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悶悶
1
九月以來總是從睡夢中驚醒,睡覺本是讓人身心歇緩的過程,如今卻成了無數疲倦的疊加,他坐在深寂的夜里,不看時間就只能在這深不見底的黑色里胡亂游走。他有言語無言語地問過自己無數次,為什么會這般,難道是被什么妖魔鬼怪纏身了嗎?每天照常日出日落夜幕降臨繁星滿天,沒有誰可以給出答案。哪里的呼嚕聲逐漸清晰,似乎是猖獗的挑釁,憑什么她有那樣香甜的睡眠他卻不行,兩人共同扶持的生活為何只剩下孤零零的他在吃力地支撐,這樣的話他也可以從中逃脫出來,愛怎么坍塌怎么坍塌。就算是如此想法也會即刻被你是男人這句話敲擊得粉塵四散。看天亮還早重新躺下,睡不著就仔細琢磨被驚醒的緣由,手不由自主地撫摸身體各處,在找尋什么。他現今說不清那種感覺是幻覺還是真實,睡夢里陣陣的勒緊束縛,猶如兩個人擰衣服,身體里的水分不斷被擠干,剩下干癟的軀殼還怎么活。白日精神不振,見的人都說他定是心中有事,不然年輕人怎么會這樣萎靡,惹得父母擔心不已,重復不止地問長問短,家里氣氛緊張兮兮。經過他千萬遍解釋才輕松幾分。
與她結婚三年多,身邊有一歲多的男孩,按村里人的說法這是天大的喜事幸事。他高中畢業就去學手藝,在如今社會也算是沒文化之人,她不同,去省城上了三年專科,見識過大世面眼界自然開闊。村里人羨慕啊,能娶到如此漂亮又有文化的女孩,真是不敢想象,他也曾多次給她說過,能娶到她是他前世修來的好福氣,上輩子不知做了多少好事情。追求時的用心發自肺腑,就是現在他也承認。可是近半年他心里的變化讓他惆悵得難以抬頭,做什么事情都沒心情,覺得能稀里糊涂過去就稀里糊涂過去,沒必要那么細致追究。多回吃過飯閑走,琢磨思索心中不可見人的想法,說不清因為什么或從何而起,要說的話也就是去省城那次,要辦事情的人不在他只能等待,就到廣場商城轉悠,眼睛被徹底刷新了,原先蒙蔽的灰塵滌蕩殆盡,簇新的景象占據了所有。聽見遠處有羊咩咩叫,他折轉往回走,不能再逃避就咬緊牙關地去正視,怎么會有這樣的想法,如果真的說出那將會是驚天霹靂,非把不大的村莊炸個天翻地覆。現在就他一個人,周圍的樹木莊稼花草河流就是能聽見也不會去告密,所以他可以放心大膽的琢磨推演。首先肯定當初他愛她,現在不愛了甚至有些厭煩,至于說其中的原因為什么他不知道。假若長者聽后定會斬釘截鐵地說這是不道德不負責任,不是男人應該做的。他會反駁什么是男人應該做的。長者會對答如流,養家糊口,對妻兒老小負責。他還能說什么,啞口無言是必然的結果。他沒走多遠又看到不遠處有人,只好回家。
村里先前哪里有這么多人,幾乎要荒廢下來,誰想開春聽說有什么項目選址在這里,所以每家每戶如過年樣的回來,等待項目的實施。他聽父親說起過,好像是要在這里建造汪洋大海,想想都歡喜,如果是在南方某個地方建造那也倒罷了,這里是陜北是黃土高原是千溝萬壑,要出現藍晶晶的汪洋大海無異于上天入地神仙下凡的奇跡。當然據考證陜北最初的面貌就是潮濕溫潤,植被繁茂。可經過幾千年的開墾放牧植被遭到大面積破壞,現今已然完全沒有當初的跡象。給每家每戶發各種鮮花的種子,先培育然后栽植。到時候這里是花的海洋是海的天堂,南方的椰子香蕉荔枝火龍果在這里應有盡有,游人來了可以隨便采摘。