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是習近平互聯網思想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習近平主席不僅向全世界發出共同構建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的倡議,而且提出了構建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的“五點主張”和“十六字方針”。對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的解讀成為當務之急。在此背景下,本文首先嘗試分析了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的必然性及與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關聯,然后從人類文明、利益、權力與未來等角度剖析了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的內在邏輯,并指出了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可能面臨的“網絡強國”與“網絡主權”相關質疑,最后提出了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在共識構建、安全保障、行為邏輯與全球治理等方面的踐行路徑與方向。
【關鍵詞】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 人類命運共同體 網絡強國 網絡主權
【中圖分類號】 G21 【文獻標識碼】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17.24.008
“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是習近平主席于2015年12月舉行的第二屆世界互聯網大會主旨演講中所提出的概念。①互聯網是人類的共同家園,各國應推動網絡空間互聯互通、共享共治,應共同構建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從而為開創人類發展更加美好的未來助力。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是不可逆的網絡化與數字化時代的必然方向,也是人類命運共同體合乎邏輯的發展和延伸。對“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進行解讀,可以幫助我們找到消除人類信息鴻溝和應對網絡空間威脅的有效方法,最終建立和平穩定、共同發展的全球網絡空間。
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之實然分析
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不是虛幻的目標,而是實際存在的不可避免的事實。人類命運共同體源自于人類共生關系,源于互聯互通的人類社會基本存在方式。網絡的意義就在互聯互通。從原始社會、農業社會到工業文明,人類歷史在交往共通中不斷向前邁進。而網絡將人類社會帶入了物質、信息、文化、價值等各領域的全面共通共融,網絡空間成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命運共同體。在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中,各行為體休戚與共,共擔責任,共謀發展,共享安全可靠的網絡空間及其帶來的巨大福利。
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是不可逆的網絡化時代的必然方向。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是全球化信息化進程的自然產物,是不可逆的網絡化時代的必然方向。德國社會學家斐迪南·滕尼斯(Ferdinand Tennis)在其《共同體與社會》一書中指出,②相比于社會是一種機械的聚合和人為產物,共同體應該被理解為一種有機體。共同體要么是建立在歷史上形成的共同擁有確定的物質空間或地理區域的自然聯合體,如村莊、城市等;要么如家族、宗族等是建立在血緣關系基礎上的自然聯合體或朋友、師徒關系等思想聯合體。根據滕尼斯的理論,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可以理解成主要是一種自然的產物,比如全球化、信息化等客觀歷史發展進程為整個世界提供了互聯互通的基本條件,創造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共享空間,這一現實條件是不以任何人的意志為轉移的,③也是不可逆轉的。
