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琪：用漫畫解剖社會痼疾

文/圖_本刊記者 化定興（發自江西贛州）

很早便知道羅琪這個名字，但一直只聞其人，未見其身。他的時政類漫畫經常出現在全國的各大報刊上，漫畫惟妙惟肖，既有新聞性，又有諷刺性，還能博人一笑。

現在，羅琪在漫畫界頗有名氣，他是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同時擔任江西省美術協會漫畫藝術委員會主任。不過，很多人并不知曉，這樣一個具有才華的漫畫家，竟然雙腿殘疾，一直靠輪椅出行。“我畫漫畫的時候，并不覺得自己是殘疾人；我的遺憾是，正常人吃過飯可以去散步、看電影，但我不行。”羅琪告訴本刊記者。

1月5日，記者走進羅琪的家。他的客廳里掛滿了其創作的漫畫及參與的重要活動。他有專門的一間畫室，里面擺滿了書籍。每天清晨，羅琪的一件重要工作就是瀏覽當天的時政、社會新聞，然后從中提取可以創作的要點，畫好后發給媒體。“漫畫可以反映我對社會的看法，我可以歌頌、批評，但前提是要深入社會，緊跟時代，我的整個漫畫創作最終是弘揚真善美的。”羅琪說。

羅琪用“豁達”一詞來概括自己的性格——因為他經歷了不幸，對待世事早已可以寵辱不驚；對待人生出現的曲折，更是不畏艱難，一笑而過。“人生就是這樣，要不你向命運低頭，要不命運向你低頭。”他說。

生命中應該有自己的榜樣

羅琪出生于1964年，但剛剛出生八個月，他就因小兒麻痹癥導致雙腿殘疾。“那個時候太小，即使兩三歲了也不懂自己與別人有什么不同，到讀書的時候才知道我是個殘疾人。”那時，和羅琪一起玩的人都自己背著書包上學了，但他要父母背著去上。這是羅琪第一次感受到了沮喪。

不過，對于羅琪而言，沒有太多時間來緩解這種沮喪，因為還有更多的困難等待著他。由于中學離家太遠，羅琪只讀完了小學，而就是小學，他坐在教室的時間也只有一年左右，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治病。“20歲前，我的人生可以說主要屬于手術臺和病床。”羅琪說。

為了治病，羅琪的父母帶著他在全國各地醫院奔波，曾在吉林長春的一個部隊醫院住了一年。為了刺激穴位和神經，醫生不打麻藥，直接在羅琪的腿上割開一道口子，找到筋絡，用鑷子攪撥，一個禮拜要來一次。這種治療最終沒能喚醒羅琪萎縮的雙腳，卻讓他在10歲那年能憑著拐杖站立起來了。

羅琪（右）接受本刊記者采訪

治病不僅要忍受病痛，還讓羅琪的家庭債臺高筑。羅琪的父母是普通工薪階層，為了還債，羅琪母親利用空閑時間干活掙錢。有一次，羅琪半夜醒來，發現母親還在灰暗的燈光下勞作。“那個時候，我第一次感到生活的艱辛，所以我下定決心，一定要做一個有用的人。”

羅琪告訴記者，他能有今天的成績，首先要感謝父母的不離不棄和正確的人生引導。父母最先為羅琪規劃的是做一個修表匠，以便將來他能夠自力更生地謀一口飯吃。只是，羅琪對當鐘表匠既缺乏天賦，又沒有學習的熱情，完好的鐘表被他拆散一地后，便再也裝不回去了。

后來，因為羅琪小學時畫畫功底不錯，父母給他找了老師進行學習，從此走上了繪畫藝術道路。

“我當時的老師是我的鄰居，叫劉世群，他是我的啟蒙老師，我這樣的條件，他沒有嫌棄，也沒有收學費，這給了我很大的動力。”羅琪說。也在那時，羅琪讀到了母親給他買的一本書——《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書中的主人公保爾·柯察金全身癱瘓，接著雙目失明，肆虐的病魔把這個充滿戰斗激情的戰士束縛在了床榻上。保爾有過自殺的念頭，但他很快從低谷中走了出來，開始了文學創作。“保爾的這種意志和精神當時真的非常鼓勵我，我特別喜歡他說的那句話：‘人最寶貴的東西是生命 ，生命屬于人只有一次，一個人的生命是應該這樣度過的：當他回首往事的時候，他不會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會因碌碌無為而羞恥。’”