這是要完全改變這里的氣候。眾人們滿心歡喜的等待迎接,山上川里的地種其他的也沒收成,不如做這個。他把自己關在臥室里思想揣在心里已久的憂愁,妻子在外面使勁敲門叫他吃飯,他沒好氣地說不餓,別敲了。妻子好心,說,不吃飯怎么行,多少吃些。他不耐煩地說不吃就不吃別管我了。妻子看他語氣急躁并且帶有怪怨就委屈地說,你這段時間陰陽怪氣的怎么了,誰招惹你了回來在我這撒氣,我的忍耐也有限。他最不想聽到妻子這樣的反擊,明知他心煩卻還要這樣挑剔較真,這豈不是引火上身么。他正愁沒機會說出引發出心里所想的那個過分不被世人所容的決定。看著房間里擺放著的孩子玩具衣裳他終究忍住了,低沉地說,你忙你的,別管我。妻子看里面的人沒心思爭吵嘟囔幾句走開了。
他沒有勇氣說出,顧慮什么也似乎不是,沒有顧慮就更不可能。為此前前后后想了不知多少遍,猶豫是最好的情狀,等哪天實在是迫不得已了再說出,仿佛這樣能比直接說出少受些責難。后來看實則別無二致。當晚他又醒來,那種被束縛緊緊捆綁的感覺愈發明顯,他到洗手間明亮的燈光下認真查看,看不到的地方就對著鏡子,不放過任何細節。依然一無所獲,好的是他確定了這樣的感覺是真實的絕非幻覺,當下要做的就是找到精確的位置。有了方向就不愁找不見。
2
幾天后母親借著父親生病讓他陪著去醫院,到醫院后事情完全變了,病人是他,坐在板凳上被醫生詢問,他說自己沒病,父母站在左右卡著他,假如他不說就他們說,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如實說,醫生開些單子讓去做檢查。父母始終跟著,似乎他隨時都會變為空氣青煙在無知覺中溜之大吉。他是不想逃離,如果真想隨時都可匯入茫茫人流,父母再難找見,他不能。既然來了就不枉費父母一番苦心,老老實實挨個做完醫生開出的檢查,一圈下來花不少錢,檢查報告拿給醫生看,醫生說回去好好休息就好。父母這下放心許多,順路在市場買不少吃食,晚上要做大餐吃。車上父親不說話,坐在另一側看著窗外呼嘯而過的風景,母親與他坐一邊語重心長地說,不要再那么兇歡歡,她做得好著,平日間照顧孩子及我們,別再讓人家受委屈。他點頭,說不出任何贊同反對的話語。
醫院的檢查并沒有給他帶來安然,每夜那個點依舊會驚醒,坐在黑色里細數時間空間的流逝交叉,它們是以什么樣的方式相處,夜的顏色為什么是黑的,白天也沒有白只有亮光,為什么叫白天。春夏秋冬四季平靜的更替,各個生命誕生枯死期間的過程又有多少人是刻骨銘心,往日走在路上,看邊畔上的細微野花野菜,誰會注意它們的成長衰老,這個世界充斥著這么多人,肉疙瘩樣地行走著,誰又注意著誰,無非是同樣渺小無助的家人,想多了就會孤獨悲傷難過,來此一遭為什么,活得如此緊繃。穿了衣裳是美可也多了條條框框的拘束,他有時覺得道德就是從穿衣裳那刻起始的。原來大家赤身裸體,我們如魚兒樣的游動,你看得見我我看得見你,無拘無束地生活,有了樹葉遮羞那還是自然在主宰,當樹葉上升至粗布衣裳,粗糙的道德規矩就嶄露頭角。發展至絲綢及鑲嵌各種奢侈品點綴時,道德規矩的制定者就抱了團,壓迫無止盡的精致。昨晚臨睡前,村長來家里找父親說話,問愿不愿意加入大工程,把全縣甚至全市的水往修建的大海里引。他聽見父親為難地說,這不是長久之計,引水畢竟是笨拙辦法,如果遇上旱年大海就干枯會遭到恥笑的。村長笑著說,這你就不懂了,水蓄滿自然就會形成地域氣候,蒸發上去大量水氣云層托不住就要下雨,我們修建個再把全部雨水聚攏到大海的工程,這樣就能良性循環。父親不知說了什么,他瞌睡得支撐不住,迷糊中聽見只言片語。
