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斬

邢慶杰

民國二十五年（1936年）冬，臨近春節的一個雪夜，位于山東、河北交界處的德平縣境內，發生了一樁離奇的命案。

這樁命案，與一段奸情有關。

這年秋天，城北燕屯村的菜販子燕小利去章丘販蔥，想乘蔥最賤的時候買進，窖存到年底，賣個好價錢。本來他要七八天才能回來。但他剛到德平縣城就丟了錢，只好當天晚上返回了家。沒想到，恰好把新婚妻子和鄰居趙五堵在了被窩里。

燕小利要和趙五拼命，但趙五人高馬大，一腳把他踹了個仰面朝天后，匆匆穿上衣服，甩門而去。燕小利把火氣全撒在了妻子身上，暴打了一頓后，一紙休書，把妻子休了。沒想到，他那出軌的妻子還是個烈性子，回到娘家的第一個晚上，就懸梁自盡了。

出了這種事情，燕小利覺得沒臉再在村里混了，就辭別雙親，去煙臺長山島投奔他的一個表舅了。

臨走前，鄉鄰好友送他，他扔下了一句狠話：俺早晚要回來把趙五宰了。

是年冬，剛進了臘月門，下了一場漫天大雪。就在這個雪夜里，趙五被人殺死在自家的天井里。他一共被捅了三刀，傷口分別在腹部、胸口、陰部。兇手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連腳印也被大雪覆蓋了。

那時候通訊交通都不方便，德平縣警署第二天中午才接到報案。這時候，大雪仍在下著，警官馬天帶著學徒小江，踩著沒膝的積雪，一步步挨到燕屯的時候，天都擦黑了。

馬警官看了看現場，趙五的身上已經蓋了一層厚厚的雪，兇案現場已經毫無破案的線索了。

知情者有三個，除了趙五的妻子劉蘭花之外，還有村里的首富燕明堂和他的長工三賴子。

據燕明堂和三賴子供述：臨近年關了，他們兩人外出討賬，回來時天已經黑下來了。他們在村口看到了一個人，借著白雪的反光，認出那人竟是燕小利，手里還提著一個窄長的東西，用布包著，看輪廓像是一把尖刀。燕明堂就問，小利，回來了？燕小利低著頭說，過年了，回來看看俺爹和俺娘。然后就匆匆地進了村。三賴子沖他的背景還嘟囔了一句：他不會是回來報仇的吧？燕明堂呵斥道，大過年的，別說晦氣話！

劉蘭花是兇殺案唯一的目擊證人，她供述：那天晚飯后，趙五脫鞋上了炕，催促劉蘭花去插上大門，熄燈睡覺。這時，忽然聽到屋門被敲響了，一個男人的聲音，讓趙五出去一下。當時隔著門，兩人都沒聽出是誰，趙五趿拉著鞋就出去了。剛出去一霎的工夫，就聽到有人大喊，趙五你個王八蛋，老子今天非宰了你。接著，就聽到了趙五的慘叫聲。劉蘭花一聽不好，跑到門口一看，就見趙五已經躺在了雪地上，一個人手持一把血淋淋的尖刀站在趙五旁邊，竟是村里的燕小利。她知道他是來報仇的，就驚恐地跑回屋里，插上了門。過了好久，外面沒了動靜，她透過窗戶看了看，確定外面沒人了，才敢出來，一看，趙五已經沒氣了。

馬天問，當時你就沒有呼救嗎？

劉蘭花低下頭說，俺沒敢，怕燕小利弄開門，把俺也捎上。

馬天當即提審燕小利的父母，但老兩口一口咬定，燕小利走了之后就沒回來過。馬天帶著小江到他家仔細搜查了一番，也沒有發現燕小利回來過的任何證據。

馬天推測，燕小利回來報復殺人，為了不連累雙親，極有可能殺完人就直接逃了。而他逃跑后，最有可能就是再回到他以前做工的地方。當下，他問出了燕小利在長山島的地址后，就放了他們。

第二天，馬天就帶著小江直奔長山島。他們兩人先坐車趕到濟南，再從濟南坐了汽車到煙臺，又從煙臺雇了馬車去長山島。當他們終于找到燕小利表舅的那個小漁村時，已經在路上走了五天了。

