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若水,秦玉龍
天津中醫藥大學,天津 300193
黃元御,名玉璐,字元御,又字坤載,號研農,別號玉楸子,清代山東昌邑人,乾隆時期名醫。黃元御出身名門,自幼飽讀詩書,才華過人,二十九歲考中邑庠生,“欲奮青云之志”。但不久即患目疾,又經庸醫過用苦寒辛散之藥誤治,致其脾陽大傷,中氣衰敗,最終導致左目失明。他不得已而棄舉子業,悲憤之余,發奮學醫。黃氏學醫溯本求源,精研《內經》《難經》及仲景之書,將岐伯、黃帝、秦越人和張仲景喻為“四圣”,在學術上崇古之風明顯。他一生著述頗豐,留傳于世的醫學類著作共有十一種。分別為《素靈微蘊》《傷寒懸解》《金匱懸解》《四圣心源》《四圣懸樞》《長沙藥解》《傷寒說意》《玉揪藥解》《素問懸解》《靈樞懸解》和《難經懸解》。其中《四圣心源》為其代表著作。
黃元御對牡丹皮的臨床應用十分廣泛,謂其能“達木郁而清風,行瘀血而瀉熱,排癰疽之膿血,化臟腑之癥瘕”[1]824,具有“通經脈,下胞胎,清血熱,涼骨蒸,止吐衄,斷淋瀝,安撲損、續折傷,除癩風,消偏墜”的作用[1]824。《四圣心源》共載方 139首,除去2首重復,計為137首,書中含牡丹皮的方劑有43首,占總方劑數的31%,足見其對該藥的重視程度。黃元御臨床善用牡丹皮與他藥配伍治療血證、癰證、瘡瘍、痛證等雜病和婦人諸證,茲選取有代表性的方劑分析如下:
牡丹皮與桃仁配伍破瘀消癰古已有之,如《金匱要略》的下瘀血湯、桂枝茯芩丸、鱉甲煎丸和大黃牡丹湯可治療干血停滯、癥瘕和腸癰等。黃元御承古訓而有所發揮,應用牡丹皮與桃仁破瘀消癰的同時重視疏理氣機,補養正氣。
1.1 破瘀化堅
1.1.1 血瘀 黃元御謂:“血以溫升為性,緣腎水左旋,則生肝血,肝血方升,而已抱陽魂,故其性溫和而升散……而肝氣不生之原,則在于脾,脾土滯陷,生氣遏抑,故肝無上達之路。”他進一步指出:“肝脾不升,原因陽衰陰旺,多生下寒,而溫氣抑郁,火胎淪陷,往往變而為熱。然熱在于肝,而脾腎兩家,則全是濕寒,不可專用清潤”。因此他提出治療血瘀之證的總原則系“其下宜溫而上宜清”,若血瘀累塊堅阻者,則立破瘀湯治之,藥用牡丹皮、丹參、桃仁、桂枝、干姜、甘草、茯苓、何首烏,方中牡丹皮、桃仁、丹參破血行瘀;干姜、甘草、茯苓溫中健脾;桂枝、何首烏溫養肝血,諸藥配伍祛邪與養正兼顧,使瘀血得行,新血得養,脾胃健運,肝木調達;若諸雜證兼有瘀血者,則酌情選用牡丹皮、桃仁、丹參、虻蟲、五靈脂、山羊血等治之;若婦人經閉不通者,立桂枝丹皮桃仁湯治之,以牡丹皮配伍桃仁、丹參、桂枝、白芍藥等破血通經,柔肝養陰。
1.1.2 積聚 黃元御謂癥瘕積聚乃氣血凝瘀所致,治療之法總不離氣血。因其日久難消,故需在破血行瘀,理氣散結的基礎上,酌加破堅化癖之品,所改立化堅丸,藥用牡丹皮、桃仁破血化積,配伍杏仁、橘皮、枳實、厚樸、巴豆、花椒、芒硝、大黃、鱉甲、牡蠣等理氣化堅之品。
1.2 排膿消癰 《金匱要略》中大黃牡丹湯治腸癰,以牡丹皮配伍桃仁、大黃、芒硝、冬瓜子排膿消癰。黃元御師仲景法,靈活化裁,以牡丹皮配伍相應藥物,組方六首治療瘡瘍。
1.2.1 瘡瘍初起 瘡瘍初起,經絡郁遏,應當發表,遂立桂枝丹皮紫蘇湯,方中以牡丹皮辛涼疏利氣血,配伍紫蘇葉、生姜、桂枝、白芍藥以宣達營衛,使瘀滯的氣血疏散于經絡,無以成膿。
