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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悲傷音樂的心理機制*

2018-02-22 10:46:08
心理科學進展 2018年6期
關鍵詞:情緒機制音樂

王 丁 王 超 李 紅

(深圳大學心理與社會學院, 深圳 518060)

悲傷音樂是指個體知覺到傳達了悲傷情緒的音樂。在西方音樂體系中, 悲傷音樂通常是小調而緩慢的音樂, 伴有不協和、音量低、音高低、起伏平緩或下降、連奏等聲學特征(Eerola & Vuoskoski,2011; Juslin & Laukka, 2004)。悲傷音樂通常都會喚起個體的悲傷情緒(Juslin & Laukka, 2004;Zentner, Grandjean, & Scherer, 2008), 因此在情緒心理學研究中, 悲傷音樂常被用作悲傷情緒的啟動刺激。

然而, 與生活中讓人回避的悲傷刺激不同,多數人都有喜歡的悲傷音樂, 一部分人甚至稱悲傷音樂是他們的最愛(Huron, 2011; Schubert,2013)。為什么人們會喜歡令人感到悲傷的音樂呢?這個問題吸引著從古至今的哲學家們不斷思辨, 他們將人們喜歡悲傷藝術的現象稱為“悲劇的悖論” (Kivy, 1991; Levinson, 1997)。心理學研究者們則基于悲傷音樂喚起情緒的研究, 提出了不同的喜歡悲傷音樂的心理學理論模型(Juslin,2013; Schubert, 1996, 2016), 但是人們喜歡悲傷音樂背后的神經機制仍是一個未解之謎。

本文將從傳統心理學的研究方法、悲傷音樂喚起的情緒, 以及人們喜歡悲傷音樂的心理學理論入手, 結合目前相關的影像學研究, 探索人們喜歡悲傷音樂的原因和心理機制。

1 研究方法

主觀評定是喜歡悲傷音樂原因研究中最主要的心理學研究方法, 問卷研究和實驗研究均會使用。有研究者認為這是由音樂復雜性導致的無奈又有效的選擇(Eerola & Vuoskoski, 2011)。研究者們常使用自編問卷或情緒量表, 要求被試選擇問卷所列喜歡悲傷音樂的原因、評定悲傷音樂喚起的情緒、或直接列出自己喜歡悲傷音樂的原因。日內瓦音樂情緒量表(Geneva Emotional Music Scale, GEMS)是相關研究中最常使用的音樂情緒量表之一, 該量表包括驚嘆(wonder)、喜悅(joyful activation)、力量感(power)、超脫(transcendence)、溫情(tenderness)、懷舊(nostalgia)、平靜(peacefulness)、悲傷(sadness)和緊張感(tension)共9種情緒, 其中前3種屬于蓬勃(vitality)類的情緒, 之后的4種屬于崇高(sublimity)類的情緒, 這7種情緒都屬于審美情緒(Zentner et al., 2008)。GEMS為傳統維度模型或基本情緒模型無法考察的審美情緒提供了有效的測量工具。少部分實驗研究還會使用電生理或面孔分析的方法補充音樂喚起情緒的客觀生理指標。

實驗研究中選取音樂材料的方法有被試自選和主試選取兩類。被試自選是指將被試提供的自我認定的悲傷音樂(self identified sad music)作為相應被試的實驗材料。這種選取方法非常簡便,可以確保選出被試喜歡的悲傷音樂, 但無法控制實驗材料在被試間的差異。主試選取主要依據客觀聲學特征和預實驗評定的結果。由于悲傷音樂在西方音樂體系中對應小調緩慢的聲學特征, 研究者往往直接選取小調緩慢音樂, 或通過音樂編輯軟件, 自創小調和弦片段作為實驗材料。這種選取方法具有簡便、客觀、易操縱的優點, 所選材料也具有穩定的跨文化一致性(Fritz et al., 2009;白學軍, 馬諧, 陶云, 2016), 但無法涵蓋所有的悲傷音樂。有研究顯示, 大調緩慢的音樂也會被知覺為悲傷音樂(Gagnon & Peretz, 2003; 蔡岳建,潘孝富, 莊鐘春曉, 2007), 在實際生活中, 被試自我認定的悲傷音樂甚至有超過一半都是大調的(Taruffi & Koelsch, 2014)。小調音樂的喜歡程度顯著低于大調音樂(Hunter, Schellenberg, & Schimmack,2010), 因此依據客觀聲學特征所選的悲傷音樂的喜歡程度往往較低。依據預實驗選取是指選取預實驗中被評定為典型悲傷音樂的音樂片段作為正式實驗材料。主試選取的方法可以對音樂情緒,音樂喜歡程度進行有效的控制, 但所選材料的喜歡程度總體上不及被試自選。上述方法各有優劣,通常視研究需要選用。選取實驗材料時, 研究者還會對音樂類型(如古典, 流行)、熟悉度、被試自傳體記憶等影響因素進行控制。由于歌詞也會影響被試對音樂的加工和喜好(Brattico et al., 2011;Mori & Iwanaga, 2014), 除非要考察歌詞的影響,選取音樂材料時通常會排除有歌詞的音樂材料。

