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德斌,赫曦瀅
(1.長春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長春 130022;2.吉林省社會科學院 哲學與文化研究所,長春 130033)
對于多數地理學家而言,勞動力地理學研究的“載體”是抽象的人或生產要素,而不是微觀的“社會群體”,空間因素僅僅作為商品屬性的變量被納入分析的框架,而空間的社會性與人的能動性被忽視了。20世紀70年代開始,激進的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思潮風起云涌,勞動力不再是被動的商品或生產資料,而成為塑造空間的能動因素,地理或地理學對勞動力有著深刻影響,勞動力地理學研究的人學微觀化、生活化轉向就此形成。勞動力地理學的微觀化轉向與黨的十九大提出的“必須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有著共同的價值理念,對于研究勞動者在空間環境塑造中的作用,解決勞資矛盾、社會公平和政治參與等問題都有重要的指導意義。
在近期,西方勞動力地理學研究顯現出了微觀化轉向的歷史潮流,人在地理學研究中的重要價值被高度重視,成了新的理論增長點。特定生產方式不僅能夠塑造空間,而且對提高人征服自然的能力有重要意義,工人們很可能以促進自我復制的方式塑造經濟格局。同時,在全球化效應日益顯著的當下,要理解地方工人的故事,就必須關注跨越空間的不同地方的內在聯系。在國家、國際以及全球空間的經濟體中,工人以及某一具體地方的雇傭關系都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與遙遠的他人存在密切聯系,理解地理尺度的重要性變得愈加重要。學者們構建的勞動地理學將階級、社會運動等問題與地理學問題相嫁接,凸顯了人在空間環境塑造中的重要作用。勞動地理學的微觀性轉向并非偶然事件,而是包含著一系列深層次原因,主要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加以分析。
第一,20世紀80年代,地理學界對地方性在影響地理研究方面的作用產生了激烈的爭論。對地方性持否定態度的一方認為,地方研究是地理學研究的重要內容,但如果地方研究無法超越本地的局限,就可能損害更加宏觀的地理敘述。對于本地特殊性的強調,將各地的差異看成無法逾越的統一障礙,或將本地政治當作抗拒全球化概念的堡壘,這都是不可取的。對地方化持肯定意見的一方認為,“相比全球化,地方化并非有限或狹隘的理解視野,因為地方化代表著完全不同的理解方式,這是基于跟所處世界產生積極和持續交互并通過日常生活實踐來理解世界的方式,而不是那種通過孤立和疏離的視角看待世界。在本地化的視野中,世界就是包容一切的球體……其中心就是具體的場所。從這樣的經驗的中心出發,在追求知識和理解時,生活在那里的人會對世界有著更加深刻的認識”[1]。爭論的最終結果是以肯定地方性而結束,新的勞動力地理學都圍繞著特定的場所和空間而展開。由此,勞動力地理學從關注宏觀的社會景觀向關注微觀化的場所延伸,場所成為階級聯合過程中的關鍵要素。當資本在地理空間中流動時,場所的重要性就清晰地表現出來。工人階級政治行動要嵌入“場所”,場所的創建和消解成為行動的積極要素。這種場所的概念并不是指固定地方的有形實體,而是相當辯證的概念,場所的構建不能脫離空間關系的模式而發生變化。在固定的場所中,源于外部的階級意識在具體場所和共同體中逐漸形成,并內化為本地化的地方情感。
