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新歡
人民群眾是歷史的創造者,這個觀點是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基本原理,是中國共產黨的群眾觀點和群眾路線的理論基礎。隨著理論和實踐的進一步發展,唯物史觀和群眾史觀不斷地豐富和深化,“人民群眾是歷史的創造者”這一觀點也應該有進一步的深化和發展。如何在現代科學的新成果基礎上和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新實踐基礎上深化對這一觀點的理解和論證,對馬克思主義在當代中國的發展具有重要理論意義。群眾觀點和群眾路線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的條件下如何體現、如何實踐,是值得我們認真思考和探索的,這種思考和探索對中國共產黨自身建設和更好地執政將具有重要現實意義。
20世紀80年代中期,以黎澍發表在《歷史研究》1984年第5期的文章《論歷史的創造及其他》以及發表在1986年7月30日《光明日報》上的文章《再論歷史的創造及其他》等為開端,到20世紀90年代,直至延續到21世紀初,學術界發生了一場關于“人民群眾是歷史的創造者”觀點的討論。經過討論,基本上重新論證并確立了唯物史觀關于人民群眾是歷史創造者的觀點,同時深化和發展了這一觀點。此后,對這個觀點的進一步研究探討就逐漸沉寂了。
近些年來,在群眾史觀研究領域,學術界對于群眾觀點和群眾路線研究較多,而對于“人民群眾是歷史的創造者”這一觀點的研究較少。關于群眾觀點和群眾路線,大多是對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毛澤東等革命導師及領袖的觀點和實踐的總結概括,而且基本上是從政治角度或現實實踐角度出發去總結概括的,學理性的研究較少。一方面,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是科學,具有科學性;另一方面,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在現實中指導實踐并根據實踐情況制定黨的路線方針政策,具有政治性。科學性和政治性是統一的。對群眾觀點和群眾路線的政治實踐解讀,應該與科學理論解讀統一起來。不少學者都明確指出關于群眾史觀的研究,學術性相對較弱,政治性相對濃厚。因此,如何加強對群眾史觀的理論研究,是學術界的一個重要課題。
人民群眾是歷史的創造者,這是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基本原理,從經典作家到革命領袖,從黨的各級領導干部到普通黨員甚至普通群眾,都無不贊同這個觀點。然而,相對于實踐的新發展和社會科學理論的新進展來說,我們對這個觀點的理論論證卻顯得很不夠,甚至顯得有些貧乏。筆者認為,很多人有意無意地把群眾史觀、群眾觀點和群眾路線僅僅當作或主要當作是共產黨的政治立場和政治觀點,而沒有把這種政治性與科學性統一起來,甚至有時把政治性與科學性對立、割裂開來,嚴重影響了對馬克思主義的信仰,也影響了群眾觀點和群眾路線在實踐中的貫徹實施。群眾史觀的政治性是建立在科學性基礎上的,加強群眾觀點和群眾路線的教育實踐活動,需要同時加強對群眾史觀的理論研究,否則,實踐與理論就不能保持完全一致,理論就跟不上實踐的發展。群眾觀點和群眾路線在新時期黨的建設中的教育實踐,要求對群眾史觀的理論研究要同時同步地加強。
人民群眾是歷史的創造者,這個論斷不僅僅是政治立場或政治觀點,而且是一個科學的命題。我們不僅應該在唯物史觀層面去論證這個觀點,還應該結合現代哲學和人文社會科學新成果,并以億萬人民群眾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新實踐為基礎來進一步確證這個觀點。加強對人民群眾是歷史的創造者這一觀點的理論研究和論證,將有效地呼應對這個觀點的政治宣傳和黨的群眾路線教育實踐活動。
