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為何撤銷他倆對女兒的監護權

七月

2017年6月2日下午三點，全國首例異地撤銷監護權的案件在安徽省蚌埠市蚌山區人民法院進行了審理。庭審撤銷了8歲女童瑤瑤的父母對她的監護權，并指定瑤瑤的祖父母為她的監護人。

父母本該是孩子最信任最親近的人，來自湖南道縣的瑤瑤卻遭遇了一對毫無親情、貪婪冷漠的父母。他們把自己的親生女兒以每年5萬元的價格出租給盜竊團伙作為小扒手，流竄到河南、安徽多地作案。當瑤瑤所在團伙被安徽省蚌埠市公安局民警抓獲后，瑤瑤的遭遇也被救助站工作人員看在眼里。一場關于挽救未成年人的行動就此展開。

“外包”親情

女兒被貪婪父母當賺錢工具

2017年6月16日是周五，在湖南省永州市道縣的一所小學里，8歲的瑤瑤在明亮的教室里端正地坐著。她剛入學不到一個星期，對周圍的一切都還很陌生。

瑤瑤的爸爸媽媽都在上海打工，上次見到他們已經是一年多以前了，但是瑤瑤還是很害怕他們回來，尤其是擔心爸爸的巴掌。盡管很多人都告訴過她，她的爸爸媽媽已經被剝奪了對她的監護權。

8歲的瑤瑤尚不清楚撤銷監護權意味著什么，她只知道，自己終于不用再跟著一個“假媽媽”在無數個陌生的地方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了。瑤瑤的父母有四個孩子，瑤瑤是長女，從瑤瑤記事起，爸爸媽媽就很少在家里，他們帶著最小的弟弟外出打工，一年回家的次數手指頭都能數得過來。瑤瑤一直跟著爺爺奶奶生活。

2015年，瑤瑤6歲的時候，看到周圍同齡的小朋友背著漂亮的書包去上學，她很羨慕，也打電話要求爸爸媽媽把她送到學校去。沒多久，他們從上海趕了回來。跟媽媽一起回來的，還有一個阿姨。那個阿姨皮膚黑黑的，見到瑤瑤就上下打量，還不住地對媽媽笑著點頭。

那天晚上，陌生女人也留宿在家里，而且和瑤瑤一起睡在小床上。她問瑤瑤想不想到外面的城市玩，還問她愛吃什么。第二天陌生女人走的時候瑤瑤還在熟睡。媽媽做了早飯后，招呼一大家子人吃飯。等瑤瑤吃完后準備出去玩兒時，媽媽喊住了她。

第二天午飯過后，那個陌生阿姨就背著一個大包過來了，她牽著瑤瑤離開了熟悉的小院。

一路上，陌生女人都緊緊牽著瑤瑤的手。到了車站后，那個陌生女人帶著瑤瑤到附近超市，買了一大包瑤瑤平時想吃又吃不到的零食，還給她買了一個穿著公主裙的玩具，瑤瑤的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陌生女人告訴瑤瑤：“從現在起，你要記得，我就是你的媽媽，你喊我的時候，必須要稱呼我‘媽媽！一定要時刻記住這一點，知道嗎？”陌生女人的語氣非常嚴肅，甚至有些嚇到瑤瑤。在瑤瑤不住地點頭后，陌生女人恢復了之前的笑容。

不知道轉了幾趟車，等到下車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瑤瑤又困又累，她迷迷糊糊跟著“假媽媽”陳季芳，在一個狹窄的房問里住下了。第二天早上，瑤瑤睡醒后，發現房間里已經沒有人了，只有兩個包子和一袋豆漿在桌子上。過了一會兒，“媽媽”走進來，告訴瑤瑤，等她吃完飯，她就要開始教她一些“掙錢技術”了。

“認賊做母”

8歲女童成慣偷

在“假媽媽”的“培養”下，瑤瑤開始了盜竊之路。

剛開始，瑤瑤并不知道要干什么。陳季芳經常告訴她要“機靈點兒，動作迅速點兒”。她會在房間里某些地方放些錢或者別的東西，然后讓瑤瑤走過去拿，每當瑤瑤動作慢或者動靜太大，陳季芳就會不高興。陳季芳還教瑤瑤學會分辨錢的面值。為了讓瑤瑤更快上手，陳季芳和幾個同伙合作演練了很多次。等到陳季芳覺得瑤瑤已經基本上可以做到不被察覺地拿走東西時，她決定帶瑤瑤到商店里實踐。陳季芳帶瑤瑤去過無數個小商店，教她認識收銀機和一般店鋪里放錢的房間或抽屜。

