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紅軍
(華東政法大學 研究生教育院,上海 200042)
互聯網的發展推動了整個社會結構和相關社會治理法律制度的整體性變革。對此,我們日益深切地感受到“網絡社會”所具有的民主化魅力和制度性力量。尤其是,在此過程中發生了維權型、推動型集體行動和放權型、引導型社會治理方式變革。在此背景下,我們一方面需要從制度構建層面來審視民眾在互聯網背景下的集體行動及其對現行法律制度形成的沖擊[1]108,另一方面也需要從制度構建層面來反思信息時代執政者的網絡社會治理能力[2]88-92。但是,在此過程中,如何總結和歸納這些集體行動和治理方式變革中體現出的制度性要素,乃是當下法學在互聯網領域的研究中的重點和難點。對此,本文嘗試通過典型案例來窺視其中蘊含的制度性要素,以此來更為實證性地分析該問題。
先看孫志剛被收容案。孫志剛,湖北黃岡人,2001年大學畢業后來到廣州一家服裝公司工作。2003年3月17日,孫志剛在廣州街頭被天河區公安分局黃村街派出所民警以無暫住證為由帶至所內,后被轉至廣州市收容站及收容人員救治站,在此期間被毆打致死。隨后,孫志剛的父母來廣州尋找孫志剛死亡的真相。經過一個多月,由于相關部門不配合,真相無法查明。4月25日,此事件經《南方都市報》披露后,互聯網上抗議聲浪此起彼伏,網民強烈要求有關部門公開透明地處理事件、嚴懲元兇,形成了聲勢頗大的輿論浪潮。在此過程中,網民圍繞該事件,對類似案件的刑事偵辦過程、警察濫用職權現象如何制約、收容遣送制度的合憲性三個焦點問題進行激烈的討論。尤其是對第三個問題,來自全國各地的民眾在互聯網上述說他們的故事,或通過電子郵件相互傳播觀點,傾訴他們自己在收容遣送中心噩夢般的經歷。5月16日,當時正在攻讀法學博士學位的三位研究生向全國人大常委會提交申請,建議對國務院1982年制定的《城市流浪乞討人員收容遣送辦法》進行違憲審查,其主要理由是該辦法涉及限制公民人身自由,而根據現行《憲法》第37條和《立法法》第8條、第9條,限制公民人身自由的強制措施和處罰只能由法律作出規定。他們還將此意見發布到網上,獲得廣大網民極大的認同與支持。隨后,五位法學專家站出來支持這三位博士研究生的建議,呼吁對該事件進行一次特別調查,并審查收容遣送制度本身存在的問題。6月20日,國務院頒布第381號令,以新的《城市生活無著的流浪乞討人員救助管理辦法》終結了1982年5月發布的《城市流浪乞討人員收容遣送辦法》。[3]
再看宜黃拆遷自焚案。2010年9月10日上午,江西省撫州市宜黃縣發生了一起由拆遷引發的自焚事件,三人被燒成重傷,其中一人于18日凌晨死亡。被拆遷的是鐘家的三層小樓。11日,鐘家自焚事件的消息出現在網站頭條,并很快被眾多網站轉載,引發了網民的高度關注和主流媒體的介入。16日晨,鐘家姐妹鐘如翠、鐘如九來到南昌昌北機場,準備乘坐8點多的飛機赴京,不料遇到宜黃縣數十名工作人員的圍堵,最后她們只能躲進女廁所,用手機向媒體求助,并將她們的狀況告訴記者,由記者通過微博對外發布。直到媒體記者趕到現場,她們才得以走出女廁所。隨后,鐘如九開通了自己的微博,這個微博很快成為鐘家的信息發布平臺。事件升級成為全國公共事件后,引起了市、省乃至中央領導的重視。18日,撫州市副市長陳日武向鐘家宣布了撫州市委對該縣8名相關責任人的處理意見,其中,負有重要領導責任的縣委書記邱建國、縣長蘇建國被立案調查。[4]10月10日,邱建國被免去縣委書記、常委、委員職務,蘇建國被免去縣委副書記、常委、委員職務。[5]
