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基于2015年對全國東、中、西部7省190個村莊的調查數據,運用負二項回歸模型實證分析了新一輪土地確權及土地調整對農村土地糾紛的影響。研究表明:(1)土地確權在明晰農地產權、賦予農民權能的同時,也顯化了農村長久以來的歷史遺留問題,激發農民解決各種土地權屬爭議的訴求,引發矛盾與糾紛;(2)土地調整雖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村莊人地資源配置不均的矛盾,但帶來的農地產權不穩定也易引發利益、權屬等糾紛;(3)村莊的糾紛調處能力對土地糾紛有明顯的抑制作用,人均耕地資源越多、戶主平均年齡越高發生土地糾紛的可能性越高,位于中、西部地區的村莊土地糾紛發生的概率顯著高于東部。由此提出政策建議:第一,鑒于土地確權有激發糾紛的風險,各地在確權過程中應有效規避風險:一方面不搞“一刀切”,因地制宜科學合理地確定確權時點,另一方面在土地關系復雜、矛盾較多、確地難度大的地區,嘗試探索“確權確股不確地”模式。第二,保障農村地權穩定,落實土地承包關系長久不變,同時加強政策宣傳,提高村干部和農民維法意識。第三,構建多元化農地糾紛解決機制,提高各方應對和調處糾紛的能力,及時根除糾紛隱患。
關鍵詞:土地管理;土地確權;土地調整;農地糾紛;負二項回歸模型
中圖分類號:F325.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9107(2018)02-0071-08
前 言
土地問題是中國農村改革的核心問題,農村綜合性改革是以土地制度改革為主線展開并逐步向縱深推進。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央與時俱進地調整農村土地制度,從1949年前后以“耕者有其田”為目標的土地改革,到20世紀50年中后期土地集中公有的農業合作化運動,再到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土地分戶承包經營,直到2016年提出的土地所有權、承包權和經營權“三權分置”,農村土地制度不斷釋放出制度紅利與活力,賦予了農民更多土地權能。但是,伴隨土地制度深化改革,農村社會繼稅費爭議之后出現了新的不安定因素,土地糾紛成為最為突出的矛盾焦點,是當前影響農村社會穩定和農業發展的首要問題[1]。特別是新一輪全面推進的土地確權工作使得農村土地關系再次變得復雜,及時關注土地糾紛發生的新情況、新原因,對于科學判斷農地制度改革績效,穩定農村社會、推進農業現代化意義重大。
農村土地糾紛是指在農地經營、流轉、調整、征收等活動中出現的,依靠當事人自身力量無法化解,必須尋求第三方來解決的爭端與矛盾,糾紛可能發生在家庭內部、農戶之間或農戶與村集體、政府等各類組織之間。現有文獻關于土地糾紛的研究并不豐富,鑒于土地糾紛話題的敏感性,獲取真實可靠的糾紛數據存在較大難度,當前各口徑的統計數據總量偏少,遠低于實際發生量,這在一定程度上制約了土地糾紛問題的實證研究。目前,僅少數學者從宏觀層面圍繞土地糾紛的類型梳理、特征分析、典型案例、成因歸納、解決機制等進行了理論研究[2-5]。事實上,引發農村土地糾紛的原因紛繁復雜,既受到宏觀政策、制度變遷、經濟發展、社會環境的影響,又與微觀農戶、所在村莊的特征行為密切相關。考慮到政策或制度的執行在一定區域內具有普遍性,如土地調整次數、土地確權進度在同一村莊農戶間的差異較小,而在不同村莊之間則存在較大異質性。因此,本文從村莊層面構建了土地糾紛影響因素的理論分析框架,采用山東、江蘇、河南、吉林、四川、浙江、黑龍江7省190個村莊調查數據,重點探討土地確權和調整等因素對土地糾紛的影響,為有效地防控土地糾紛,完善農地制度改革提供科學依據。
一、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說