第二,階級意識的崛起及階級斗爭在塑造空間環境方面的特殊作用推動了西方勞動力地理學的微觀化轉向。“階級”的含義與生產方式緊密聯系,因此可以在特定的歷史背景下進行考察,它并不意味著一套固定的范式。馬克思對于階級問題的關注焦點是階級的形成,或是如吉登斯所言“階級結構的力量可以形成現實的力量”[2]101,我們也可以稱其為階級的歷史形態。大衛·哈維正確地評價了馬克思所說的“資本主義社會的基本關系是資本和勞動力之間的權力關系”[3],它是通過經濟一體化市場模式直接展現出來的。國家產品的分配是由勞動的代表(通常是工會)和資本(通常是雇主)之間的階級斗爭結果所決定的。而且,這種權力關系相對穩定,可以通過“多種制度、法律、強制性和意識形態的支持,通過國家機構提供或管理”[4]111。哈維指出:“階級斗爭的實際成果表現在勞資關系方面,作為對現實社會結構的描述,可以使用分析和規范的結構來呈現一個經驗主義的正當性”[4]113。工人們為爭奪生存空間的斗爭并不是革命的,即使他們仍然被限制在資本主義經濟體系的范圍內,資本主義的地理圖景也不總是由資本決定。資本結構和運作方式不足以全面理解資本主義的地理構圖。當然,這并不意味著勞動力可以自由地建造景觀,因為工人行為受到歷史和地理的限制,就像資本一樣。但是,這意味著必須將更積極的勞動和工人地理部門的概念納入到經濟景觀的解釋中去。資本并不是唯一積極塑造資本主義景觀的因素,甚至在某些地方和時代,勞動力并不僅僅是一個影響因素,也可以通過斗爭的方式構想屬于自己的地理空間。因此,對階級斗爭的高度關注使勞動力地理學意識到了人的能動性在分析地理問題中的重要性,進而促使相關研究蓬勃發展。
第三,工人社會運動倒逼勞動力地理學關注工人在塑造地理景觀進程中的重要作用。工人們的空間愿景始終是占據有利于自身發展的資本主義空間,使他們能夠自我生產和再生產。哈維在《資本的界限》中一語道破了資本如何通過尋求“空間修復”的方法為發展找到合適的途徑。對于工人而言,他們希望創建特定的空間修復來為自己找到合適的生存條件和發展路徑。[5]除了按自己的意愿創造空間之外,我們還應該思考工人們如何試圖用他們的方式為勞動空間進行定位。工人們將自己對空間的幻想強加于地理景觀,并運用各種斗爭的方式表達自己對空間的控制欲望。在發達資本主義社會,圍繞建成環境展開了關于勞動力、資本和階級的斗爭,因此需要在先進資本主義社會中尋求建立理解勞動力空間斗爭的理論框架。空間是生產或創作的空間,充滿了矛盾和緊張。此外,資本主義階級關系不可避免地圍繞著現有的沖突進行大量生產。對于勞動力而言,建成環境是一個消費和自我再生產的空間。資產階級不能忽視勞動過程中勞動者的生活,勞動者在工作過程中的社會化也是通過控制居住場所實現的。因此,資本試圖形成和塑造社區中的工作者,或使一般生活場所符合工作場所的要求,建成環境通過一般實業家和特定的社區建設者被使用,實現資產階級價值觀和工人責任意識的構建。工人在發達資本主義國家歷史上一個永恒的主題是尋找那些能夠改善生活條件的地方,提高幸福感、可塑性和勞動生產效率。因而,工人反抗資本家的斗爭不僅僅會產生提高生活質量和工資的效果,同樣會產生重塑地理景觀的重要作用。
第四,工人階級在生產地理刻度中扮演了積極角色促使西方勞動力地理學在內容和研究范式上不斷“進化”。正如史密斯所提到的那樣,工人給予不均衡發展以連貫性。[6]地理范疇的生產引起了資本朝著分化但同時均衡的方向發展。筆者認為,工人階級也在這一尺度上發揮了自己的作用。因此,在資本主義的不均衡地理發展中,工人們的斗爭常常是為了構建資本主義自身運轉的地域范疇。城市的規模和團結的工人有能力創建地區甚至國家來平衡地理發展的條件,他們在空間中不僅創造真正的地理尺度,也極大地影響經濟發展的模式和方向,同時,直接影響到行業的地理發展。從這個意義上講,工人可以被看作在整個產業經濟區域的創造中扮演積極的角色,可以被視為與資本一樣具有“空間修復”能力的社會和地理行動者,通過自身的社會空間實踐,有意或無意地塑造資本主義經濟景觀。因此,工人階級重要性的提升使勞動力地理學不得不轉向關注工人的能動性,進而充實其內容,“進化”其研究范式。