聽母親說三伯穿戴整齊地帶上兒子去了城里,他不知母親要表達的意思,現今去城里如吃白面,誰想去坐上火車不到七個小時就能到省城,玩耍三兩天再回來,都是異常輕松的事情。母親看他沒反應就接著說,他們去買玫瑰花了。這引起了他的好奇,父親帶兒子跑到省城買玫瑰花,這是做甚。玫瑰花縣城花店也有,為何要去省城還要帶著兒子。疑點百出,如巨大蜂窩,招惹來無數的人觀看。他說,村里什么時候這么時尚浪漫了。母親說,浪漫的還在后面,這里以后將是玫瑰花的世界,幾十萬畝玫瑰花薰衣草將開遍幾座山。他似乎明白了,這是要在這內陸性氣候較強的高原上種植玫瑰薰衣草,說白了就是要創造奇跡,他對三伯有這樣的眼光而敬佩,但具體考慮下來可行嗎?母親說不光你三伯,全村人整夜整夜坐在一起商討著如何借著修建汪洋大海這千古難得的機會掙錢,后來有人猛地站起來說自己想到了,大家皆像嚶嚶待哺的鳥兒伸著頭聚精會神地傾聽極有可能成為突破口的主意。那人說,我就慷慨一次,有錢大家掙,這里能修建大海能種玫瑰薰衣草,這些都能還有什么不能,只要是想到的在這里都能施展出來。眾人眼睛為之一亮,都拍手鼓掌吶喊為這樣的突破歡慶,各自回家思索要做的驚世駭俗奇形怪狀的事情,只有越是奇怪才越能吸引人們來消費。在心里算了筆帳,不用一兩年便可發家致富。他想真是荒唐至極,純粹的無稽之談。這是徹底的改頭換面,適合生長的不讓生長,不適合生長的栽植無數,注定要付出慘重的代價。母親說我們也要想個好主意,不然全村都富裕了我們還貧困,那是絕對不行的。他直接回駁,我們不跟他們的風,這是注定要失敗的事情。母親說,把我們那些地栽種菠蘿,這個多數人喜歡吃。他見自己的言說無用就沉默下來,村里的人已經走火入魔,難以聽進去任何人的勸說,整個世界只有他們,完全被迅速獲得利益所占據,夢想著瞬間暴富。轉念想其實也不能怨怪他們,遇到這樣的好機會教誰誰都會這樣選擇,因為處在當下的社會我們太需要錢,買更多享用的東西。他這一年思考得要比任何時候都多,可是每次看到窗外亮起來,就是再沮喪再悲傷仍然要起床洗漱出門,走在人流里混混沌沌迷迷糊糊,生活大致如此,記得曾經有人說過這個問題,面對這些種種,要么選擇死亡,如果不想死去那就活著。他想到過死亡卻因為終究沒有勇氣被擱置,他被太多東西牽絆,有無數只手慵懶無力地拉著生命,似乎也沒有要拯救拽回的意思,就這么曖昧黏膩地吊著。他已經疲憊至極甚至連思索的力氣都不再有。家里的這些事情就讓他們整理吧,他還是先弄清楚自身的問題,到底為何突然間會如此寂寥絕望。
