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 健
(無錫市中醫醫院,江蘇無錫214073)
烏梅丸出自《傷寒論·辨厥陰病脈證并治第十二》,主“蛔厥”“下利”。但臨證若拘泥于“厥”“利”兩端,則會限制本方的應用,誠如蒲輔周先生所言:“外感陷入厥陰,七情傷及厥陰,雖臨床表現不一,謹守病機,皆可用烏梅丸或循其法而達異病同治”[1]。近年來有關烏梅丸的研究不斷深化,其臨床應用也日漸廣泛。筆者現將運用烏梅丸加減治療支氣管哮喘驗案2則介紹如下。
袁某,女,30歲。2018年1月12日初診。
主訴:發作性胸悶、氣喘10余年,再發1月余?;颊?0余年來反復發作性胸悶、氣喘,無明顯季節性。近1月余胸悶、氣喘又發,在某三甲醫院診斷為“支氣管哮喘發作期”,予以吸入布地奈德福莫特羅(160μg/4.5μg),每天2次,每次2吸,同時口服孟魯司特鈉10mg,每晚1次,但癥狀改善不明顯??淘\:胸悶、氣喘每于凌晨四五點鐘發作,發時因憋悶不能平臥,須坐起,伴有喉中哮鳴聲,需要加吸1次布地奈德福莫特羅,才能略微減輕癥狀。稍咳,痰不多,口稍干,背部略畏寒,雙足不溫,無發熱,無鼻塞、流涕、咽痛,納食一般,二便尚調。查體:咽無充血,扁桃體不腫大,兩肺聞及少許哮鳴音,心率76次/min,律齊,舌淡紅、苔薄白,脈細弦。理化檢查:白細胞總數5.81×109/L,中性粒細胞71.61%,嗜酸粒細胞2.06%;胸部X線攝片示:兩肺紋理稍增多;肺通氣功能測定:輕度阻塞性通氣功能障礙。中醫診斷哮病,病機為厥陰陰陽失其順接、肝風內擾乘肺,治以調和陰陽、斂肝平肺。用烏梅丸加減。處方:
烏梅10g,黃芩10g,黃柏10g,炒當歸10g,桂枝5g,炒白芍10g,炮附片6g,干姜3g,五味子5g,款冬花10g,穿山龍10g,土茯苓15g,炙甘草5g。7劑。每日1劑,水煎,早晚分2次溫服。
二診(2018年1月19日):訴上方服至第3劑時夜間胸悶、氣喘即告緩解,夜寐安和,口干不明顯,背部畏寒減輕,惟略感腰酸。查體:兩肺未聞及干濕啰音,舌脈如前。原方加熟地黃10g,再進7劑。1個月后隨訪,患者已自行停用吸入激素,癥情依然平穩。
按:哮喘雖病在肺,但與肝亦有關聯。從生理上講,肝肺兩臟相關,足厥陰肝經和手太陰肺經首尾相接,肝經的一條支脈“復從肝,別貫膈,上注肺”,經脈的貫通使二者在生理功能上也相互依存,密不可分;病理上也相互影響。厥陰從陰陽論,為兩陰交盡,一陽初生;而從六氣論,則“厥陰之上,風氣治之”(《素問·六微旨大論》)。“若陰陽兩氣不相交接,陽氣難出,此陰盛陽衰故也。因為陰陽之氣不能順暢交接,故而出現寒熱錯雜的各種見證,且有部分癥征在下半夜出現或加重的特點”[2]。該患者發病具有較為明顯的時間節點,即每天凌晨4~5點定時發作,此時間段恰屬于《傷寒論》所提及的“厥陰病欲解時,從丑至卯上”。有學者指出:六經病欲解時是指六個疾病發生、加重及減輕、痊愈的時間節點,即六病時。六病時,一語雙關,既可以指疾病的發生或加重時間,也可以是疾病的緩解、痊愈的時間,即“欲時而劇,欲時而愈”[3]。近年來將“六經欲解時”作為擇時辨治要素,受到醫家重視,并驗之于臨床[4]。且患者癥見口干而背部畏寒、雙足不溫,亦寒熱錯雜之象,故從厥陰論治,以烏梅丸出入。方中烏梅為君藥,酸入肝,以緩肝之急而平肝之逆,芍藥合甘草亦可緩急,附、桂、姜以辛溫通陽,黃芩、黃柏苦寒清熱,因黃芩入肺經,故以其易黃連,當歸養血柔肝,穿山龍化痰。五味子與干姜配伍,酸收辛散并用,款冬花潤肺下氣,化痰止咳,土茯苓有抗過敏之效[5]。諸藥合用,收調和陰陽、斂肝平肺之效,誠如柯韻伯所云:“仲景此方,本為厥陰諸證之法?!倍\見其腰酸,虛象漸顯,故加熟地黃,與歸、芍相配以補肝腎。