總而言之,一方面,西方勞動力地理學的微觀轉向是現代社會理論的物質語境和思想語境發生巨大變化的必然產物,“空間時代”的崛起主導了資本主義繼續生存的方向和地理學的發展;另一方面,西方勞動力地理學的微觀轉向也是學術研究不斷自我重塑與革新的重要表現。空間問題和城市的出現使資本主義的發展面臨重大挑戰,階級斗爭和社會運動風起云涌,地理作為資本積累最為集中的表現,突出反映了權力和財富的不平等,以及尖銳的社會階級沖突。因此,向微觀化的階級和個人問題轉化也是勞動地理學發展的必然選擇。
西方勞動力地理學家研究和解釋了經濟活動的空間布局,這一布局不僅涵蓋經濟活動在地圖上呈現的分布模式,而且包括發生在不同區位的經濟社會活動之間的相互聯系。西方勞動力地理學對空間的認識經歷了從同質空間向異質空間轉化的過程,因此也形成了不同的研究方法。在最初階段地理學家利用簡單假設建立一種理想化的世界,滿足于在抽象和同質的空間中建立經濟模型,假設空間是非異質的,[7]由此形成了新古典主義經濟學研究方法。在20世紀70年代后,隨著馬克思主義和制度主義方法的興起,地理學家對經濟活動如何在異質空間中展開的問題進行了研究,試圖解釋經濟活動態勢是如何在有空間差異的區位條件下形成的,對勞動力的理解方式也向差異化和多樣化轉變,逐漸促成了西方勞動力地理學的微觀化轉向。
在20世紀70年代之前,經濟地理學的主流理論基本都來自新古典經濟學,強調自由市場是平衡商品供求關系的主要機制。新古典主義經濟學將市場交易看作有一定需求和欲望的個體之間的自由而平等的交易,其發展主要圍繞著四條線索展開。第一,主要研究運輸成本、勞動力成本以及韋伯所稱的“集聚力量”如何影響獨立的、單一的工廠和公司的區位決策;第二,對商業空間行為進行研究,公司的區位取決于競爭對手的區位;第三,在20世紀60年代和70年代初,人們對“行為”方法產生了極大的興趣,這是為了理解公司的內部運作如何影響其決策過程,從而影響經濟地理;第四,對個人行為的研究,試圖擴大分析范圍,以促進整個經濟景觀的發展。
新古典主義經濟學認為工人的技能可以保證他們在開放的市場里獲得相應的報酬。市場是一種調節勞動力供求的中立、有效的機制,其中包括的個體以一種自由、毫無阻礙的方式進行著貨幣交易。同時,工人是有主權的個體,他們力求從資本家那里獲取最好的待遇。雖然這種假設對于勞動力偽商品的地位持一種贊賞態度,但事實上勞動力被降格為其他商品。[8]當提及工人階級地理力量的概念邊緣化時,新古典主義經濟學方法產生了兩個重要的結果。首先,是突出了資本的重要性。正如梅西所主張的那樣,“追求利潤是企業一切行為的標準,工資只是勞動力成本”[9]。其次,新古典主義經濟學方法沒有把工人作為經濟地理的活躍生產者。因此,新古典主義經濟學對經濟景觀生產的解釋中沒有工人,僅僅有粗糙的抽象概念。工人階級被剝奪了許多他們最具分析性的特質,并以赤裸裸的方式展示了他們作為勞動力成本如何影響到購買者的投資決策過程。韋伯甚至提出,“勞動力成本只會因地點不同而成為區位考慮的因素”[10]。
馬克思主義者對新古典主義觀點持批判態度,認為對不受調控的勞動力市場的過度強調是不現實的,“理智”勞動力理念在社會學上是極其薄弱的,而對市場的毫無政治意義的解讀是一種歪曲。馬克思主義關于勞動力的看法可以歸結為以下幾點:(1)勞動力市場不僅僅是一個自由交換的場域,也是一個充滿斗爭的場所。(2)工人在追求工資最大化的過程中,會與社會權力和雇主產生對抗。勞動力的買賣充滿著政治色彩,資本主義天生就是充滿著矛盾與斗爭的生產體系。(3)在勞動力價值理論中,工人是利潤的來源,勞動者獲得的工資比他制造的商品價值少的多,這最終會使資本家獲得利潤。這說明新古典主義經濟學認為市場是一個中立的交換途徑的觀點并不能成立,工作場所中始終隱藏著剝削。這種剝削是工人對抗資本家的根本原因,勞動力雙方并非權利平等的個體,而是階級政治,群體利益決定著個體利益。[11]