遇見的人看他這樣也奇怪,但又不知說什么好,走走站站地過去。他快步回家到洗漱間照鏡子,從那個想法生長時還沒有仔細看過自己,從他人的眼神里看到太多驚恐與不安,鏡子里的人默不作聲,兩雙眼睛逐漸如膠似漆地交織一起,他用手去解解不開,心中怒火中燒,強迫眼睛變得剛硬,再也不能發生那種模糊黏軟的情景,不多會兒之間就火花四濺,灼傷了眼睛也殃及了臉頰。做什么事情都沒勁,害怕看見妻子。房間空空蕩蕩,妻子孩子父母都不知去了哪里,他坐在沙發上看著潔白的墻壁,強烈的陽光照進來,空氣里多了幾分寂靜,塵埃清晰可見地游動玩鬧著,那其他沒有光束的地方也肯定如此,他更是身在其中,被無數塵埃包裹纏繞。坐著坐著不自禁地流淌下眼淚,枯寂悲戚猛地涌上心頭,他發覺自己成了女子,怎么會這般多愁善感,又不知怎么表達憋屈到最后只能流下清凜的淚水。無緣無故的苦楚勞累,說不清道不明,在這里也沒人愿意聽他絮絮叨叨。各自有各自的事情要忙,一段時間里只能專心做一件事情,如果三心二用可能會一事無成,再者也沒有人感興趣他的事情,又掙不到錢。水龍頭沒有擰緊,細細流淌著,時間在期間流逝,不,時間是世間最厲害的物件,無形無色卻浸染著萬物,誰都不能逃脫更別說撇得一干二凈。他終結了時間在水流上的命運,其實也不是,他亂了,不知什么是什么,如果按此說下去永遠沒有盡頭。
3
妻子出去好久才回來,他在家踱步徘徊,如果再不回來就出去找。妻子二話不說坐在沙發上端起水大口喝,臉上滲出細密的汗,與化妝品消融的油油膩膩,喘息平緩之際他想到了什么,不禁身子一凜暗暗告訴自己不可能。明著不好意思問,只好旁敲側擊委婉迂回式地追問,妻子精明,沒問幾句便猜到后面的意圖。妻子說假若她真想那樣就是誰也擋不住,再說你最近的表現不正是向著那里前進嗎?他心虛地說哪里。妻子冷笑著說,誰知道是哪里,大概鬼才知道。他再次想起那股莫名的束縛感,難道已經暴露出來,他卻身在其中不知曉?他不愿意和妻子把話說到僵硬,迎著暮色出了門到村里轉悠,這樣就能避開尖銳話語的相撞。
過往的人很多皆行色匆匆,他拉住一個問這是去哪里,那人看著他說村里都傳開了,你真不知道?他滿臉迷惑地搖頭。那人說,四爺發現了治百病的藥方,大家都去瞧自身的病痛,希望活得長久。他放開那人,心中琢磨并且驚嘆,村里現在似乎時時刻刻都發生著滄海桑田的變化,到處是奇妙,他想找棵草拔,張望許久四周全是水泥石子鋪就的新路新廣場。站在那昏黃的路燈下,望著空曠的山川發呆發愣,忽然想起既然四爺那么厲害,他何不去瞧瞧折磨他許久的那個力量,哪怕不能治療只要找尋到具體位置也好。心里著急腳下就快,來到四爺住處,大門口拉起警戒線,眾人站在外面只有預約過的才能進去。他認真觀察環繞幾圈,警戒線拉得很遠,保證破敗院子里的清凈,飄出輕煙,淡淡的柴薪味倏然間喚起遠去的回憶。沒人敢沖破警戒線,規矩站著等待著什么。當晚他肯定預約不上,就按著順序排到第二天晚上,看到出來的人確實精神抖擻神清氣爽,心里涌上陣陣欣慰。那股莫名的力量就要被扒出來,他恨得咬牙切齒。走在回去的路上身子輕快了許多。
父母從南方訂購的菠蘿苗回來,經過一路顛簸好些都已蔫頭耷腦,他仿佛看到了往后的情景,全村的土地只要能種植的全部騰出,種植新奇物種,墻上刷著標語,創造新物種創造奇跡,美好就在這里就在明天。全村人歡欣鼓舞,燈火通明地加班加點。母親說菠蘿苗需要溫暖,張羅人來在院子搭建溫室當即從縣城買了爐子生火。他勸阻,說這樣劃不來,到頭來鼻子都比臉大了,哪里還有收益,更別說致富。父親訓斥他胡言亂語,擾亂心情,如果不想幫忙就去家里睡覺。母親說全村人都可以咱也可以。