人民群眾是歷史的創造者,那么如何理解人民群眾在過去長期被剝削、被壓迫的歷史?這是深化群眾史觀研究的一個重要問題,不能回避。在奴隸社會、封建社會和資本主義社會,統治者是相對少數人,甚至是比例很小的少數人,人民群眾則是絕對多數人,這多數人為什么一直被少數人所統治?這樣的歷史是如何成為可能的?其內在的根本機制是什么?以上幾個問題實質上緊密相關,只要回答了其中一個問題,其他問題就能迎刃而解了。因此,我們可以在總體上、根本上回答其中某一個問題或綜合地回答這些問題。
很明顯,人民群眾在過去被剝削、被壓迫的歷史,其直接原因是歷史局限性所導致的。一是生產力水平較低,廣大人民群眾主要從事艱苦的個體性的(主要在封建社會之前)、效率低下的物質生產活動,很難有效地團結、組織起來成為一個緊密聯系的整體;相反,統治階級卻是有組織的,甚至是有高度組織性的。從歷史評價角度看,底層民眾的無組織性與上層統治階級的有組織性,使生產力低下條件下的社會結構趨于穩定,從而為維持社會一定的發展提供了客觀條件。二是人民群眾主要從事艱苦的物質生產勞動,精神文化生活被少數人壟斷,在思想理論上不能武裝自己。這既是落后的生產力條件的產物,也是統治階級維持其統治的需要。三是在封建社會之前,即使人民群眾在革命暴動成功后推翻了反動階級的統治,依然會建立完全一樣的制度,王朝可以更替而根本制度卻不變,這說明這種制度有其歷史合理性——生產力低下條件下的必然選擇,即只有這種制度才能維持這種落后生產力的緩慢發展。民眾的革命暴動推翻反動階級的統治,在歷史上一再重復發生,進一步充分說明這種剝削壓迫制度有其相對性和局限性,即剝削和壓迫只能在一定程度上和一定范圍內才是有效的,才具有歷史合理性,超過這個程度和范圍,剝削和壓迫及其制度就會失去其歷史合理性。歷史事實證明,某些封建王朝開明的統治會推動社會繁榮發展,而專制昏庸暴虐的統治則會阻礙社會發展并導致王朝迅速覆滅,這充分說明剝削和壓迫的制度具有歷史局限性和過渡性:剝削和壓迫的程度會隨著生產力的發展和社會的全面進步而不斷降低,直至徹底消除剝削和壓迫。從奴隸社會到封建社會,從封建社會到資本主義社會,包括同一社會形態發展中的各歷史階段甚至朝代更替,基本趨勢正是這樣一個剝削和壓迫程度遞減的過程。與此同時,生產力的發展程度和社會文明程度,總體上卻是遞增的過程。前者的遞減和后者的遞增,顯然是互為條件、互相作用、互相反映的,其中生產力的發展和社會文明的全面進步是本原性的,而制度文明的不斷進化(在總體趨勢上和一定程度上表現為剝削和壓迫程度的不斷降低)卻是派生性的。這充分印證了唯物史觀關于生產力是社會發展原動力的原理。
由以上簡要分析可以得出以下結論:一是生產力是社會發展的原動力,人民群眾被剝削、被壓迫的社會歷史是由生產力低下這一根本歷史條件所決定的。在這一條件下,人民群眾創造歷史的根本作用是推動生產力的緩慢發展,不斷創造更多的物質財富,為徹底消除剝削和壓迫不斷積累物質性條件。二是人民群眾與剝削階級的斗爭促使社會政治制度文明不斷進化,同時使社會維持在相對較穩定的框架內,從而為生產力的發展提供制度保障。三是與前面兩個方面相聯系,社會文化及社會各方面的發展進步也在不斷進行量的積累,為最終走向無壓迫、無剝削的文明社會創造著思想文化條件和社會條件。總之,生產力發展和物質財富積累,社會政治文明不斷緩慢進步,科學文化持續創造及整個社會文明不斷進步,都根植于人民群眾的勞動實踐及革命斗爭實踐這一本原性、基礎性、決定性的作用中。
