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萌萌,劉雁峰*,梁嘉玲,吳楊喬(.北京中醫藥大學第三附屬醫院,北京 0009;.北京中醫藥大學東直門醫院,北京 00700)
傅山,字青主,明末清初著名醫家,山西太原陽曲縣人?!陡登嘀髋啤窞楦凳洗碇?,對婦科疾病的診治有獨到見解,其學術思想及用藥特點推動了中醫婦產科學的發展。全書辨證詳明,理法嚴謹,制方精當,用藥準確,且臨床實用。雖對《傅青主女科》幾經研讀,仍如管中窺豹,試探討傅氏從肝論治月經病,現作芻議如下。
《傅青主女科》在《調經篇》中指出:“夫經本于腎,而其流五臟六腑之血皆歸之”“夫經水出諸腎”,認為經水本源于腎?!皨D人有沖任之脈,居于下焦……經水由二經而外出”“滿則溢而虛則閉”,指出血海充盈,經水自沖任而溢出。女子以肝為先天,其性條達,主藏血;脾為后天之本,化生精微,主統血;腎為先天之本,主藏精;沖為血海,任主胞胎。故而月經生理病理均與肝、脾、腎、沖任二脈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
傅氏辨治婦人月經病時,重視臟腑辨證,以肝為中心,強調肝、脾、腎、沖任二脈在月經病中的作用?!督浰群鬅o定期》中指出:“夫經水出諸腎,而肝為腎之子,肝郁則腎亦郁矣”,腎屬水,肝屬木,水生木,肝為腎之子;郁怒傷肝,疏泄不及,子病及母,肝氣郁結則腎氣攝納失職,沖任不調,血海蓄溢失常,出現月經量或多或少,經期先后不定?!赌昀辖浰畯托小分性唬骸叭唤洸灰诵卸姓?,乃肝不藏脾不統之故也”。脾生氣,統血在脈內運行;肝藏血,貯藏血液和調節全身血量。本病病位在肝、脾、腎,肝脾血虛,氣血大虧,血失統攝;肝體陰而用陽,肝體失養,肝氣郁結,引動命門之火,迫血外出,故而出現年老經水復行?!督浰鰜砗鰯鄷r疼時止》中提出:“夫肝屬木而藏血,最惡風寒”,月經來潮時,陰血下注胞宮,肝血不足,外受風寒,經絡閉塞而致經水忽來忽斷、時疼時止、寒熱往來,病位在肝?!督浰磥砀瓜忍邸吩唬骸胺蚋螌倌?,其中有火,舒則通暢,郁則不揚。經欲行而肝不應,則抑怫其氣而疼生”。肝氣沖和條達,不致遏抑,如肝氣郁結不舒,血海雖充盛,經水當行不行,不通則痛,出現經前腹痛,病位在肝?!缎薪浐笊俑固弁础分兄赋觯骸吧w腎水一虛,則水不能生木,而肝木必克脾土,木土相爭”。肝腎精血不足,水不涵木,木旺克脾土,氣血不和,經后血??仗摚瑳_任胞宮失于濡養,不榮則痛,該病病位在腎、肝、脾?!督浨案固弁卵吩唬骸吧訇幹鸺比绫捡R,得肝火直沖而上”,肝氣上逆,血隨氣行而吐血,病位在肝?!督浨按蟊阆卵吩唬骸吧w經水之妄行,原因心腎不交”“不知肝乃腎之子心之母也,補肝則肝氣往來于心腎之間”,心腎不交,胞胎之血無所歸,妄走大腸而大便下血。本病病位在心、腎,強調肝在心、腎間的作用,治療時注重補肝以助心腎交通?!赌晡蠢辖浰當唷分赋觯骸叭粍t經水早斷,似乎腎水衰涸,吾以為心肝脾氣之郁者”,病位在心、肝、脾,三臟氣機郁滯,血行不暢而成瘀,心肝脾功能失調,腎氣無所生,經水化生無源。