他看非但勸說不下還起了反作用,就回到房間準備睡覺。妻子哄著孩子坐著,他極其的不舒服。為何要這樣的辛苦,獨活有什么不好,非要處在這千絲萬縷的交織中。當然也不是想去出家,人的欲望怎么可能會消解,他有些清晰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拋棄這里去隨心所欲地追逐想要的。坐在沙發上,孩子張著雙手要跟他來,口里笨拙地喊著爸爸爬爬……妻子把孩子遞過來,他只好接住,孩子用晶瑩剔透的眼睛看著他,水汪汪里照映出他丑惡的嘴臉,妻子欣喜地說還是你親,到你那里就不鬧騰了。他雙手快要斷裂,覺得抱著的不是孩子而是塊無形沉重的石頭,把擁有的那些思想全部忘卻,只顧抱住。妻子去外面做什么,他聽見與父母的對話,妻子說爸媽,地里原先的植物全部清除了?父母歡喜地說,那是肯定,不然新植物活不了。他看著孩子細膩白皙的皮膚,真不敢想象他們會擁有什么樣的童年或人生記憶。夜深了,父母也困倦地回去休息,他順勢躺下,身邊的妻子想要黏膩的事情,他沒有興致無精打采地拒絕。妻子不悅賭著氣轉過身睡去。他曾經多么渴望這樣的事情,翻找出手機里最先的照片,她是那樣漂亮有氣質,為何現今他卻厭煩到這個地步,真是妻子變化了還是……他思來想去最后落到,不是不想那樣而是對眼前的人沒了興趣,可婚姻不可隨意更換啊,上到天下到地幾千年來都有無形而又結實的東西纏結著。他猶豫糾結地說不出,大概就是因為這些牽掛綁縛著。
門口的警戒線拉得更直更緊,人們整齊地排著隊,等待叫到自己進入。他是下午吃過飯去的,自覺排上隊等待叫名字。往日很是平凡的宅院,看都不愿看一眼更別說等待著進去,他在想是不是上天冥冥中注定的,這個宅院的命運到此時就會如人樣的飛黃騰達,金光燦燦更適合形容。他在喊叫中進去,頓覺感覺不同,身輕腳輕,飄飄悠悠就到中間的房間。房間里燒香味濃郁,四爺道人打扮,那簇白花花的胡子懸在空中,眼前擺放著不起眼的老舊桌子,放著把白瓷水壺幾只杯子。他到跟前坐下,四爺瞇著的眼睛睜開,明月掛在天邊靜靜地看著這些。四爺用手捋把胡子說,喝茶。他端起茶壺倒,清凌凌的水脆響著落入杯中,他裝模作樣地喝下。四爺示意他再倒,他就按著指示再倒再喝。他掃眼瞄視房間里的擺設布局,四爺不停地要他喝茶,他真想說這哪里是茶,明明是白開水。忍住沒說。半個多小時過去,還是停留在喝茶,他心里納悶,那么多人來這里難道就是為坐在這里相對無言地喝白開水?這哪里在看病哪里能治愈。他身體里那股子郁結束縛怎么會被點明,四爺平日就安靜獨處,所以四爺沒有變化,能治病大概是眾人制造的謠言,可為何要這樣啊,與他們有什么好處?四爺示意他喝茶,他肚子忍不住就說出,實在喝不下了。四爺說,奇怪,還沒喝就說喝不下是不是有些不真誠。他被搞暈了,拿起壺搖搖,滿壺水此時只剩下壺底怎么說沒喝,分明是睜眼說瞎話。四爺從他手里接過茶壺,再倒滿放在桌子上說喝茶。他無奈倒上,嘟囔著說喝就喝看你能耍什么花樣。四爺沉穩地笑著,安然自若地坐著不說話。壺里的水嘩啦啦倒入杯中,然后頭一仰喝下。不管怎么說,到頭來低頭的還是他,喝得越來越慢,肚子里成了汪洋大海,稍微動彈就會掀起巨浪,好容易細嚼慢咽地把一杯水喝完。四爺說可以走了。他很是驚詫,來此喝一肚子水有什么用處。四爺說,快走吧,后面還有人等著。他郁郁寡歡地出來,不知四爺高明之處在哪里。路過的地方盡是熱鬧,趕班趕點地種植修建自家所要經營的。父母走火入魔,他去自家地里看,菠蘿栽植不活,主要是溫度太低,父親一意孤行信心十足地說,肯定會活,村長說上面都說了所有都可以成功,只要努力。母親說不行就修建大棚生爐子來保溫。父親贊成,不過再等等看實在不行再說。他去了沒說幾句話就被趕出來,讓他回去把剩下的菠蘿苗搬運過來。