互聯網從誕生之初就決定了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的必然方向。首先,互聯網的運作建立在全球統一的基本協議即傳輸控制協議/因特網互聯協議(TCP/IP協議)之上。④這是互聯網最基本的協議,是國際互聯網絡的基礎,定義了電子設備如何聯網以及數據傳輸的標準。這一全球統一協議基礎架構決定了網絡空間具有開放、共享特征,決定了網絡的去中心化建構模式。其次,互聯網打造了國際交流的公共平臺,具有高度全球化的特征。互聯網打破了時間、空間對人類活動的限制,突破了國家、地區、種族、民族、宗教、社會制度等有形和無形的“疆界”,信息流動速度和范圍擴大,傳播的效率提高,實現了全球范圍的人類交往,促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相互交織狀態,這構成了“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的關鍵性因素。再次,隨著物聯網時代的到來,數字化生存已經成為不可抗拒的人類共有的生活方式和社會存在狀態。⑤數字化生存不僅成為個體的生存方式,即應用數字技術在數字空間工作、生活和學習的全新生存方式;還成為一種社會存在狀態,即一種新的以數字化形式顯現的社會生存現象和文化現象。⑥最后,網絡空間的脆弱性和網絡空間帶來的風險也具有全球性。互聯網結構決定了任何一個節點都可能成為整個網絡安全防護的弱點。在網絡空間,任何國家既不可能獨善其身,也不可能“獨力御敵”。世界各國面臨著許多共同問題與威脅,各種圍繞互聯網展開的非法活動如網絡恐怖主義、網絡極端主義、侵犯知識產權、網絡監聽、跨國網絡詐騙等威脅著每一個存在于網絡空間的主體。可以說,網絡是促進世界發展的先驅性力量,也加速了人類風險社會的到來,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是應對人類共同風險的必然選擇。
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是人類命運共同體的自然延伸和典型代表。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是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的自然發展和延伸。堅持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是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的精神實質和豐富內涵之一。人類的發展史其實就是共同體的發展史。在不同時代背景和國際環境下,命運共同體的空間與種類不斷演進。隨著科技的進步,人類的相互關聯逐步提升,從部分關聯到全面關聯,從傳統領域到新興空間。而網絡空間作為第三次科技革命和信息化浪潮的產物,是人類共同活動領域的新拓展,也是人類命運共同體的自然延伸。美國學者麥克尼爾(William H. McNeill)在描述“西方的興起”之歷史進程中曾宏觀展示了“人類共同體史”,他特別強調不同社會、不同文化之間的關聯,認為人類社會部分關聯是恒久存在的,所有人類社會在不同程度上都是相互關聯的,而且這一認識在當今時代更顯真實。⑦也就是說,人類“命運與共”雖早已存在,但其感受的真實性卻不是與生俱來的。由信息化網絡化推動的全球層面“互嵌”式關系結構決定了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必然性。網絡帶來的信息化發展大大縮小了地球上的時空距離,不同國家之間、地區之間的交往越來越密切,國際社會“互嵌”式關系結構的特征更加明顯。一方面,信息化促成了全球利益“互嵌”。經濟全球化、社會信息化日益深入,在此基礎上生成的合作共贏理念更得到了越來越多國家和地區的理解與支持。另一方面,信息化也促成了風險“互嵌”。網絡犯罪、網絡恐怖主義等各類全球性問題日益突出,國家間相互依賴和風險“互嵌”達到前所未有的水平,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或國家集團可以回避并獨自解決這些全球性問題與風險。endprint
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與人類命運共同體擁有相同的主體和價值核心,是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典型代表。其一,兩者涉及的主體相同,都是指全球范圍的人類共同福祉和關懷,既非國家也非個人,而是將人類作為一個整體來看。網絡空間中沒有新的國家實體,網絡空間中的依存關系歸根到底是實體世界中的關系在網絡空間的反映。⑧其二,兩者的價值核心相同,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命運共同體條件下的共生共存與共管共治,其目標都是以人類命運共同體意識促進不同國家間、民族間乃至個人間的和諧共生與共利共榮,從而達到人類文明幸福的可持續發展。其三,隨著信息化和數字化進程的進一步深入,網絡空間將逐步成為與實體空間不可分割的人類普遍活動領域,二者逐步融合,單一純粹的網絡空間將不復存在,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也因此成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典型代表。