可見傅氏辨治月經病注重臟腑辨證,善從肝、脾、腎、沖任二脈入手,尤重肝臟,運用五行的生克制化規律,強調臟腑間的相互協調與作用。
2.1 注重肝“體陰而用陽”的生理特點 女子以肝為先天,因肝通血海,一生經孕產乳均以血為用,故肝血易虛,肝血虧虛則肝氣易郁滯,遂生多種月經病。傅氏調治月經病時,注重肝“體陰而用陽”的生理特點,養肝陰順肝性,用藥時不過用辛燥之品,以免傷及肝血,致肝木亢盛;亦不過用甘潤之品,以免阻遏肝疏泄條達之性。《調經篇》中15方,其中12方用及白芍。白芍[1-2]苦、酸,微寒,歸肝、脾經,有養血斂陰、柔肝止痛、平抑肝陽的功效。朱佳卿等[3]對《調經篇》組方用藥進行數據挖掘發現,白芍出現頻次最多,最常用藥對為白芍-熟地黃、白芍-當歸,均為補血柔肝顧護肝體,使肝血得養,肝氣得順。肝喜條達惡抑郁,肝體陰血得養,亦當疏發肝氣。傅氏常用清宣疏肝之品,如炒荊芥、柴胡、炒香附、炒郁金等,少用破氣或過于辛燥之品。
2.2 五行制化之法 傅氏辨病注重臟腑間五行關系,治療時亦采用五行制化之法。其一,土木關系:脾胃位于中焦,為氣機調節的樞紐,肝的疏泄功能與脾胃升清降濁功能相互影響;肝藏血,脾統血,兩者共同調節體內血液;此外木易旺,木旺則克脾土。傅氏在《調經篇》中注重土木間相互作用關系,如《經行后少腹疼痛》中指出“水不能生木,而肝木必克脾土,土木相爭,則氣必逆,故爾作痛”,治以補腎益精、養血柔肝的調肝湯;又如《年老經水復行》中曰“經不宜行而行者,乃肝不藏、脾不統之故也”,故用大補肝脾氣血的安老湯治之。其二,水木(母子)關系:腎精不足累及肝臟,出現肝腎精血不足,此為母病及子;又有肝氣郁閉,致腎氣攝納或腎氣行不暢等,為子病及母。《經水先后不定期》中傅氏指出“殊不知子母關切,子病而母必有顧復之情”,肝氣郁結致腎氣攝納失職,治用疏肝益腎的定經湯;又如經前腹痛吐血為肝氣不順上逆,血隨氣上致吐血,“肝不逆而腎氣自順”,治以滋養肝腎、疏肝理氣的順經湯。
2.3 常用調肝方法
2.3.1 疏肝解郁法 肝喜條達,為女子先天。若疏泄不及,則肝氣郁結,出現經水后期、經水先后無定期。傅氏認為經水先后無定期為肝氣郁結,而致腎氣郁而不宣,治以疏肝解郁,方用定經湯,方中柴胡、白芍、荊芥穗疏肝解郁。又以益經湯治療年未老經水斷之疾,傅氏認為該病為心肝脾郁,腎為經水生化之源,心肝脾郁則腎氣無所生,經水亦無所化。益經湯中柴胡、丹皮宣達郁氣;白芍養血柔肝;熟地黃、白術、酸棗仁等補養氣血,諸藥合用,使肝氣調達,脾機運轉,心神安寧,腎水充足,則經水得以化生。
2.3.2 平肝降逆法 肝氣逆亂,血隨氣行,氣逆則血逆上行而吐血,出現經前腹痛吐血。傅氏認為,本病不是由于火熱之極造成的,是因為經前血海滿盈,沖脈隸屬于肝經,肝氣拂逆,則血隨氣升,出現經前吐血。方用順經湯,以順氣降逆,平肝止血。方中白芍、牡丹皮養陰柔肝;熟地黃、當歸引血歸經,以降肝氣順腎氣,吐血自止。
2.3.3 清肝瀉火法 傅氏認為,經水未來腹先疼為肝郁日久化火所致,治宜瀉肝火、解肝郁,方用宣郁通經湯,方中柴胡、郁金、香附解肝郁;牡丹皮、梔子降肝火,使肝火得清,肝氣得降,血行通暢則腹痛自除。傅山喜用青蒿、黃柏、牡丹皮、地骨皮清熱,柴胡、牡丹皮疏肝清熱,體現其“沖任之氣宜通不宜降”的學術思想。