中國的農地產權制度,因其權屬的特殊性,一直是學界探討的熱點問題。依據經典產權理論的觀點,產權是一束權利,是所有權、轉讓權、收益權和處分權等權利的集合統一[6],產權確立并明晰化是有效率組織得以出現的前提[7]。我國農村地權制度在集體所有制下,實行所有權與承包權相分離的產權構造,土地的權利束并沒有清晰完整地界定到個人,農民擁有的土地權屬存在模糊性和殘缺性。正是由于地權制度本身的缺陷,導致了土地利益歸屬存在較大爭議,引致利益分配不均、農民利益遭受既得利益群體侵害,進而引發沖突頻發[10]。
已有研究發現,農地沖突的根源在于地權的模糊性[8-9]。如何破解農地產權的模糊不清?何·皮特提出通過土地確權來實現土地所有權清晰化。我國農村土地所有權歸屬集體,土地確權的實質為明晰農戶的承包經營權。自1949年到20世紀90年代,中央先后開展了三次農村土地確權工作[12],但實施效果都不盡理想。為了適應我國土地管理新的形勢需要,新一輪土地確權登記頒證工作再次被提到議事日程。黨的十七屆三中全會提出構建“產權明晰、用途管制、節約集約、嚴格管理”的農村土地制度。緊隨其后,2010年中央一號文件重申力爭三年時間完成農村集體土地所有權、承包經營權、宅基地使用權等確權工作,2011年國土資源部聯合有關部委下發《關于加快推進農村集體土地確權登記發證工作的通知》和《關于農村集體土地確權登記發證的若干意見》,進一步具體規范和指導土地確權工作細則,要求各地加快推進土地確權登記頒證,保障農民合法土地權益。新一輪土地確權力圖以“明產權、頒鐵證”,解決或緩解長久以來農村地權的模糊性,并賦予農民完整穩定的土地權能。通過確權過程中重新測繪農戶土地,有利于消除承包地面積不準、四至不清等歷史遺留問題。然而,不少學者從現實考慮,也提出在確權實踐中會顯化或激化諸如“證地不符”(土地承包權證上登記面積與實測面積不符)、耕地用途變更、集體機動地劃分、土地征占等潛藏多年的土地矛盾[13-15],打破原本默認穩定的承包事實,致使糾紛激增。由此,本研究認為長遠來看土地確權會解決諸多歷史遺留問題,明晰農民土地權屬,穩定農村社會,但就當前階段,土地確權顯化了原有矛盾,激發農民各種權屬訴求,容易引致糾紛。于是提出如下假設1:
假設1:土地確權過程中會激化農村固有矛盾,引發土地糾紛的可能性較高。
地權穩定性同樣是土地制度的核心問題。所謂地權穩定是指地權擁有者對于土地占有、使用、收益、處置等權利有穩定、可靠的預期。眾多研究表明,地權穩定性對農業長期投資、土壤可持續生產力、農地流轉、規模經營、農村社會穩定等具有明顯的促進作用[16-19]。盡管國家在2002年的《土地承包法》、2004年修訂的《土地管理法》等法律文件及十七屆三中全會上明確強調,充分保障農民家庭承包關系穩定并長久不變,但由于經濟快速發展和城鎮化加速推進導致土地征收、勞動力大量外遷以及農村人口自然消長,農村人地資源配置不均的現象愈發突出。在土地集體所有制下,集體組織內部每個成員均有獲取相應份額本集體土地的資格,“增人不增地、減人不減地”“土地承包權長久不變”的政策引發農戶強烈不公平感,農民要求調整土地的呼聲不斷。一些農村因沿承集體土地“三級所有、隊為基礎”的管理制度,村組對土地調整擁有一定權限,扎根農村“熟人社會”的村組干部為維持村莊秩序、穩定民心往往根據人地關系變動狀況適時調整土地分配。但是,這種調整后的土地承包關系無法在法律上予以監督與認定,導致重新分配時易產生程序不公、分配不均、利益侵害等矛盾糾葛,另外若后續發生征地、流轉、確權等行為時也易引發各種權屬糾紛。于是提出如下假設2:
假設2:土地調整帶來土地權屬不穩定,易引發后續矛盾糾紛。
二、數據、方法與變量
(一)數據來源與基本描述
本文數據來源于2015年6-9月對全國7省190個行政村的問卷調查。為使調查樣本具有代表性,調研采取分層隨機抽樣法,分別在東、中、西部選取山東、江蘇、浙江、河南、吉林、黑龍江、四川7個省份,從每個省隨機抽取3~4個縣,根據鄉鎮距離縣城遠、中、近,在每個縣選取3個鄉(鎮),再從每個鄉(鎮)隨機抽取2~3個行政村,最終選定190個行政村,獲得有效問卷190份。調查對象為樣本村的村長、村支書、村會計(村文書)等熟知本村土地經營狀況的主要村干部,內容包括行政村概況、人口與經濟狀況、土地承包經營與確權情況及土地糾紛發生情況等。