魏某,女,49歲。2018年1月25日初診。
主訴:發作性胸悶、氣喘20余年。患者20余年來反復胸悶、氣喘,無明顯季節性,外院診斷為“支氣管哮喘”,初以糖皮質激素吸入劑治療尚能控制癥狀,然隨著時間的推移,患者在哮喘發作時需要吸入糖皮質激素β2受體激動劑復合制劑,并同時口服茶堿類藥物方可緩解癥狀,近3年來因癥情逐漸加重,外院予加用口服激素以維持癥狀的控制。刻診:活動后氣短,稍咳,痰不多,夜間間斷有胸悶氣短,喉中或伴哮鳴聲,遇外感則哮喘易發,目前每天服用甲潑尼龍片8mg,同時吸入沙美特羅替卡松(50μg/250μg),每天2次。曾自行嘗試激素減量,但旋即出現夜間喘憋。面部時有烘熱,口干,乏力畏寒,腰酸膝軟,納食尚可,二便尚調。查體:滿月臉,咽無充血,扁桃體不腫大,兩肺聞及散在哮鳴音,心率72次/min,律齊,舌淡紅邊有齒印、苔薄白,脈細。理化檢查:白細胞總數5.81×109/L,中性粒細胞75.6%,嗜酸粒細胞1.2%;胸部X線攝片示:兩肺紋理增多;肺通氣功能測定:中度阻塞性通氣功能障礙。哮喘控制測試(ACT評分)17分。中醫診斷哮?。に匾蕾囆拖?,病機為陰陽兩虛、肝風內擾,治以斂肝肅肺、調和陰陽。擬烏梅丸化裁。處方:
烏梅15g ,黃芩10g,黃柏10g,桂枝5g,炒白芍10g ,炒黨參10g,炒當歸10g , 炮附片6g,穿山龍10g,熟地黃10g,淫羊藿10g,懷牛膝10g,炙甘草5g。7劑。每日1劑,水煎,早晚分2次溫服。
二診(2018年2月1日):藥后夜間胸悶偶作,間或伴有喉中哮鳴聲,能平臥,面部烘熱略減,余癥同前。再予原方14劑。上方服至1個月時,活動后氣短明顯減輕,面部烘熱已不明顯,畏寒好轉,口稍干,體力有增,口服激素已減半服用,ACT評分22分。原方芩、柏減半再進14劑,后以右歸丸合二至丸緩圖,以資鞏固。
按:激素依賴型哮喘大多由于哮喘患者長期服用糖皮質激素,以致對其產生依賴性而造成,且激素一旦減量或停用即可引起哮喘復發,與此同時激素的毒副作用也就難以避免。中醫認為,激素類似中藥純陽壯火之品,用之不當可使陽氣亢盛,火熱之邪內生,《素問·陰陽應象大論》云:“壯火之氣衰,少火之氣壯。壯火食氣,氣食少火。壯火散氣,少火生氣?!被鹦皟忍N耗傷腎中元氣,日久氣損及陽而致元陽虧耗,火熱邪氣灼傷真陰亦致腎陰虧耗[6]。若陽氣無力生發,則見寒象,故見乏力畏寒;肝腎乙癸同源,且肝體陰用陽,肝陽化風或陰虛風動,可致風動氣逆,挾痰上擾而導致哮喘復發或加重,并出現面部時有烘熱,口干,此為熱象。故見陰陽兩虛、寒熱錯雜、肝風內擾。以烏梅丸酸收斂肝,護體制用;苦辛并用,協調升降;乙癸同源,以熟地黃、白芍、當歸補益肝腎,燮理陰陽,取附子、桂枝、淫羊藿伍熟地黃、白芍以為互根。如是則根本得固、風木可靖,肺金始寧。
烏梅丸歷來被視為厥陰病主方,誠如柯韻伯所云:“仲景此方,本為厥陰諸證立法”,全方共由十味藥組成,具有辛開苦降、補瀉兼施、清溫并舉、氣血同調、燮理陰陽之功,其應用范圍日趨廣泛。在哮喘治療過程中應用烏梅丸,首先,須把握其病理機制,即哮喘雖病在肺,但與肝亦有關聯。臨證可見有的哮喘發作并非“外有非時之感”(李用粹語)所致,其實為內風挾痰、風盛攣急使然,而內風始生于肝,內擾于肺則可致喘。其次,要重視肝臟體陰而用陽的特點,風氣鼓動則本體益耗而標用益亢,進而導致寒熱錯雜、虛實相兼之勢。驗案2即是從這一角度入手辨治的。再者,對夜間哮喘定時發作者,可參照“厥陰病欲解時,從丑至卯上”這一時間節點,從“陰陽之氣不能順暢交接”論治,選用烏梅丸。驗案1即是例證。此外,臨證在應用烏梅丸時,既要遵循仲景組方之本意,也可根據實際需要有所加減變化,實所謂遵古而不泥古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