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的內在邏輯
習近平認為“人類命運共同體”就是“共享”的共同體,即共享尊嚴、共享發展成果、共享安全保障、共掌世界命運。人類命運共同體涵蓋并高于價值共同體、利益共同體、責任共同體和命運共同體,它們是并列而內涵不同的概念。⑨網絡空間雖然有不同于物質空間的特征,但它同樣承載著人類活動、延續著人類文明,因此也同樣面臨著資源分配、利益分割、秩序建立和權力博弈等問題。而推進互聯網的共享、共管和共治正是提出“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的宗旨。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的內在邏輯也同樣可以從如下四個方面進行解讀。
網絡空間人類文明的通融效應。文明,是歷史沉淀下來的,有益于增強人類對客觀世界的適應和認知、符合人類精神追求、能被絕大多數人認可和接受的人文精神、發明創造以及公序良俗的總和。盡管薩繆爾·亨廷頓曾預言文明的沖突,但是在近幾代人的時間內,真正發生的是文明的融合。人類共同體自身演變的歷史過程可以認為是文明從區域性存在走向全球化的發展過程,⑩是文明發展的橫向融合與一體化的過程,即由各地區間的相互封閉到逐步開放,由彼此孤立分散到聯系密切,并在競爭的同時發生相互借鑒與融合。從文明融合發展的角度看,人類命運共同體可以稱之為文明共同體,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也是文明共同體。
從直接效應看,網絡空間首先是不同文明的展示平臺與窗口。人類文明的載體有很多種,如建筑、文物等物理載體,但是更多的是通過信息表達出來。如今網絡空間已經成為最大的信息庫,網絡空間也成為了最便捷的展示文明的窗口。其次,網絡空間還是有效的文明學習與交流的平臺與工具。人其實是最重要的文明載體。全球化時代大大增加了人員的國際流動性,使人類有途徑接觸、學習各種文化和文明。更重要的是,這個星球上超過一半的人已經擁有智能手機,而且移動互聯網設備的總數已經超過了地球人類的總數。通過網絡環境的文明競爭、沖突、互通與借鑒,不同文明共同體間的差距逐步縮小,文明的全球性拓展和融合得以不斷推進,形成更具包容性和整合性的人類文明共同體。從間接效應看,信息網絡正是促成人類文明融合發展的最重要的因素,不僅促進了文明融合的物質基礎的全球一體化,而且也促成了支撐人類文明互動融合的價值理念的轉變,和平與發展成為世界主流。
網絡空間人類利益的彌合效應。網絡空間的價值就在于其鏈接性。同時,根據梅特卡夫法則(Metcalfe's Law),網絡價值等于網絡節點數的平方,即網絡價值以用戶數量的平方的速度增長。隨著信息化的全球推進,越來越多的國家和地區被網絡空間所鏈接,網絡空間承載的國家利益和民眾利益也越來越多。以互聯網為代表的信息通信技術,深刻改變了人們的生產和生活方式,日益激勵市場創新、促進經濟繁榮、推動社會發展。“互聯網+”正在融入各行各業,在大大提高社會生產力的同時,也使各行各業的發展與網絡空間緊密不可分。各國事關國計民生的關鍵部門如金融、電力、能源儲存與分配、交通管理等系統也日益網絡化管理。“一個安全、穩定、繁榮的網絡空間,對一國乃至世界和平與發展越來越具有重大意義”?,也成為全人類的共同利益。通過網絡空間鏈接的共同利益,網絡空間共同體也就具有了利益共同體的含義。
同時,網絡空間的動員機制與利益表達機制也是人類利益彌合效應的重要推手。不同的利益個人、利益主體都有各自的利益指向。根據信息論創始人香農(Claude Elwood Shannon)的經典定義,“信息是可以減少或消除不確定性的內容”。?香農認為,信息具有使不確定性減少的能力,信息量就是不確定性減少的程度。網絡空間的信息傳輸和利益表達機制有利于不同利益主體之間的利益訴求,避免矛盾積累,從而達到利益整合的目的。互聯網促使國際間進行充分的信息交換,從而有助于提供完整的信息并減少不確定性。?而網絡空間的動員機制同樣通過網絡行動主義彌合不同的國內國際利益。通過收集、發表、政策對話、協調行動、直接游說決策者等不同模式,?不同主體的利益得以協調,共同利益也因此更易形成。
網絡空間權力的分散效應。“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是共享利益和共擔責任的命運共同體。責任的大小取決于權力的大小,權力的分散決定了只有共擔責任才能應對各種網絡空間挑戰。從權力來看,借用哲學家加利(Walter Bryce Gallie)的詞語,網絡空間現在已經出現了“威權危機”(Crisis of Authority),?或者用英國國際政治經濟學學者蘇珊·斯特蘭奇(Susan Strange)的詞語,網絡開始成為“權力流散”(Diffusion of Power)的重要場所。?美國學者約瑟夫·奈也指出,全球信息化時代,權力不再由國家獨有,國家要和跨國公司、犯罪集團、恐怖組織以及個人等網絡行為體共同分享權力。?各種網絡空間的權力分散性體現在不同的行為主體所擁有的不同的網絡權力:國際組織和國家間機構擁有的是一種體系性權力(Systemic Power)、國家和政府擁有的是一種工具性或結構性權力(Instrumental and Structural Power)、代表市場的私營部門和技術精英擁有的是一種元權力(Meta-power)、代表社會的民間團體和個人擁有的是倡議的權力(Advocacy Power)。同時,這些權力之間又相互連接相互牽制,共同組成網絡空間治理的責任共同體。endprint
