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笑予
作家的創作多少會受到現實處境的影響,哪怕是反叛、脫離現實的情節也是現實的反映。所以當爸爸有了我,他的身份有了變化,創作題材也不知不覺間從“自己的童年”移向“女兒的童年”。此時,即使小說的主角“我”依然是個孩子,但是爸爸的視角已經在不經意間有了變化。他作為一個父親,能夠看到父母看到的東西,能夠感受到父母的立場,相伴而來的是他的創作靈感和創作意圖的多元化。
我的誕生和成長,為他提供了素材和全新的視角——父母的視角和城市兒童的視角。《青瓜瓶》《逆行的魚》《我想長成一棵蔥》都是這些變化的印證。《尼克代表我》也是這樣一部主角是城市兒童的作品。
小說中有一些有趣的細節。比如一開頭便告訴讀者尼克是一只狗,它是只中國狗,卻被扣上了個洋名字,“怪怪的名字像灰塵一樣,揮之不去”。現在很多國內商家喜歡給自己的品牌或者產品冠上一個洋名字,甚至有意地弱化中文名字,“有點兒可疑和可笑”,也常常會導致人的誤判……這些小細節的鋪設看似可有可無,實際上都飽含了爸爸對事實的敏銳洞察和思考。尼克為什么會叫尼克?在這樣的城市環境中它的身上發生過哪些故事?對它的猜想和探知,是真相的一步步大白,還是我們先入為主的誤判呢?讀者的思考其實已然隨著閱讀而展開。
告別了麥田、樹林、鴿群和果園,城市兒童題材的小說不可避免地要涉及兒童和家庭、學校的關系。家長和學校面對孩子,總處于遲疑困惑中,既想要孩子知道他們的想法,又不想讓孩子全知道。兒童和家長都面臨著越來越大的壓力。家長的壓力主要來自社會,孩子的壓力主要來自家庭和學校;家庭和學校扮演了變壓器的角色,社會壓力的放大抑或縮小由它們的態度和行為決定。這些壓力擠壓生活和情感,即有了碰撞,有了矛盾。
《尼克代表我》的故事便源自這個母題,在文中更加具象化為社會、家庭、學校眼中所謂“正經事”和孩子“心愛之物”之間的取舍。小說以第一人稱寫作,以一個孩子的視角興奮、糾結與抗爭。我之所以說它兼顧了家長的視角,是因為在對家長的真實反應和轉變的書寫時,爸爸自然流露出的作為家長的體悟和對家長的體諒,又使我們看到了他對家長視角的兼顧。
孩子與大人們的對抗幾乎都源于視角的不合,這是這部小說帶給我的思考。隨著年齡的增長,兒童原初的視角如溫水煮青蛙在不知不覺中會逐漸遺失。初謀人事的兒童眼睛里,紛繁絢爛的事物總會引起他們的好奇心和探索欲,而漸漸長大,這視角仿佛被慢慢推移到一個鏡頭的后面,鏡頭的小屏幕上,寫滿了功能、參數,條分縷析地告訴他們事物的邏輯和利弊。這樣練達的視角是我們這些大人所期待并努力多年幫助他們達成的。可是,這是孩子們所想要的嗎?如果他們想,大人們是否能夠允許或者幫助他們轉回到鏡頭前,不帶任何色彩和評判地看待這個世界?可惜童真不是一層簡單的濾鏡,戴上、摘下,信手拈來。《尼克代表我》中的“我”——吳小小和宇航們就是一心追求“所愛之物”的孩童代表,而他們的爸爸媽媽和班主任則是希望孩子能把心思放在學習和合唱之類的“正經事”上的成年人典型。“我們相信的事情,別人會把它當成笑話。”吳小小的話將這種視角的對峙無奈而又無情地袒露出來。當然,爸爸在小說中也塑造了一些難得的擁有雙重視角的人,諸如醫生程奶、音樂老師陳怡、老男孩鐘表店的田爺爺等,他們的出現給這種矛盾和隱痛提供了一抹溫暖和一種和解的可能。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