馬天和小江都穿著便服，找到燕小利表舅家后，謊稱是燕小利的同村，來販咸魚的，臨來受他父母之托，叫他回家去過年。當時，家里只有燕小利的表舅媽，稱燕小利和他表舅出海打魚，已經五六天沒回來了。表舅媽很熱情，給他們做了一頓豐盛的海鮮。

馬天仔細觀察，發現表舅媽舉止自然，待人淳樸，不像是在撒謊。如果燕小利真的已經出海五六天的話，那他根本就沒有時間回去殺人。隱隱約約地，他感覺這趟可能白跑。

兩天后，燕小利和他表舅都回來了。馬天這才亮明了身份，說明了來意。燕小利聽說趙五已經死了，恨恨地說，俺做夢都殺了他幾十次了，可惜，這畜生竟讓別人給宰了。

幾十個漁民給燕小利作證，他來長山島三個多月，從沒有離開過，不是在海上捕魚，就是回來賣魚、織網，和他們天天在一起。

馬天算了一下，如果燕小利真的回去殺人，往返要十天左右的時間。在這里，他是個外鄉人，比較顯眼，如果他消失十天，肯定會引起大家的注意。況且，自己也是親眼看著他從返航的漁船上下來的，可以確定他沒有殺人時間。

馬天回到德平后，再次審問了三個證人，也沒有發現有價值的線索。

這個案子就被擱置起來，成了懸案。

這個離奇的案子很快在德平傳開了，民間有了種種說法。最普遍的一種說法是：燕小利恨透了趙五，天天想著殺他，他是在睡夢里，魂魄出竅，趕回來殺了趙五。

直到解放后，案子才有了進展。

燕屯村開批斗大會，貧雇農三賴子上臺訴階級苦，控訴地主惡霸燕明堂殺了人后，逼自己作偽證的事情，若自己不從，燕明堂就扣他全年的工錢。自個一家四五張嘴，都指望他這工錢養活呢。貧農劉蘭花也上臺控訴，地主惡霸燕明堂為了達到長期霸占她的目的，殺了自己的男人，還逼她作偽證陷害燕小利。

說來也巧，主持這場批斗會的，正是當年警官馬天的徒弟小江。抗戰全面爆發后，小江參加了八路軍。解放后，他被安排到德平縣政府工作，目前是縣里派到村里的工作組組長。那樁懸案，一直在他心里放著，后來，他逐漸推測出，這個案子的兩組證人，肯定有一組是做的假證。不是長山島的漁民集體為燕小利作偽證，就是三個所謂的證人說謊。

小江決定讓當地派出所配合，重新調查此案。

真相很快大白于天下。

燕明堂和趙五的妻子劉蘭花一直有染。趙五身強體壯，是個打架不要命的家伙。自從和劉蘭花搞上，燕明堂一直提心吊膽，擔心哪一天漏了餡，趙五和他拼命。但燕明堂又離不開劉蘭花，要想放心地長期占有這個女人，只能除掉趙五。后來，趙五和燕小利妻子的奸情暴露，燕小利揚言要殺了趙五。燕明堂以為機會來了，就盤算著在燕小利的身上打主意。案發的那個雪夜，他持一把尖刀來到趙五家，謊稱自個剛外出討債回來，請趙五到家里喝兩杯。趙五嗜酒如命，當即應允。他剛一出門，燕明堂乘其不備，對他致命處連捅了三刀。看著趙五斷了氣，他又和三賴子、劉蘭花串通好了證詞，然后才讓劉蘭花到保長家報案。

時光荏苒，劉蘭花很快就人老珠黃了，燕明堂便不再與她來往，也斷了對她的供奉。習慣了飯來張口的劉蘭花，馬上陷入了窘境，漸漸地連飯也吃不上了。她這才后悔，當年不該與別人合謀殺了自己的男人。她恨透了燕明堂，但又對他毫無辦法。一個窮女人，哪扳得動全村的首富呀。

解放后，燕明堂被劃為地主，徹底失勢了，她才計劃尋機報仇。在這次批斗會上，他見三賴子首先揭發了這件事后，也鼓起了勇氣……

不久，地主燕明堂被人民政府槍斃了。

因這是舊社會遺留下來的案子，劉蘭花和三賴子都是貧農，是被地主惡霸脅迫的，再加上檢舉有功，就沒有被追究。

責任編輯：段玉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