瑤瑤很緊張，她隱約覺得，這么做是不對的，萬一被人家抓到了，自己一定會挨打的。她把自己的擔憂告訴陳季芳，但陳季芳卻說，瑤瑤已經“訓練有素”了，只要到店里操作的時候動作麻利點兒，不會被輕易抓到的。而且瑤瑤只是一個6歲的小孩，一般大人即使抓到了，也不會真的對她怎么樣的，頂多罵幾句或者輕輕拍幾下巴掌。陳季芳的勸慰并沒有緩解瑤瑤的緊張。看著瑤瑤畏畏縮縮的樣子，陳季芳不高興了，她告訴瑤瑤，如果她不聽話，就把她一個人關到小黑屋里，餓上幾天。看著瑤瑤驚恐的樣子，陳季芳很滿意。

她跟著陳季芳來到當地一個農貿市場。市場很大，來來往往的人非常多。走到一家生禽鋪，陳季芳對瑤瑤使了個眼色。瑤瑤松開了她的手，跑到店鋪里假裝逗鴨子。陳季芳和兩個同伙相繼走到店里，一下子來了三個顧客，店主一個人忙上前招呼，忽略了矮小的瑤瑤，只見她竄到一張滿是臟污的桌子旁，把抽屜偷偷拉開一只手掌的寬度。“第一次實驗，拿多少錢都無所謂，主要是不要被發現，不要拿硬幣，紙幣就撿紅色和大綠色的拿……”出發前，陳季芳曾多次這樣叮囑瑤瑤。

第一次的得手讓陳季芳很是高興，她稱贊瑤瑤是個“可塑之才”。為了鼓勵瑤瑤，她特意給瑤瑤買了很多吃食。從來沒怎么被大人關注和夸獎的瑤瑤，以為自己做了多么了不起的事情。看著陳季芳遞給自己美味時那溫柔的笑臉，瑤瑤也迷糊了，眼前這個“媽媽”似乎真的很不錯。

有了成功的第一次，瑤瑤自然越來越膽大，偷盜的手法也越來越嫻熟。她去過很多個商鋪，也見識過各種收銀臺。年僅6歲的瑤瑤，已經成了一個偷盜老手。但她也有過被抓住的經歷。

那是一個精品女裝店，陳季芳帶著瑤瑤和另外兩個女同伙故伎重演。瑤瑤趁店主不注意，蹲在收銀柜下，從抽屜里抓走了一把鈔票。店主回頭看到瑤瑤的異常行為，立即走過去一把抓住瑤瑤的胳膊，把她提了起來。

店主很生氣，一直在訓斥瑤瑤。瑤瑤很驚慌，她無助地看著陳季芳，漲紅了臉一言不發。因為陳季芳多次警告過她，一旦被抓住，絕對不能說是媽媽要求偷的，除了大聲哭，別的一句話都不準說！陳季芳走上前一巴掌打到瑤瑤的臉上，跟店主一起大聲斥責瑤瑤：“你這孩子怎么那么沒出息，什么時候學會偷東西了？我今天非把你手打斷！”邊說邊上去打瑤瑤的手。臉上的紅指印還沒有消，手就立刻紅腫了起來。瑤瑤哭得撕心裂肺。endprint

這時，陳季芳的另外兩個同伙，也開始在一旁勸慰店主和陳季芳：“算了算了，你這樣打會把孩子打壞的，她以后肯定記住了。”“就是啊，小孩小時候都不懂事，你這次打那么狠，下次肯定就不會犯了。”她們的“善意勸慰”總算讓店主消氣了，她把瑤瑤攆出店鋪不再追究。

這天晚上，陳季芳帶著瑤瑤回到住處。瑤瑤很是委屈，她跟陳季芳說自己不想再偷了。聽到瑤瑤堅持不愿意第二天繼續偷盜后，陳季芳很生氣，她給瑤瑤的媽媽李華打了電話。電話接通后，李華告訴瑤瑤，她必須聽陳季芳的話，如果瑤瑤真的被陳季芳送回老家，瑤瑤爸爸一定會狠狠揍她的，如果瑤瑤聽陳季芳的話好好干，到了年底，她和爸爸一定會給瑤瑤買很多禮物。

