看到了淫,有人看到了階級斗爭,各人的需要不同;但曹雪芹沒想過要給人看什么,要告訴人們什么道理。我想,他寫只是因為這個故事讓他魂牽夢繞。很多讀者能夠“沉”進去,也是因為這個故事讓他們魂牽夢繞。
記者:現在,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閱讀是一條提升自我修養的有用途徑。
葉兆言:是的。但我們不要讓閱讀背負過多的功用。沒有哪個人會因為讀到了某本書而變得如何如何,我覺得那都是編出來的故事,是心靈雞湯。書籍的世界是很豐富的,有那么多書,大家可以放開來讀,讀什么都沒關系。有文化的人讀本壞書也能讀出自己的道理來,有些人則讀本好書也能看到負面的東西。所以,閱讀很重要的一點就是,你要去讀,不帶著功利心、不投機取巧地去讀。閱讀最基本的一點是自由。我一向反對要求別人去讀什么,當然,學校里老師要求學生讀什么,那是另外一回事。當我們告別學生時代以后,我覺得,讀書應該是充分自由的,想讀什么就讀什么。那種自以為是推薦別人讀什么,是沒有道理的;就像你要吃什么是自由的一樣,你讀什么也是自由的。文學只對那些喜歡文學的人起作用。對不喜歡文學的人來說,文學對他一點作用都沒有。但那樣也沒問題,因為人是自由的,不是每個人都只能、或者一定要通過文學來提高自己。唐詩宋詞當年也都是小圈子流行的東西,不和大眾發生關系,但只要是好東西,自然會被歷史選中而保留下來。
第一要務是把文章寫通
記者:當下人們普遍提筆忘字,很多時候詞不達意,很多人讀到大學畢業仍不能完成一篇像樣文章。針對這些現象,我們不應該倡導更多的文學閱讀嗎?
葉兆言:文學不是跟大眾說教,而是熱愛文學的人共同的事,是一種審美活動。就像喜歡戲曲的人聚在一起,我唱給你聽。為什么?因為我喜歡唱,因為你喜歡聽。不喜歡戲的人,何苦逼著他來聽、來唱?你說的情況,其實不是文學素養的缺失問題,而是語文教育的問題。文學是熱愛文學的人的事,語文卻是一切文明人必備的事。文明人可以不熱愛文學,但不可以不學語文,語文是基礎教育。語文教育的一個很重要的任務是教會人寫作,寫作是現代人必須具備的基本能力,包括你會不會用標點符號,用詞準不準確,文體干不干凈等。和其他技能一樣,寫作是可以訓練出來的。一方面要多寫,一方面要多看范文。入選語文教科書的文章,不是因為它寫得有多好,而是它寫得十分規范,可以被當作各種體裁的范文來學習。
記者:在您看來,當前的語文教育主要出了什么問題?
葉兆言:過多地強調所謂的思想性。對學生而言,語文首先是一種表達能力,第一要務是把文章寫通,而不是用空洞的話語來表達思想的“深刻”,這種“深刻”其實是假大空。現在很多中學生寫的文章,大道理一套一套的,特別不可愛,就連很多作家也是這樣,滿篇都是大話。有老師對我說,現在是中學生寫得沒小學生好,高中生寫得沒初中生好,同學們的思想越來越“深刻”,文章越寫越糟糕。
記者:“把文章寫通”其實要求并不低。事實上,很多人是缺乏這個能力的。
葉兆言:因為不重視這種訓練,生活中也不錘煉文字。文字,尤其是中國文字,是很好玩、很有趣的,但我們自己不覺得、不珍惜。比如我們的一些電視劇,里面的對話特別爛。我們中國人說話,不管什么地方的人,都是很生動的,可一到了電視劇里,就特別假。
為什么一些人喜歡追美劇?除了情節吸引人外,我注意到,劇中很多對話都特別精彩。為什么會這樣?因為人家反復錘煉了,而我們缺少錘煉。或者說是我們的要求低,出品方對自己的要求低,觀眾對作品的要求低,習慣于接受不是人話的話。如果觀眾不接受,制作方的水平就會被逼E去,可惜我們的很多觀眾沒有拒絕粗制濫造。
據“解放周末”、搜狐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