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宇鵬
俄羅斯著名哲學家、神學家、文化學者津科夫斯基在1926年出版的《俄國思想家與歐洲》是他對俄國與歐洲關系深入思索的力作,也是他對俄羅斯精神、俄羅斯使命以及俄羅斯文化屬性的集中探討。這本書對歐洲文化的評價以及俄羅斯精神的內在重構的獨到解讀具有極強的理論意義和現實意義。
第一,啟蒙與歐洲文化危機。津科夫斯基對歐洲啟蒙精神持審慎的批判態度,在他看來,啟蒙并未實現其最初的預設,作為啟蒙基礎的理性和技術并未完全賦予世界統一與秩序,自由、價值與人性碎片化、表象化越來越證明啟蒙不過是一種幻象。啟蒙的確內化到歐洲文化之中,引領了歐洲文化從近代到現代的歷史性轉變,但啟蒙與技術的“合理性”融合帶來了所謂“理性主義、傷感主義、對自由的熱愛及對革命的崇尚、對‘自然宗教’和‘理性宗教’的探索,以及宗教上的反叛、廣泛的人道主義和公開的自我中心主義”,在津科夫斯基看來,這些都是反歷史主義的,甚至是反啟蒙本身的,由此帶來的結果是歐洲文化深陷于現代性的危機之中。不同于其他思想家將歐洲文化危機定義為諸如“偶像的毀滅”“人道主義的危機”“歐洲的沒落”等,津科夫斯基將其定義為“文化世俗化和文化內部宗教冷淡主義的滋長”。
第二,俄羅斯思想家對歐洲文化的批判。在本書中,作者選取對歐洲文化批判具有典型代表的十幾位俄羅斯思想家的觀點進行述評。這些思想在總體上被作者分成兩個批判維度:一個是一般文化哲學的批判,從基督教尤其從東正教神學中尋找理論根據,并結合俄羅斯特有的民族意識從而將其上升為文化普世主義。早期斯拉夫主義者是這一批判的典型代表,他們揭示西方文化危機因盲目崇拜理性而形成,其嚴重后果是文化世俗化及理性主義的泛濫,進而造成基督教生活自由與統一的割裂、人的完整個性的破碎以及人的精神生命的迷失。作者認為,持這一立場的俄國思想家并不完全否定歐洲文化,而是在認清歐洲文化危機實質的同時將俄羅斯文化的普世主義精神內化到其特殊的歷史使命之中。另一個是文化民族主義的立場,強調俄羅斯文化特殊性及與西方文化的對立與沖突。主張文化是多元的,不同文明間是沖突的,反對西方文化中心論,反對文化普世主義,沒有所謂“共同人類文化”的存在,阿克薩科夫、丹尼列夫斯基、歐亞主義者等思想家們在很大程度上持這一立場,津科夫斯基對這一立場并無太多贊同,他認為不應當將歐洲文化中的普世主義理想與現實中歐洲政治和文化生活混同。
第三,俄羅斯精神內在重構的理論取向。津科夫斯基在列舉了諸多俄國思想家的思想后提出了自己對相關問題的觀點,他認為俄國與西方的關系問題無法繞過,從歷史到現實二者是連結在一起的。歐洲文化的危機是悲劇性的,其文化世俗化導致了人的完整個性的喪失、宗教信仰的庸俗化,而俄羅斯精神的內在重構只能轉向純粹宗教,“我們已經更加切近、更加嚴肅地接近了建立完整文化的問題——這就意味著,我們面臨著在東正教原則的基礎上,在東正教精神之中建立文化的任務”。俄羅斯精神就內在于東正教之中,這一精神彰顯的不是“鄉土主義”“民族主義”“西方主義”,而是“普世的任務”。由于基督教,俄羅斯與歐洲的心靈是相通的,歐洲就內在于俄羅斯精神之中,不論文化領域還是宗教領域。這樣,俄羅斯與西方的對立被消解掉了,俄羅斯精神的統一性又重回歸于東正教生活之中,最為根本的是生活教會化,將自由與愛統一于教會生活中。
在此書中,津科夫斯基試圖對俄國與歐洲問題給出自己的答案,他不主張對歐洲進行毫無依據的批判,看到了歐洲普世性的文化因素是內在于俄羅斯東正教之中的。但醫治西方文化危機、重構俄羅斯精神的理論取向只在于東正教,這一主張又顯得過于武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