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夫封侯

郭燦金

亂世出英雄”幾乎是一個真理，因為亂世缺乏秩序，從而為各色人等的脫穎而出提供了最大的可能性。秦末漢初當然是亂世，許多英雄應運而生，不足為奇。到了漢高祖5年（公元前202年），居然還有人能抓住亂世的尾巴，奮力成為英雄，被漢高祖劉邦賞識，終至封侯，就不能不讓人嘆服了。

此人就是婁敬，齊國人。漢高祖五年，他被征發到隴西戍守邊塞。途經洛陽時，聽說劉邦正在那里，他決定碰碰運氣。當時，他穿著破破爛爛的羊皮短襖，身份是戍卒車夫。進城之后，他突然扔掉拉車子用的橫木，大聲喊道：“我要求覲見皇帝！我要求覲見皇帝！”

同鄉虞將軍好心送給他一身漂亮的衣服，好意地勸他，總不能衣衫襤褸地去見皇帝吧。婁敬昂然答道：“我穿著絲綢衣服來，就穿著絲綢衣服去拜見；穿著粗布短衣來，就穿著粗布短衣去拜見。我向皇帝貢獻的是思想又不是形象，我為什么要從外表上修飾自己呢？”

劉邦向來作風民主，并且對有個性的人青睞有加，當他聽說從山東來了個神經病，馬上撥冗接見。看這個神經病一副窮酸樣子，劉邦還破例賞了他一頓飯吃。

婁敬吃飽喝足，開始切入正題。他一開口，就向劉邦發問：“聽說陛下要建都于洛陽，難道是為了跟長壽的東周比試嗎？”

劉邦聽后，心中暗暗稱奇，因為這個人一開口就抓住了他的心。當時，劉邦正在為建都之事征求文臣武將的意見，因為大臣們大都來自東部，他們強烈建議劉邦定都洛陽，并引經據典地說，東周建都洛陽稱王天下幾百年，秦朝建都在關內只傳了二世迅速滅亡，因此洛陽應該是首選。他為此正猶疑不決，很想聽聽這個剛吃飽了飯的神經病會有怎樣的高見。

婁敬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就滔滔不絕，他分析了周朝的先祖取得天下的原因、途徑和經過，論證了周天子治理天下的手段、方法和特點，然后對比了劉邦取得天下和周朝取得天下的不同之處，最后詳細地論證了建都關內的重要意義。

婁敬說得眉飛色舞，口若懸河，讓劉邦聽得一愣一愣的。婁敬的這些觀點不僅和張良的觀點接近，也和劉邦的觀點不謀而合。劉邦不再猶豫，當日就乘車西行到關中建都。建都地點確定之后，劉邦對婁敬說：“你有功于建都，因此，我決定賜你國姓，從此之后，你就姓劉了。”婁敬變成了劉敬，并且留在了劉邦身邊。

建都問題上，劉敬露了一小手，但更多的機會還在后面。漢高祖七年，韓王信與匈奴勾結，準備聯手進攻漢朝。劉邦震怒，為了摸清虛實，就派使臣出使匈奴。為了迷惑漢朝的使者，匈奴故意隱匿壯士肥馬，只把老弱病殘拿出來展示。派去的使臣有十余批，回來都說可以出擊匈奴。

出于對劉敬水平的賞識，劉邦決定派劉敬出使匈奴，打探匈奴的底細。劉敬去后，一眼就看出了問題所在，回來對劉邦分析道：“兩國交兵，正常的情況下，應該炫耀顯示自己的長處以此來威懾對方。可匈奴卻不這樣，其中一定有詐，估計他們準備出奇兵來爭取勝利。我認為此時攻打匈奴兇多吉少。”

劉邦喜歡罵人，一言不合，他的臟話就會噴涌而出。他聽了劉敬的話非常惱怒，罵道：“你這個齊國雜種！憑著兩片臭嘴撈得官做，你就翹尾巴，今天竟敢胡言亂語阻礙我的大軍。你知不知道，我的20萬大軍已經出征！”于是，劉邦先拘禁劉敬，然后御駕親征，他要用輝煌的勝利來打劉敬的臉。

沒想到，劉邦剛到平城（今山西大同），就被匈奴的奇兵圍困在了白登山（今大同東北馬鋪山）上，七天七夜后才得以脫身。回來之后，他馬上釋放劉敬，同時賞賜給他食邑二千戶，并封作建信侯。

雖然解了圍，但匈奴的戰斗力卻讓劉邦感到后怕，夜不能寐，就召來劉敬詢問對策。劉敬賣起了關子：“我有長久之計，可以讓匈奴的子孫后代臣服漢朝，只怕陛下不愿去做。”劉邦急不可耐地問他：“果真可行的話，為什么不能辦？說來聽聽，該怎么辦呢？”

劉敬回答說：“陛下如果能把皇后生的大公主嫁給冒頓作妻子，給他送上豐厚的禮物，他知道是漢朝的公主，又收到漢朝豐富而匈奴少有的禮物，再派能言善辯的人用禮節來開導啟發他，粗野的外族人一定會把大公主當作正妻，生下的兒子必定是太子，將來接替君位。這樣一來，冒頓在位，當然是漢朝的女婿；他死了，他的太子，漢朝的外孫自然就是君主。哪曾聽說外孫同外祖父分庭抗禮的事情呢？這豈不是不用出兵便能從根本上解決匈奴問題的絕佳辦法嗎？”

劉邦聽后，拍著大腿說：“高啊，真是高啊！”他向來對自己的孩子沒有多少感情，曾有遺棄子女的不良記錄，如今聽說女兒還有這樣的用場，喜不自勝，立馬就要送公主去配匈奴。只是最后被頭發長見識短的呂后給攪黃了，終究沒能派出大公主，只好找了個宮女冒充公主，嫁給了冒頓作妻子。同時，派遣劉敬前往與匈奴訂立議和聯姻的盟約。“和親”從此成為漢朝前期對匈奴的基本國策。

能崛起于戍卒之中，沒有一寸戰功，卻創造了他人難以企及的功績，最后位列王侯，劉敬堪稱奇人。要知道，“封侯”可是李廣用盡了畢生精力也沒能實現的夢想。

奇人總有奇計，“和親”就是劉敬的創造性發明。犧牲一代女人，換取當代的繁榮和后代的幸福，無論如何都稱得上是奇計，是那些用屁股思考問題的文臣武將一輩子也想不出來的。

至于“和親”是否真的有效，那是另外一回事，結果不重要，重要的是過程。而那個時代的寬容也由此折射出來：不論“和親”的目的達沒達到，至少那些女人沒有被拉回來游街，劉敬也沒有被人罵作皮條客，這顯然是難得的。

（責編：陳思揚 939409074@qq.com）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