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彥震
(陜西學前師范學院 歷史文化與旅游系,陜西·西安 710100)
“索倫”原是達斡爾人對鄂倫春人的稱呼,明末清初時期,由于索倫人性情強悍,雄于諸部,其他民族往往也愿意借助索倫族的名氣自壯,自稱為索倫人,因此很多學者認為所謂的“索倫部”實際上是對黑龍江地區鄂倫春族、達斡爾族、鄂溫克族等幾個土著民族的合稱。直到清代中后期,索倫人才成為鄂溫克人的專稱。索倫部與滿洲人在語言、習俗、發源地等方面的諸多共通點,深得清政府的信任,加上很多索倫人在清朝進入滿洲八旗成為滿族人,最終促成了索倫人和滿洲的深度融合,形成了兩者血脈相連的緊密關系,當時清朝還專門成立了索倫營。在清朝掌控中原之后,滿洲八旗的戰斗力逐漸下降,一直效忠于清朝的索倫人由于其極強的戰斗力成為清軍平定內亂、開疆拓土的先鋒部隊,如平定西北準噶爾部、三藩之亂以及攻打大小金川、大小和卓等戰斗中,都有索倫部叱咤疆場的身影。由于索倫人在清政府統治時期的重要影響,以及清政府對索倫部的倚重,索倫部成為清朝時期東北重要的民族部落群體。
民族融合一直是民族歷史發展的主題,在清朝時期,索倫部族群發生了重要變遷,雖然索倫部落分布地帶和滿洲的形成地遼東地區有較遠的距離,但是在清朝歷史發展過程中,原本分布于東北北部黑龍江地區的索倫部落和東北南部遼東地區的滿族形成了密切關聯,主要原因是努爾哈赤及皇太極父子先后采取征服與招撫并用的手段,把大量索倫人遷入遼東,編入八旗之中,使索倫人直接參與了滿洲民族的形成。后來由于清政府的東征西戰,部分索倫人奉命遷徙伊犁,駐防卡倫,促成了鄂溫克、鄂倫春、達斡爾族三個東北世居民族在新疆地區的分布。因此從總體來說,索倫部落在清朝時期的發展經歷了形成滿族、分散遷居他鄉,最后分化為新民族的演變過程。雖然索倫部族在清朝歷史中有重要影響,但是學術界有關索倫部族的研究并不夠深入,索倫部落的融合演變實際上是少數民族歷史融合的一個重要范式,蘊含著少數民族融合發展的共性規律,以古鑒今,其中相關問題的探究,對于當前民族問題的處理仍然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
清代索倫部落能夠從多民族發展至部分融入滿洲,最后能夠以獨立民族的姿態和滿洲聯合,一方面是由于建立清政權的滿洲和當地民族有緊密的地緣關系,以及在此基礎上形成的索倫民族和滿洲各種共性特征,使得這些民族在思想意識上有一種心理上的親近意識;另一方面則是由于清政府多樣化的民族政策,使索倫人的生產生活和滿洲人形成了深度交互,從不同方面加強了索倫部族和滿洲的融入和親近,另外,外敵入侵也在客觀上強化了索倫部族和滿洲的親近關系。
索倫部族能夠由多個民族形成一個大的部落,并在后來部分融入滿洲,是由于各民族之間本身在親密地緣關系的同時還具有一些歷史以來形成的民族共性基礎,如語言、習俗、宗教信仰相同等,這為索倫部族的融合演變提供了現實基礎。
首先,從索倫部和滿洲的歷史淵源來看,滿洲的主體是女真族,是在此基礎上和漢族、蒙古族等民眾融合形成的民族共同體。而從女真族來看,其具有悠久歷史,以肅慎、挹婁、勿吉、靺鞨等部落民族為民族主源,而根據史料記載,肅慎族主要發源于黑龍江流域,因此可以說黑龍江流域也是滿洲直系族系的發源地。而索倫部本身就是黑龍江流域雜居民族的總稱,這種歷史上的地理淵源使得索倫人和滿洲人有了天然上的親近感。因此在清朝擴充人口時,索倫人自然就成為其人口擴充的必然選擇。在天聰八年(1634年),皇太極從索倫部落征遷人口時就派人向索倫人宣諭“爾之先人,本是我一國之人”,并以此為名義,招撫俘獲了大量索倫部落人員遷往遼東地區。[1](P39)
其次,東北大部分民族都信仰薩滿教,薩滿教也是索倫族和滿洲人共同的宗教信仰,宗教信仰是少數民族重要的思想意識基礎,索倫部族和滿洲人在宗教信仰上的一致性,使得兩者在思想意識深處有了達成共識的思想基礎。