過去的歷史,尤其是從奴隸社會到資本主義社會的歷史,最根本的問題是生產力的落后和物質生活資料的匱乏,這是所有問題中最突出因而也是需要優先解決的問題。這一問題的解決從根本上主導著整個社會所有其他問題的解決,而解決這一主導性問題的最基本的主體正是人民群眾。在這一意義上,人民群眾是歷史的創造者。在奴隸社會、封建社會和資本主義社會,以勞動人民為主體的人民群眾是歷史的基本決定力量。從社會結構整體意義上,以及從歷史發展的整體性意義上,特別是從順應歷史發展潮流而推動歷史發展的意義上,統治階級中的一部分人也是社會進步和歷史發展的一個必要部分(主要是在取得統治地位時期、上升時期),但作為這樣的部分,只有在歷史發展整體和社會結構整體以及推動歷史發展的意義上才能被看作為創造歷史的力量。正因為如此,這樣的部分或方面是由勞動人民的主體決定作用所派生,根本上從屬于勞動人民創造歷史作用的整體歷史過程。
從廣義上說,英雄人物也屬于人民群眾的范疇。由于英雄人物作為個人對歷史的較大作用,我們把英雄人物從人民群眾中獨立出來,突出出來。但從歷史作用的性質和歷史發展的整體性及社會主體的整體統一性層面說,人民群眾與英雄人物是完全統一的,共同形成一個整體,不能把人民群眾與英雄人物對立起來,或并列起來。
英雄人物不能離開人民群眾,而且恰恰是由人民群眾所“創造”的。唯物史觀認為,時勢造英雄,但時勢只能通過人民群眾這個中介,通過人民群眾的民心所向這個機制,才能造就英雄人物。如果英雄人物不是從群眾中孕育而來,不是通過反映、代表、體現民心所向而來,那么這樣的英雄人物只能是外在于群眾的,本質上是自封的,無法通過動員、宣傳、組織群眾去創造歷史,從而最終也不會成為真正的英雄人物。從這一意義上說,英雄人物這個概念自身的本質就蘊含著人民群眾,二者是不可分割的兩面一體關系。所謂“兩面”是說個體層面(英雄人物)和作為整體的主體層面(人民群眾),所謂“一體”是說英雄人物和人民群眾是統一的歷史主體,二者是一體的,不能分開,更不能對立,也不能并列。
群眾的意愿、要求和利益在本質上代表歷史前進的方向,一個時代長期孕育形成的民心所向,一定代表著歷史發展的客觀必然趨勢。因為社會歷史的實質就是社會歷史主體的歷史,這一主體的基本部分、本質部分就是人民群眾。社會歷史發展有客觀規律,這一客觀規律也同樣必須通過人民群眾的意愿、要求和利益才能得到體現。相反,英雄人物若是離開了人民群眾,其創造的歷史一定是主觀的、臆造的、不構成歷史的基本和決定部分,并且會成為孤家寡人,甚至走到人民群眾的對立面,從而不僅不會創造歷史,還會阻礙歷史的發展。
中國共產黨一貫把黨與群眾的關系看作是血肉聯系、魚水關系,這是很恰切的。英雄人物與群眾也是這樣的關系。這種關系的性質與實質是整體性、有機性。個別英雄人物的作用必須通過群眾才能體現和發揮,這是其基本機制。英雄之成為英雄,正是因為并且僅僅是因為英雄代表了群眾的意愿、要求和利益,反映了群眾的意愿、要求和利益。群眾是基礎,英雄是派生于群眾的。沒有群眾這個基礎,英雄就不會產生出來。另外,在時勢的客觀需要催生下,群眾一定會產生出自己的英雄,這是客觀的必然——這正是人民群眾創造歷史作用的一個內在機制,即通過創造出自己的英雄從而把群眾組織起來,完成歷史的偉大事業。英雄在任何時候都不能離開群眾而獨立——從產生、發揮作用到最終完成歷史偉業。從客觀歷史趨勢方面說,是時勢造英雄;從主體方面說,是群眾創造英雄。這兩個方面是完全統一的,是統一歷史實踐過程的兩個方面。時勢創造英雄必須通過群眾才能創造,群眾創造英雄是在時勢基礎上的創造,而且英雄的出現及其作用,恰恰是人民群眾創造歷史的機制和環節,這是英雄之為英雄的本質意義所在。