2 悲傷音樂喚起的情緒

2.1 悲傷音樂的情緒體驗

Eerola, Vuoskoski和 Kautiainen (2016)對悲傷音樂喚起的情緒進行了因素分析, 結果發現悲傷音樂喚起的情緒可以分為令人緊張的悲傷、令人平靜的悲傷和令人感動的悲傷。令人緊張的悲傷是負性的、不愉快的, 與通常定義上的悲傷類似;令人平靜的悲傷是正性和低喚醒度的; 而令人感動的悲傷是三種情緒中喚醒度最高的, 伴隨著愉悅感(Eerola et al., 2016; Eerola & Peltola, 2016;Peltola & Eerola, 2016)。這種愉悅感來源于悲傷音樂喚起的審美情緒體驗及生理喚起, 包括被感動、顫栗(chill, 即起雞皮疙瘩, 不同于害怕或厭惡時的生理喚起, 是音樂喚起強烈愉悅感的客觀生理指標)和流淚(Eerola et al., 2016; Kone?ni,2005; Menninghaus et al., 2015; Mori & Iwanaga,2017; Panksepp, 1995; Trost, Ethofer, Zentner, &Vuilleumier, 2012; Wassiliwizky, Jacobsen, Heinrich,Schneiderbauer, & Menninghaus, 2017; Weth, Raab,& Carbon, 2015)。其中, 被感動程度在悲傷音樂喚起的悲傷和喜歡程度間起到了完全中介作用, 感人程度也在悲傷和美感間起到了完全中介作用(Vuoskoski & Eerola, 2017), 即被試喜歡感動他們的悲傷音樂, 并因被感動覺得悲傷音樂具有美感。因此, 悲傷音樂喚起的審美情緒和伴隨的愉悅感是人們喜歡悲傷音樂的一個重要原因。

許多研究進一步細化了悲傷音樂喚起的審美情緒。Vuoskoski, Thompson, McIlwain和Eerola(2012)使用 GEMS考察了主試選取的悲傷音樂所喚起的音樂情緒, 結果發現悲傷音樂在喚起悲傷情緒的同時, 顯著喚起了懷舊、平靜和驚嘆的審美情緒。使用音樂情緒形容詞表(emotion-related descriptive words and phrases)的研究則發現主試選取的悲傷音樂可以喚起崇高(heightened)類和浪漫(romantic)類的情緒(Kawakami, Furukawa, Katahira,& Okanoya, 2013)。在以上研究中, 悲傷音樂喚起的悲傷強于任意單個審美情緒, 但也有研究認為審美情緒才是悲傷音樂喚起的主要情緒。Taruffi和Koelsch (2014)直接使用GEMS (不使用音樂材料)考察被試自我認定的悲傷音樂喚起的音樂情緒, 結果顯示悲傷音樂喚起懷舊、平靜和溫情情緒的頻率高于悲傷。Weth等人(2015)也發現被試自選的悲傷音樂比主試選取的悲傷音樂喚起了更多感動和懷舊。因此, 使用主試選取悲傷音樂的研究可能低估了實際生活中悲傷音樂喚起愉悅感的能力。此外, 有研究發現悲傷音樂喚起的審美情緒還存在一定的文化差異, 例如悲傷音樂在西方被試中最常喚起的是懷舊, 其次是平靜, 而在東方被試中則相反(Taruffi & Koelsch, 2014)。

