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永紅從脾胃論治肺癌經驗擷要

朱 堅

（南京中醫藥大學，江蘇南京210029）指導：章永紅

肺癌是我國惡性腫瘤譜中的主要腫瘤之一[1]。陳萬青等[2]通過對全國腫瘤登記中心收集的數據整理、分析得出：肺癌的發病率、死亡率已高居全國惡性腫瘤首位。章永紅教授系江蘇省名中醫、全國首批中醫藥博士、南京中醫藥大學中醫內科腫瘤學教授、博士研究生導師、江蘇省中醫院主任中醫師，從事中醫藥臨床醫療工作40余年，在中醫藥抗癌研究領域具有較精深的學術造詣和較精湛的醫療技術。章師結合多年的臨床經驗，認為癌癥患者從全身來說，存在不同程度的氣血陰陽虧虛；從局部來說，存在正氣虧虛和癌毒至實的病理改變[3]。在癌癥的綜合治療中，章師提出調補脾胃，保護胃氣是各種治療的前提和基礎[4]。中醫藥對于改善癌癥患者的臨床癥狀、降低放化療后的毒副反應、提高生活質量、延長生存期等方面具有其自身的特色和優勢。筆者有幸跟隨章師學習，現將章師從脾胃論治肺癌相關經驗總結如下，以與同道共饗。

1 肺與脾胃之聯系

人體以五臟為中心，以精氣血津液為物質基礎，通過經絡使臟腑之間發生聯系。《靈樞·經脈》言：“肺手太陰之脈，起于中焦，下絡大腸，還循胃口，上膈屬肺，從肺系橫出腋下……”，“脾足太陰之脈，起于大指之端……入腹屬脾絡胃，上膈，夾咽，連舌本，散舌下；其支者，復從胃，別上膈，注心中”，從中可以看出在組織結構上肺與脾胃通過經絡相溝通聯系，且二者同為太陰經，在生理病理上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系。肺在五行中屬金，脾胃在五行中屬土，金（肺）與土（脾、胃）在五行生克上屬于“子母”關系；病理狀態下任何一方虛損都會相互影響，即母不生子、子盜母氣。肺與脾胃生理功能之間的聯系主要體現在氣的生成與水液代謝兩個方面，一方面：肺主氣司呼吸，吸入自然界中的清氣；脾主運化水谷，胃主受納水谷，脾主升清，胃主降濁，二者共同參與谷氣的生成；清氣與谷氣在肺中又匯聚成宗氣，宗氣是人體一身之氣的重要組成部分。另一方面：肺主行水，通過肺氣正常的宣發肅降功能調節全身水液輸布；脾主運化水液，脾氣具有吸收、轉輸水精及調節水液代謝的功能。二者相互協調是保證津液正常輸布與排泄的重要環節。肺與脾胃之間的緊密聯系共同維持人體有關生命活動的正常運轉。

2 從脾胃論治肺癌的中醫治法

2.1 健脾補肺是核心 肺癌術后及放化療后的患者往往有不同程度的正氣損傷，致使患者的免疫系統受到破壞。臨床上常見神疲乏力，咳嗽無力，氣短而喘，語音低微，面色少華，舌淡苔白，脈細弱等癥狀，此時的治療原則應以扶助正氣為主。氣是人一身之本，扶正的思想應貫穿治療的整個過程?！毒霸廊珪るs證謨·非風》中提到：“蓋人之生死，全由乎氣，氣聚則生，氣散則死?！闭聨熖岢龇稣自谟谘a氣，扶正之重在于補脾[5]。脾胃為后天之本，氣血生化之源，與人體的正氣強弱密切相關；人以胃氣為本，五臟皆稟氣于胃，脾胃之氣既傷，則百病由生。脾為肺之母，肺為脾之子，在肺癌患者以正氣虛證為主的治療中，往往需要健脾益氣以達到補益肺氣的功效，此法又可稱為“培土生金”法。正如《難經·六十九難》所言：“虛則補其母，實則瀉其子”。遣方用藥時，章師常選用平和之品，做到補益而不礙脾胃。中醫認為甘平恒用，無傷中之害。藥用黨參、太子參、黃芪、紅芪、黃精、白術、山藥、芡實、蓮子肉、茯苓、靈芝、甘草等。臨床用量宜大，一般30～60g，如《慎柔五書·卷之三》中述：“平和之藥，氣血疏暢，宜多不宜少；寒熱之藥，不過卻病，宜少不宜多，多則大傷脾胃?！?/p>