這兩個案例顯示了網絡集體行動在社會治理中發揮的作用。就事件結果而言,孫志剛被收容案通過網民的集體行動最終促使國務院廢除了違憲的《城市流浪乞討人員收容遣送辦法》,宜黃拆遷自焚案則開啟了利用微博等新型網絡平臺來“追求個案正義、促成制度變革、推動法治發展的新路徑”[6]。但在這些典型案例中,政府與民間進行博弈和互動所體現出的制度性要素更值得我們關注。
網絡集體行動中的制度性要素是指在網絡集體行動過程中產生的具有制度構建特征的一些實踐經驗,或者是背離現行制度、可能對其進行反思和揚棄且具有新制度內容的一種行為模式。結合上述分析,筆者認為這些制度性要素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利用非法律手段推動司法案件處理。在社會轉型期,因利益分配問題,大量社會矛盾和糾紛會反映在維權領域。人們基于自身利益訴求,不斷尋找各種方式或途徑來維護自身權益。在網絡社會之前,人們對自身合法權利的維護主要憑借法律手段和非法律手段,前者主要有立法監督、行政執法、行政復議和司法救濟等途徑,后者主要有自力救濟、舉報和信訪等途徑。這些法律手段和非法律手段在解決人們的利益訴求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但這些權利救濟機制并非不存在問題和缺陷。一個典型的缺陷就是在地方政府行政執法構成違法的情況下,人們的權利救濟就變得異常困難。在“前網絡社會”,人們主要憑借信訪、舉報等方式來對行政和司法系統施加壓力,試圖通過政治化的方式來維護自己的權利。如當事人不斷以信訪方式反映情況,試圖通過涉案行政主體和司法機關的上級機關來對它們施加壓力,以獲得對自身權利的救濟。這構成了一種非正式的權利救濟模式。在網絡社會興起之后,人們發現網絡作為一種公共平臺,在推動案件的政治化解決方面成了更加便利的權利救濟渠道。孫志剛被收容案和宜黃拆遷自焚案就是通過微博等互聯網媒介來對案件進行迅捷的報道,引起公眾的關注,繼而通過集體行動來引起高層的關注,以案件政治化方式來推動事件的平息,進而達到當事人維權的效果。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講,網絡社會的到來使得傳統的非法律維權方式被進一步強化,而法律方式解決社會矛盾和糾紛的功能則被網絡社會權利訴求所干擾。例如2003年發生的遼寧劉涌案就很典型,民眾通過網絡表達對個案審理結果的強烈不滿,使最高人民法院重新審理該案,并最終達到民意“預期目標”,這種案件審理方式“在實現政治目的上非常有用,但在法律上卻是破壞性的”[1]135。
2.利用互聯網手段擴展傳統信訪舉報式糾紛解決方式。網絡社會的到來使得傳統社會的非法治化糾紛解決方式有了很大生長空間,而我們要努力推動的法治化糾紛解決方式在某種意義上受到阻礙。當案件當事人因地方政府執法行為而受到侵害時,其尋求司法救濟受到很多的限制。就拆遷案而言,按照現行法律,法院不能直接受理地方政府規范性文件給當事人造成損害的案件,且這類案件因涉及地方政府與地方法院之間的利害關系而非常棘手。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講,人們利用網絡集體行動來維權和參與社會治理,是不信任作為糾紛解決最終裁決者的司法,繼而通過網絡來擴展傳統的信訪舉報等渠道,試圖利用個案政治化的方式來達到維權的目的。這樣,傳統糾紛解決方式在網絡社會復活和再生,并獲得維權者的認同,因為這種方式不僅成本低,而且非常便利。在“前網絡社會”,人們試圖擴大個案的影響需要求助于報紙、電視等主流媒體,而現在通過移動客戶端就可以將個案公之于眾,通過引發社會關注而為主流媒體甚至高層所獲悉,進而對案件進展產生重要影響。