理解人民群眾和個別英雄人物的關系,還需要理解歷史的基本性質。歷史作為人的歷史,無論從客觀歷史過程看,還是從主體角度看,二者都具有整體性。歷史主體是整體的人,是人類,其本質部分、主體部分就是人民群眾。這些觀點都是唯物史觀的基本觀點。需要進一步加深理解的問題是:個別英雄人物的思想和行動如何轉化為整個社會歷史主體即人民群眾的思想和行動?其轉化機制是什么?其答案應該是通過人民群眾對英雄人物的認同,從而把英雄人物的思想付諸實踐,從而創造歷史。為什么人民群眾會認同個別英雄人物?為什么人民群眾會把個別英雄人物的思想付諸實踐?為什么英雄人物能夠動員、組織群眾?其根本原因在于英雄人物的思想反映了群眾的利益和愿望,說到底就是人民群眾決定著是否認同英雄人物,是否擁護英雄人物,人民群眾才是真正的幕后決定者,是真正的英雄。個別英雄人物的思想及其主張最終也是來源于對人民群眾利益、愿望和要求的反映,這是個別英雄人物的思想及主張能夠被群眾所接受并付諸行動的基礎。可見,所謂英雄人物,其思想和行動背后的決定者、推動者、成就者都是人民群眾,這是英雄人物的思想和行動在歷史中發揮作用的內在機制。
首先說明一下這個問題的由來。“承認人民群眾是歷史創造者,是否會象黎澍同志所責難的:意味著‘全部歷史,千秋功罪都是人民群眾創造的’‘統治者不存在功罪問題’呢?”[1]這是以假設和問題的形式談到了人民群眾的“千秋功罪”,并非肯定說人民群眾有“千秋功罪”,但這樣的問題和假設卻使我們必須思考人民群眾的“千秋功罪”問題,必須正面、真正回答這個問題,以徹底消除這個疑慮。人民群眾推動歷史發展,創造歷史,有功,這是大家普遍贊同的,不存在異議。但人民群眾也有“罪”嗎?人民群眾也有錯誤嗎?對這個問題卻似乎有點諱莫如深,因為這一問題似乎也承認人民群眾由于歷史局限性,會有錯誤或失誤發生。
在西方學者中,尤其是研究希特勒法西斯主義的哲學家與心理學家也提出了類似的問題,即群眾犯錯誤的問題。例如,阿倫特在《極權主義的起源》中認為,法西斯主義之所以能夠推行其政策,是與群眾的支持根本相關的。群眾內心的孤獨、群眾的分子化、特別是對權威的需要,這是法西斯主義的群眾心理基礎,在這一意義上,法西斯主義是與群眾心理及其需要互相呼應、互為條件的。阿倫特因此認為法西斯主義植根于群眾,也就是說,群眾的心理需求是產生法西斯主義的土壤。雖然阿倫特沒有直接明確地用“錯誤”或“罪過”來描述群眾的這一歷史作用,但從本質上說,阿倫特的觀點卻暗含這個意味或與此意味至少是一致的。弗洛姆及其他一些心理學家也持類似觀點,他們認為,對權威的需要是法西斯主義的群眾心理基礎,是虐待狂和被虐待狂的心理基礎。按照這樣的邏輯,群眾被法西斯主義所統治、支配,是群眾的真正需要,這是群眾自己造成的錯誤。例如,奧地利精神分析學家賴希在《法西斯主義群眾心理學》中認為,群眾是法西斯主義的造就者。他明確而直接地認為,法西斯主義之所以能夠興風作浪,群眾實在是難辭其咎。他說:“不管多么痛苦,事實依然是:人民群眾的不負責任,成了一切國家、民族和種族的法西斯主義的基礎。法西斯主義是幾千年來人的扭曲的結果。它可以在任何國家或民族發展起來。它不是一種專門限于德國人或意大利人的性格氣質。它表現在世界的每一個人身上。……總之,過去20年的事件要求勞動人民群眾承擔責任。”[2](按《法西斯主義群眾心理學》第一版出版時間,“過去20年”應該指1913-1933年,如果按第三修訂增補版出版時間,“過去20年”應該指1922-1942年——引者)從本質上或總體上說,精神分析學派的心理學家只要研究過群體心理,尤其是研究過法西斯主義的,都認為法西斯主義現象本質上是群眾造成的,法西斯主義是具有堅實而深刻的群眾心理基礎的。或者進一步說,法西斯主義是人類文明本質的一種特殊表現形式,其基礎存在于人本身。賴希說:“我從事性格分析的經驗使我深信,任何一個人在其性格結構上都具有法西斯主義的情感和思想因素。作為一個政治運動,法西斯主義不同于其他反動黨派的地方在于它是由人民群眾產生和擁護的。”[3]
以上觀點給我們提出一個問題:人民群眾在創造歷史過程中會犯錯誤嗎?或說,人民群眾創造歷史的過程也包括創造像法西斯主義這樣的歷史嗎?如果歷史是人民群眾創造的,那么歷史中的倒退、災難、曲折(如法西斯主義、帝國主義發動的侵略戰爭),也是人民群眾創造的嗎?或者說,只要是正面的“功”,就是人民群眾創造的?只要是負面的“過”,就不是人民群眾創造的?