網絡空間權力的分散鏈接效應根植于去中心化的網絡結構以及信息的賦權功能。每一臺聯網電腦都是一個節點,每一個節點都是一個中轉站,每個節點都是一個權力中心。權力就在這個縱橫交錯的網絡中持續地流動著。同時,信息具有賦予權力的作用,信息是權力的來源。能有效利用網絡的人往往能發布并獲得更多更新的信息,從而占據信息上的優勢,為在網絡空間里爭取更多的話語權提供基礎,從而擁有更多的權力。例如,一些專業性的網頁通常包含許多信息條目鏈接,處于優勢位置的鏈接往往能吸引最大人群的注意力,使其指向的網頁具有了更大的權力。此外,掌握網絡空間的相關技術知識也意味著擁有更多的權力。福柯認為,技術是權力實施的一種新形式,它被用來制定話語條例、建立規訓、進行監視,等等,是一種有效的權力策略。網絡空間權力的分散效應一方面使網絡消弭了中心和權威;另一方面也決定了不同權力主體之間的相互依賴。
網絡空間對人類未來的捆綁效應。在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和人類命運共同體的詞語剖析中,“共同體”“網絡空間”“人類”在中西文化中大體相同,但“命運”在中西語匯中意思不能完全對應,這也導致了翻譯的不統一。筆者整理中發現在近幾年正式發表的中文學術刊物中,命運曾被翻譯成destiny,fate和future。最近基本被統一翻譯成了future(即未來),人類命運共同體即Community of Shared Future for Mankind,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即Community of Shared Future in Cyberspace。顯然,把命運翻譯成“未來”更能把握住這一語境中的含義,因為destiny和fate雖然字面意義和“命運”相對應,但是都有預先注定的宿命論含義,?尤其是在基督教世界看來,命運(destiny)意味著一種前生注定不可改變的歸宿。而人類命運共同體和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中的命運更具有積極意義,即通過人類的共同努力塑造更美好未來。
網絡空間人類未來的捆綁效應包括兩個方面即繁榮和脆弱性的共通。互聯網是“雙刃劍”。一方面,網絡為人類發展創造了新的繁榮發展的機遇。以互聯網為代表的信息技術給生產力帶來質的飛躍,人類生活因為網絡化而得以進步。各國利益深度交融,相互牽制,形成全球共同利益鏈。無論哪一環脫節,都有可能導致共同繁榮的利益鏈的斷裂。另一方面,由于互聯網的開放性、便利性以及技術的不完善性,網絡極端主義、網絡恐怖主義、跨國網絡犯罪、侵犯知識產權和網絡監聽等違法犯罪活動在網絡上層出不窮,而其危害也因為互聯網全球互聯互通的特性而呈現全球化的特點,大至國家,小到公民,都受到不同程度的侵害。從“震網”病毒到“心臟出血”漏洞,再到近期爆出的“想哭”病毒感染,全球性的網絡安全事件一次次證明網絡威脅已經成為整個人類社會的公敵,國家有國界而網絡安全無國界。同時,網絡空間權力的分散性又使任何一個國家都不可能獨善其身,不可能憑借一己之力謀求自身絕對安全,也沒有一個國家可以從動蕩世界和“修昔底德陷阱”中長期獲得穩定的收益。網絡空間對人類未來的捆綁效應歸根結底源于這一事實,即無論愿意與否,數字化生存和網絡化趨勢是任何國家都不可能逃脫的,也無法避免,愿意者會主動融入,不愿意者也將被動納入。人類未來這種休戚與共的關系使得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在某種意義上也是未來共同體。
破解對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的兩大質疑
和人類命運共同體一樣,在國內和國際輿論中,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的提出既被視為一種價值哲學,也被視為一種外交戰略。從全球和人類的角度來說,“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更多體現了一種合作共贏的觀念,其思想有利于更好地造福全世界,從而開創人類新未來。但不可否認的是,其提出將不可避免地遭遇質疑,會遭到歷史慣性和零和游戲、冷戰思維等舊觀念的抵抗。因為國際關系的現實是,各國矛盾根深蒂固,對立對抗仍是常態,文明沖突與歧視屢見不鮮。結合中國這幾年的網絡空間戰略設計,具體而言,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主要面臨如下兩類質疑。