表1所示土地糾紛分布情況,總體來看,2014年發生土地糾紛的村莊133個,占樣本總量的70%,其中,最低糾紛數量為1件,最高糾紛數量達25件,平均值為5.6件。分省數據顯示,吉林省村莊平均糾紛最多,達10.5件;浙江省和山東省糾紛較少,均不足2件。土地確權和調整方面,2014年開展土地確權的村莊有105個,占樣本半數以上(55.3%);二輪承包以來34.2%(65個)的樣本村進行過土地調整,打破了二輪承包時確立的土地承包事實。
(二)模型方法
本文重點考察土地確權和調整對土地糾紛的影響,被解釋變量為村莊土地糾紛發生次數。對于事件發生次數的計量分析,最適宜采用計數模型。最基本的計數模型是泊松回歸模型(poisson regression model),但使用泊松回歸的前提之一是被解釋變量的期望與方差相等。由于土地糾紛件數中包含較大比例的0值,導致樣本方差遠遠大于均值,即存在明顯的“過度分散”(over dispersion)現象,因此樣本數據不符合泊松回歸的基本要求。為了更好地處理數據過度分散問題,學者們提出了相應的替代模型—“負二項回歸”(negative binomial regression),即假設樣本服從“負二項分布”(negative binomial distribution),放松方差等于均值的假設前提,利用極大似然估計(MLE)進行估計[20]。具體地,通過引入相乘隨機項(μv)來代替泊松分布中的參數控制不可觀測的異質性,假設y~Poisson(y|μv),將v設定為:E(v)=1,Var(v)=σ2,可以得到E(y)=μ,Var(y)=μ(1+μσ2)>μ=E(y)。當v~Gamma(1,α)時,y服從負二項分布,其概率密度函數表示為:
式(1)中,Γ為伽馬分布函數,y為土地糾紛件數,α表示過度分散參數,當α取值為0時,負二項回歸等于泊松回歸模型,μ=eXβ為樣本分布的期望均值,X代表各種影響因素。進一步將方程(1)轉換成對數線性模型:
式(2)中,x1、x2為關鍵解釋變量,分別表示土地確權和土地調整;Xi為其他控制變量,包括村莊農地流轉規模、人地關系、非農就業水平、糾紛解決情況及村莊基本特征等方面;β0為常數項,β1和β2為重點關注變量的回歸系數,ri為控制變量對應的回歸系數;ε表示隨機誤差項。
(三)變量設定
農村土地糾紛成因復雜,既有觀念層面的,也有制度和操作層面的;既有直接的經濟利益沖突,也有深層次的體制性矛盾[21]。類似地,村級土地糾紛的影響因素也涉及多個層面,結合已有研究,選取13項變量,具體說明見表2。
1.土地確權與土地調整。兩個關鍵解釋變量,分別以村莊是否開展土地確權和第二輪土地延包以來是否進行過土地調整來反映,基于前述研究假說,預期土地確權和土地調整對糾紛的產生有正向作用。
2.村莊農地流轉率。近年,因政策的明確導向和收益的潛在機會,農村土地流轉逐步活躍,流轉規模不斷擴大,目前全國承包地流轉比例已超過1/3。但值得注意的是,農地流轉中普遍存在“關系型合約”、口頭合約、強制流轉、村干部權力過大等不規范現象,極易引發事后的利益糾紛[22-23]。據此預測,村莊的土地流轉率越高,存在不穩定、不規范行為的隱患越大,則引發流轉糾紛的可能性也越高,二者呈正向關系。
3.村莊人地關系。村莊人地關系一般用人均耕地面積來表示,用于反映一個村莊的耕地資源稟賦狀況。一方面,人均耕地面積越大,表明農民擁有的耕地資源越豐富,農民進行土地經營或流轉等活動的可能性較大,從而發生糾紛的概率也會提高;但另一方面,人地關系緊張的村莊,農民會更加珍惜承包的土地,當產生土地權屬上的爭議時,發生土地糾紛的可能性也會更大。鑒于兩方面相反的預期作用,人均耕地面積的影響尚不確定。
4.村莊非農就業水平。選取非農勞動力比重和非農收入比例兩個變量來代表村莊非農就業水平。一般而言,由于非農就業收入明顯高于農業收益,從事農業生產的機會成本較高,理性的農戶會將家庭勞動力優先投入到非農領域,減少農業勞動力,使得土地的生存保障功能弱化[24]。因此,村莊非農勞動力比重和非農收入比例越大,農民對土地的經濟依賴越低,發生土地糾紛的概率越小,即預期非農勞動力和非農收入對土地糾紛有負向影響。