20世紀70年代,激進政治經濟學的復興使馬克思主義思想大量涌入,改變了西方勞動力地理傳統的思考模式,引發了一場關于空間不平衡發展與資本主義積累之間聯系的理論爭論。到了20世紀80年代,“空間社會生產”的概念已經成為在馬克思主義研究中普遍接受的觀點。馬克思主義越來越多地試圖描述空間作為實際生產的構成部分,而不是偶然的積累過程。空間不僅僅是社會的反映,更是社會的基本結構和功能基礎。這為資本主義勞動力理論增添了新的內容。其一,很多表面上是公共服務的非資本主義機構,如教育、醫療等體系,實際上是用來維持階級不平等的工具,從而使工人階級始終屈服于資本家的統治;其二,除了為別人工作,工人沒有在資本主義體系外進行選擇的機會,工人的能動性受到了制度的限制。[12]
制度主義方法強調經濟生活中制度的作用。制度是“行為規則或者社會群體成員普遍接受的規則,它規定了具體場合的行為,它自我監督或者由外部部門監督”[13]。經濟地理學中的制度主義方法指的是研究制度結構以何種程度、以何種方式形成并調節資本主義經濟發展在地理空間上的不均衡過程。[14]制度主義經濟地理學從四個方面分析了以上問題:(1)各種不同種類制度在空間發展中的作用;(2)關注經濟景觀的演變;(3)關注經濟過程的文化基礎,這種方法使態度、生活方式、工作傳統、工會結構等有助于地方和區域經濟發展;(4)地方和地區經濟的社會調節和管治。在勞動力方面,制度影響著勞動力再生產和就業活動,反過來勞動力也影響著空間經濟的制度構造。
通過前面對西方勞動力地理學研究方法的梳理與回顧,我們發現,西方勞動力地理學的演進歷史伴隨著勞動者個體意識的覺醒。勞動者與經濟關系的辯證發展過程是社會歷史變遷和勞動者內部結構、價值取向變化等綜合作用的結果。勞動者從客體到主體的轉變不僅包含著地理學演進的歷史規律,而且是勞動者能動作用不斷演化的主體邏輯,體現了勞動力地理學從宏觀到微觀,從對象化意識到主體性意識轉變的過程。
在過去的50年中,西方勞動力地理學家已經發展出了一套關于資本主義空間生產的理論體系,地理轉變成為理解現代世界勞動力的重要方法。通過空間和地理尺度,我們將會繪制出一張復雜的現代工人生活、工作和奮斗的景觀,將會看到以往宏觀社會景觀研究存在的地理悖論和理論困境。在全球資本主義時代,如果還僅僅從宏觀和中觀的非地理學方法分析勞動力,那么就會遺漏微觀尺度下工人日常生活的很多東西。因此,西方勞動力地理學的微觀化轉向有著特定的歷史前提和內在發展邏輯,是主體與客體辯證運動,人學微觀化和生活化轉向的必然產物,有著重要的理論與實踐意義。
第一,西方勞動力地理學微觀化轉向為我們提供了認清資本主義社會關系的切入點。雷·赫德森(Ray Hudson)一針見血地指出:“在我們生活的世界里,資本主義社會關系起著主導作用,因此生產的邏輯依據依然是追逐利潤,階級和階級不平等仍然存在,財富分布亦至關重要,明白這一點非常重要”[15]46。資本主義地理學的動態性和發展的不平衡與積累過程之間存在著密切的聯系。不均衡地理發展源于資本固有的傾向,雖然傾向于分化,但同時也強調生產力水平和生產條件的均衡發展。資本累積的過程就是空間自我生產的過程,資本還能產生新的空間,它是真正的空間尺度,使不均勻的發展展現出一致性的特點。在研究空間的過程中,對資本主義社會關系的深入剖析鼓勵西方勞動力地理學家去思考資本主義發展不平衡的動態成因,以及空間與積累之間的關系,這為我們認清資本主義社會關系的實質提供了重要切入點。工人在資本主義時代只是一個“生產要素”,雇主購買工人的服務及其他生產“投入”,目的是制造出更多的商品以獲得利潤。資本主義社會關系的分析可以成為剖析工人的活動如何直接參與重要的資本主義地理塑造的工具,也可以為資本和資本結構如何通過塑造地理景觀實現利潤追求提供重要的視角。