“網絡強國”與“中國威脅論”質疑。共享安全保障的共同安全觀是人類命運共同體及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的核心理念。然而,共同安全觀卻面臨著“網絡強國”與“中國威脅論”的質疑。網絡強國的目標是2014年2月習近平主席在其主持召開的中央網絡安全和信息化領導小組第一次會議上所提出的,同時也是十九大報告中提及的重要發展路徑與方向,即,“網絡安全和信息化是事關國家安全和國家發展、事關廣大人民群眾工作生活的重大戰略問題,要從國際國內大勢出發,總體布局,統籌各方,創新發展,努力把我國建設成為網絡強國”。網絡強國建設的目標是“網絡基礎設施基本普及、自主創新能力顯著增強、信息經濟全面發展、網絡安全保障有力”。?在中國網民規模已經穩居全球第一的背景下,網絡強國目標的提出對全面推進我國的信息化發展和網絡安全相關管理起到了戰略指引和重要推動作用。同時,隨著中國的網絡空間力量發展,網絡版的中國威脅論這幾年也不斷被西方炒作。一些國家通過發布媒體報道和政府機構報告等手法,指責中國政府暗中指使或支持其黑客團體對境外進行網絡攻擊并竊取重要信息等。這些負面宣傳和質疑對中國倡導的“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理念的國際推廣是有影響的,中國網絡威脅論忽視了中國在網絡技術及網絡空間治理方面的總體弱勢,也無視了中國是網絡攻擊最大受害國以及西方在這些問題上雙重標準的事實。
與網絡強國戰略伴隨的中國威脅論質疑的思想基礎是“社會達爾文主義”。開端于“威斯特伐利亞體系”形成前后的近現代國際關系以“社會達爾文主義”為價值理念,奉行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在權力與價值觀存在現實差異的情況下,每個國家都自覺和主動追求本國利益的最大化。這種情況下,單個國家可能無法意識到共同體的體系價值和整體利益。?一旦國家利益凌駕于本國對他國和國際社會承擔的法律義務之上,就必然會損害他國利益和人類共同利益,進而損害人類社會的共同可持續發展。正如亞里士多德表達的共同體思想所言,“就本性來說,全體必然先于部分;以身體為例,如全身毀傷,則手足也就不成其為手足”,即共同體優先于個體,個體存在于共同體之中才有意義。建構共贏的命運共同體,正是要號召國際社會中的行為體合理關切他者利益和整體利益,從而彌補國際體系的傳統缺陷。“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和“人類命運共同體”正是超越“均勢”和“霸權”兩種國際秩序觀基礎上形成的一種新型國際秩序觀,其目的就是要改變近現代以來國際關系中弱肉強食的“社會達爾文主義”的基本價值理念,確立以和平、發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為共同價值,以合作共贏為核心的新型國際關系。endprint
“網絡主權”與國家理性限度質疑。“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面臨的另一質疑是“網絡主權”與伴隨的國家理性限度問題。網絡主權是這兩年中國相繼發布的《網絡安全法》《國家網絡空間安全戰略》《網絡空間國際合作戰略》的核心關鍵詞,也是2015年頒布實施的新版《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安全法》的中國原則立場之一。但是,網絡主權的提出卻可能使中國踐行“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的真誠性受到質疑。因為根據近代主權理論,國家理性以國家本位或“國家理由”為主,即國家擁有全面的、最高的權利,為了追求和維護國家的利益,國家(或國家的代表)甚至可以采取任何可能的手段或方式。馬基雅維利(Niccolò Machiavelli)、博丹(Jean Bodin)、霍布斯(Thomas Hobbes)等人都有過類似觀點。馬基雅維利明確主張,為了達到保持國家(政權)的目的,君主可以不擇手段。“‘國家理由原則的一般實踐,即以一切必要的手段,需要的話甚至以最不道德的手段追求政治目的,特別是權勢政治目的。”此外,如果簡單膚淺理解馬克思主義的“共同體”概念,似乎也能推導出主權與共同體相矛盾的一面。馬克思理想中的“共同體”是一個在消滅了私有制的基礎之上建立起來的自由人的聯合體。馬克思還總結了“真正的共同體”的四個特征:生產資料的所有制形式是公有制,人人各盡所能、各得所需,階級消失,政權消亡。
但是,對網絡主權和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對立起來的錯誤理解首先忽視了主權的相對性。網絡主權的相對性體現在自我限制與主動讓渡。中國“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的倡議某種程度上其實就是承認網絡主權的讓渡。我們強調尊重網絡主權,不是要割裂全球網絡空間,而是強調在主權平等的基礎上,各國無論互聯網發展快慢、技術強弱,其參與權、發展權、治理權都應當是平等的,都應當得到有效保障。其次,這種錯誤理解還忽視了人類命運共同體建設的過程性和長期性,忽視了馬克思主義認為的主權民族國家的論斷,即主權民族國家是一個歷史范疇,是人類實現全面自由發展的一個必經階段。此外,這一錯誤理解還忽視了國家仍然是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主要行為體這一事實以及網絡主權原則的現實必要性,因為網絡主權原則是全球網絡治理最佳解決方案和負責任的國家行為的基礎,也是維護網絡空間公平性的道義需求以及網絡空間國際合作的前提和保證。也就是說,實現“人類命運共同體”,需要在個體與共同體之間保持張力。尊重網絡主權與構建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是辯證統一的,網絡主權是構建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的前提,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是網絡主權的保障。