在現有音樂情緒理論框架中, 悲傷音樂喚起情緒的主要機制是情緒感染(contagion)和回憶。雖然情緒感染被認為是悲傷音樂喚起負性體驗的機制(Juslin & V?stfj?ll, 2008), 但最近有研究顯示,情緒感染和共情很可能也起到了喚起愉悅感的作用(Eerola et al., 2016)。回憶則是被試自選悲傷音樂喚起情緒的主要機制(Taruffi & Koelsch, 2014;Vuoskoski & Eerola, 2012)。有趣的是, Eerola和Peltola (2016)發現音樂旋律符合期待或超出預期與否, 并不是悲傷音樂喚起情緒體驗的主要機制。雖然由個體音樂經驗形成的音樂圖式所產生的期待是一般意義上音樂喚起愉悅感的機制(Salimpoor, Zald, Zatorre, Dagher, & Mcintosh,2015)。這說明喜歡悲傷音樂的機制具有特殊性。

2.2 悲傷音樂的繼發獲益

除了審美愉悅感, 悲傷音樂還可以帶來許多繼發的心理獲益, 這可能是悲傷音樂令人喜愛的另一個原因(van den Tol, 2016)。悲傷音樂的繼發獲益主要是情緒性和社會性的。悲傷音樂具有共情的作用, 可以讓個體更深入的感受自己的悲傷情緒。悲傷音樂也具有社會性功能, 可以給個體帶來陪伴感和安慰感, 或通過引發親密關系主題的想象給個體帶來社會聯結感。悲傷音樂還具有情緒調節作用, 可以改善個體負性心境(雖然也可能惡化心境) (Chamorro-Premuzic, Fagan, & Furnham,2010; Eerola, Peltola, & Vuoskoski, 2015; Eerola &Peltola, 2016; Lee, Andrade, & Palmer, 2013;Garrido & Schubert, 2013, 2015a; Taruffi &Koelsch, 2014; van den Tol & Edwards, 2013, 2015;van den Tol, Edwards, & Heflick, 2016)。悲傷音樂也可以作為背景音樂促進認知加工或引發個體對現實的反思(Taruffi & Koelsch, 2014; van den Tol& Edwards, 2013)。Taruffi和 Koelsch (2014)使用自編問卷對悲傷音樂帶來的心理獲益進行了排序,結果顯示擺脫“現實生活”是悲傷音樂帶來的最主要的獲益, 在他們的研究中, 這種獲益是指悲傷音樂喚起的悲傷不像現實生活中那樣令人痛苦,使個體得以享受這種悲傷情緒。情緒調節作用和引發想象、共情的作用分別是排名之后的繼發心理獲益。他們還發現悲傷音樂帶來擺脫“現實生活”和共情獲益的能力比快樂音樂強(Taruffi &Koelsch, 2014)。在Eerola和Peltola (2016)的研究中, 悲傷音樂最主要的繼發獲益是使個體得以獨處, 其次是獲得安慰和引發對往事的回憶。需要強調的是, 以上心理獲益多是由被試自我認定的悲傷音樂帶來的(van den Tol & Edwards, 2013,2015)。

還有研究者認為在沒有喚起正性審美愉悅或其他獲益時, 人們也會喜歡悲傷音樂。因為在聽完悲傷音樂后, 雖然被試心境的抑郁得分普遍上升, 卻仍被悲傷音樂吸引(Garrido & Schubert,2013, 2015a)。

2.3 影響悲傷音樂喜歡程度的因素

不同的個體會根據不同的情境選擇悲傷音樂。有少部分的被試無論在什么情境都不喜歡悲傷音樂(Eerola et al., 2015)。總體上, 被試會在悲傷心境中, 在悲傷音樂與自傳體回憶有關、歌詞傳達了正性信息, 或是悲傷音樂具有審美價值時聽悲傷音樂(Taruffi & Koelsch, 2014; van den Tol& Edwards, 2013)。被試選擇聽悲傷音樂的情境具有顯著的心境一致性。Taruffi和 Koelsch (2014)對被試選擇聽悲傷音樂的情境進行了排序, 結果發現被試最常在負性心境時, 其次是在感到孤獨時, 之后才是在回憶或放松時聽悲傷音樂。Eerola和 Peltola (2016)也發現, 被試最常在生活困境中聽悲傷音樂。這可能是因為個體會在這些情境中尋求悲傷音樂帶來的心理獲益。而且當被試處在悲傷心境或受挫時, 他們原本對快樂音樂的偏好也會消失(Hunter, Schellenberg, & Griffith, 2011)。但 Eerola等人(2016)發現, 聽悲傷音樂前的負性心境與悲傷音樂喚起的令人緊張的悲傷相關, 而正性心境和令人感動的悲傷、令人平靜的悲傷相關, 因此不同情境對悲傷音樂喚起的審美愉悅和心理獲益可能有不同影響。心境還會和個體差異產生交互作用, 情緒穩定性低的被試在悲傷心境中更偏好悲傷音樂, 在快樂心境中則不會偏好悲傷音樂(Taruffi & Koelsch, 2014)。