以上觀點及問題蘊含著一個基本立場:人民群眾是劣等的、無能力的,這是以上問題或觀點的根本癥結,這一立場的實質就是英雄史觀。法西斯主義正是持這樣的觀點,一切過去的剝削階級實質上也持類似觀點,一些資產階級思想家如黑格爾、尼采等亦大都持類似觀點,著名的法國社會心理學家勒龐也持同類觀點,弗洛姆、賴希、阿倫特等基本上也可歸結為這樣的觀點,這是一切指責、否定、污蔑群眾的觀點的共同基礎。從本質上說,英雄史觀的觀點(與此緊密相聯系的是認為群眾就是暴民、群氓、無知無識的劣等人)是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誕生之前幾乎所有學者們,尤其是代表統治階級利益的思想家們的共同觀點。按照這個觀點,似乎法西斯主義本身沒有錯誤,也沒有罪過,因為法西斯主義僅僅是建立在群眾的擁護和支持基礎上的,是產生于群眾的真正需要的,是歷史的必然。似乎群眾應該被統治和被剝削,因為群眾本身是低劣的、無能的,而統治者是高等的、有能力的。但這種理論顯然是荒謬的。問題的本質在哪里呢?如何理解人民群眾的這種“無能”“對權威的需要”甚至無知無識等(按照這些思想家的說法)?這顯然是歷史觀不容回避的問題。回答這個問題,是唯物史觀的根本任務,是人民群眾創造歷史這一唯物史觀基本觀點的一個關鍵,也是徹底批判英雄史觀的關鍵。
筆者認為,西方學者們之所以認為群眾是無能的、需要權威的等,并認為人民群眾應該對法西斯主義負責(賴希、阿倫特、弗洛姆等),根本原因就在于立場問題:對勞動人民群眾的否定和蔑視,對少數英雄人物的肯定和贊賞。這種立場可能是始作俑者,是背后的黑手。認識的問題在一定程度上甚至在本質上說是由立場問題決定的。如果我們問,為什么群眾是無能的、不自由的、需要權威的?賴希就認為,這是歷史造成的,是統治階級幾千年的殘酷統治造成的。也就是說,群眾的無能、不自由、需要權威,這是歷史局限性。既然是歷史局限性,它就是可以隨著歷史的發展而變化的,群眾從本性上說是能夠獲得自由的,是可以不需要權威的,也是可以有知有識的。但這是一個長期的歷史發展過程,需要徹底改變權威主義的社會結構和統治制度、剝削制度。人類文明的發展正是這樣一個過程。這是蘊含在賴希等人理論中的唯物史觀因素,但他們最終卻沒有充分發揮這個方面,因此總體上并沒有得出唯物史觀的結論。
我們站在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立場來看待這個問題。馬克思主義認為,群眾是有能力自己解放自己的。所謂群眾的“無能”“需要權威”“無知”僅僅是統治階級長期統治、壓迫、剝削勞動人民的結果,它們不是本原性的,更不是一成不變的。隨著歷史的發展,勞動人民的不斷斗爭,尤其是社會主義條件下人民群眾創造歷史能動性的極大發揮,人民群眾在證明著自己的能力和智慧。虛心向群眾學習是馬克思主義群眾觀點的基本內容之一,但如果人民群眾沒有智慧和能力,又如何向群眾學習?馬克思主義群眾觀點還認為,人民群眾能夠自己解放自己,但如果人民群眾沒有能力和智慧,那么人民群眾又如何能夠自己解放自己?歷史證明,人民群眾在不斷地自己解放自己。從史前文明到現代文明,從奴隸社會到資本主義社會,人民群眾逐漸獲得更大程度的解放過程難道是統治階級對人民群眾的解放?其本質正是人民群眾自己不斷解放自己的過程,是獲得更大能力和智慧的過程。與此相對應的是,那些虛假的“英雄人物”或權威和少數統治階級在不斷地式微,無論在能力上還是智慧上。而且,過去所謂“英雄人物”也多有夸大和神化的成分,特別是這些所謂“英雄人物”也只能生存于特定社會歷史條件之下,離開了特定社會歷史條件,所謂“英雄人物”可能連一個普通人都不如。這說明,沒有先天的所謂能力、智慧、需求,它們都是社會歷史狀況及其變化的產物。
筆者認為,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之前的思想家們,甚至包括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創立之后的、本質上代表資產階級利益的思想家們,之所以對勞動人民有否定和蔑視之詞或類似嫌疑,在思維方式和理論上的根本原因(或說認識上的原因)是把個別英雄人物與人民群眾對立起來了,沒有洞察到人類的整體性及人類歷史的整體性。而這種認識上的原因又根植于立場上對人民群眾的仇視和對統治者的肯定。人民群眾創造歷史的觀點的一個理論前提是對歷史的正確理解。對歷史要作全面、整體、辯證的理解:歷史主體是個人和群體的統一,歷史是具體個人及其生活事件和社會整體運動及事件的統一。否定人民群眾創造歷史作用的理論上的根本原因之一是沒有看到歷史的內在聯系,即整體性、統一性。歷史虛無主義在理論上的教訓就在于解構了歷史的整體性和統一性,也就必然同時解構了人民群眾這個作為整體的歷史主體。
馬克思主義認為,整體的人創造著整體的歷史。在過去的階級對立社會,唯心主義思想家認為“英雄人物”和人民群眾的“對立”,只不過反映了過去等級制社會的不同階級的利益對立和思想對立,反映了統治與被統治的對抗性社會結構。隨著這種社會結構的根本變化(即向橄欖型結構的轉變),真正的英雄人物與人民群眾的表面對立將逐漸被消除,隨著這一歷史過程的演進,凡具有人民群眾立場的思想家們必然會認識到英雄人物與人民群眾的統一性。