第二,西方勞動力地理學微觀轉向豐富了勞動力的地理空間內涵。在新古典主義經濟學方法中對勞動力的關注僅限于其地理分布,認為勞動力是企業進行區位選擇的一個考量因素,資本才是構建經濟景觀的能動性因素。隨著靈活的積累模式逐漸興起,后福特主義大行其道,勞動過程和生產方式都發生了深刻變化。西方勞動力地理學微觀化轉向使勞動力的地理空間內涵也發生了本質變化,空間不再是裝載社會關系的“容器”,而成為生產關系的重要組成部分,而空間中的人也不再是被動的生產要素,而是現代產業區位中的重要地理主體和關鍵組成部分,是地理空間中最活躍的構成要素,由此重塑了勞動力的地理空間內涵。
第三,西方勞動力地理學微觀轉向促使地理學關注對勞動力的研究。雇傭勞動是一種社會活動,它也蘊含著雇傭工人跟工作場所之外的群體和機構的聯系。勞動力是生產過程的一種投入,是最終資本積累的一種方式。在西方勞動力地理學的微觀性轉向中,學者們意識到資本主義雇傭勞動力和“真正的商品”存在本質區別。大多數的商品是無意識的,但勞動力不同,它實際上是偽商品。正如邁克爾·斯多波和理查德·沃克所說的,“勞動力和真正商品的巨大差別就在于它是活生生的有意識的人”[16]。勞動力與一般商品有以下幾點區別:其一,勞動力是暫時性的商品,它們并非天生的商品;其二,勞動力有自己的能動作用, “工人是活躍的主體,而不是被動的客體”[15]220;其三,勞動者與雇主之間存在社會關系,也就是階級關系,工人作為一個社會群體,與購買他們勞動力的資本家存在本質不同,兩者之間是一種既合作又沖突的共同依存關系。因此,西方勞動力地理學的微觀性轉向的本質是將勞動力看作具有能動作用的個人,而不是無意識的商品,通過將工人的微觀生活和權利需求納入地理學的考察范圍,來考察勞動力對地理學的深刻影響。在實踐中,隨著全球化進程的深入,生產和流通都表現出不同于以往的新特征,勞動力要素由于其特殊的空間差異性和生產要素屬性而在區位選擇中的重要性不斷增強,成為區域競爭的核心要素。因而,勞動力的空間分工問題再次受到地理學界的廣泛關注,成為地理學研究新的理論增長點。
第四,西方勞動力地理學微觀性轉向挖掘了勞動力在塑造地理圖景,影響不平衡發展方面的能動性。工人具有行動、改變、挑戰和抵抗的能力,雇傭工人是創造他們身在其中的社會地理局勢的“積極參與者”[17],他們具有為自身利益和他人幸福而行動的能力。能動作用不僅僅是人們的意愿,還將意向與實踐結合在一起。根據吉登斯的看法,所有能動作用都受到社會結構的促進和限制,而這些結構存在于他們影響的個體和群體之上。[2]121同時,能動作用有時也會從根本上改變結構。因此,工人的能動作用可以影響地理策略,地理策略也會在各種地理尺度上積極使用或者改變現存經濟活動地理組織的工人及其聯盟群體。西方勞動力地理學的微觀性轉向正是利用了工人的能動作用,來對抗當代經濟地理學的資本集中性,盡管它還沒有充分地理化工人和工人組織如何積極地去塑造經濟圖景,以促進自己的生產與再生產。工人們正以積極的姿態通過社會實踐以及日常生活創造經濟景觀。空間的生產并不僅僅是工人社會存在的組成部分,而是已經融入到分析中。在過去的50年里,馬克思主義對重塑勞動地理學的微觀維度起到重要作用。與主流的方法相比,它把空間看作經濟的參與者,主要論述集中在勞動力與空間構建互動的過程,即在資本主義社會關系的復制和積累過程延續的過程中,把地理區位作為社會建構的重要組成部分。工人們作為資本主義地理學的活躍制造者,通過他們的努力創造空間、修復空間,從而促進社會繁衍。