再次,在東北黑龍江流域,索倫部族是多民族的泛稱,很多東北民族人以索倫人自稱,這使得多民族之間在形式上形成了密切關系,這為民族之間的聯姻奠定了良好的基礎,各民族形成了緊密的聯姻關系,清代初期,滿洲人同樣通過聯姻保持對索倫部落的羈縻關系。聯姻關系使得索倫部族內部保持了良好的關系基礎,也為滿洲和索倫人的融合奠定了基礎。
最后,索倫部落和滿洲的融合,在很大程度上也是由于語言、習俗方面的共性。這一點從皇太極的話語中便可知,皇太極認為,黑龍江中上游地區民眾與其國家民族語音一致,可以征用。而索倫部族本身的形成也是由于相互雜居的各個民族長期友好相處,互相吸收對方語言詞匯,互相學說對方語言,從而使得各民族能夠互相通曉語言,從而加強了各民族的溝通,增進了各民族之間的情感,從形式上促進了部族內部形式上的統一。
索倫部族與滿洲融合是清朝時期該部族歷史演變的重要內容,在這個時期,索倫部族形成了其在歷史的重大影響,同時滿洲也由于對索倫部族的吸納而極大地擴展了民族發展。在這個過程中,清政府的民族政策策略對于這種民族融合現象的形成發揮了決定性作用。[2]
1.軍事征討
明朝末年,努爾哈赤開始了統一黑龍江流域的步伐。之后皇太極對黑龍江流域的三次進入,各有不同的效果。在天聰八年(1634年) 第一次進入黑龍江流域時,皇太極以語言相同為借口,使人宣稱索倫部族原和滿洲為一體,且已經計入史冊,只是由于索倫部族不知而已,在軍事力量的輔助下,索倫部族的巴爾達齊、博木博果爾等部族首領紛紛到滿洲朝貢;在崇德四年(1639年),由于博木博果爾對滿洲政權政治認同淡化,不再朝貢,皇太極派人對索倫部族開始第二次征討,在民族意識興起下,當時大部分索倫人開始對滿洲政權進行反抗,索倫部因此被俘獲了大量人口;崇德七年(1642年),皇太極又派人征討黑龍江流域的索倫部族,結果仍然是大量的索倫人被俘獲。在不斷的軍事征討中,一方面大量的索倫人被編入滿洲名冊,成為事實上的滿洲人;另一方面,通過軍事力量的震懾,進一步加強了索倫部族對滿洲的政治認同。
2.朝貢賞賜
在清兵入關以前,由于后金政權對黑龍江流域各民族的征討,從天命十一年(1626年) 包括索倫部族在內的黑龍江各部族都頻繁到后金政權朝貢,同時索倫部也從清政權的賞賜中獲得了巨大的經濟利益。這種朝貢關系的建立,實際上就意味著索倫部族對清政權的政治認同。朝貢賞賜可以看作是清政權軍事征戰的結果,這種結果反過來又促成了索倫部族和清政權關系的交流。無論這種朝貢賞賜關系的建立是自愿還是脅迫,都加強了索倫部族和清政權的聯系和思想意識上的認同。
3.聯姻策略
雖然在明朝時期,后金政權就開始了和黑龍江流域少數民族的聯姻,但是這種聯姻并沒有起到明顯的效果,一個重要原因便是當時的后金政權軍事力量不足。在清政權建立后,清政權多次以大臣之女和黑龍江地區的各個部族建立聯姻關系。天聰十年(1636年),巴爾達齊與清朝建立了聯姻關系。清政權和黑龍江各個流域部族的聯姻,進一步加強了索倫部族等民族和清政權的血緣關系和交往程度。
4.編旗設佐
在清政權平定博木博果爾之后,滿洲勢力進入索倫部,索倫部被分為兩個部分,一部分是愿意接受招撫南遷的人群,另一部分人是留在江北的人員,對于前者,清政府對其編旗設佐進行管理,有的人直接進入滿洲八旗,成為滿洲人,也有的人被編入布哈特八旗和黑龍江駐防八旗,對于繼續留在江北的人,則繼續實施朝貢政策。這種對于不同部落的編旗制度主要是按照當時各部落對清政權的認同程度,巴爾達齊對于清政權的積極認同得到了清政府的認可,因此對于該部族主要是以貢貂形式朝貢,而對于博穆博果爾主要采取編入索倫牛錄和編入滿洲八旗的方式。無論是編入索倫牛錄,還是進入滿洲八旗,很多索倫人在生活上都不斷滿洲化。另外不僅被俘獲的索倫人被編入滿洲八旗,清兵入關以后,清政府還在不斷挑選索倫人入京。居住在京都的索倫人由于影響力弱小,和滿洲人的邊界逐漸淡化,以致最終消失,兩個民族逐漸形成了融合。
可以說,在清政府軍事、政治、文化各種政策手段的軟硬兼施下,索倫部在有意無意中加強了與滿洲人的聯系,增進了對滿洲文化的認同。