2.3.4 養血柔肝法 傅氏疏肝、清肝時常配伍養血柔肝的藥物。傅氏認為經水忽來忽斷時疼時止為經期感受風寒,肝氣郁閉,疏泄失常所致,他未采用常規疏散風寒的治法,而是“通肝郁而散其風、補肝血,謂治風先治血,血和風自滅”[4]。用加味四物湯治療,方中四物湯養血柔肝;柴胡、牡丹皮宣通肝郁。又以安老湯治療年老經水復行,方中人參、黃芪、熟地黃、白術、山茱萸等大補肝脾,使肝有血可藏脾有血可統,氣血充足,出血自止。
2.3.5 滋水涵木法 傅氏認為行經后少腹疼痛是因為腎水不足,不能涵養肝木,肝木克脾土,土木相爭出現經后少腹疼痛。其用調肝湯滋養腎水以疏肝,水旺木達,氣順血行,腹痛解;又填精養血,緩急止痛。方中巴戟天、山茱萸補腎益精;當歸、白芍、阿膠養血柔肝,腎水充、肝氣疏,則疼痛自止。
3.1 常用藥對的配伍特點 藥對是根據疾病治則治法以及藥物功能特性,進行組合配對的兩味中藥。傅氏在治療月經病時,結合氣血理論、中藥升降沉浮、四氣五味等,形成了許多“調肝”藥對。
當歸-川芎:又名佛手散。當歸補血活血,川芎行氣活血,二藥配伍,活血、養血、行氣并舉,共奏活血祛瘀、養血和血功效,為調理月經常用藥對。(見《經水忽來忽斷時疼時止》《經水過多》)
當歸-白芍:取自《金匱要略》當歸芍藥散,當歸性動而走,補血活血;白芍性靜,斂陰止痛,二藥補血斂陰,柔肝止痛。(見《經前腹痛吐血》《經水過多》《經前大便下血》等)
柴胡-白芍:此為常用配伍,白芍滋養肝血而補肝,柴胡疏肝泄氣而和肝,二藥相伍,使肝血得補,肝氣得疏,發揮肝藏血、主疏泄的功能。為治療肝郁血虛常用藥對。(見《經水后期》《經水先后無定期》《年未老經水斷》)
柴胡-香附:香附為理氣要藥,理氣兼有活血的作用,有“氣病之總司,婦科之主帥”之稱;柴胡入肝經,疏解肝氣郁滯,二藥相伍,疏肝解郁之力增。(見《經水未來腹先疼》)
柴胡-黃芩:柴胡疏肝解郁,黃芩清肝火,二藥配伍,共奏疏肝清肝之功。(見《經水未來腹先疼》)
柴胡-荊芥:荊芥疏散調肝降逆,能悅脾氣,還可止血(止血時炒炭),與柴胡配伍,可行氣調肝。(見《經水先后無定期》)
熟地黃-山茱萸:熟地黃滋補肝腎,益血養精;山茱萸溫腎澀精,二藥相伍,可滋腎養陰,固澀精氣。(見《年老經水復行》《經水過多》)
人參-熟地黃:人參大補元氣;熟地黃滋陰養血,專為補血,二藥配伍,可培補氣血。(見《年老經水復行》)
傅氏常用藥對以“調肝”“重氣血”“相輔相成或相反相成”為特點,如當歸-川芎、柴胡-白芍為疏肝養血同用藥對;當歸-白芍為柔肝相須藥對;柴胡-荊芥、柴胡-香附為疏肝相使藥對;柴胡-黃芩為疏肝清熱同用藥對;熟地黃-山茱萸、人參-熟地黃為補養同用藥對??梢?,傅氏藥對注重“調肝”與氣血,首重柔肝疏肝的“調肝”方法。