1.2.2 癰疽已成 若皮肉壅腫,膿已成者,立丹皮黃芪湯治之,藥用牡丹皮、桃仁、桂枝、桔梗、玄參、生姜、黃芪、甘草。方中生姜、黃芪益氣助表;桂枝、玄參通經絡,清營熱,補陰液;牡丹皮、桃仁、桔梗破瘀排膿。若屬喉瘡膿成者,立貝母升麻鱉甲湯治之,藥用牡丹皮、川貝母、升麻、玄參、鱉甲。黃元御謂:“喉通五臟而肺為宗”[1]688,因選貝母、玄參和升麻以散郁瀉熱,利咽消腫,清金補水,配伍牡丹皮、鱉甲破堅排膿。
1.2.3 膿泄熱退 膿泄熱退,營衛雙虛者,立桂枝人參黃芪湯治之。藥用牡丹皮、人參、黃芪、桂枝、炙甘草、當歸、白芍藥、茯苓,諸藥配伍,于溫補之中兼俱疏利,以善其后。
1.2.4 久不收口 對于膿后潰爛久不收口者,黃元御創立仙靈膏,以牡丹皮配伍干地黃、當歸、甘草、黃芪、桂枝、麻油、乳香、沒藥等。患者久病氣陰兩虛,遂用干地黃、當歸、黃芪補氣血,乳香、沒藥行氣活血,桂枝、甘草補脾疏肝,牡丹皮清熱排膿,諸藥合用,一日一帖,縱然久潰之瘡瘍,也可計日平復。
1.2.5 陰盛膿清 瘡瘍潰后膿清熱微,屬陰寒內盛者,則立參芪苓桂干姜湯治之,藥用牡丹皮、人參、桂枝、干姜、黃芪、甘草、附子,以溫散而暖補之。
2.1 疏肝活血 黃元御謂:“血斂于肺而降于胃……胃氣能降而口不吐”[1]660“血本下行,肺胃既逆,血無下行之路,陳郁腐敗,勢必上涌”。他進一步指出:“胃氣不降,原于土濕,土濕之由,原于寒水之旺”。因此治療吐血不可過用苦寒之藥以助寒濕,敗中氣,而當溫中燥土,以半夏降胃氣之逆,立靈雨湯,藥用牡丹皮、側柏葉、人參、甘草、茯苓、半夏、干姜。方中人參、甘草、茯苓、干姜、半夏補脾溫中降逆,牡丹皮與側柏葉的配伍尤可圈點,“柏葉味苦、辛、澀,入手太陰肺經,清金益氣,斂肺止血”[1]838,牡丹皮則入肝經,疏利肝氣而行血中瘀滯,二藥配伍升降相隨,散收同用,使得肝肺調和,氣血各循其道,止血而不留瘀。
2.2.1 遺精 黃元御指出:遺精之證主因水寒不能生木,木氣郁陷,至夜半陽生之時,“木郁欲動,則夢交接,木能疏泄而水不蟄藏,是以流溢不止”,因立玉池湯,藥用甘草、茯苓、桂枝、白芍藥、龍骨、牡蠣、附子、砂仁,土濕木郁而生下熱者,倍茯苓、白芍藥,加牡丹皮、澤瀉。方中甘草、茯苓健脾利濕,桂枝、白芍藥疏肝養陰,附子、砂仁暖水行郁,龍骨、牡蠣藏精斂神,牡丹皮、澤瀉瀉脾濕,清肝熱,諸藥配伍使“木火生長,陽氣發達,陰精和煦”[1]657,則精不陷流。
2.2.2 狂證 黃元御謂:“狂病者,躁動而多喜怒,肝心之氣旺也……木火之陽盛,則因于太陰之濕熱……濕則不升,木火左郁而生熱,木旺則其志怒,火旺則其志喜”[1]666,此為狂證之根源,立丹皮柴胡犀角湯治之,藥用牡丹皮、柴胡、犀牛角、干地黃、白芍藥、茯苓、炙甘草,其中牡丹皮、柴胡、白芍藥疏肝達郁清熱,干地黃、犀牛角滋陰瀉火除煩。
2.2.3 目睛赤痛 黃元御謂目睛疼痛乃由濁氣沖逆所致,雙目居清陽之位,若濁陰上犯清陽,清濁之氣撞擊,則作疼痛。他說:“濁氣之上逆,全緣辛金之不斂……金不能斂,斯水不能藏,故濁陰填于清位,金水逆升,濁陰填塞,則甲木不得下行,而沖擊于頭目……甲木化氣于相火,隨辛金右轉而溫水臟,甲木不降,相火上炎,而刑肺金,肺金被爍,故白珠紅腫而熱滯也”[1]684。其治以牡丹皮、白芍藥、甘草為基礎方,區分左右目,分而治之。左目赤痛者配伍黃芩、柴胡以疏肝清熱;右目赤痛者配伍百合、五味子、半夏以降逆瀉火。