而且這種非法治糾紛解決方式與當前中央提出的“把權力關進制度的籠子里”的精神也發生了某種契合。有學者在剖析法治中國建設的動力來源時指出:“法治中國的官方推動力很重要,但這里面有一個有趣而復雜的現象,就是執政黨提出法治的時候,政府最初會本能地服從黨的召喚,但是當政府發現法治原來會捆綁或束縛自己的手腳時,可能會發自內心地抵觸?!c此同時,就必然會出現另一個推動力,即民間推動力量,并且與政府權力構成緊張關系?!盵7]互聯網則給民間推動力量一個非常寬松且有廣闊前景的舞臺。
在傳統社會,民眾主要通過基層民主選舉、民主監督等途徑參與社會治理。這種模式具有路徑單一、渠道較少、利益訴求表達機制不完善等缺陷,導致民眾參與社會治理的積極性一直不高。網絡社會興起以后,通過互聯網構建的論壇、微博、微信等各種公共平臺大大擴展了民眾參與渠道,豐富了民眾的法律知識和民主智慧,使得民眾在進行維權、參與治國理政等方面有了較為廣闊的空間。調查表明,中國將近80%的人認為人們通過互聯網能夠更好地理解政治,61%的人認為通過互聯網能夠對政府的行為有更多的發言權,這些數據遠高于美日韓。[1]127對此,有學者給出了一個較為合理的解釋:在西方社會里,人們除了互聯網還有其他渠道表達意見、參與政治,而在中國,互聯網也許是人們評判政府政策和參與政治的主要途徑。[1]127關鍵的問題是:民眾如何利用互聯網來參與政治和維護權利?對此,有學者借用阿爾伯特·赫希曼(Albert Hirschman)的分析模式,將公民利用互聯網開展集體行動分為忠誠(loyalty)、退出(exit)、呼吁(voice)三種類型:“忠誠”行動是對國家表示忠誠的網絡行為;“退出”行動是直接挑戰國家的網絡推動型集體行動,難免遭到國家的懲治和打擊;“呼吁”行動則是那些不對國家發出直接挑戰,而是逐漸促進社會發展進程的網絡推動型集體行動[1]143-146,即在網絡平臺上通過個體或社會與政府之間消解分歧、達成共識而改進國家治理和社會治理,其主要是試圖利用網絡集體行動來促進國家治理向更好更完善的方向發展。盡管“呼吁”中不可避免地包含著沖突,但這種沖突的解決是以雙方之間協調、合作為基礎的。在此意義上,“呼吁”行動為國家革新提供了動力源泉,并在主客觀上提高了國家治理水平,增強了國家治理能力。上述孫志剛被收容案和宜黃拆遷自焚案就是這方面的典型。在孫志剛被收容案中,針對執法人員濫用權力侵害孫志剛生命權,人們通過網絡表達和請愿來追究加害人的法律責任,并通過刨根問底式的請愿活動來懇請最高立法機關對《城市流浪乞討人員收容遣送辦法》進行合憲性審查,最終促成國務院以新規終結舊規,如此在維護個案正義的同時改進了政府社會治理方式,完善了執法制度。而宜黃拆遷自焚案通過微博等網絡平臺擴散事實真相,通過網絡集體行動來推動嚴懲地方政府違法拆遷,維護了當事人的合法權益。
網絡社會的發展使得傳統社會在治理理念、治理方式和治理合法性等方面出現了危機,尤其是政府公權力與公民私權利之間的關系處理變得更加復雜、更不確定、更加敏感。正如曼紐爾·卡斯特所言:“作為一種歷史趨勢,信息時代的支配性功能與過程日益以網絡組織起來。網絡建構了我們社會的新社會形態,而網絡化邏輯的擴散實質性地改變了生產、經驗、權力與文化過程中的操作和結果?!盵8]如何審視這種變化所帶來的新的治理模式?結合以上案例,筆者認為可以從“放權”與“集權”雙向展開來理解。在網絡社會到來之際,傳統的依靠信息壟斷的社會治理模式面臨越來越大的危機:執政者從壟斷政治信息開始被迫轉向適應政治信息的分散流轉。