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地區,自古為四塞險固之地,與外界相對隔絕,歷史上常被中原主流文化嗤之以“西南蠻夷之地”。特殊的地理文化背景,造就了個性特征鮮明的巴蜀古文化。然而文化的壁壘并非如其地理特征一樣堅不可破,歷史上各種勢力圍繞著巴蜀地區發生過多次戰爭,其結果使得巴蜀地區的人口曾幾度銳減,尤其是到明末清初,巴蜀土著僅剩“十之一二”,于此相伴的就是全國數次向巴蜀地區的移民運動,移民的到來極大的改變了巴蜀地區的人口構成,從而給巴蜀地區的文化、建筑形式帶來了比較明顯的改變。關注在這種文化互動和交融中建筑的形態變化,正是本文討論的重點,筆者將以馬頭墻為線索,對巴蜀現有場鎮中馬頭墻背后的文化意義進行相關探討。
見諸于文字記載及現存實例表明,馬頭墻作為典型的傳統建筑構件,具有極富視覺沖擊力的形式特征,且其在防火、防風、遮陽以及防盜等方面的作用明顯。在筆者對巴蜀地區進一步的實地考證后,卻發現巴蜀地區馬頭墻出現之初的意義可能并非局限于上述的功能作用。就筆者對巴蜀地區32個場鎮1的調研結果來看,現存巴蜀地區的馬頭墻大范圍的出現在會館建筑上,而這一現象的產生除了對馬頭墻原有功能作用的考慮外,似乎也折射出馬頭墻在巴蜀特有背景下相關文化意義上的一些思考。
備注1:調研場鎮包括:①以成都平原為中心的川西地區;②以犍為、自貢、宜賓為中心的川南區;③以長江干流為主的川東地區,主要有福寶、堯壩;④以閬中、達州為中心的川北地區。
通過實地調研,筆者發現巴蜀地區馬頭墻出現的移民會館所來自的土著范圍較為廣泛,包含如廣東、福建、江西、陜西、山西、江蘇、安徽、湖南、湖北等區域。那么馬頭墻的建筑形式是否也作為一種移民原住地的文化象征被原樣移植到巴蜀地區了呢?
筆者發現,在同一個場鎮中,不同的移民會館所選用的馬頭墻在材質、形式、色彩以及建造手法上具有很大的相似性,如仙市鎮的福建會館與廣東會館,兩個會館同處一條街上,距離相隔不足200米,馬頭墻墻脊、墻身、墻檐所選顏色,材質均完全相同,較明顯的區別就是稍晚而建的廣東會館,在兩段弧形山墻之間增加一道落差式山墻。若將這兩個會館分別與其代表的原住地馬頭墻比較后發現,土著廣東地區馬頭墻形式靈活,而福建地區的馬頭墻偏重“防御”的實用性,這一實例也從側面反映了巴蜀地區的馬頭山墻并不是簡單原樣移植了原住地的馬頭墻形式。
附以更多實例說明,如廣東地區常見的鑷耳山墻,其形式酷似大鍋的耳朵,意為“豐衣足食,穩定祥和”的意思,寄托了古時人們對安居樂業的樸素思想;又如福建民居中常見的馬頭墻形式,則較顯穩重,體現了追求防御特性的地方特色。但無論是廣東地區常見的馬頭墻形式,還是福建地區的馬頭墻,都與仙市鎮的廣東會館與福建會館在形式特征上具有明顯的區別。再如湖北襄陽民居中的馬頭墻,為疊落式,處于建筑山墻位置,較少裝飾,僅在兩端墻脊處做一翹角;湖南鳳凰民居中的馬頭墻與之比較類似,青磚灰瓦,形式中庸,防火墻的作用十分明顯。而巴蜀地區眾多馬頭墻一般不與其它民居相連,且防火作用不明顯,并在做工及色彩選擇上都與湖廣地區的馬頭墻有明顯的差異。
若將巴蜀地區民居中的馬頭墻與當地會館建筑中的馬頭墻進行深入的對比后會發現,當地普通民居多為懸山式的屋頂,山墻面很少伸出屋頂,即使是采用了馬頭墻的一些大戶人家的宅邸,其山墻也是比較簡單的形式,多為人字形。而會館建筑中使用的馬頭墻講究裝飾及做工,出現了波浪狀、折疊式等多元化樣式。
通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巴蜀地區的移民群體在新環境中,因其具有移民身份的共性,受到相互之間的影響,易于達成某種共識,進而在建筑形式上相互借鑒,并有意識的突出與當地民居建筑的差異性。那么是什么原因造成了這種不同區域移民內部并不十分明顯、但移民與土著之間差異明顯的特征呢?
在清朝巴蜀地區的移民潮中,可以簡要將人口構成的分為兩個部分:①當地原住居民;②外來移民。其中移民內部根據其原住地籍貫可分為:廣東移民、湖廣移民、福建移民、陜西移民等。故可以把巴蜀地區當時的社會矛盾簡要歸為兩類:①外來移民與巴蜀土著居民之間的矛盾;②外來移民內部之間的矛盾。結合當時社會條件來分析,對原住居民來講,不管移民來自哪里,都是外來者,移民是要來與自己(當地土著)分享本該自己獨享的各種資源;而對各地遷入的移民來講,雖然大家來自不同的地區,不同的文化背景下,但彼此都是背井離鄉,擁有共同的身份標簽。因此他們很容易彼此產生同情,且在遇到共同的競爭對手即原住居民時容易達成共識,彼此團結起來。故一種合理的推斷是,在移民進入巴蜀地區的初始,原住居民與外來移民之間的矛盾是社會主要矛盾,從而使得在移民內部之間的界定并不那么明顯,表現在會館建筑上則是著重體現會館建筑與當地原住地居民建筑之間的差異,盡可能的展示自身實力。
當然,不可忽略的是,隨著時間的演進,外來移民與本地土著之間雜糅相處,文化理念逐漸互融,不排除社會主要矛盾由土著與移民之間轉移到移民與移民之間進而帶來的建筑形式上的差異變化。但通過筆者對巴蜀地區會館建筑的調研后發現,由于移民長期共同生活,已經逐漸適應了巴蜀地區的人文、氣候,故移民會館所代表的自身原住地的建筑形式特征也逐漸削弱。換言之,巴蜀地區的馬頭墻形式,在移民與土著居民長期共處的環境下,已經過相互交流、相互碰撞,形成獨具一格的巴蜀風格的馬頭墻形式。
前面筆者主要從巴蜀地區的地理環境、移民文化兩方面對馬頭墻形態影響做出了分析。除上述因素外,社會背景,政治因素,以及經濟情況甚至個人喜歡等也是對當地馬頭墻形態影響的重要補充。如李莊天上宮為福建籍商人出資新建的移民會館,會館馬頭墻高大雄壯,墻身雕飾精美,而距離其200米左右的文昌宮則比較低矮小巧,其形體上的巨大差異折射出其背后修建者財力的對比。再如瓷器口、仙市鎮、西秦會館上所發現的馬頭墻,其精美的做工以及獨特的結構形態遠超于其它場鎮,究其根本原因是受到了當時場鎮經濟繁榮和資源豐富的支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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