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念的囚徒（組詩）

魯子

致一只林中小鹿

循著雪地上梅花瓣一樣的腳印

就能找到那只梅花鹿

你想象著它活蹦亂跳的樣子

多么像我們的青春啊

在天光中，它揮灑著，是那樣的

快活……遠在槍手的射程之外

雪 橇

寒風凜冽，肆虐著

我和松竹梅友共享的這個大地

河流結冰，時間仿佛凝滯

雪地里我抱來薪，救活了

一只火狐貍，它傾身回報我

直至熄滅，死亡，化作一撮灰

千山鳥飛絕，有狗拉雪橇：

那是幾個單詞，合力拉起的一首詩

和坐在詩歌上飛奔的一個我

在香格里拉，當我說到馬鹿

有一只馬鹿，從窗外一閃而過。

車廂里的人一臉狐疑：馬鹿？

馬鹿在哪？馬和鹿的雜交品嗎？

我說，馬鹿就是馬鹿，

就好比繆斯就是繆斯，

馬鹿和繆斯一樣，從來都不會被活捉，

信不信由你，但不信是你的，損失。

然后我們下車，上山。

有人手握一株長著碎花的草問，

我說，這是時間草：馬鹿吃的草。

人們都說這個名字好，便四處尋找時間草，

并以此遣詞造句賦詩，編織幸福。

只是，一直，未見馬鹿。

隨后我們深入到了原始森林里，

一陣狂風吹來，只見天花亂墜，

有巨石從懸崖邊掉落，墜入谷深不知處。

此刻，我已回到了酒店，

夜深人靜，萬物都進入了睡眠，

而我想說的還是那一只馬鹿，

其實它一直都在，它一直醒著，

閉上眼睛，你還能更清楚地看見它：

那只馬鹿，身披著墓志銘，

因為掙脫了觀念的鎖鏈，而撒開四蹄，

在香格里拉大草原上飛奔，

它明亮的雙眼，回眸的瞬間——

二十七世紀的雛形，如曙光初現……

藍 天 課

藍天空虛，又氣象萬千，

并有十二時辰之美，

打開黎明，就如同打開新課本。

鷹大師把講壇設在群峰之上，

使用鷹語和風言的雙語教學，

我用漢字寫詩，練習飛翔，

并在夜校，學習夢中穿梭。

石成于海，懸崖邊打坐，

歷萬萬年，于某黃昏證得圓滿：

其肉體墜入山谷，

靈魂交還藍天。

今夜祝你失眠

一路上，橋梁穩固，火車快跑

河水映著青山，山花帶著淺笑

我翻山越嶺，終于來到半山

茂林修竹下的一個農家小屋

黃昏鋪展它的暮光成為金色地毯

餐桌上所有的燈紅和酒綠都同意

你臉上的紅暈，恰似那映山紅

然后，我們步出室外，沐浴著

夜色和蟲鳴，仿佛沐浴著貝多芬

所有這些，將成為不可磨滅的記憶

而這記憶的味道，將浸入到日后

你的呼吸中，你的眉黛間

和你的鼠標里。夜深了

你說早點睡吧，明早去看日出

我說世界蒸蒸日上，我喜歡

你說你把日子過得如薄荷清涼

而當小熊到小熊座落了座

每一顆星星歸宿到屬于自己的窩

我則像一個獵戶，守護在你的窗下

斧子的思想

一把斧子路過

引起整個樹林的尖叫

樹的身上長滿了妊娠紋

命運，是公的斯芬克斯

被斧子選中的樹

挺起了腰板，將成為棟梁

而斧子一生的建樹

就是對樹木的殺伐

并從那樹的身體里

剔出一根肋骨，做成斧柄

十二只螞蟻

十二個門徒

徒步

一萬二千厘米

來到稀飯山

朝圣

人間一日

蟻界百年

或許，螻蟻們

不會知道

其實，道路

早已設定

而當它們認識到

懸而未決的

一個手指頭

對于圣殿的意義

一個節日

一個宗教

就此誕生

一只燕山大鳥

從八達嶺山口

飛過長城

穿過六環

五環

四環

三環

二環

一環

正中靶心

飛鳥去后

天空便

停止了呼吸

大地將

一片沉寂

時間從我的水杯里喝水

——并致敬保羅·策蘭

時間從我的水杯里喝它的水，

并用虛無的石子填滿它：

我們不是敵人；

從谷物中，我剝出黃金，

并將秋天收入囊中：

我們是朋友。

逝水難收啊，

都匯入記憶的河流，

夢里被泉水說出。

情人啊，我從你玫瑰的花萼中，

采集花蜜，我們相互吸吮，

并分給死神一杯羹。

我們如桃李不言，默然相愛，

并像樹根一樣纏繞，交歡。

而在匙河，在枕畔，

當我望著你，死神也望著你，

不必害怕，是我們把他喂養大，

讓鐵樹開花，讓人生結果，

并最終，讓他把我們從枝上摘下：

我們是朋友。

責任編輯 小 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