[2]90政治信息在社會治理中具有先導性、預判性等功能,從某種意義上說,網絡社會中政治信息分散流轉的過程就是政府治理權力向社會放權的過程。這是因為,社會獲取了相關政治信息,就可能對此迅速作出與政府不一樣的判斷,進而采取自己認為合適的行動。如在孫志剛被收容案中,網民通過網絡平臺強烈要求對該事件進行調查,并且隨著事件的發展而要求廢除《城市流浪乞討人員收容遣送辦法》。而與此同時,放權的過程也存在一定的尺度。放權是漸進的、逐步的,不能對一個長期習慣于“管理”的社會進行快速、大規模的放權,否則可能引起人們對權利的濫用。有研究表明:“在‘權力’與‘權利’的博弈中,互聯網輿論顯然偏向弱勢的‘權利’一方。”[9]虛擬的公眾輿論似乎呈現出激進化的模式。由于信息不對稱、價值立場差異等原因,一些人通過在虛擬空間中發表一些不負責任的情緒化言論來造勢,并經過網絡推手和意見領袖的推動,向執政者提出一些非分要求和主張。對這種現象要及時進行查處,在還原事實真相的前提下,要對相關滋事者予以嚴懲?;ヂ摼W是一把雙刃劍,它作為一種工具性的存在,既可能成為社會正能量的傳播者,也可能成為別有用心者制造事端乃至破壞社會秩序的潛在媒介。在此背景下,相關的網絡執法必不可少,并且由于網絡傳播速度快、影響大,相應的執法權也需要根據這些特點進行設置,執法權的相對集中行使也成為必然。因此,網絡社會中,在社會治理權力逐步向基層民眾下放的同時,也要適時對執法權進行相對集中?!胺艡唷迸c“集權”體現了社會轉型期社會治理制度構建的二元特性。
1.引導民眾依法維權。隨著網絡社會的到來,利用網絡進行維權的案例越來越多,人們也越來越認同和接受這種方式。如孫志剛被收容案、孫大午非法集資案、宜黃拆遷自焚案、平度縱火案等等,這些案件社會影響越大,越為后來的維權者所效仿。但是,在此過程中也出現了一些維權者過激維權、非理性維權等現象。對此,政府給予了高度關注。2014年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以下簡稱網信辦)在全國范圍內部署打擊利用互聯網造謠、傳謠的行為,對傳播謠言信息的網站和網絡應用賬號進行核查,并會同公安機關依法追究相關人員責任。[10]2015年公安部再出重拳,依法查處編造傳播謠言的違法犯罪人員197人,責成相關網站關停網絡賬號165個。[11]同時,政府通過對依法維權典型案例的宣傳,引導民眾在遵守現行法律秩序的前提下合法而理性地進行維權。例如,近年公布了唐慧被勞教案的處理細節和流程,使人們更多地看到了依法利用網絡維權的有效性。
2.推動網絡社會與政府互動、協調、合作。在網絡社會背景下推進政府治理方式變革的過程中,如何通過協調與合作的機制來最大化地吸收不滿、消除分歧和沖突,進而達到提升政府治理能力和治理水平的目的,意義重大。對此,政府進行了諸多努力,如2007年關于“五一”黃金周存廢的網上商討“呈現了復雜、生動、真實、多維博弈的網絡輿論生態,成為網絡協商民主的一次有益演練”[12]。政府有意通過這些政府與網民之間的互動,推動廣大民眾參與到社會治理實踐中來。在孫志剛被收容案中,廣大網民對待該案的態度與地方政府迥異,但是通過網絡集體行動,該案受到了上層領導的關注,從而迅速將這種分歧控制在合理的范圍之內,并通過查明真相和廢除舊規,有效地實現了網民與政府之間的合作與互動。與此同時,必然要求政府自身進行變革,即通過對服務型政府的重塑,不斷提升政府的“媒介交流能力、組織凝聚能力和網絡輿情引導能力”[2]88。相反,如果政府缺乏自上而下的系統改革,互聯網引發的實時圍觀具體個案的輿論監督也將缺乏持續性,缺乏制度性糾錯,最終導致無法真正促進網絡社會與政府之間的互動、協調、合作。