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之應然路徑
在第二屆世界互聯網大會上,習主席向全世界發出共同構建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倡議的同時提出了構建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的五點主張:加快全球網絡基礎設施建設,促進互聯互通;打造網上文化交流共享平臺,促進交流互鑒;推動網絡經濟創新發展,促進共同繁榮;保障網絡安全,促進有序發展;構建互聯網治理體系,促進公平正義。在第三屆世界互聯網大會上,習主席在上述“五點主張”的基礎上進一步提出了構建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的“十六字方針”,即“平等尊重、創新發展、開放共享、安全有序”。基于這十六字方針,筆者認為可在如下四方面做進一步解釋。
平等尊重基礎上的共識構建:從理性主義到建構主義。平等尊重基礎上的共識構建是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建設的最重要一環,而推動和鼓勵行為體的行為邏輯從理性主義轉向建構主義尤其重要,即從以結果型邏輯為主要特征的個體理性最終轉變為一種建立在共有知識和價值觀念上的“適當性邏輯”。卡爾·多伊奇(Karl Deutsch)曾試圖從安全層面找到建立共同體的理論依據。他認為有兩個條件可以促進安全共同體的形成:一是參與政治主體對彼此的需求和言行有足夠的且非暴力的應對能力;二是和政治決策相關的主要價值觀有足夠的相容性,如自由經濟、民主政治、主權獨立等。可見共同的價值共識是包括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在內的任何共同體建設的基本前提,也是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建設的最高境界。伊曼紐爾·奧德勒(Emanuel Adler)曾從發展的角度提出了“共同體”形成的“三個梯級”假定。他認為處于第一階梯的主要影響因素是外來威脅、經濟因素和技術進步;處在第二階梯的主要影響因素主要有社會學習、權力結構和國際制度;而第三個階梯是最高的一個等級,它包括互信和集體認同。也就是說經過前兩個階段發展后,“共同體”內國家間的信任不僅在程度上提升,而且信任基礎性質也發生了變化,從基于契約的信任逐步過渡到基于了解的高度互信。換言之,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的初級階段中各行為體認識到加入共同體有經濟、政治和安全上的好處,而最高階段則是各行為體逐漸認為加入共同體是一種應該的、理所當然且不需要權衡的事情。
創新發展目標下的安全保障:從技術保安全到全面協同安全。創新發展和安全保障是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建設的一對關鍵平衡關系。互聯網深刻改變著人們的生產生活,有力推動著社會發展,日益成為創新驅動發展的先導力量。而安全保障是創新發展的基礎。處于網絡安全命運共同體中的安全保障需要從技術保安全過渡到全面協同安全。這包括兩方面涵義:一是從觀念上建立“共享安全保障”的共識。維護網絡安全是國際社會的共同責任。網絡安全是全球性挑戰,沒有哪個國家能夠置身事外、獨善其身。各國應被彼此確保不受網絡威脅和面臨危險、危害和損失,同時也不將自身網絡安全建立在他國不安全的基礎上。二是從行動上各國和網絡空間各利益攸關方同心協力,綜合運用技術、制度、治理等各種手段合作應對各種網絡問題和挑戰。網絡空間行為有難以溯源的特點,因為各種行為體可以掩蓋真實身份和地址在世界各地隨意行動而很難被發現。這一特性決定了技術實力再雄厚的國家也很難憑一己之力將惡意行為追蹤至源頭。正如360公司董事長兼CEO周鴻祎在世界互聯網大會演講中所提到的,過去我們更多的從技術角度講安全,而今天的安全不能單純的依靠技術,如今靠的是協同和合作。因此,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中的安全是“合作安全、集體安全、共同安全”。endprint