如果在理論邏輯上推至極端,我們就會更加深刻地看到英雄史觀的根本錯誤所在。人類是否一個物種?抑或英雄人物是一個物種,普通大眾是另一個不同的物種?抑或英雄人物是優秀種族,而普通大眾則是劣等種族?如果追溯英雄史觀的深層理論基礎,我們就會發現英雄史觀與這種異常荒謬的物種或種族理論具有密切的親緣關系。希特勒的種族理論就是一個證明。但顯然在理論上這些都是異常荒謬的,人類歷史的長期實踐(歷代勞動人民的暴風雨般的革命行動、法西斯主義的覆滅、現代文明的民主法制運動、兩次世界大戰及其一系列新成果)都一直在否定著這一理論。英雄史觀是一直縈繞在過去統治階級心頭的信念,希特勒的種族理論只不過是英雄史觀的極端表現形式而已。但正是這種極端表現形式,卻充分暴露了英雄史觀理論上的錯誤和實踐上的反動。弗洛姆在《人類的破壞性剖析》中說:“權力在握的人——就是白人——一向就沒有把黃種人、褐種人和黑種人當做人類看,如果他們把這些人看做人類,就不致于因為他們人性的反應而那么驚奇和憤怒了。”[4]“膚色與沒有力量加在一起,才使白人認為有色人種不是人類。本世紀初(指20世紀初——引者),日本人在白人眼中已經變成了人,因為他們獲得了力量;中國人也變成了人,但不過是最近幾年的事。在白人眼中,進步的科技就是判定是人非人的標準。”[5]阿倫特在《極權主義的起源》中也分析了類似觀點[6]。這是過去統治階級,尤其是法西斯主義的暴虐統治和帝國主義發動侵略戰爭、大屠殺、種族滅絕的理論基礎。但是我們不能天真地認為,這種種族主義的荒謬理論已經永遠成為歷史,它實際上始終在藕斷絲連、不絕如縷地盤踞在人類文明之中。現代某些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在國際上推行的強權政治和霸權邏輯,在一定程度上不過是過去赤裸裸的種族理論的遺毒。從法西斯主義和帝國主義的內在機制和理論支撐看,黃種人及有色人種還要繼續為成為人而斗爭,還要繼續用科技和力量來證明自己隸屬于人類。所有這些種族主義的理論及其現代的變種或遺毒,都是與英雄史觀有密切親緣關系的理論。這就是我們在今天繼續揭示英雄史觀的根本錯誤的現實意義所在。
與以上問題本質相關的問題是:如何看待歷史的曲折、戰爭、倒退如法西斯主義等負面歷史現象?人民群眾創造歷史,難道人民群眾也創造這樣的歷史嗎?其答案應該是歷史的確可以區分這樣兩種基本的現象,即正面的歷史現象,如生產力的發展、物質財富的創造、文化的繁榮等,與負面的歷史現象,如戰爭、恐怖活動、大屠殺、種族滅絕等。我們之所以賦予歷史以一定的價值評判,區分正面和負面的歷史現象,根本原因在于我們是立足于人類的繁榮、發展、和平、幸福等更美好的生存和生活的。離開這樣的立足點,歷史研究就失去了最終的意義。從這樣的坐標系看待歷史現象,我們把推動歷史發展,起著正面歷史作用的人統稱為“人民群眾”,其中作用突出的個人稱為“英雄人物”,而把總體上阻礙歷史進步,起著反動歷史作用的人稱為反動階級或反動人物,過去的統治階級往往在他們站穩統治地位后逐漸退化為歷史發展的阻礙者,或成為反動人物,這樣的區分是為了更好地理解歷史,并最終更好地使人類生存和發展。通過以上區分,我們就可以理解并回答類似這樣的問題——人民群眾是否也創造了負面的歷史現象?其答案應該是人民群眾創造歷史,主要是創造正面的歷史。負面歷史現象主要是反動階級和反動人物創造的,雖然反動階級和反動人物會利用人民群眾,人民群眾也經受著甚至參與著這樣的負面歷史現象,甚至人民群眾由于其歷史局限性而在客觀上促成了這樣的負面歷史現象,但也正是由于人民群眾的經受和參與甚至促成,歷史才最終走上正規,錯誤才得到糾正,負面現象才逐漸被消除,這正是人民群眾的作用所在,從廣義上說也是人民群眾創造歷史總過程中的必要環節。概而言之,正是因為人民群眾是負面歷史現象的參與者、經受者甚至促成者,人民群眾才成為負面歷史現象的糾正者、消除者,并通過這種曲折的途徑在總體上和根本上推動著歷史的進步。從辯證法的角度看,正是這些負面的歷史現象,從反面更深刻地促成了歷史的進步,鍛造了文明中的真善美。沒有與邪惡的斗爭,正義如何獲得彰顯?沒有與錯誤的斗爭,正確與真理又如何能夠啟示出來?離開人民群眾對負面歷史現象的經受、參與甚至促成,歷史的進步就難以實現,文明中的真善美就難以被啟示出來。由此進一步證明:人民群眾有能力自己解放自己,人民群眾有能力糾正錯誤、戰勝邪惡,從而推動歷史前進;反之,統治者、反動人物、“神仙皇帝”卻不能解放人民群眾,甚至沒有能力也不愿意糾正錯誤,從而阻礙歷史前進。
單純從認識上說,人不是神,都會犯錯誤,個人是這樣,群體也是這樣。從這一意義上說,人民群眾是有可能犯錯誤的。但人民群眾之所以犯錯誤,是由其歷史局限性所決定的,不是主觀的。個人有可能沒有能力自我糾正錯誤(如希特勒),但人民群眾不僅是有能力認識真理,而且是有能力自我糾正錯誤的(如“二戰”時的德國人民)。從邏輯上說,人民群眾,尤其是國家、民族、人類層面意義上的人民群眾,若是沒有能力認識真理,沒有能力自我糾正錯誤,人類文明就會衰敗,并最終導致死亡、毀滅。