5.村莊糾紛化解能力。對以往歷史糾紛的處理情況代表了解決糾紛的能力和水平,一般認為,對以往糾紛及時有效處理,則有利于形成良好的糾紛化解機制和環境,發生糾紛的可能性也會降低;相反,村莊積壓未解決糾紛越多,遺留的矛盾隱患越大,歷史糾紛經過時間的發酵,在受到一定外力的推動下容易催生新的糾紛。因此,采用歷史糾紛遺留比例來反映村莊解決糾紛的能力,并預期糾紛遺留比例與糾紛發生量呈正向關系。
6.村莊基本特征。主要包括總戶數、戶主平均年齡、戶主平均受教育年限、與最近城鎮距離、地理區位。一般認為,總戶數越多,村莊發生土地糾紛的概率越高;戶主年齡越大,從事非農就業的機會將減少,對土地的生存依賴增強,越可能因土地發生矛盾糾紛;戶主受教育年限越長,掌握的非農技能越多,對土地依賴減弱,發生土地糾紛的可能性降低。伴隨著城市化進程的推進,城郊農村的土地大幅升值,村莊距離城鎮越近,代表土地蘊含的經濟價值越高,農民越重視土地,發生糾紛的可能性也越大,因此預期村莊與城鎮距離對土地糾紛有負向影響。對于地理區位變量,為了捕捉未觀察到的各地區文化、制度、經濟等因素對土地糾紛的影響,引入3個區位虛擬變量,其中山東、江蘇、浙江為東部地區,河南、吉林、黑龍江為中部地區,四川為西部地區,以東部為參照組。
三、實證結果分析
在計量分析之前,通過兩獨立樣本t檢驗推斷土地確權村與非確權村、土地調整村與非調整村的土地糾紛均值是否存在顯著差異。由表3所示,首先土地確權和土地調整對比組樣本的總體方差均滿足齊性假設(P值均>0.05),確權村的土地糾紛明顯高于非確權村(在5%水平顯著),且平均多出1.13件,而土地調整村與非調整村的土地糾紛差別不大,統計上不顯著。
在推斷性檢驗基礎上,進一步利用Stata軟件進行負二項回歸估計,考慮到截面數據可能存在異方差問題,模型采用穩健性標準差,各變量回歸后的系數及邊際效應見表4。檢驗結果顯示,WaldChi2值為75.37,相應的顯著性檢驗值為0.000,說明本模型擬合度良好且具有較強解釋力,回歸結果可信。
(一)土地調整和確權對農地糾紛的影響分析
結果顯示,土地確權的回歸系數為0.576,在1%的統計水平上顯著正向影響土地糾紛,這表明土地確權會導致土地糾紛增加,進行土地確權的村莊平均比未確權村莊多發生1.82件土地糾紛。如假說1所述,從長遠來看,土地確權以明晰土地產權歸屬,穩定土地承包關系賦予農民財產權利為目標,有利于從根本上解決大量土地糾紛特別是因權屬不清而積壓已久的歷史遺留問題,但實際推進時在沒有解決婚喪嫁娶、新生人口、失地農民等特殊人群無地問題情況下,土地確權難免會激化、固化矛盾,導致現階段短期內土地糾紛激增。
土地調整變量也在1%的顯著性水平上對土地糾紛產生正向影響,回歸系數為0.435,與先驗判斷一致。這意味著土地調整也是引發土地糾紛的一個重要因素,二輪承包之后進行過土地調整的村莊發生土地糾紛數量比未調地村莊平均增加1.51件。事實上,我國現行的農村土地政策為土地調整留下了“彈性空間”。由于土地征收、農民外出務工等情況造成農村人地資源配置發生很大變化,國家為緩解農村人地矛盾,政策上允許“大穩定、小調整”,即根據實際情況,在個別矛盾突出的農戶之間小范圍調整,不得對所有農戶進行普遍調整。但實踐中調整的范圍和尺度難以清晰界定,不少村組為彰顯公平往往以整個自然村或原生產隊為單位對全部集體成員統一調整,調整后的土地承包事實無法以正式合同或證書形式加以法律認定,容易引發程序不公、分配不均、利益侵害等矛盾糾葛,特別是發生征地、流轉、確權等行為時產生各種權屬糾紛。
(二)控制變量對農地糾紛的影響分析
1.村莊人均耕地面積變量在10%的水平上對土地糾紛的影響顯著,且呈正向相關,表示人均耕地面積越大的村莊發生土地糾紛的可能性越高。如前述分析,村莊人均耕地面積對土地糾紛具有雙重作用,而這一結果意味著人均耕地面積對土地糾紛的正向影響起主導作用。
2.歷史糾紛遺留比例在1%統計水平上顯著正向影響土地糾紛,與理論預期一致,即村莊遺留的未處理歷史糾紛越多,代表村莊處理糾紛的能力越差,催生新的土地糾紛的概率越高。
3.村莊戶主平均年齡變量在10%顯著性水平上與土地糾紛正向相關,與預期影響方向一致。這表明戶主作為一家之主,對家庭內外事務擁有決策權,戶主年齡越大,獲得非農就業機會越少,對土地生存依賴性則越大,并且年齡越大,對土地越留戀越重視,也更容易因土地問題產生糾紛。