不同的人格特質也會影響個體對悲傷音樂的喜歡程度。具有共情或情緒感染特質、專注特質(absorption,專注是一種類似臨床解離的狀態, 可以讓個體從現實中部分脫離)、懷舊特質、開放性特質、內向特質或抑郁特質的被試會更喜歡悲傷音樂(Chamorro-Premuzic et al., 2010; Eerola et al.,2016; Garrido & Schubert, 2011, 2015b; Hogue,Crimmins, & Kahn, 2016; Kawakami & Katahira,2015; Ladinig & Schellenberg, 2012; Taruffi &Koelsch, 2014; Vuoskoski et al., 2012)。其中共情特質和專注特質是目前得到最多研究和關注的人格特質。有研究者認為專注特質使個體得以從悲傷音樂喚起的負性體驗中解離, 將注意力專注在音樂的美感和被喚起的悲傷情緒上, 從而獲得審美愉悅感(Garrido & Schubert, 2011)。此外, 具有開放性特質的個體也具有更強的審美敏感性(Vuoskoski et al., 2012)。而內向特質和抑郁特質的個體會有更強的內省傾向, 抑郁特質的個體還會長期處于負性心境, 這些特質則與從悲傷音樂中尋求繼發心理獲益的傾向有關(Garrido & Schubert, 2011)。被試專業性也會影響悲傷音樂喚起的愉悅感, 專業被試被悲傷音樂喚起的審美體驗更強(Eerola &Peltola, 2016)而負性體驗更弱(Kawakami et al.,2013)。性別對悲傷音樂的喜好的影響存在爭論,有研究發現男性被試對悲傷音樂喜歡程度的評分高于女性被試, 可能是因為女性在聽音樂時偏向情感策略, 對悲傷情緒更易感(Chamorro-Premuzic et al., 2010)。但也有研究發現女性被喚起的令人感動的悲傷強于男性, 而與負性體驗有關的令人緊張的悲傷則和男性沒有差異(Eerola et al., 2016)。

3 喜歡悲傷音樂的心理學理論

3.1 解離理論

Schubert (1996)基于聯想網絡模型提出了解離理論。他認為日常生活中的悲傷通常會引發厭惡或不愉快的負性體驗; 然而當個體處在(安全的)審美情境中, 負性體驗會被解離。此時, 悲傷音樂喚起的悲傷就是令人愉悅的。

之后, Schubert (2016)結合情緒的成分加工理論提出了平行加工模型, 以進一步解釋解離過程。情緒的成分加工理論認為情緒是認知評價成分、情緒體驗成分和行為傾向成分之間進行交互的產物(Scherer, 2005)。Schubert (2016)提出當認知評價檢測到審美情境時, 就會抑制與負性情緒匹配的回避傾向并喚起愉悅感, 于是悲傷音樂喚起的悲傷情緒就與回避傾向發生了解離。個體差異會影響情緒體驗和行為傾向匹配的穩固程度,從而影響悲傷音樂喚起愉悅感的能力。

3.2 中和理論

有研究者認為用解離理論解釋喜歡悲傷音樂的原因帶有病理色彩, 解離理論起初也無法回答驚悚、憤怒音樂沒有像悲傷音樂那樣與負性體驗發生解離的原因(Juslin, 2013; Vuoskoski et al.,2012)。于是, Juslin (2013)在其提出的音樂情緒的多重機制模型(BRECVEMA model, 參見馬諧, 白學軍, 陶云, 2013)基礎上提出了一種中和理論的解釋。

Juslin (2013)認為悲傷音樂會通過情緒感染喚起負性的悲傷情緒, 而審美判斷(aesthetic judgment)會在個體知覺到悲傷音樂的美感時喚起正性體驗。悲傷和美感的正性體驗混合成為令人愉悅的悲傷, 其中的負性體驗就被中和了。Juslin (2013)很強調美感的中和作用, 他認為只喚起悲傷的音樂不會令人愉悅。傳達其他負性情緒的音樂不具有悲傷音樂的美感, 因此不像悲傷音樂那樣使人喜歡。