3.2 巧用風藥 風藥多具有辛散的特點,具有解肌透表、宣肺透疹的作用,而且還有升中氣、調氣機、通九竅、升發肝膽之氣的功效。傅氏調經善用風藥,如柴胡、荊芥穗等。傅氏應用風藥,與補益之藥配伍使用,使補而不滯,氣機調暢,沖任調和;與甘溫益氣之品相伍,有助于生發陽氣;與補益肝腎藥物配伍,能調和氣機,并引血歸經[5]。如《經水先后無定期》中,傅氏指出此病為“肝郁則腎亦郁矣”,治以“舒肝之郁,即開腎之郁也”,用定經湯,方中用柴胡、炒荊芥,疏肝解郁,條達肝氣,調暢氣機;助升陽健脾,以生血統血,使氣血調和??梢?,傅氏取風藥之辛散透達以疏肝理氣,“調肝”使氣機升降有序,氣血和順。
某女,40歲,2017年4月24日初診。因“月經量多1年余”就診?;颊?4歲初潮,既往月經6~10 d/24~26 d。近1年多,月經量多,每日用10片衛生巾,色紅,有血塊,輕微痛經。LMP:4.17×7 d,量色同前。PMP:3.25×10 d。未予任何治療。刻下:畏寒,疲乏無力,頭暈,納可,寐欠安,二便調。舌淡紅苔白,脈沉細數。G2P2,2003年、2013年分別順產1子1女,目前工具避孕。平素帶下量多色淡黃質稀。輔助檢查:①血常規:血紅蛋白:90 g/L,血小板:371×109/L。②婦科B超提示:子宮內膜0.6 cm,肌層回聲不均,左側卵巢囊腫5.0 cm×4.7 cm,盆腔積液1.7 cm。證屬氣血虧虛,瘀血迫經。治以益氣養血,活血止血。處方:黨參20 g,太子參20 g,南沙參20 g,生黃芪20 g,女貞子15 g,旱蓮草20 g,敗醬草15 g,魚腥草15 g,仙鶴草20 g,荷葉15 g,馬齒莧20 g,藕節炭15 g,黃芩15 g,地榆炭15 g,側柏炭15 g,鹽知母12 g,白芍15 g,白芷10 g,炙甘草9 g,生地黃15 g。服14劑。
2017年5月8日次診:藥后帶下量明顯減少,頭暈乏力好轉,仍有困倦,納寐可,大便1~2次/d,不成形質黏,小便調。近日血壓略高,今日測21.0/12.4 kPa。上方去馬齒莧、藕節炭、知母、白芍、白芷、炙甘草,加石決明30 g,磁石30 g,煅龍牡各30 g,服用14劑。
2017年5月22日三診:LMP:5.17×5 d,量中,較前明顯減少,色紅,無血塊,無痛經?;颊咴V藥后經量明顯減少,頭暈困倦無力消失,納寐可,二便調。舌胖舌質淡暗苔白有齒痕,脈細弦數。予以下方鞏固治療:黨參15 g,太子參15 g,南沙參15 g,女貞子15 g,旱蓮草15 g,敗醬草15 g,魚腥草15 g,仙鶴草20 g,生地黃20 g,麥冬15 g,磁石30 g,生石決明30 g,煅龍牡各30 g,鉤藤15 g,黃芩15 g,炙甘草9 g,大棗15 g,荷葉15 g,馬齒莧20 g,白芷10 g。
按:月經過多有氣虛、血瘀、血熱。該病人病情較復雜,為虛瘀熱共同致病。氣血虧虛,脈內氣不能行血則血瘀,日久形成瘀血,損傷沖任,血海蓄溢失常,出現月經量多、經期延長等;經水過多,血為氣之帥,數次傷于血,氣隨血脫,則氣虛血虛。故治以益氣養血、活血止血為主。方中黨參、太子參、南沙參、黃芪補氣養血攝血;女貞子、旱蓮草為二至丸,養陰清熱;白芍、生地黃滋養陰血;仙鶴草、荷葉、馬齒莧、藕節炭、黃芩、地榆炭、側柏炭清熱止血;炙甘草調和諸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