1982年，全國開展向張海迪學習的活動，這對18歲的羅琪觸動很大。張海迪也成了他現實生活中的榜樣。“一個人要找到自己的榜樣，找到自己的人生坐標，這樣才有奮斗的目標，才知道自己的路該怎么走，張海迪和保爾·柯察金都是我的榜樣。”2003年，羅琪被評為全國自強模范，受到了黨和國家領導人的接見，也與張海迪在人民大會堂相遇。“和我的榜樣站在了同樣的起點，說明我付出的努力沒有白費。”羅琪告訴記者。

一次偶然的機會，羅琪和贛州當地的一位商人肖立斌相識。羅琪身上那種自強不息的精神讓他很震撼。肖立斌告訴記者，他一直想通過一個載體來表現羅琪身上的這種精神，因為贛南臍橙比較有名，而且“臍”與“琪”諧音，所以他與羅琪于2017年創立了“羅琪の橙”品牌，希望能夠讓贛南臍橙更有內涵。

羅琪說，這種形式也是自力更生的一種方式。“身殘志堅是外界對我的鼓勵，但對于一個殘疾人，就怕別人的同情、憐憫，所以我要創造自己的價值。”

漫畫使人生得到升華

羅琪最早學的是素描、畫連環畫。1988年，當時的報刊雨后春筍般地發展起來，不少報刊開始喜歡用漫畫歌頌改革開放，批評以前的一些弊端，羅琪非常喜歡看。其中的兩幅漫畫讓他印象深刻，也讓他試著開始進行漫畫創作。

一幅是漫畫家方成的作品，叫《武大郎招聘》。漫畫主要講了武大郎開了個燒餅店，因為他個子矮，所以他要求招聘的人不能高過于自己，畫里還嵌入了一副對聯：“人不在高，有權則靈；店雖不大，唯我獨尊。”“這幅漫畫諷刺了對人才的壓抑，令我受益匪淺。”

另一幅是漫畫家華君武的《決心》。漫畫講的是一位癮君子把手中的香煙扔到窗外，意欲戒煙。但當香煙飛出窗子的一剎那，他疾速跑下樓，將空中墜落的煙頭接回手中，重新吸了起來。這幅漫畫很好地反映了人性的弱點。“漫畫仿佛給我打開了一扇藝術之窗，讓我眼前一亮。我認識到，漫畫可以獨立地表現漫畫家的思想。”羅琪說。

經過學習和揣摩，羅琪逐漸明確了創作的方向，也開始讀一些漫畫理論書，懂得了夸張、擬人、相似、巧合、比喻、移置等基本創作手法。“漫畫看起來簡單，實際上難，因為它畫的是思想，不是光會畫畫就行。”

最初，羅琪的漫畫投稿出去可謂石沉大海。但他深知，一個成功的人，都是從失敗中走出來的，沒有隨隨便便就能成功的捷徑可走。直到1988年10月，他的第一幅漫畫才在《中國青年報》的第一版刊發，名為“無題”。漫畫主要描繪的是一個人參加迪斯科舞大賽，獲得的獎金很高；另一個人參加數學競賽，獎金很低。主要諷刺了當時社會對知識的不尊重現象。

剛開始創作那幾年，稿酬收入不足以糊口。羅琪于是在贛州開了一家讀書社，租書又賣書。十多年的經營，這個“羅琪讀書社”由十多平方米擴展到近百平方米，在市里小有名氣。在書店里，羅琪既是老板也是營業員，既閱讀著書，也閱讀著人。在這個書店里，他與妻子見了第一次面。妻子的到來，讓羅琪的事業和生活得到了改觀。目前，羅琪的出行基本要有妻子陪同，有的時候上樓沒有電梯，妻子就要背他上去，“妻子個子也不高，她背一會，歇一會，對我始終任勞任怨，無微不至，讓我很感動。”羅琪說。

慢慢地，羅琪發表的漫畫作品多了起來，也對創作有了更深的體悟。他告訴記者：“創作靈感來源于對事物認識的高度，一個漫畫家就像電影導演，要找到素材，找到場景，找到合適的人物，將它們融入一張畫上，還要完成一個故事。”

有一次，在與朋友交談中，羅琪了解到，某單位領導以家里親戚的條件進行招聘設定，親戚也很順利地應聘上了。加上網絡上不時出現的新聞，羅琪意識到這是典型的招聘腐敗，于是創作了《蘿卜招聘》——蘿卜多大，坑就挖多大。他還創作了一幅題為“無題”的漫畫，畫的是一位官員在作報告，旁邊站著很多手拿錄音話筒的記者，而中間還站著一位手拿吸塵器的清潔員。這幅畫批評了那些說空話、廢話太多的報告。2015年，羅琪把自己畫的廉政漫畫集結成書，名為“清風畫語”。