2.2 開胃健脾是基礎 肺癌患者在化療或放療的過程中常會對脾胃功能有一定的抑制，形成不同程度的胃腸道反應；老年肺癌患者和肺癌晚期（非放化療）患者也會出現此類情況。臨床上常見納呆，不欲飲食，消瘦，疲乏無力，腹脹等癥狀。此時的治療原則應以開胃健脾為主，即開啟胃的受納水谷之功、脾的運化水谷之功，恢復脾胃的功能，以維護后天之本，恢復機體抗腫瘤能力。臨證時，章師提出開胃之法不可概投谷芽神曲之類，而應根據病情辨證施治。遣方用藥時，多選用性平味淡之品，慎用藥性為大辛、大補之品；并且注意湯藥的口感，過苦、過酸、過辣等味重之品一般不用。這是因為一方面腫瘤病人需長期服藥，性味厚重的藥患者很難長久堅持；另一方面攝食欲望差的腫瘤患者，湯藥口感不好，患者不太愿意服藥。臨證時章師常用太子參、炙黃芪、炒白術、山藥、茯苓、黃精、石斛、薏苡仁、木香、砂仁、廣藿香、石菖蒲、生麥芽、炒谷芽、荷葉、雞內金、神曲等藥。

2.3 和胃降逆是關鍵 肺癌患者在使用化學藥物或分子靶向藥物治療的過程中，常因藥物的毒副作用使胃部難以耐受，導致中焦氣機失調、胃氣上逆，而出現干嘔、呃逆、惡心、嘔吐、噯氣，或食入即吐，或朝食暮吐等一些癥狀。根據中醫學“六腑以通為用，以降為順”的理論，此時的治療原則應以和胃降逆為主。脾胃居中，為人體氣機升降的樞紐，若胃失和降，不僅影響六腑的通降，還會影響全身氣機的升降，從而出現各種病理表現?！杜R證指南醫案·卷三》中載：“脾宜升則健，胃宜降則和?！迸R證時，章師多遵循“治中焦如衡，非平不安”的原則，降胃氣的同時一方面健脾氣，降中有升，使中焦氣機升降如衡；另一方面養胃陰，兼顧胃喜潤惡燥的生理特性。遣方用藥時，一般少用甘溫益氣、甘寒養陰之品，常選用甘淡、甘平之品，做到益氣而不溫熱，養陰而不涼滯。藥用太子參、白術、山藥、茯苓、黃精、石斛、麥冬、玉竹、橘皮、姜竹茹、姜半夏、紫蘇梗、川厚樸、枳殼等。

2.4 注重補脾生血 肺癌患者在放療或化療的過程中，常易引起骨髓抑制，使白細胞下降，有時可能因血象不升而影響治療的順利進行。臨床上常見神疲，面色淡白，氣短懶言，頭暈，眼花，脫發，心悸，健忘，食少，便溏，舌質淡、苔薄白，脈細無力等癥狀。此時的治療原則應以氣血俱補為主。在補血法的運用上，章師臨證采取補脾、健脾達到生血之目的，較之單純的補血治療優勢明顯。脾胃為后天之本，氣血生化之源，是血液能否充足的關鍵。若脾胃功能強健，則血液生化有源；反之，則血液化生乏源，從而形成血虛的各種病理變化。《醫法圓通》中說：“陽明為五臟六腑之海，生精生血，化氣行水之源也”，遣方用藥時，章師喜用補脾藥與具有補精氣、補精血功效的藥物同用，如白術、黨參、黃芪、當歸、白芍、石斛、熟地、何首烏、枸杞子、沙苑子、桑椹子、雞血藤、阿膠、龜版、鱉甲等。