中午吃飯時父母邊逗弄孩子邊喂飯,看他無精打采的樣子就說,這是怎么了?妻子說,誰知道抽什么風,好幾天了。母親說,打起精神,好日子就在未來,只要菠蘿生長起來,山上的大海修建好,游人會猛增,錢就如流水樣嘩嘩涌入我們口袋,好日子自然會到來。所以你們再生個女兒。他對母親說的話很反感,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全村人都在做白日夢,哪里會有那么美好的事情,月亮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即使有人去觸摸那也是極少數的人。怎么會洪水般的鋪展開。生孩子就更不要說了,如今養一個都困難重重,再有個不是自找苦吃嗎?他拒絕掉這樣沒輕沒重的要求。母親不依不饒,說二胎都放開了,國家鼓勵生育這是好機會,我生你那會兒趕上不讓生,不然你現在也有弟弟妹妹。他無聲地吃飯,心里愈發的苦悶,因為鼓勵生育就要生,就沒想生下后怎么辦?那是活生生的生命需要吃穿用度,養大成人不是簡單的事情。他要堅守這道墻。在此事上妻子與他持相同意思。飯就那么隨便吃了些,大家沉沉地散去。
4
那種束縛勒緊的感覺沒有消散,一如往常地存在著,他看著濃淡不均的黑夜,算是難以擺脫這樣的折磨。心中的煩憂已經聚集到了一定程度,沒有辦法消解。村里虛假的熱鬧也讓他壓抑,這天半夜被驚醒就再沒睡著,到五點多就出門,在路上漫無目的地走。天大亮時,發現不知覺中就快走到縣城,既然這樣就繼續前行,到縣城轉轉也好順便買飯吃。到縣城剛趕上眾人上班,他乞丐樣地蹲在十字路口邊的樹下,看著來來往往的人心神蕩漾起來。有好些他喜歡的女人,跟妻子最初一模樣。上班的女人們打扮得漂亮,穿著緊身褲子短外套腳上蹬著高跟鞋,怡然自得地走過,他的眼睛跟隨至直到沒有辦法再跟隨。看會心里不舒服自責,受到嚴肅且不容置疑的批評,這樣猥瑣對得起誰,有家庭有妻子孩子,還在外面異想天開別的女人,最可怕的是近來總是想著去實踐。難不成人們的感情就等于陌生感引生出的新鮮感?但是誰能保證這樣的感覺能永恒,大概不是各人不同,他相信任何美麗的人都會有看厭煩的那天,新鮮感會結出厚厚的老繭,沒有誰可逃脫。
他感受到有目光掃射,登時紅了臉,畢竟心有愧疚。是不是被人發現了,如果那樣被揪出來丟人可丟大發了。低頭幾十秒慢慢抬起看周圍,全是自己緊張幻想出的。閑著沒事,就用手摸另一只手上的戒指。當時可是花了大價錢,為此還和妻子發生了沖突,好在那會兒不是現在,新鮮感滿滿,他最終妥協任由妻子決定。其實爭執不是他舍不得錢,就是莫名的抵觸,戒指可以有他就是不愿意戴。包括結婚后仍然和妻子為這個吵,戴它有何用。妻子說這是愛情婚姻的象征與見證。他爭執不過就戴到現在。