Schubert (2016)和Juslin (2013)描述的都是以欣賞音樂為目的時悲傷音樂喚起原發愉悅感的機制。現如今悲傷音樂被越來越多的用于日常生活中的功利性目的(如情緒調節)以獲得繼發心理獲益。因此也有研究者提出, 悲傷音樂帶來的穩態平衡起到了中和作用:悲傷音樂的情緒調節作用改善了個體的負性心境, 具有審美偏好人格特質的個體則通過悲傷音樂滿足了審美需要 (Sachs,Damasio, & Habibi, 2015)。

還有研究者從神經化學角度, 提出具有陣痛安慰作用的催乳素(prolactin)會在個體聽悲傷音樂時釋放, 中和負性體驗, 使悲傷音樂變得令人愉悅(Huron, 2011)。但這種觀點尚無研究依據支持。

3.3 中和理論和解離理論的分歧

針對中和理論的質疑, Schubert (2016)基于平行加工模型提出驚悚、憤怒等負性情緒與厭惡、回避傾向的匹配比較牢固且不易解離。因此人們并不會像喜歡悲傷音樂那樣喜歡驚悚、憤怒的音樂。Schubert (2016)不否認中和作用的存在, 但他認為解離才是人們喜歡悲傷音樂的必要機制。他還認為中和理論偏離了人們喜歡悲傷音樂的本質,因為中和理論認為人們喜歡的并不是音樂中的悲傷, 而是其他起中和作用的補償。

中和理論還認為悲傷音樂喚起的悲傷和日常生活中的悲傷完全相同, 是負性并且令人不悅的。解離理論則認為悲傷音樂喚起的悲傷可以通過一定機制變得令人愉悅。這一分歧是音樂喚起情緒是否具有獨特性爭論的延伸(Scherer, 2004;Zentner et al., 2008; 馬諧等, 2013)。最近也有研究者提出, 悲傷音樂可以喚起不同類型的悲傷情緒,既包括符合傳統心理學定義的悲傷, 也包括令人感動的悲傷(Eerola & Peltola, 2016)。在理論模型方面, 有研究者提出了跨藝術形式的“距離-擁抱”模型(Menninghaus et al., 2017), 從保持安全心理距離及正性情緒的中和兩方面解釋人們對負性藝術的喜好。

這兩種理論都在一定程度上對人們喜歡悲傷音樂的心理機制做出了解釋。但由于傳統心理學研究方法并不能揭示喜歡悲傷音樂背后的神經生物學基礎, 悲傷音樂喚起的愉悅感究竟是解離還是中和的產物, 并不能得到充分的證明。

4 悲傷音樂的影像學研究現狀

現有研究表明, 悲傷音樂會激活大腦額葉皮層及邊緣系統的腦區, 主要包括額內側回、海馬旁回和前部扣帶回皮層(Bogert et al., 2016; Green et al., 2008; Khalfa, Schon, Anton, & Liegeois-Chauvel, 2005; Mitterschiffthaler, Fu, Dalton,Andrew, & Williams, 2007; Suzuki et al., 2008)。這些腦區與其他悲傷刺激激活的腦區基本一致, 也與不愉悅音樂激活的腦區類似, 因此目前的影像學研究結果傾向說明悲傷音樂是一種不愉快的負性刺激(Koelsch, 2014; Sachs et al., 2015)。這可能是由于現有研究主要使用了一般情況下被試偏好程度更高的大調快樂音樂作為小調悲傷音樂的對照刺激。此外, 海馬旁回受損的患者雖然無法將不協和音樂判斷為是不愉悅的, 但判斷音樂悲傷與否的能力并不受損(Gosselin, 2006)。而額內側回會在圖片或音樂韻律的審美判斷任務中被激活,因此額內側回的激活可能反映了對悲傷音樂的審美判斷(Brattico & Pearce, 2013)。Green等人(2008)在對音樂偏好程度進行控制后發現, 相比大調快樂音樂, 小調悲傷音樂還是會激活海馬旁回、額內側回和腹側前扣帶回, 因此他們認為這可能僅反映了小調悲傷音樂的情緒屬性而非好惡。但這些腦區是否也會被令人愉悅的悲傷音樂激活, 仍需要進一步研究驗證。