西方勞動力地理學的微觀轉向將參與主體的異質性融入到勞動力地理學之中,使勞動者擺脫了被動、冷漠的參與地位,轉而成為地理學發展中能動的參與者,為西方勞動力地理學的研究指明了新的方向,增強了理論的解釋能力。同時,微觀性的轉向將人與資本整合為統一的分析框架,使得經濟學與人學的整體性研究成為可能。中國地域遼闊,人口眾多,空間構建主體多樣性、空間異質性十分明顯,對勞動者在地理學中的地位和身份進行準確定位十分緊迫,把握微觀性這一核心思想為勞動力地理學的研究提供了明確的思路。正如習近平總書記在十九大報告中提到的:“必須堅持人民主體地位,踐行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根本宗旨,把黨的群眾路線貫徹到治國理政全部活動之中,把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作為奮斗目標,依靠人民創造歷史偉業”[18]。
西方勞動力地理學的微觀化轉向有著重要的理論與實踐價值,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西方勞動力地理學的微觀化轉向為研究以人民為本的政治地理學提供了借鑒。地理帶有政治色彩,對于勞動者來說,地理既是一種資源,也是一種威脅。在全球化時代,工人被卷入與雇主和管制機構的社會關系中,這是一種沖突與合作,控制和相互依賴,固定與流動的關系。這些深刻的地理關系既在空間中表現出來,也在政治上表現為世界政治現象的聯系與差異,以及不同地區的政治分布。西方勞動力地理學的微觀化轉向為構建以人民為本的政治地理學提供了借鑒。一方面,我們可以從空間視角出發,研究勞動者參與政治的現象和政治過程,及其產生和發展的原因與結果,以此來分析政治現象和政治過程在空間中的分布特征與規律;另一方面,我們可以通過工人階級的視角分析政治現象的地理空間改變過程。
2.西方勞動力地理學的微觀化轉向為重塑地理正義觀提供了明確的方向。正義和非正義問題不僅是社會的,也是地理的。不同地方的工人并不能提供正義的統一標準,正義不是一個普遍化概念,而是多樣化的存在。因此,重塑地理正義觀的本質是在全世界勞動人民的顯著差異背后發現新的共同點,其中的難點是在努力建立新的全球公認團結時使用恰當的正義觀。在傳統的認識中,正義主要表現為經濟正義,即所有人都能得到基本收入以保證他們的基本生活,這是一種生產正義和分配正義的觀點。但是,隨著西方勞動力地理學的微觀化轉向,勞動者的文化正義被高度重視,即人們都享有暢所欲言而不必擔心遭受歧視的權利。這就培育出一種多元文化倫理,在差異性的前提下尋求普遍性,通過發現創建普遍的聚焦點,找到勞動者內在的共同性,讓擁有不同身份、職業和經歷的勞動者愿意團結并能夠真正團結,重塑地理正義觀。
3.西方勞動力地理學的微觀性轉向為探索勞動者空間改造的制度安排提供了依據。以人為本的經濟發展理念已經提出多年,但是傳統研究中將勞動者僅僅視為生產要素的觀念并未改變,也由此限制了人們通過勞動力發展變化來觀察空間改變的能力。從全球化發展的趨勢來看,勞動力不僅僅是經濟發展的客觀必要條件,同時也是空間發展的重要能動性因素,對空間策略的選擇有著直接影響。因此,應當著重分析勞動者社會空間實踐對勞動地理學和資本積累的重要影響,從人的主觀能動性角度解釋正在發生的空間重構和經濟再造過程。在空間構建中要充分發揮勞動者的主觀能動性,就需要為其實踐提供合理的制度安排和激勵機制。因此,要著重研究勞資變化對工人積極性的作用機制,探索面向實現兩個百年目標的勞資權力關系,從增加勞動者福祉的角度尋求促進經濟發展和產業轉型的體制機制,實現工人福利和企業效益的雙贏,從而減少資本與勞動者之間的矛盾摩擦,推動社會和諧穩定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