他想轉動著玩,閑著也是閑著,這樣消磨時間何嘗不是好辦法。他去摸時才發現戴戒指的手指只剩下淡淡的戒指影,似有似無,轉是轉不動,轉不動就往下脫,無助的是也脫不下來。他前段時間洗澡時還能脫下來,這才多久,是手指變粗了還是戒指縮減了,兩種可能在如此短暫的時間里皆是荒謬。時間在這兩者上沒有那么大的力氣與活力。對著明燦的陽光仔細看,戒指鑲嵌在指頭里,這是為何?是對他最近思想出軌的懲罰?真有這么靈驗?他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費好半天脫不下來,他生氣,好,脫不下來就死死地嵌在里面吧。如果不是這樣他還不會無所顧忌,現在好了,他就是要與它抗爭到底。縣城哪里有情感消費的地方,他雖然沒去過但聽朋友說過。按著描述細致回憶端直地到達,老板說這么早來也好,有暖被窩等著。他生疏也不愿多問,因為言多必失就會暴露出與年齡不相符的尷尬。女人模樣一般中等身材,可他有無限的新鮮感,愿意同眠。女人更是配合,為錢而使出渾身解數,在逼仄的房子滿溢香味的被窩里,他獲得了說不盡的滿足,心中的愁悶像黑云逐漸退卻。
下午回了家,妻子問他去了哪里,他笑而不語。妻子問不到也就不再搭理,繼續做手中的活,孩子在被子里哇哇大哭,他靠近抱起搖晃著哄。孩子臉上有了笑意,他沾沾自喜,有誰知道他那會做的事情,只要不被發現就沒人說起,這樣的事情并不存在骯臟與純潔之分。顏色就是顏色,是人主觀的加上了無數的定語,才有了各種各樣的乏味單調意思。存在著也不存在著。父母做的事情他不再過問,對妻子的態度有了極大的改觀,從陰著臉到平淡正常到漸漸有了笑,他為此開心妻子也歡喜。做的許多驚天動地的事情注定要失敗,他那些隱蔽無人知曉的事情或許會成功。以后他時不時就去縣城的那里,女人對他熟悉起來,兩人有時并不一定要做那事情,就是坐在房子里說話。這里他沒有壓力,如果沒有了新鮮感就及時換得全新的陌生感,人生匆匆,幾十年夠得他消解。有天出來沒有在意,被村里同族的三叔看見,年邁的三叔攔住他吞吐著不好意思說出,他就帶著去飯館吃飯,說實話他還是心有余悸,害怕三叔回去把此事說出,如果這樣家里指定會鬧得天翻地覆,妻子性子烈,極有可能提出離婚,父母臉上也無光從此在村里無法做人。三叔吃了飯就更不好意思說了,不過在快到村口時淡淡點出,以后要注意今天是我發現了,如果是別人后果將不堪設想,起碼這是不道德骯臟齷齪的事情。他點點頭給三叔遞根煙,三叔靜默地抽會兒離開。
山上修建大海的工程在瘋狂施工,村里也為水的事情提前做準備,鼓勵家家戶戶打井取水,方圓幾十里的村落全部如此,為這項驚人工程而做出貢獻,無怨無悔。他在這紅火熱鬧中享盡人生快事,先前的女人新鮮感已過他就換一個,保持住了空山新雨后的清新。心情特別好,不再去管顧工程的失敗成功,想修建就修建吧,他一個人也無法阻擋這巨大浪潮的前行。回來的路上因為剛下過雨,不小心滑倒滿手滿身泥濘,到家后在洗漱間搓洗,倒水時,聽見當啷的清脆聲,等水漏下去他清楚地看到多時鑲嵌在手指上完全脫不下來的戒指明晃晃地停留在水網處,再摸手指果然輕松完整。
責任編輯:李? 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