針對當前網絡社會治理的難題,有人總結了執政者面臨信息化社會環境、信息化社會群體、信息化社會技術等方面的挑戰[2]88-90,使我們對網絡社會背景下社會治理困境有了更深入的理解和認識。但是,如何在此基礎上通過制度化建設來提高網絡社會治理能力?對此,有人建議根據網絡社會“異質性程度高、成員流動性強且彼此相對陌生、價值觀念多元”[13]144的特點來選擇治理策略。與傳統社會相比,網絡社會難以通過傳統道德、習俗等非正式社會控制模式來進行治理,須采用以法律為代表的正式社會控制模式,以便“為網絡成員提供可預期的行為準則,調解網絡糾紛,懲罰網絡失范行為”[13]145。至于如何對網絡社會進行法律規范和治理,筆者認為,應結合我國網絡社會中維權型、推動型、放權型、引導型治理模式的特點,及時總結網絡社會治理實踐中的制度性要素,并進行甄別和篩選,將行之有效的政策性實踐*政策性實踐是指在既有的法律制度或體制之下沒有辦法解決的難題需要在實踐中結合相關的情形對已有的法律制度進行試點式或漸進性的突破并最終實現由實踐到政策、由政策最終轉化為法律或制度的行為模式。見:孫建偉.作為形塑法律制度重要資源:“政策性實踐”——以我國城鄉建設用地置換為切入點[J].民間法,2014,13(1):207.吸納到制度構建中,進一步完善網絡社會治理制度,推進網絡社會治理法治化。
十八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提出社會治理要“發揮政府主導作用,鼓勵和支持社會各方面參與,實現政府治理和社會自我調節、居民自治良性互動”。因此,政府治理是我國網絡社會治理體制中的重要一環,完善網絡社會治理必先健全政府網絡監管。
1.健全網絡監管機構。2011年5月,國家網信辦成立,在國務院新聞辦加掛牌子。2014年8月,國務院授權重新組建的國家網信辦負責全國互聯網信息監督管理執法。*2014年8月,《國務院關于授權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負責互聯網信息內容管理工作的通知》(國發〔2014〕33號)授權重新組建的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負責全國互聯網信息內容管理工作,并負責監督管理執法。目前,省一級地方都已成立網信辦,但省級以下網信辦有的剛剛成立*例如:2018年3月1日南京市委網信辦掛牌成立,同時掛市互聯網信息辦公室牌子;2018年4月7日蘇州市委網信辦掛牌成立,同時掛市互聯網信息辦公室牌子。,有的尚未成立。完善網絡社會治理離不開網絡監管機構的健全,故有必要進一步推動省級以下尤其是區縣級政府普遍成立網信辦,從而加強對網絡行為的監管。
2.理順網絡監管機制。目前,中央將中央網絡安全和信息化領導小組改為中央網絡安全和信息化委員會,負責該領域重大工作的頂層設計、總體布局、統籌協調、整體推進、督促落實。[14]同時,地方政府網信辦也陸續成立。一方面,要明確各級政府網信辦綜合協調機構的定位,加強其統籌協調、督促落實的職能;另一方面,要明確職責分工,網信辦具體負責意識形態、黃賭毒等領域互聯網信息內容監管,其他網絡監管部門按照“誰主管、誰負責”的原則來履行各自領域的監管職責。
3.完善網絡監管程序。如前所述,互聯網是我國民眾參與政治的主要途徑。而在網絡社會治理中,監管機構往往采取技術措施刪除、屏蔽違法或不良信息,但若實施不當,使得網絡信息被錯誤或不當地刪除、屏蔽,則可能影響民眾通過網絡參與政治、進行意思表達的權利和自由。隨著《互聯網信息內容管理行政執法程序規定》的出臺,互聯網信息內容行政執法程序趨于完善,但尚未在日常監管中建立信息處理異議程序,監管中技術濫用和不當使用行為不易糾正。故有必要建立健全信息處理異議程序,允許公眾在認為信息處理錯誤或者不當時提出異議申請,促使監管機關審慎地進行判斷。[15]