綜上所述,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認為,人民群眾創造歷史的活動是有歷史局限性的,在認識上和行動上都可能犯錯誤或存在失誤,但這些負面的因素只有在僅僅局限于認識、具體行動范圍內時才有其意義。也就是說,群眾的錯誤、失誤是隸屬于其歷史局限性的,不能脫離歷史局限性而孤立地看待群眾的錯誤和失誤。正因為群眾創造歷史的活動具有歷史的局限性,群眾的錯誤和失誤才能隨著歷史局限性的逐漸消除而得到糾正,這種糾正是群眾自己糾正自己的過程,是不斷從教訓中成長的過程,這種過程本身也是創造歷史活動的有機構成部分,是人民群眾創造歷史總過程中的環節和方面,而不是外在于創造歷史活動的,也不是外在于歷史過程的。從歷史變化過程和社會結構的整體性角度看,它們都只不過是人民群眾創造歷史活動的手段和表現而已,是創造歷史總過程中的環節和方面而已。人民群眾創造歷史,主要或本質上是從歷史發展整體進程、歷史規律、歷史的正面現象意義上說的,正因為如此,人民群眾這個概念本身也才能成為這樣的歷史的主體。英雄人物從本質上說,也不過是人民群眾的一員,是人民群眾的創造物,是人民群眾能力、智慧的表現和載體。從歷史的整體、規律、積極面,以及人民群眾作為一個整體,尤其在民族、人類這樣的整體意義上,“群眾會犯錯誤嗎?”這樣的問題必須置于群眾史觀坐標中才具有真正的意義,因為群眾的思想和行為,都是社會歷史現實的反映,其錯誤或失誤是歷史局限性的體現,是統治階級對人民群眾的壓迫和剝削的副產品。人民群眾創造歷史,實質上就是人類創造歷史,是人類創造人類的歷史,是人民群眾這個主體創造著其本身的歷史。英雄人物、歷史中的錯誤和曲折、反動人物及其反動作用等,這一切只有在人民群眾創造歷史這一本原性背景和坐標之下,才具有正面或負面意義,才能成為歷史的因素和維度。
人民群眾是歷史的創造者,一個重要表現就是民心向背決定歷史命運。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這是幾千年來人類文明的歷史一再證明了的真理。從歷史實踐角度說,這個道理已經被反復證明了,恐怕沒有人會懷疑,但理論上的證明似乎還需要完善補充。民心向背決定歷史命運的具體機制是什么?得民心者如何得天下?失民心者如何失天下?陳其泰在《“勞動人民是歷史的主人”論題的價值——兼評《歷史的創造及其他》》(《齊魯學刊》2000年第5期)一文中專門從史實方面論證了民心向背決定歷史命運的道理,但在具體機制、理論邏輯層面的論證卻不夠充分,這實際上代表了學術界的普遍情況。不能在具體機制、理論邏輯層面充分論證民心向背決定國家興亡和政權興衰,而是主要或僅僅從史實材料方面論證,這不僅在理論上不夠完善,而且容易引起反對意見,難以令人信服,因為史料是無限多樣的,解釋角度、解釋的立足點不同,可能會得出不同結論,這是學術界在歷史創造者問題上有不同意見的重要原因之一。我們需要史實材料、歷史實踐的證明,同樣也需要理論邏輯上的證明,二者不可或缺,都是必要的。
首先,人民群眾是歷史的創造者其內在應有之義是人民群眾的意愿即民心代表著客觀歷史發展方向,因此民心才能反映并決定歷史命運。為什么說人民群眾的意愿即民心代表著客觀歷史發展方向?回答是:民心是社會歷史客觀情況的反映,是社會歷史客觀現實情況總體、本質的概括反映,體現著社會歷史的基本問題、基本矛盾、基本變化趨勢,這些基本問題、基本矛盾、基本變化趨勢正是社會歷史發展變化的主要動力、根本方向,因而是社會歷史辯證發展的內在推動力和發展機制。社會的發展就是在不斷解決問題中前進的,民心反映出來的問題正是社會進步的契機和推動力量。因此可證,民心向背決定歷史命運。
其次,人民群眾是歷史的創造者其內在應有之義是人民群眾的民心與客觀社會歷史這二者是辯證統一的。民心促進著歷史的發展,歷史的發展及其內在矛盾和表現出的問題又影響并塑造著民心,二者相互作用,并互為條件。因此,得民心者,其實質是順應了歷史發展趨勢和規律,因此可以得天下。失民心者,其實質是違背了歷史發展趨勢和規律,沒有看到歷史的真正的內在矛盾和問題,因此不能推動歷史的發展,所以會失天下。這就是民心向背決定歷史命運的內在機制。歷史實踐反復證明,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因此可證,民心向背決定歷史命運。
以上兩個方面本質上是統一的,即民心代表著客觀歷史發展方向,及民心與客觀社會歷史狀況的相互作用,二者的統一就是歷史主體與客觀歷史現實的統一,是主觀意識(民心)與客觀歷史(現實邏輯)的統一。從歷史發展過程本身看,所謂民心,只不過是歷史過程的一個環節和歷史邏輯的載體和介質。反之,從民心角度看,歷史過程和歷史邏輯也只不過是民心的體現。
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中指出:“人民是歷史的創造者,是決定黨和國家前途命運的根本力量。必須堅持人民主體地位……依靠人民創造歷史偉業。”[7]堅持以人民為中心,堅持人民主體地位,這是群眾史觀在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具體體現,也是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新實踐的根本要求。
