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歷不同，護照顏色不同 印度護照新政引發大爭議

李穎浩

印度人雷吉·桑尼在12年前去阿聯酋打工，現在就職于當地一家貨運公司的他因為印度政府最近施行的一個新政而心煩不已。桑尼擔心自己的護照封面很快將從藍色變成橙色，他覺得，橙色護照就是印度政府給他貼的一個新的標簽——“印度二等公民”、“沒文化”和“沒技術”。

1月12日，印度外交部頒布了一項新規定，新規刪去了護照最后一頁，且要求持有ECR（Emigration Check Required;要求移民出境檢查）護照的印度公民改持橙色封皮護照，而持有ECNR（Emigration Check Not Required;不要求移民出境檢查）的公民將繼續持有原來的藍色封皮護照。此舉在印度國內引起了輿論界的強烈反彈，質疑與批評的聲音不絕于耳。

印度新護照中的藍橙兩色

初中沒畢業：護照改橙色，政府把關就業合同

在印度，除了外交官的護照為白色及政府官員的為紅褐色外，其他印度公民持有的護照在過去皆為藍色。但印度護照有一個特別的安排，它大致以受教育程度的高低為依據將藍色護照持有者分為“需移民出境檢查”（ECR）及“不需移民出境檢查”（ECNR）兩類，根據1983年頒布的《印度移民法》（這里的“移民”特指以就業為目而出境的印度公民），持ECR護照的印度人在前往包括阿聯酋、沙特、卡塔爾、巴林、馬來西亞、印尼等18國前需取得印度外交部海外印度人事務署的檢查認證。大致上，教育水平在10年級（相當于初中畢業）以下水平的公民將被頒ECR護照，而初中水平以上的則為ECNR護照。

印度政府之所以這么做，是為了保護教育水平較低的印度人出國后免受不良雇主的剝削。自1990年聯合國追蹤移民狀況以來，印度一直是世界上最大的移民勞工輸出國之一，印度移民勞工的務工地主要是海灣國家、北美及歐洲。截至2015年，在印度出生的人中有1560萬生活在印度國外，全世界每20個移民勞工中就有一個來自印度。2015年，海外務工的印度人往國內匯入690億美元，占印度該年國內生產總值（GDP）的3%，這使印度成為世界上接受僑匯最多的國家（中國位居第二，為640億美元）。

12年前離開印度去阿聯酋打工的桑尼在小學四年級后就輟學了。在如今印度的這股海外務工人潮中，有大量像桑尼一樣教育水平達不到10年級水平的印度人。（2010-2011年度，印度初中及高中入學率分別為65%及39%。）這部分人更容易被非法經營的招聘機構欺騙，被招募至中東海灣國家等地，遭受不良雇主的剝削甚至虐待。

目前，印度外交部在處理ECR護照持有者赴上述18國的出境請求時，會審查其與雇主的雇傭合同，如果印度外交部認為合同含有歧視性或剝削性的條款，或雇主沒有對可能發生的遣返做好相應費用安排等不符合出境申請人利益的情況，就可以拒絕申請人的出國請求。另外，印度政府對招聘代理機構也有很多約束，代理機構需要提供承諾書，承諾職位情況的真實性、證明申請人能勝任這份工作、列明最低工資，并承諾承擔申請人因不能勝任工作而被遣返所發生的費用等。

在過去，ECR及ECNR信息標記在護照的最后一頁（即前者比后者多一行“Emigration Check Required”字樣），同一頁還登記著護照持有人父親、母親、配偶及住址等信息。

1月12日印度外交部宣布新發護照將取消護照最后一頁。印度外交部稱，這一舉措緣于印度外交部與婦女兒童福利部組建的三人委員會的建議，該委員會調查發現，很多印度母親及孩子要求護照中不要寫明丈夫或父親的名字，尤其是那些單親或領養家庭。另外，印度外交部表示，盡量減少護照的登記信息也更符合國際通行做法。因此，印度公民今后申請的護照的最后一頁將被直接取消。

登載于護照最后一頁的ECR及ECNR信息也一道被刪除，但這不意味著這種制度安排的取消，印度外交部使用了另一種辦法來標識這一信息——過去需要移民出境檢查的公民的護照封面改為橙色，而過去不需要檢查的公民則延續藍色封面。外交部稱，這一改變提高了護照類型的識別度，更便于移民當局處理移民出境申請提高行政效率。

一面倒批評：護照分兩類充滿歧視

身處阿聯酋的桑尼對這一變革感到不解。首先，他并不希望刪去護照最后一頁上的親屬及住址信息，他認為這個“更符合國家通行做法”的改革并不符合“印度特色”，因為護照在印度還承擔了身份證明的職能。刪掉這些信息，在辦理一些牽涉到戶政的業務（如婚姻登記、銀行賬戶辦理等）時，他需要準備比過去更多的材料。比如在幫自己的父母申請簽證時，他需要更多的材料證明“我媽是我媽”，而在過去，護照的最后一頁即可證明。

更讓桑尼感到擔憂的是護照“變色”，只有四年級教育水平的他不情愿自己現在持有的護照到期后換領一本與“普通護照”相異的橙色護照。“當我們在公共場合拿出護照時，這樣的護照會讓我們感到羞恥。人們會立即意識到，這個人沒有受過良好教育。”桑尼說，“這是在人為地隔離印度公民。印度是民主國家，為什么要把人分成兩類？那些持有橙色護照的人將成為‘二等公民。”