音樂喚起的喜歡、愉悅感或趨近傾向, 本質上都屬于音樂帶給人的獎賞體驗(Zatorre & Salimpoor,2013)。伏隔核(nucleus accumbens, NAcc)是音樂獎賞的關鍵腦區(Blood & Zatorre, 2001; Brown,Martinez, & Parsons, 2004; Koelsch, 2014; Menon& Levitin, 2005)。NAcc屬于腹側紋狀體, 是多巴胺中腦邊緣通路的核心腦區之一, 它的激活會伴隨喚起愉悅感的多巴胺的釋放。對愉悅音樂的加工會使顳上回(聽覺皮層)與 NAcc出現功能連接, 激活NAcc并釋放多巴胺(Martínez-Molina, Mas-Herrero,Rodríguez-Fornells, Zatorre, & Marco-Pallarés, 2016;Salimpoor, Benovoy, Larcher, Dagher, & Zatorre,2011; Salimpoor et al., 2013)。因此, NAcc和聽覺皮層的交互即是一般意義上人們喜歡音樂的神經機制(Salimpoor et al., 2015)。

目前還沒有研究發現悲傷音樂可以激活NAcc或腹側紋狀體。但有研究發現, GEMS測量的音樂審美情緒會激活腹側紋狀體, 悲傷音樂主要喚起的崇高類審美情緒還會激活與獎賞及高級審美有關的內側眶額皮層或腹內側前額葉皮層,因此審美情緒的喚起會伴隨愉悅感(Trost et al.,2012)。共情在喜歡音樂的神經機制中也具有潛在作用。Koelsch, Fritz, Cramon, Müller和Friederici(2006)等人發現, 愉悅音樂呈現的后半段顯著激活了腹側紋狀體和羅蘭迪克島蓋(rolandic operculum),他們認為羅蘭迪克島蓋的激活反映了鏡像神經元的功能, 說明隨著愉悅音樂得到充分加工, 獎賞和共情腦區都會被激活。這些研究都為悲傷音樂激活 NAcc的可能性提供了支持。最近, Brattico等人(2015)要求被試對悲傷音樂和快樂音樂進行情緒和喜歡與否的分類, 結果發現音樂情緒激活的腦區和喜歡與否激活的腦區并不相同, 因此他們認為音樂情緒和音樂獎賞的神經機制存在分離。不過目前只有少量證據顯示悲傷音樂可以激活尾狀核(Brattico et al., 2011, 2015)。有研究表明,尾狀核在音樂獎賞中起到的主要是預期作用,NAcc的激活才會帶來直接的愉悅體驗(Salimpoor et al., 2011)。因此喜歡悲傷音樂的神經機制仍需進一步探索。

5 研究展望

雖然傳統心理學研究發現悲傷音樂可以喚起審美愉悅和繼發的心理獲益, 悲傷音樂的影像學研究卻并未發現悲傷音樂可以激活音樂獎賞的關鍵腦區。未來的影像學研究應篩選可以喚起愉悅感的悲傷音樂(如能喚起顫栗的悲傷音樂), 將其他不愉悅音樂作為對照, 檢驗 NAcc的激活及其與聽覺皮層的交互是否也是喜歡悲傷音樂的神經機制, 現有研究發現的悲傷音樂激活的腦區是否也會被令人愉悅的悲傷音樂激活, 從而驗證音樂情緒和音樂獎賞的神經機制是否存在分離。此外,未來的影像學研究還可以考察影響悲傷音樂喜歡程度的因素對喜歡悲傷音樂的神經機制的影響。尤其是可能直接影響喜歡悲傷音樂的人格和情境因素。由于目前解釋音樂獎賞認知神經機制的理論主要基于知覺加工, 研究喜歡悲傷音樂的原因,可以從音樂情緒和審美的角度對人們喜歡音樂的原因進行補充, 讓我們更深刻的認識到作為文明成果的藝術對人類心理的價值。

神經化學的角度也是未來研究一個具有潛力的方向。Huron (2011)的催乳素假說有著廣泛的影響, 但一直缺乏實證研究支持。而在音樂獎賞中起重要作用的多巴胺會和內源性阿片類物質產生交互作用。最近就有研究發現內源性阿片類物質也會影響音樂喚起的情緒(Mallik, Chanda, & Levitin,2017)。因此未來研究也可以檢驗激素或神經遞質對悲傷音樂的喜好的影響。

未來的傳統心理學研究可以參考其他悲傷藝術喚起愉悅感的研究或理論觀點, 探索不同藝術類型間的交互(如電影與音樂)。未來研究還可以嘗試澄清已有爭論, 例如悲傷情緒對喜歡悲傷音樂究竟起到了負面還是正面的效果, 或對現有的問卷研究的結論進行實驗檢驗。研究西方音樂體系外喜歡悲傷音樂的現象是否具有跨文化一致性也是未來可行的研究方向, 目前已經有西方研究者提出了跨文化研究的必要性(Eerola & Peltola,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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