社會協同是指在保障政府主導地位的同時,充分保護和尊重社會的主體地位,尊重社會自我的運行機制,通過制度化的構建推動社會力量對國家治理的充分參與,有效發揮社會力量在社會治理中的積極作用。[16]在網絡社會治理中,僅僅依靠政府治理是不夠的,還需要推動社會協同共治。
1.培育各類社會組織。社會組織作為非國家或非政府的公民組織,又稱為“第三部門”,包括非政府組織、公民志愿性社團、協會、利益集體以及公民自發組織。[17]22各類社會組織為民眾提供社會服務,提供利益表達的平臺,在國家和社會之間搭建有效的溝通橋梁。有必要進一步放寬公益服務類社會組織的準入條件,除法定前置許可外,推動公益慈善、社會服務、社會福利等社會組織直接向登記管理機關申請登記。推動互聯網行業自律,進一步細化其行業自律規范,增強可操作性,在優化互聯網行業協會組織結構和提高其人員素質、管理水平的基礎上,賦予互聯網行業協會更大的行業監管權。
2.合理界定不同治理主體之間的治理邊界。社會協同治理意味著多元共治主體之間進行責任分擔,要求將傳統管理模式下政府大包大攬承擔無限責任轉變為不同治理主體根據其特性分擔社會事務并承擔有限責任。對此,政府應自覺從公共價值理性出發,通過行政審批制度改革、行政層級優化、社區自治等方式,加大經濟性和行政性放權,主動讓渡部分權力給地方政府和各類社會組織,提升各類社會協同治理主體的責任感和合作治理能力。[17]23
3.構建多元共治的參與合作機制。要確立社會協同的政府主導機制、合作動力機制、成本分擔和收益分配機制、信息共享機制等多元共治參與合作機制。[18]這樣有助于破解社會協同治理的難題,實現網絡社會協同治理的有序推進。
隨著網絡社會的發展,“移動互聯技術擴展了公民的知情權、表達權和參與權”[19],從而推動了以維權為起點的網絡民主政治建設。人們不再滿足于個案式維權,而是逐步形成反映公共理性的理念和行為方式。以廈門PX項目政府妥協為標志,人們開始關注城市環境、城市規劃等公共領域的民主政治實踐,逐漸認識到參與這些公共事件不僅事關切身利益而且涉及社會公共利益?;ヂ摼W“打破了空間、時間的限制,增加了公民全面的參與以及公民與政府之間直接溝通的可能性”[20]。政府應針對網絡社會的這些特點,積極引導公眾參與社會治理。網絡社會的特性使得公眾參與在網絡社會治理格局中的地位更加重要,同時也對公眾參與制度的完善和公眾參與能力的培育提出了更加迫切的要求。
1.完善政務公開制度。堅持以公開為常態、不公開為例外原則,推進決策公開、執行公開、管理公開、服務公開、結果公開[21],合理界定政府信息主動公開、依申請公開和不予公開的范圍,進一步加大政府信息主動公開力度,擴展政府信息網上公開的途徑方式。
2.健全公眾參與程序制度。各部門、各地區紛紛結合各自實際,探索了多種形式的公眾參與程序制度。例如:2015年環境保護部制定部門規章《環境保護公眾參與辦法》,對公眾參與制定政策法規、實施行政許可或行政處罰、監督違法行為、開展宣傳教育等環境保護公共事務的程序作了規定;2016年上海市制定政府規章《上海市重大行政決策程序暫行規定》,其中規定了公眾參與重大行政決策的程序;2017年安慶市制定《安慶市人民政府重大行政決策公眾參與程序規定》,專門規定了公眾參與重大行政決策的程序。為了更好地引導公眾參與網絡社會治理,有必要進一步健全公眾參與程序制度。