親生媽媽的話很有威懾力，瑤瑤只能乖乖聽話。她跟隨陳季芳等人，偷遍河南和安徽多個城市。

女童重返光明

冷漠父母被剝奪監護權

2016年6月20日下午，瑤瑤和陳季芳等人來到蚌埠市興中路的一家大藥房里。和之前一樣，瑤瑤偷偷潛入員工休息室，拿走了三千多元。當時并沒有被察覺的瑤瑤迅速離開了藥店。直到店里員工去買晚飯的時候，才發現錢已經被偷了。店員當即打電話報警。當地警方接到報案后，調閱了附近的監控設施，發現陳季芳和瑤瑤她們急匆匆走出藥店后，鉆進了門口一輛轎車里。根據車牌號，警方追蹤到這輛車屬于上海一家租車公司，再順著車子上安裝的GPS信號，警方順利追蹤到河南鄭州，并在一家酒店門口，將陳季芳、瑤瑤和另外兩名婦女及接應的轎車司機一并抓獲。

盡管經歷了很多次這樣的情景，但瑤瑤看到很多警察圍著自己的時候依然很緊張。她不時抬眼看看旁邊的陳季芳。當民警問她家是哪里，爸爸媽媽在哪里的時候，瑤瑤怯怯地看向一旁的陳季芳，叫了聲“媽媽”。察覺到異常的民警對瑤瑤和已經懷孕的陳季芳進行了DNA檢測，發現她們并沒有血緣關系。在案件的調查偵破中，民警逐漸了解到瑤瑤的父母賀承志和李華，以每年5萬元的價格出租給陳季芳，流竄各地實施盜竊行為的真相。

2016年6月23日，在案件未結案前，瑤瑤被蚌埠市禹會區公安局安置在當地的救助管理站。救助站的工作人員接觸瑤瑤時發現，這個8歲的小女孩由于長期生活在不正常的社會環境下，心理已經退化成嬰兒水平。為了讓瑤瑤盡快融人正常社會，2016年9月，瑤瑤被救助站送到一所寄宿制小學生活學習。

剛開始，瑤瑤有很多壞習慣，她經常會偷拿同學的東西。在大家的幫助下，瑤瑤開始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慢慢改掉惡習，逐漸適應了和其他小朋友的集體生活。在此之前，瑤瑤從未進過學堂，但聰明的她很快就拿到了滿分的考試成績。這一點讓救助站關心她的工作人員都很欣慰。

在瑤瑤讀書期間，救助站和公安局等單位的工作人員也沒有閑著。蚌埠市救助管理站經過多方調查，認為瑤瑤的父母沒有盡到監護人的義務，并且嚴重損害了瑤瑤的身心健康，不宜再作為孩子的監護人。經過多方法律咨詢，蚌埠市救助管理站向蚌埠市蚌山區人民法院提出了“撤銷瑤瑤父母監護權”的申請。

2017年6月2日，歷經十個月的等待，這起案件終于在蚌埠市蚌山區人民法院進行了終審判決。法院認為，父母是未成年子女的法定監護人，有保護被監護人的身體健康、照顧被監護人的生活、管理和保護被監護人的財產等義務。本案中，瑤瑤的父母長期對她不管不問，已到上學年齡后也沒有正常入學，且讓瑤瑤隨著陳季芳常年在外，居無定所。陳季芳長期進行盜竊活動，被公安局抓獲多次，應視為賀承志、李華明知陳季芳帶瑤瑤盜竊而予以默認或放任。

以上行為可以認定賀承志、李華有利用未成年人實施違法犯罪的行為，且情節惡劣，嚴重侵害了未成年人的權益，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關于依法處理監護人侵害未成年人權益行為若干問題的意見》等相關規定，法院作出了撤銷賀承志、李華為瑤瑤的監護人的資格，并指定一直在家務農，且無犯罪記錄，身體狀況也良好的瑤瑤的爺爺奶奶為她的監護人。賀承志、李華繼續負擔瑤瑤的撫養費用。

案件宣判后，瑤瑤的爺爺來到她生活學習的學校。他對一直照顧瑤瑤的相關工作人員表示感激，并且保證回家后會讓瑤瑤正常入學、遠離盜竊。

6月2日晚上，抱著救助站阿姨陪她買來的可愛玩具，瑤瑤依依不舍地離開了蚌埠。這一年多的時間，瑤瑤從一個頂著一頭毛糙短發的黑瘦“假小子”，長成了一個穿著繡花連衣裙、扎著可愛馬尾辮的漂亮小姑娘，正以一個全新的形象迎接屬于她的新生活。（文中所涉當事人均為化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