經過多年積累，羅琪有了自己獨樹一幟的風格：簡潔明朗的人物造型，夸張變形的長條腦袋，奇想連篇的構思，對生活各個層面的幽默觀照。他的作品彌漫著對人生與命運的品味和哲理思辨，洋溢著樂觀豁達的精神。

1999年，羅琪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漫畫集，也慢慢有了些名氣。他到中國美術館舉辦展覽的時候，有不少人認出他，還找他簽名。“出名不出名和業績有關，主要看是否創作出了人們喜歡的作品。盡管出了名，但也不能隨便畫一點東西就給別人，都要認真對待。”2007年，羅琪的漫畫《取之不盡》成為廣東高考作文試題；2008年，他作為贛州的行業精英參加了北京奧運會的火炬傳遞。

畫漫畫，讓羅琪取得了成功，也讓他忘記了作為一個殘疾人的苦楚。他有一幅漫畫自畫像，上面寫道：“造物者對我特別偏愛,多給了兩只腳——拐棍。痛苦將伴我一生。然而我卻從痛苦中榨出了歡笑。幽默驅趕了痛苦，使我的人生得以升華。我至今也未嘗過走路是啥滋味，我的漫畫卻走遍了祖國的每個角落。”

漫畫家的提攜是莫大鼓勵

羅琪坦言，自己的成功除了自身努力，也與一些老漫畫家的提攜和幫助緊密相關。20世紀80年代末，羅琪涉獵漫畫藝術之初就得到漫畫家繆印堂的指導，繆編寫的《漫畫ABC》成了他的常備書目。在創作中每當遇到問題時，他就會對照著書來解決，書中的很多章節他都能背下來。

2000年，在中國美術館舉辦的中國漫畫大展開幕式上，羅琪有多幅作品入選，并有幸應邀出席開幕式。就在這次開幕式上，羅琪第一次見到繆印堂——之前他們都是書信往來。“當時，他在我的漫畫前告訴我，讓我在哲理漫畫創作上多下點功夫，形成自己的風格。”

2002年，江西省美術家協會籌備舉辦羅琪的個人漫畫展，羅琪請時任中國美協漫畫藝委會副主任的繆印堂為展覽寫一個前言，繆印堂爽快答應了。“繆老當時寫信給我，說疾病可以毀人肢體，但不能毀人精神，而精神卻是一個健康人最重要的元素。他說我以殘疾之軀取得這樣的成績非常不易，他的話對我是莫大的鼓勵。”

羅琪的家里掛著一幅蒼勁有力的楷書——身殘志堅 業精于勤。落款寫道：“祝羅琪同志取得更大的成就。丁聰九九年中秋。”羅琪告訴記者，1999年，他出版了第一本漫畫集，于是冒昧地給著名漫畫家丁聰先生寄去一本，并附上一封短信，懇請他的指正。不久他就驚喜地收到了丁聰的回信。“丁聰先生題寫的這八個字成了我的座右銘。”

而說起漫畫家華君武，羅琪說華老對其有知遇之恩，是華老讓他的漫畫創作邁入新境界，人生也踏上了新旅途。1998年5月，羅琪冒昧提筆給漫畫大師華君武寫了一封求教信，并附了幾幅作品，請大師指導。沒想到華君武很快就給他回了信，并在信中對羅琪的作品給予了高度贊揚和肯定。華君武寫道：“羅琪同志：信和畫的復印件都收到了，畫得不錯，不一般化。這是很不容易的……作漫畫要有一種獨樹一幟的精神，要求自己的畫和人家不一樣。送你我今年出的一本書，另郵掛號寄上。要注意身體。 ”1998年6月20日，《人民日報》的漫畫增刊發表了華君武寫的《贊羅琪同志》 ，文中說：“我常為一些殘疾人身殘志不殘的行為所感動，他們體現了大無畏的精神，戰勝了普通人不能想象的困難……我們中國漫畫界因有這位‘無腳’漫畫家而自豪。 ”

現在，這幾個漫畫大師都已故去，但他們的鼓勵與囑咐，羅琪都記在了心上，而且他還在不斷學習，試圖畫出更有意境和思想的漫畫。“漫畫是我的事業，沒有漫畫就沒有羅琪，漫畫是我的第二生命，生命不息，創作不止。”羅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