黃元御并未對左右目赤痛的原因作進一步說明,但從其用藥來推斷,雖然目睛赤痛的病機總為“甲木不降,相火上炎”,左目赤痛當兼有左路不升,肝郁化熱的因素,右目赤痛則以右路不降,膽逆火爍為主。《長沙藥解》記載白芍藥與牡丹皮的功效有許多相似之處,認為白芍藥“味酸、微苦,微寒……入肝家而清風,走膽腑而泄熱”,牡丹皮“味苦、辛,微寒……達木郁而清風,行瘀血而泄熱”,牡丹皮味苦中有辛,白芍藥味苦中有酸,二藥配伍通補兼俱,散收同用,既有清熱瀉火之效,又有順性養真之功,使郁熱得清,瘀血得行,肝氣得疏,肝陰得養。
《四圣心源》中尚有牡丹皮與何首烏、白芍藥等藥調治多種目疾,詳情請參考拙文《黃元御運用何首烏的經驗》[3],此不贅述。
2.3 疏肝調經 《素問·陰陽應象大論篇》曰:“東方生風,風生木,木生酸,酸生肝,肝生筋,筋生心,肝主目”[2]36“肝者,罷極之本,魂之居也,其華在爪,其充在筋,以生血氣”[2]68。牡丹皮入足厥陰肝經,故血證、目疾、婦人諸證以及與肝系統有關疾病,倘不屬脾腎陽虛、中氣衰敗者,皆可選牡丹皮調治。黃元御認為何首烏能滋肝養血,于婦人多有裨益,故治療婦人經水不調等證多用何首烏、牡丹皮與他藥配伍。
3.1瘰疬黃元御謂:“瘰疬者,足少陽之病也……戊土不降,少陽逆行,經氣壅遏,相火上炎。瘀熱摶結,則瘰疬生焉……法當培中氣以降陽明”,因立柴胡芍藥半夏湯治之,藥用牡丹皮配伍柴胡、白芍藥、玄參、甘草、半夏、牡蠣、鱉甲,方中牡丹皮與柴胡配伍能疏木清風,與牡蠣、鱉甲配伍則可增強破癥消積之力。
3.2 癩風 黃元御指出:“癩風者,風傷衛氣而營郁未盡泄也。”[1]692風傷衛氣,衛閉則營血不得外發,進而營血郁蒸,則發為癩風。治宜“泄衛郁而清營熱,決腐敗而生新血”。倘使經絡清暢,則癩風自愈,因立紫蘇丹皮地黃湯,藥用牡丹皮、紫蘇葉、生姜、甘草、白芍藥、干地黃、浮萍等,通其經絡,清其營衛,使熱退蒸消,腐去新生,則癩風自能平愈。
3.3痔漏黃元御曰:“痔漏者,手太陽之病也……手太陽病則丙火下陷,不上升而化寒水,是以小腸有熱。五臟六腑,病則傳其所勝,以丙火而化庚金,是以移熱于大腸。”[1]692“病在二腸,而究其根原,實因于脾……脾氣困敗,不能消磨,水谷莫化,下趨二腸,而為泄利,泄則脾與二腸俱陷,丙火陷于肛門,此痔病所由生也。”痔病日久,經血陷流,習為熟路,則成漏病。黃氏治以培中健脾,兼以清利,立茯苓石脂湯,藥用牡丹皮、赤石脂、桂枝、白芍藥、茯苓、甘草、干姜、升麻等。方中茯苓、甘草、干姜溫中健脾,桂枝、白芍養陰疏木,赤石脂澀腸止血,配伍牡丹皮活血涼血,則可清熱止血而不留瘀。
黃元御將牡丹皮的功效歸納為“行血清風,調通塞之宜”[1]824,簡而言之,即“辛涼疏利”。若與他藥配伍得當,則可擴大其治療范圍。如牡丹皮配伍桃仁、丹參破血行瘀;配伍蘇葉、生姜、桂枝、白芍藥宣達營衛;配伍桃仁、桔梗破瘀排膿;配伍鱉甲破堅消積;配伍側柏葉行血止血,調和肝肺;配伍澤瀉可瀉脾濕,清肝熱;配伍白芍可順性養真,清熱活血;配伍何首烏可治療婦人諸證。
黃元御一生推崇經方的藥簡效宏,其自創方選藥愈加精煉,常能一藥多用,靈活配伍,從他對牡丹皮的使用即可窺見一斑。其用藥經驗十分寶貴,有待于學者進一步挖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