中國改革開放四十年的偉大實踐是人民群眾的事業,所取得的一系列成就也是人民群眾的勞動和智慧所創造的,發展成果也要由人民共享,這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取得成就并將進一步取得更大成就的根本。實現中國夢,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也要依靠人民群眾,這是根本。唯物史觀及群眾史觀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偉大實踐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偉大實踐將繼續證明唯物史觀和群眾史觀的真理性。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是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和群眾史觀的勝利;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的實現,也將是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和群眾史觀的勝利。
人民群眾的意愿和要求是推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不斷向前發展的根本動力,這種意愿和要求是我們黨制定路線方針政策的根本依據,是社會主義事業不斷發展的推動力。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隨著人民生活水平不斷提高,人民群眾的需要呈現多樣化、多層次、多方面的特點,期盼有更好的教育、更穩定的工作、更滿意的收入、更可靠的社會保障、更高水平的醫療衛生服務、更舒適的居住條件、更優美的環境、更豐富的精神文化生活。同時,人民群眾的民主意識、公平意識、法治意識、參與意識、監督意識、維權意識在不斷增強。這表明,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的期待越來越強烈”[8]。不斷滿足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的期待就是當前和今后一個時期我黨的奮斗目標,是改革的推動力。與時俱進,不僅是與時代、實踐、實際俱進,也是與人民群眾的要求和期盼俱進,與人民群眾的意愿和要求俱進。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我國社會主要矛盾已經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9]這是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發展的主要動力,這一動力的發力點就是“人民群眾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由此才能顯示出我國現階段“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現狀,才能促使全體中國人民努力奮斗,為實現現代化強國不懈努力。顯然,要解決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主要矛盾,要依靠億萬人民群眾的智慧和力量,“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的不斷滿足必須依靠人民才能實現,這種需要是發自人民意愿、要求和期盼的美好生活需要,是為了人民的美好生活需要,是最后要滿足人民期盼的美好生活需要。
總之,人民是歷史的主體,也是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主體,人民群眾是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創造者。一切為了群眾,一切依靠群眾,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這是我們黨始終堅持的群眾路線。群眾路線是群眾觀點的具體應用和體現,群眾觀點是建立在唯物史觀基礎上的。人民群眾是歷史的主體,這一馬克思主義群眾史觀的基本觀點,隨著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實踐的不斷發展,將繼續以新的形式體現出來,人民群眾將在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實踐中繼續發揮主體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