3.提高公眾參與治理能力。要通過傳統媒體和互聯網媒體的宣傳引導逐漸提高公眾的主體意識和參與意識,通過學校教育和日常民主實踐訓練逐漸提高公眾的綜合素質和參與能力[22],從而真正實現公眾依法參與網絡社會治理的各項事務。
1.加強網絡立法。當前,我國網絡立法應當在系統總結網絡輿情監管與預判、網絡信息管理、網絡維權、網絡反腐、網絡協商民主、網絡社會與政府互動等成功經驗的基礎上,不斷完善網絡社會治理的法律體系。網絡技術發展日新月異,使得網絡空間的失范行為和失序現象層出不窮、不斷變化,對網絡立法提出了新的挑戰。網絡監管立法必須在法律的穩定性與調整對象的易變性之間取得平衡,保證立法能在新型網絡失序出現時及時有效應對,維護立法的權威。[23]與人大立法相比,行政立法效率更高,能夠對法律實踐的變化及時作出回應。因此,在目前人大網絡立法體系初步建立的基礎上,應當加強網絡行政立法,待條件成熟時再將有關行政立法上升為人大立法。同時,應當落實立法后評估機制,定期評估法律實施效果,為完善網絡立法提供參考,以確保網絡立法取得良好的效果。
2.嚴格網絡執法。作為網絡社會治理過程中的重要一環,網絡執法是對網絡社會治理中的法律規范進行貫徹落實。也只有將文本意義上的法律規范落實到網絡社會治理行為中,才能真正實現網絡社會治理的法治化。政府作為依法行政的主體,在網絡社會治理過程中要努力打造服務政府、法治政府和責任政府,堅持簡政放權、放管結合,進一步厘清政府的權責邊界,保持權力的制約和平衡,推動社會力量和公眾參與到網絡社會治理中來。此外,政府要嚴格遵守網絡執法程序。
3.重塑司法權威。網絡社會的到來,維權運動的興起,在某種意義上凸顯了司法作為社會正義最后一道防線這一功能的弱化。這種困境表明,基于路徑依賴,人們越是通過網絡將案件政治化處理而得以成功維權,就越偏愛這種維權方式,進而導致司法功能的弱化。因此,應當逐步揚棄非制度化的網絡維權方式,加強司法的解決糾紛功能。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從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高度提出要深化司法體制改革,加快建設公正高效權威的社會主義司法制度,推進法治中國建設。按照中央部署,2014年上海、廣東等7個省市啟動第一批試點,2015年江蘇、安徽等11個省區市啟動第二批試點。2016年,試點向全國推開。[24]探索構建法官員額制度、司法職業保障制度、法官責任制,推動省級以下地方法院、檢察院人財物統一管理等制度體系,就是要改變司法地方化和行政化所帶來的弊端,在此基礎上重塑司法權威,發揮司法在社會治理中的重要作用。
隨著互聯網尤其是移動互聯網的迅猛發展,各種維權型、推動型網絡集體行動層出不窮,這些集體行動往往能夠及時地揭開事件真相,影響司法案件處理,擴展糾紛解決方式,推動治理方式革新。與此同時,政府通過積極回應這些集體行動,認真傾聽民意,善于發現問題,與民眾形成有效互動,并在此基礎上加強網絡行為監管、引導民眾依法維權、推動網絡社會與政府互動協調合作。因此,網絡集體行動的出現,在沖擊傳統治理模式的同時,也促使政府進一步完善治理制度,推進網絡社會治理法治化。當前,我們應當結合轉型時期網絡社會中維權型、推動型、放權型、引導型治理模式的特點,通過健全政府網絡監管、推動社會協同共治、引導公眾參與治理、完善治理法治保障,來不斷完善我國網絡社會治理制度,從而有力推進國家治理體制和治理能力的現代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