在清兵入關后,東北地區的邊防逐漸空虛,沙俄趁虛進入,順治六年(1649年),派出了以葉羅菲·哈巴羅夫為首的“遠征隊”,殖民者憑借武力,在攻占達斡爾頭人阿爾巴西的雅克薩城后,以此為據點,四處燒殺攻略。沙俄對黑龍江流域的入侵,從最初的幾十人到上千人,從臨時駐扎到建立永久城堡,侵略規模不斷擴大,這給索倫部族帶來巨大災難,不僅使索倫人在物質上遭受極大損失,也通過各種方式踐踏了索倫人的民族尊嚴。在危難時刻,赫哲人和朱舍里人派代表到寧古塔求援,清政府開始派出軍隊對殖民者進行反攻,最終使沙俄的遠征軍計劃破產。為了幫助索倫部族,清政府一方面組織軍事力量與沙俄殖民勢力對抗,另一方面又伸出援手,幫助索倫人南遷至嫩江流域。雖然清政府的插手并沒有從根本上斷絕沙俄對東北地區的侵擾,但是與沙俄帶來的破壞不同,清政府的援助給予了索倫人極大的精神安慰和物質幫助,拉近了滿洲和索倫人的心理距離,兩者的配合作戰更是加強了兩者之間的情感意識。而在南遷嫩江流域之后,索倫部族完全處于清政權的勢力范圍內,索倫人很快被納入到清朝的管理體制中,滿洲和索倫部由原來的羈縻關系轉變為主屬關系。
從以上分析可知,在清朝時期索倫部落的民族融合演變過程中,經歷了戰爭和民族遷徙諸多曲折,最終才形成了新的民族格局。民族融合是一個永恒的主題,索倫部族的融合演變對于當下的民族問題具有重要啟示。
索倫部族和滿洲的融合并不完全是政權統治者的外力強制,這一點在皇太極第一次進入黑龍江流域時便知,其利用相同的語言從思想意識上拉攏索倫部人,同時采取優待俘虜的政策,以同一族源來爭取索倫人的文化認同,以文化上的認同奠定了政治認同的思想基礎,也奠定了民族融合的意識前提,因此才有了部分索倫人自愿接受招撫、加入滿洲共同體的結果。雖然在索倫部落的族群融合中,不乏武力、戰爭和利益驅使,但是不可否認的是相同的文化基礎為民族融合奠定了思想基礎。[3]
索倫部族本是多個民族的泛稱,雖然這些民族相互往來、使用共同的語言,且形成了聯姻關系,但是鄂溫克族、達斡爾族并沒有緊密融合在一起,只是名稱上使用了一個統一的泛稱,而在滿洲進入索倫部落后,索倫部落就和滿洲緊密融合,這主要得益于清政府正確有力的民族政策,無論是聯姻還是編旗,都在一步步地以政策外力的方式推動索倫人向滿洲人的意識和行為上的傾斜。因此可見,在民族融合發展歷程中,民族融合大多是一個緩慢的長期過程,但是政府完全可以通過外力的方式來推動這種融合進程,關鍵在于,必須要采取合適的政策才能促進民族融合的正向發展。
索倫部從最初的外族,不僅融入滿洲,且成為清政府可以倚重的軍事力量,和清政府所采取的各種政策推動有關,也和兩個民族之間的歷史淵源不無關系,但是這種實質性的融合、聯合格局的形成,從根本上來說,是由于索倫人和滿洲人在各種因素作用下形成了休戚相關的利益關系,形成了命運共同體。無論是沙俄入侵時,清政府對索倫部族的幫助,還是索倫營在清政府各種重要戰爭中的重要作用發揮,兩者實際上都是以利益共同體為基點進行合作。因此,從民族融合來說,民族之間的文化認同、政治認同等方面的民族聯合意識加強,最終的落腳點都在民族之間的共同利益上,只有尋求共同利益,才能使這種融合形成實質性的進展。
總之,在各種因素的共同作用下,索倫部族在清朝時期形成從部族到民族、從異族到滿洲的新民族發展格局。雖然從整體上來說,索倫部族的歷史演變是由于國家歷史發展潮流裹挾所致,但是能夠形成民族融合、聯合發展的結果,還有著具體的歷史原因。只有從當時的歷史發展狀況來解讀,才能抓住索倫部族歷史演變的客觀規律,最終在理解歷史的同時也對當下民族問題的處理有更為清醒的認知。
[1]黃彥震.清代中期索倫部與滿族關系研究[D].北京:中央民族大學,2013.
[2]郭軍連.清代招撫索倫部族入旗考論[J].滿族研究,2013,(4).
[3]王娜,張小飛.大西南少數民族間的跨文化滲透與融合[J].貴州民族研究,201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