2.5 益胃生津養肺陰 肺癌患者放射治療的過程中，正常的肺組織受到照射損傷而出現的炎癥反應，稱為放射性肺炎，是肺部腫瘤在放射治療過程中常見的并發癥。中醫理論認為，放射線具有火熱之性，照射人體，會消灼津液，損傷陰精。臨床上常見干咳少痰，口燥咽干，眼球凹陷，皮膚枯癟，低熱，口渴喜飲，饑不欲食，便秘，舌紅苔少，脈細數等癥狀。此時的治療原則應以養陰、清熱、解毒為主，在養陰法的具體運用上，章師主張以益胃生津法為主、輔以滋補腎陰法以達到養陰潤肺的目的。胃喜潤惡燥，胃與脾納運相助，運化水谷精微化生精氣血津液以滋養全身；腎陰乃人體陰液的根本，對五臟六腑之陰的化生都有促進作用。胃陰虛常使肺陰生化乏源；肺陰受損常累及胃陰虧耗，亦使腎陰虧損。遣方用藥時，一般選用甘、微寒生津及甘、微涼濡潤之品；而慎用性質黏膩、大寒之品，以防滋陰斂邪、苦寒敗胃之弊。藥用石斛、沙參、麥冬、玉竹、黃精、天花粉、山藥、玄參、生地、粳米、蘆根、五味子、女貞子、枸杞子、山萸肉、桑椹子等，臨證時章師常重用黃精、石斛、麥冬、玄參、玉竹之品。

2.6 健脾祛濕化痰飲 晚期肺癌患者常因腫瘤增大侵犯胸壁組織以至壓迫肺和臟層胸膜，影響液體和蛋白質的重吸收從而形成胸腔積液。臨床上常見胸悶氣短，心悸，咳嗽痰多、色白質黏稠，身體困重，納呆，惡心，舌質淡胖、邊有齒印、苔白膩，脈濡滑等癥狀。此時的治療原則應以益氣、化痰飲為主，在化痰法的運用上，章師提倡以健脾祛濕法根除痰之病源，而非單純應用燥濕化痰之藥?！夺t宗必讀·痰飲》中指出：“治痰不理脾胃，非其治也。”脾喜燥惡濕，脾失健運，易產生濕邪；濕邪不去，脾難健運，亦聚成痰，痰壅于肺。故有“脾為生痰之源，肺為貯痰之器”之說。遣方用藥時，章師喜用既有健脾又有利濕功效的中藥，如茯苓、薏苡仁、芡實、白扁豆、望江南、薺菜等。選用祛濕藥時慎用燥濕利水之品，以防傷陰；一般選用甘淡滲濕或養陰利水之品，如豬苓、冬瓜皮、玉米須、野料豆、滑石、白殘花、垂盆草、木饅頭、楮實子等。

3 病案舉隅

宰某某，男，63歲。2017年5月9日初診。

患者因發熱咳嗽至醫院就診，查CT發現右肺上葉占位伴周圍感染，后復查CT示：右上肺癌伴右肺門及縱膈淋巴結轉移、右側胸腔少量積液、慢性支氣管炎、肺氣腫伴肺大泡形成、心包少量積液；支氣管鏡病理提示小細胞肺癌，診斷為小細胞肺癌局限期。未行手術治療，化療1次。既往有“腦梗死”“高血壓病”史，血糖正常?？滔拢簹獯人钥忍挡伙@，食欲可，大便可，舌苔薄，脈細滑。辨證當屬肺積之肺虛痰毒證，治以健脾補肺，化痰解毒之法。處方：

黨參20g，紅芪30g，炒白術20g，蒸黃精20g，麥冬20g，石斛20g，生薏苡仁30g，獼猴桃根30g，山慈菇10g，白花蛇舌草15g，莪術15g，龍葵10g，壁虎3g。常法煎服。

2周后復診：訴氣喘好轉，復查CT提示右肺上葉病灶及淋巴結減小，原方炒白術、黨參劑量均調整為30g，加用玉竹20g、南沙參20g養陰潤肺。續服2周后，患者未訴明顯不適，病情穩定，后患者續服中藥，多次復查CT示右肺上葉占位及右肺門縱膈腫大淋巴結等病灶同前，近期隨訪療效滿意。

參考文獻

[1]萬德森.臨床腫瘤學[M].4版.北京：科學出版社，2014：184.

[2]陳萬青，鄭榮壽，張思維，等.2013年中國老年人群惡性腫瘤發病和死亡分析[J].中華腫瘤雜志，2017，39（1）：60.

[3]章永紅，葉麗紅，彭海燕，等.論癌癥從虛毒治療[J].南京中醫藥大學學報，2009，25（6）：408.

[4]章永紅，葉麗紅，彭海燕，等.論癌癥治療的三大原則[J].南京中醫藥大學學報，2011，27（1）：4.

[5]章永紅，葉麗紅，彭海燕，等.論“全力扶正、盡力攻毒”的抗癌基本原則[J].中華中醫藥雜志，2015，30（12）：42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