開放共享目標下的行為邏輯:從零和到合作共贏。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的建設需要各行為體擺脫零和思維定勢并采取合作共贏的價值理念和行為邏輯,從而達到網絡空間的開放共享。開放共享不僅體現在互聯網物理時空的開放共享,更體現于人們在思維空間上的開放共享。屬于非合作博弈的“零和博弈”已經有幾千年的存在歷史。然而,正如我國《網絡空間國際合作戰略》所指出的,國家和地區間的“數字鴻溝”不斷拉大,關鍵信息基礎設施存在較大風險隱患,網絡恐怖主義成為全球公害,網絡犯罪呈蔓延之勢,同時,當前網絡空間依然存在“發展不平衡、規則不健全、秩序不合理”等現實。要從根本上解決這些問題,唯有共建共治、合作共贏,才能構建和平、安全、開放、合作、有序的網絡空間。合作共贏是網絡時代人類命運相互依存的一體化要求,也是科技進步和全球化背景下的社會進化結果。國際關系已經不再表現為你死我活的安全威脅和領土擴張的傳統戰略敵對關系,而是一種“社會進化式”的戰略競爭。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指出的,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建設的合作共贏具體可從五個方面工作進行展開,即加快全球網絡基礎設施建設、打造網上文化交流共享平臺、推動網絡經濟創新發展、保障網絡安全以及構建互聯網治理體系。
安全有序目標下的全球治理:從求同到求和。網絡空間的安全有序發展是治理全球互聯網秩序的基本準則和目標,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的建設需要人類社會從求同到求和的全球治理觀念轉變。“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并不是簡單的孤立行為體的聚合,而應視為一個整體,這兩種認識看待事物的方式存在區別,即求同與求和的區別。這也是共同體和社會的區別。共同體是自然形成的、整體本位的,而社會是非自然的即有目的人的聯合,是個人本位的。在共同體里,盡管有種種的差異,仍然保持著結合;在社會里,盡管有種種的結合,仍然保持著分離。命運共同體的概念并不意味著在一個共同體當中的每一個個體都是完全等同的。中國提出人類命運共同體和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并不是否認當今世界存在的各種矛盾,而是強調即便存在著如此眾多的矛盾,也不可回避人類存在著共同利益,倡導要采取包容、開放、共贏的思維來聚同化異。當前世界各國在網絡空間同樣有不同乃至沖突的利益訴求,價值觀也有差異,完全謀求全球共識基礎上的全球治理模式仍存在一定困難。因此,網絡空間全球治理的理想模式并不一定是求同,也可以是不同問題不同角度的共同解決,是各行為體在遵循四項原則即尊重網絡主權、維護和平安全、促進開放合作、構建良好秩序基礎上進行努力的求和模式。
綜上所述,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是不可逆的網絡化時代的必然產物,是人類命運共同體的自然延伸與典型代表。網絡空間人類文明的通融效應、人類利益的彌合效應、網絡空間權力的分散效應以及對人類未來的捆綁效應構建了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的內在邏輯。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建設需要破解兩大質疑,即“網絡強國”與“中國威脅論”質疑、“網絡主權”與國家理性限度質疑。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的推行路徑可遵循如下思路:平等尊重基礎上推動從理性主義到建構主義的共識構建、創新發展目標下推動從技術保安全到全面協同安全的安全保障;開放共享目標下推動從零和到合作共贏的行為邏輯;安全有序目標下推動從求同到求和的網絡空間全球治理。
注釋
《習近平出席第二屆世界互聯網大會開幕式并發表主旨演講》,2015年12月16日,http://www.cac.gov.cn/2015-12/16/c_1117480642.htm。
[德]斐迪南·滕尼斯:《共同體與社會——純粹社會學的基本概念》,林榮遠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年。
趙可金:《人類命運共同體與中國公共外交的方向》,《公共外交季刊》,2016年第4期冬季號,第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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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e is "the preordained course of your life that will occur because of or in spite of your actions". Destiny is"a set of predetermined events within your life that you take an active course in shaping". http://www.differencebetween.net/miscellaneous/difference-between-fate-and-desti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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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 編∕楊昀赟endprint