印度政府的這一改革在印度國內也遭到了幾乎一面倒的批評。印度國大黨主席拉胡爾·甘地表示這一做法凸顯了執政黨的“歧視心態”，稱“這種將出國務工人員劃為‘二等公民的做法完全不可接受。”

印度媒體DailyO刊載評論文章寫道：“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的護照都不存在像印度這樣對公民基于學歷和經濟水平的歧視。發展中國家人民在全球勞動力市場已經遭受偏見，這一做法將讓那些持橙色護照的印度人更加寸步難行。”

“教育水平只能在擇業時作為一個可參考的因素，但不能拿來劃分人的‘等級。”《印度斯坦時報》的一篇評論以印度馬拉亞利人群體為例說明“即便沒有高學歷，但只要精通自己的專業，就能取得出色的成就。”

馬拉亞利人主要來自印度南部，他們擁有移居世界各地的歷史，多從事護士、司機、技工及會計等工作。他們中涌現出一批商界、醫療界及慈善界的杰出人物，如阿聯酋Lulu集團董事總經理優素福·阿里（Yusuff Ali）來自于喀拉拉邦的一個村莊，如今創建了零售帝國LuLu集團，被福布斯稱為“中東零售大王”。據了解，目前在海灣國家的印度馬拉亞利人約有250萬，他們中至少有15%的人持ECR護照，這部分人的護照以后將變成“異樣的”橙色。“這對他們來說是極不公平的……‘每個公民都要被平等對待是印度憲法第14、15和16條的精神，新規定違反了憲法。”《印度斯坦時報》的評論寫道。

自1990年聯合國追蹤移民狀況以來，印度一直是世界上最大的移民勞工輸出國之一

印度特色護照制度：合理性及成效遭質疑

除了批評政府按學歷水平區分出護照本顏色外。印度國內有些輿論更進一步開始質疑設置ECR和ECNR的作用及合理性。自上世紀80年代以來，ECR的設置已經在印度存在了幾十年，一直以來在印度社會沒有太大的爭議。在“美版知乎”Quora上，有零星幾個關于ECR護照是否會給持有者在出國找工作或者其他方面帶來困擾的問題，回答者大多回答沒有不良影響，反倒認為這一檢查為一些特定群體就勞資雇傭做好把關，成為這些群體的“安全網”。

前述DailyO評論文章雖然批評了政府給護照換色，但也坦承移民出境檢查在避免雇傭詐騙、人口販賣方面有一定的作用。不過印度網絡媒體Scoll認為這個制度本身就帶有歧視性，認為沒有證據表明移民出境檢查起到了預定的作用，“政府對此也沒有詳細的證明”。

事實上，雖然印度政府的相關審查頗為嚴格，但印度公民在中東務工時遭到雇主剝削和虐待的新聞仍時有耳聞。一些人的悲慘遭遇讓人觸目驚心。如2016年，路透社報道了一名在沙特做女傭年愈50的印度婦女因向雇主抱怨遭受虐待和拖欠工資而被雇主砍掉了右臂，情急之中她從二樓跳下才逃出雇主的家。這一事件震驚了印度國內，印度外交部要求沙特政府以謀殺罪起訴該雇主。

印度網絡媒體The News Minute在去年4月報道了另一名印度女子蘭吉莎的不幸遭遇。她為了償還女兒出嫁時欠下的貸款而去沙特打工，她被承諾每月有三萬盧比的工資。但到了那之后，她發現自己被一家家政公司控制，沒有人身自由，她被安排到37個家庭當幫傭，家政公司從來不支付她工資，甚至不給她足夠的食物。八個月后，她逃出來向警察報案，當時她被收進一家婦女收容所，那里有30多個人有跟她一樣的遭遇。

其實，印度政府對女性出境工作的檢查更加嚴格，外交部規定，女性ECR護照持有者只有到了30歲以上才能申請前往前述18個國家，且要求必須通過官方招聘機構，或者直接通過在電子移民系統注冊登記過的外國雇主申請。同時，雇主被要求將2500美元保證金存入申請者的銀行賬戶。

但事實上，沒有招聘資格的印度私人招聘機構利用政策漏洞或者以非法的方式將印度婦女送到了海灣國家工作的現象很普遍。如他們通過旅游簽證而非工作簽證的形式避開ECR檢查，或者通過政策寬松的阿聯酋等國的雇主招聘，再通過阿聯酋前往真實的目的地國。還有一種辦法則是通過賄賂印度移民官員。

有印度媒體認為，政府不應該將公民“分成兩類”，而更應該優化移民出境檢查機制，彌補政策漏洞。還有媒體進一步提出質疑，認為移民出境檢查機制有違憲法精神，且無法證明發揮作用，印度政府應該考慮取消這一機制。

印度外交部給護照“換色”引發了印度2018新年的第一場輿論大紛爭。目前，印度政府尚未進一步回復各界的質疑聲音。有人建議印度海外勞工張貼請愿書，呼吁政府撤回這一護照新政。身在阿聯酋的雷吉·桑尼聽說后表示，他一定會在請愿書上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