4.土地糾紛存在典型的區域差異,由地理區位所產生的2個虛擬變量在1%顯著性水平上對土地糾紛產生正向影響,即同東部地區相比,中、西部村莊發生土地糾紛的平均數量分別增加5.90件和5.07件。分析可能的原因是中、西部經濟發展水平均低于東部地區,農民獲取非農就業機會相對較少,從事土地經營意愿較強,對土地依賴性較高,因而發生土地糾紛的概率較大。
除上述在統計上有顯著意義的變量之外,結果還顯示村莊耕地流轉比例、人均純收入、非農收入比例、非農勞動力比例、總戶數、距最近城鎮距離、戶主受教育年限等變量對土地糾紛的影響并不顯著。值得注意的是,一些研究認為土地流轉容易因契約、租金、期限等問題引發糾紛[23,25],但模型結果并未反映這一預期影響,可能的原因是此次調研村莊的土地流轉多發生在親友鄰居間,依靠人情關系構建的熟人“聲譽”“道義”機制具有強的約束力,因此在調研地區較少產生流轉糾紛。
為保證結論的穩健性,本研究更換計量方法進行檢驗。由于村莊發生土地糾紛數大于或等于0,因此被解釋變量y取值區間為[0,+∞),可采用截取回歸模型(censored regression model)即Tobit模型再次估計。表4結果顯示Tobit估計的各變量顯著性同負二項回歸基本保持一致,證明該模型穩健可信。
四、結論與啟示
(一)結論
本文基于7省190個村莊調查數據,運用負二項回歸模型分析土地確權與土地調整對土地糾紛的影響,得出以下結論:(1)新一輪土地確權過程中激化了農村長期以來歷史遺留的各種土地權屬爭議,引致土地糾紛;(2)土地調整雖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村莊人地資源配置不均的矛盾但也會誘發土地糾紛;(3)村莊的糾紛調處能力可明顯抑制土地糾紛的發生,人均耕地資源越多、戶主平均年齡越高發生土地糾紛的可能性越高,位于中、西部地區的村莊土地糾紛發生的概率顯著高于東部。
(二)政策啟示
1.新一輪土地確權意義重大,但鑒于確權過程中有激化矛盾的風險,應密切關注可能引發的土地糾紛,穩步推進確權工作:(1)科學合理地確定土地確權時間點。很多地區的土地承包事實已與二輪承包時的在案記錄發生較大改變,如果一律以“二輪承包”為基礎進行確權,容易激發歷史糾紛,因此建議以“現實為基礎,歷史為參考”的原則,因地制宜科學合理地確定確權時點;(2)積極探索“確權確股不確地”的確權方式。針對一些土地情況復雜、矛盾較多、確地難度大的地區,可嘗試探索“確權確股不確地”的方式,在規避引發糾紛的同時,保障農民土地權益和農村社會穩定;(3)平穩推進確權工作。在確權過程中應按國家統一大政策穩步推進,對出現的具體問題采取因地制宜、及時化解的解決措施,避免激化矛盾和群體性糾紛。
2.穩定農地產權,杜絕頻繁調整。堅持落實“土地承包關系長久不變,賦予農民充分而有保障的承包經營權”政策,加強村干部對相關土地政策法律的學習,杜絕任意調整承包地行為。同時加大法律政策宣傳,提高農民法律意識,保障農民土地權利。
3.構建多元化農村土地糾紛解決機制,提高糾紛調處能力。構建包含調解、仲裁、訴訟多種解紛方式,村民自治組織、政府部門、司法機關多個解紛主體的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21],提高各方應對和處理土地糾紛的能力,及時有效地解決土地糾紛,徹底根除糾紛隱患。
4.完善土地制度和政策的頂層設計。國家早期制定的土地法律法規對農村土地問題的復雜性估計不足,對日后出現的新問題缺乏必要的預見性和解決辦法。現有諸多的歷史遺留問題是源于相關法律法規和政策的不連貫和不銜接,各方利益主體援引不同的政策法規,可能得出沖突的結論[26]。因此建議完善土地制度的頂層設計,加強政策與法規的一致性、系統性和前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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